着你呢……”
说到最尾端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到让人听不见了。周进却是心中一暖,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筷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两人很快便用完早饭,卢娇月将桌子收拾了一下,又去炕那边将炕上的散乱收拾干净,才又去了小间洗手净面,回来坐在妆台前给脸上涂了层面脂,并梳了头,才算停当。
这期间,周进一直歪在炕上看着她。
对着镜子照了照,卢娇月又给自己抹了点胭脂,感觉有新嫁娘的喜庆却又不失礼数,心里才算安定了一些。
“走吧,去给你娘敬茶。”
*
按理说,庄氏作为周进的亲娘应该是住上房东间的。
可上房的东间做了新房,她便和周腊梅一家住在东厢。东厢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这间堂屋虽没上房布置得体面,但还算可以。此时庄氏正坐在堂屋上首处的圈椅上,等着卢娇月两人来敬茶。
见小两口走了进来,她慌张地便站了起来。
“起了?”
此时的庄氏不像是一个做娘做婆婆的,倒是像是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的犯人。手足无措,满脸仓皇,想让看得心中直泛酸。
周腊梅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并打着圆场笑道:“娘,你慌什么慌,是不是因为有了儿媳妇,一时没了章法。快坐下,月儿还要给您敬茶呢。”
卢娇月约莫明白一些这其中的事,自是不做声,只是保持着新嫁娘应有的含蓄与娇羞。而周进眸光晦暗,却因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并未阻止大姐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她是自己的娘,这杯媳妇茶该她来喝。
刘婆子端了一碗茶来,递给卢娇月,卢娇月接过来,上前两步就要跪下,却被庄氏一把给扶住了。
庄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也是颤抖的,“不用,不用跪。”
卢娇月没料到会这样,不禁转头去看了看周进。
“既然我娘说不用跪,你就别跪了。”周进道。
周腊梅也说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兴这个规矩,卢娇月只好又站直了身体。
“娘,喝茶。”
“哎,好,好……”
庄氏正欲接过茶来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说你上哪儿去了,连家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一声,咋滴?这是想跟你亲儿子住在一起,不打算回去了?”随着这个声音,韩老栓走了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儿子韩大山。
庄氏手一抖,茶碗啪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因为卢娇月站在她面前,当即被迸溅了一裙子的茶水,庄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弯腰要给她擦。
“有没有烫着?”庄氏满脸焦急,手足无措。
卢娇月忙把她一把拉了起来,“没事,我穿得厚,您别慌。”
韩老栓又出声了,“瞧把这儿媳妇心疼的,我大山媳妇咋没见你这样!”
庄氏脸色一僵,正欲说什么,突然周进走了过来。
他拧着眉弯腰检查卢娇月的情况,那茶虽然有些烫,到底现在天气冷,所以卢娇月穿得厚,只是溅湿了她的裙子,并没有烫到人。知道没有烫伤她,他才转过头去,脸色阴沉道:“滚出去,谁让你来我家的?”
韩老栓没料到他会如此,道:“大门没关,咋滴,我还来不得。”
这时,一旁的刘婆子露出懊恼的神情,早上起来她打扫院子,倒是忘记将门关上了。
“再说了,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是你继父,继父上继子家的门上不得?”
周进目露嘲讽,正欲说什么,庄氏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去搡韩老栓。
“你给我走,走!你知道不知道丢人,我儿子已经认祖归宗了,不是你儿子,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以前吃我韩家饭的时候,咋没说不是我儿子呢。”韩老栓只是不走,阴阳怪气道。说着,他往四周瞧了瞧,对韩进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本事了,这刚改了姓,就盖了这么大一座院子,有银子没说孝敬你老子我两个?”
周进紧紧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卢娇月给拉住了。
卢娇月摇摇头,眼睛看向庄氏的方向。
周腊梅也气得不轻,她早知道这个继父是个伪善的,第一次才知道他这么不要脸。李水成站在一旁,脸色十分冷肃,到底事关丈母娘,他也不好插言什么。
“你走,你快走!”
庄氏此时心中满是仓皇,她早就打算好儿子成亲这日她要来的,可惜韩老栓却不让她来。为了这事,两人吵了好几架,后来庄氏索性也不跟他讲理了,正日子的当天一大早就偷偷出了家门。
她原本打算等儿子拜了堂成了亲,她就离开,哪知女儿却说还要喝媳妇茶。她虽心里焦急,但也知道这是不能少的,没得让儿媳妇瞧不起儿子觉得他娘是个没礼数的,所以庄氏就留了下来,在这里住了一晚。
却万万没想到韩老栓会在这时候出现,还闹得这么一出。
“走什么走,我走了你留在这儿?咋,小海你打算不要了?”
