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李翔
第1
“秋公子;你似乎没有必要——,为出萧府而挟持我吧?”谢芳菲对他侧目而视。有些心惊肉跳。
秋开雨转过身;负手而立;神情捉摸不透。冷冷的说:“萧衍很器重你。”
“哦?”问的人蹙眉不解,不知何意。
“他竟然愿意亲自来见我”;秋开雨仍旧面无表情。
“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是手腕上的首饰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谢芳菲没有说话;她自然也想到这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双方各怀鬼胎,不怀好意。萧衍甘冒风险肯亲身交涉;未必当真器重自己。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要杀他?”谢芳菲抬起眼,轻声问。
秋开雨却笑了;打量她两眼,“他一样想杀秋某。”
谢芳菲决定单刀直入。“秋公子为何挟持我呢?你若当真要威胁萧将军;应当带走萧将军的妻子或是女儿才是。我只不过萧府一个小小的幕僚。无权无势,是生是死,自然无人在意。”
秋开雨深深看她一眼;徐徐说:“据说离间元宏的部将刘昶;王肃的计策是你献上的?”对她的话大不以为然。
谢芳菲有些吃惊,面露讶色;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下,说:“不错。秋公子消息当真灵通;想必耳目众多。”微带嘲讽。
秋开雨对她话中的语气没有反应,仍旧微笑说:“萧衍竟然倚重一个年轻的女子;想必你必定有过人之处。”清冷无波的声音却令谢芳菲毛骨悚然,似有乌云罩顶之感。不会不为己用之便杀之吧?
谢芳菲不解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何用意;没有回答。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宴无好宴;人无好人。
“你知道萧衍新近得了一批精良的火器?”秋开雨突然问。云雾深处吹来的风拂起他的衣角,谢芳菲却打了一个冷颤,勉强定下心神。
“哦?有这回事?这么重要的事我哪能知道!我什么身份?只不过萧府一个小幕僚;秋公子。”故意稍稍加重“秋公子”三字的音量,有意无意的提醒。
秋开雨却没有继续逼问;马上转开话题,快的谢芳菲有些措手不及。淡淡的说:”本来元宏大有可能一举挥军南下,直取汉水,却只因一出离间计,败走义阳,铸成大恨。反倒萧衍那小儿因风借势,成就了他。只不过照眼下的情形看,恐怕他将来的日子未必风光,萧鸾不会放过他这个心腹大患。”
元宏是北魏孝文帝的名讳,萧鸾是南齐齐明帝的名讳。
谢芳菲心中惊讶不已,直直看着他。她当然清楚秋开雨所言非虚。这个人眼光敏锐的很,不久的将来已经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谢芳菲有感而发,叹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自古以来,大都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秋开雨没有答话,顿了一顿,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那批火器原本是我水云宫的秘密武器。”
谢芳菲恍然大悟,怪不得双方非得置对方于死地,真刀真枪摆开来说话。全因这批火器引发了地下的导火线。自己夹杂其中,小命恐怕危矣。连忙说:”我确实知道萧府新近存有一批火器,不过萧将军只约略提过此事。当时我却是半梦半醒间,根本不清楚火器的藏匿地点。何况我这种身份,也不会让我知道。”急急忙忙的撇清关系,妄想保住小命。
秋开雨难得真正一笑;兴致勃勃的问:“你到底什么人?萧衍如此精明厉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手下?”
谢芳菲听了不由得脸上一热,故意笑说:“孟尝君手下亦不过鸡鸣狗盗之徒耳。”
秋开雨看着她潇洒一笑,漫步走开。
谢芳菲自然是知道秋开雨的。水云宫的宫主,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魔道的”邪君”。他现下不杀自己,只是时机未到罢了。笑的越是从容潇洒,杀人越是心狠手辣。谢芳菲在看了萧府满地的尸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自己暂且还是有用的鱼饵,诱敌上钩。
谢芳菲暗自沉吟,秋开雨大概不会放过自己,他在等萧衍进一步的行动。猛的下了决定,孤注一掷。
紧紧跟在秋开雨身后,柔声说:“不知秋兄可还记得雍州城外的卧佛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她自己想起来亦是恍然若梦,将信将疑。
秋开雨忽然停下来,转身正对着谢芳菲,仔细端详半晌,脸上看不出表情有一丝的变化。沉默良久,阴沉沉的说:“原来竟是故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好,好,依霏兄,秋某眼拙,一时倒没想起来。秋某纵横天下多年,今日倒是让你大吃一惊。”
谢芳菲知道“邪君”秋开雨的心思向来高深莫测,阴晴不定。心里实在害怕他一怒之下痛下杀手。何况自己当日隐瞒身份之余,另有隐情,确实心虚。秋开雨何等样人物,怎么容许别人欺瞒耍弄?