听到这话,庄氏推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不过仅是一瞬,紧接着她又去推韩老栓,并道:“走,我跟你回去,你别闹了。”
话音之间,隐隐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这个柔弱的妇人在乞求,乞求韩老栓能给自己留些脸,让她可以在儿媳妇女婿面前留一丝颜面。尤其是儿媳妇,她心心念念就想要一个儿媳妇,她不敢奢望摆什么婆婆架子,只想让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不知道儿媳妇看到这一面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儿子,她儿子竟然有她这样的一个娘!
想到这里,庄氏更加急惶了,不敢去看儿子女儿媳妇女婿的脸色,道:“快回去,我想小海了,你不走我走了。”
韩老栓这才拽住她的胳膊,对着周进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腊梅被气得直掉眼泪,却又顾忌着庄氏,不知该说什么。周进的脸庞紧绷,隐隐可以听见他咬牙的声音,突然他一声暴喝,就冲上前去。
“我去你娘的,真以为老子怕你!”
嘴里骂着,他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当场就把韩老栓踹飞到门外面去。
韩大山本是在一旁看戏,哪知周进会突然发作,等他反应过来,他爹已经半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肚子痛苦□□。他尖叫一声,手指颤抖地指着周进:“你敢伤人,我要报官抓你。”
卢娇月早就看得心酸不已,深深后悔方才为何要拽着进子叔。这两个人她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厌恶在心。此时见周进打了人,她心里不慌,反倒觉得爽快。见韩大山如此说,她当即就回嘴道:“这是哪儿来的疯子,竟然敢乱闯人家的门,被打死活该!再不走,我就出去叫人了,你们两个外村的人敢跑咱们村捣乱,胆子可真大!”
嘴里说着,她撩起裙摆就往外跑去,似乎真打算去喊人了。
韩老栓和韩大山也是乡下人,自然明白乡下的规矩,在乡下每个村子都抱团,若是出了外村人无缘无故上别的村子来找茬,一个不好就会惹来整个村的人。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周进初来乍到,大抵和村民们还不熟,没人会管闲事,才敢如此张狂上门的,却忘了周进的媳妇是大溪村人这茬。
“你胡说八道,我爹是你男人继父!”韩大山急急辩道。
卢娇月站在大门边,道:“好哇,还敢乱攀亲戚关系,我公公早就死了,昨天拜天地我和我男人可是拜的牌位,难道这死人还能复活不成?见过人攀亲戚混银子,还没见过人攀亲戚混死人的,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她张口就做要大喊样,韩大山也不敢再跟她掰扯,搀起地上的韩老栓,便狼狈地跑了。
“下次再敢来让你们有去无回!”
撂下这句狠话,卢娇月才转过头来,回首将众人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当即脸上就是一红,嗫嚅道:“我、我也是见他们太气人了,又怕他们报官,就想吓走他们……”浑然不见方才泼辣的模样。
周腊梅噗呲一笑,“报什么官啊,你忘了你姐夫就是管这个的。”
“啊!”卢娇月顿时窘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两辈子第一次这么泼辣,却是闹出大笑话来。
周进本来还是满腔怒火,这会儿也是满脸笑意,他走过来拉住卢娇月的手,埋怨周腊梅:“姐,你就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
一通笑过之后,几人才发现庄氏还站在原处。
周腊梅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道:“娘,你真打算还回去?”
庄氏头低低的,“我、小海还在……”
周进突然出声道:“你愿意回去就回去吧!”
庄氏抬头望了他一眼,“进儿……”
周进别开脸也不去看她,拉着卢娇月就往里头走去。卢娇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庄氏抹着眼泪,看着女儿:“你弟这是在怪我呢,我也不想,我没料到他……”
不提还好,一提周腊梅也是满腔憋屈,她无奈地低声道:“娘,你说换谁不怪,今天大好的日子,他闹这么一出?还有,你真打算还回去?!”
“小海他……”
“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走吧!”
庄氏看了看女儿,又犹豫地往里头望了望,最终还是抹着眼泪走了。
周腊梅靠在李水成的肩膀上,直掉眼泪:“你说她这样又是何必?放着舒心的日子不愿意过,非要去自找罪受……”
“你别忘了小海还留在韩家。”李水成理智分析道。
听到这话,周腊梅眉宇更见复杂,却是没再说话了。
与周进不同,当初韩小海生下来的时候,周腊梅帮着庄氏带了一年多,直到她后来出了门子。这些年她每次回韩家看庄氏,都不忘给这个弟弟买些东西过去,姐弟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
对于这个小弟弟,周腊梅的心情虽复杂,到底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大人之间的事,她觉得不该牵扯在小孩身上。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小海提起弟弟就是满脸厌恶,要知道他小的时候,和弟弟的关系也没有坏成这样。
周腊梅知道这是韩老栓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可知道又怎样,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韩小海从身份上来说,是韩家的人,他们周家人能说什么。
因为这些,又同是女人,周腊梅能理解庄氏的心情,但她能理解,不代表周进也能。
第90章()
==第九十章==
屋里,周进一直没有说话。
卢娇月站在门边瞅着外面庄氏走了,才对周进道:“娘她老人家走了。”
周进怔了一下,打起精神道:“你别操心她的事,她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什么。”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你说娘回去了,那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她的潜意词是怕庄氏会挨打,毕竟在乡下打媳妇的男人可从来不少,到底是婆婆,她没有直言。
卢娇月没有和韩家人打过交道,但见方才那一出,就知道那一家子估计没一个好人。
周进见她纠结的小摸样,有些失笑:“你放心,那人他不会打我娘的。”
卢娇月疑惑地去看他,周进这才讲出一些事来。
其实认真来说,韩老栓对庄氏是极好的,包括当初娶庄氏进门,若不是喜欢到一定程度,他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硬顶着全村的压力甚至外面的流言蜚语,将庄氏娶了回来。
可这种好却是排外的,仅仅针对庄氏一个人而言,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因为这种心思,所以他待周进姐弟俩只是个面上情,其实若是没有之后周进与韩大山之间的冲突发生,也许这种表面和平还能一直维持下去,只可惜事与愿违。
在便宜儿子和自己儿子之间,韩老栓自然会选择袒护自己的儿子。
而庄氏虽低声下气,忍辱偷生,到底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儿女的。这种表现虽不显,但还是有迹可循,也因此让韩老栓心里越来越失衡,总觉得庄氏是不是还惦记着前头那个男人,渐渐心理产生了扭曲。当然这人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只是如今更加坏了。
其实认真想想,若不是怕庄氏离开,他何必总拿着韩小海说事。方才他嘴里说出让周进拿些银子来孝敬他,实则不过是恶心周进等人,顺便要挟庄氏罢了。若是早想要银子,周进在县里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马车来马车去的,谁不知道他手里有钱,但韩老栓却是提都未提过这茬。
这些周进心里头都清楚,但心里清楚,与感情能不能接受是两码事。
听完后,卢娇月陷入震惊中。
这算是什么?我爱着你,但同时也在折磨你?想过来想过去,她都不能理解这种心思,且这其间还有婆婆夹在中间,卢娇月总觉得这么胡思乱想对人有些不尊重,遂也不去纠结了。
“不想了?”周进望着她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些你别放在心上,韩家人若是不惹上门来,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若是他们不识相,咱们也不用惧他们。至于我娘——”周进顿了一下,“她有她的想法,我不想去干涉。”
这下卢娇月倒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若是韩家人没有无事是非,自是相安无事,若是闲的没事想找茬,这边自然也不含糊。至于婆婆,她愿意留在韩家那就任由她。
这时,周腊梅和李水成走了进来。
周腊梅已经没有在哭了,方才周进动手的时候,刘婆子便把小宝柱给抱走了,此时也抱了过来,小宝柱跑在娘身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似乎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
吃过中午饭,李水成一家就告辞了。
府城那边已经下来调令,若不是因为周进成亲,这会儿李水成一家早就前往府城去了。调令上有到任的限期,尤其去了府城以后还要安顿,所以再是耽误不得。
周进和卢娇月将他们送到门外,李水成对周进道:“如今接我位置的是徐凡,他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我与他打过招呼。”
“谢谢姐夫,若是有了空闲,我会带月儿去府城看望你和大姐还有小宝柱的。”
那边,周腊梅拉着卢娇月在说话,所说之言无外乎是一些嘱咐小俩口好好过日子的话。当然也有说庄氏,周腊梅让卢娇月不要怪庄氏,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卢娇月自是连连点头,虽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她能感觉出大姑姐待人的真心诚意。想着他们一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见面恐怕也艰难,卢娇月心里也是充满了感伤。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马车,周进对卢娇月道:“咱们有时间就抽空去府城看望大姐。”
卢娇月点点头。
*
庄氏走进韩家大门,家里一片寂静。
她脚步顿了一下,便往上房走去。
进屋之后才发现屋里有人,一家人都聚到上房来了,韩老栓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还敢回来!”韩大山目眦欲裂,恨恨地瞪着庄氏:“你不在你那好儿子家,回咱家来做什么!”
其他人也一脸仇视的模样,他们已经听说了韩老栓为什么会受伤。
“大山,你给住嘴,你想你爹我死是不是?”炕上,韩老栓挣扎着喝了一声,便开始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