“秋兄,你我当日雍州城外萍水相逢,匆匆会晤,谈不上故人。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天色已晚;不及细看,有今天这样的误会,那也是理所当然。小妹只希望秋兄不要介意才好。小妹当时当然不知道碰见的竟然是秋兄。”谢芳菲娓娓道来,希望唤起往日的一些莫名的牵扯。
“秋某没有想到依霏兄竟然是女儿身。”秋开雨的眼神闪了一闪。
“似秋兄这般才俊,见过后自然不会忘记。不似小妹,长的一副众生相,哪里都有。一时不察,那也没有什么。”
谢芳菲的这番话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带一点讨好的意味。但是也不会有人会认为言过其实。
“秋兄,小妹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实在应该感谢秋兄当日手下留情,没有迁怒于人,痛下杀手。”原来当时自己的小命竟然危若累卵,千钧一发。
秋开雨不语,心却沉下来。想起当日那个身穿青衫瘦削的文弱男子,只是因为说了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样的好诗,自己心情大好,没有下手杀之。所以说,凡是做事,绝不可心慈手软。
谢芳菲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眸光阴冷,心下骇然。故意脸露哀伤,低低浅吟“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吟罢,低声问:“秋兄可还记得这句诗?”
秋开雨忽然在谢芳菲对面坐下来;笑容如煦春风;语气却完全相反:“依霏兄;秋某向来不会因为愤怒而杀人;自然也不会因为顾念旧情而不杀人。”真是阴晴不定,变幻莫测。谢芳菲心下凛然,感觉有蛇滑过自己的脊梁。
谢芳菲勉强笑笑,良久,只得长叹:“凡是身居要职高位者,理智总是大于感情。”回过神来,转头对秋开雨说:“罢了!秋兄,我刚才一直在问自己,人活在世上,似乎在某些时候,总会存在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吧?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自然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好。你说呢?”
谢芳菲这么一番没头没尾,不知所云的话,秋开雨看起来却有些兴趣,眉毛挑了一挑。
谢芳菲冷静自若下来,自己自然是处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所以要想尽办法保住小命。“秋公子,我真正的名字叫谢芳菲。我们来做一桩交易如何?”
“哦?谢姑娘,不知是什么样的交易可令你对着秋某还能有恃无恐?秋某很感兴趣呢!”秋开雨不为所动。
谢芳菲站起身来,轻柔但是清晰的说:“秋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寻常物事自然看不上眼。天下时势不久将有大变,不知秋公子可有应对之法?”
秋开雨看着谢芳菲;淡淡笑说:“谢姑娘,自魏晋以来,天下的时势没有一天不在变化。”
谢芳菲看着他,点头说:“不错,数百年来的分裂割据,改朝易代,的确没有一天不是动荡不安的。”回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明帝身体微恙。不知道秋公子可知道?”
秋开雨直至此刻才真正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起来,走近问:“不知谢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这么重要的事情?”
谢芳菲暗自吐舌,萧鸾现在自然是健健康康的,可是不久就要微恙了。故意装作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问:“秋公子是否相信星宿五行之说呢?凡是大事降临,上天总是会有对应的预兆告知世人,以示惩戒。专诸之刺吴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莫不如此。将来的事上天早有预兆。”
秋开雨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谢芳菲心中暗暗好笑,想要骗倒秋开雨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非得使尽浑身解数不可。幸亏这番胡扯只适合用来瞒骗聪明的人。一般来说,越是才智高明之士,越容易自作聪明。
谢芳菲神情凛然:“阴阳五行里,东方木也,其帝太嗥,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万事万物莫不符合阴阳五行之说。擅长者,自然可预先窥破天机,早做筹划。自古以来,便有人能预测将来发生的大事,顺天应命。芳菲不才,却还有一点用处。目前的局势,晦安不明,一片混沌,其中的纷繁复杂难以尽述。若我助宫主一臂之力,尽量争取有利的地位,事后,不知宫主可否饶过我一命?”
第2
“照芳菲姑娘这么说,万事万物都有其不变的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既然如此,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芳菲姑娘自相矛盾呢。更何况,秋某一向逆天而行,恐怕要叫芳菲姑娘失望了。”秋开雨仍旧一幅施施然的样子,仍旧微笑着,笑意根本没有达到眼睛里。语气漫不经心,有点不屑。秋开雨怎么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所谓预言之说。
谢芳菲立时便发觉自己大错特错。秋开雨之流,虽然一样野心勃勃,不过手段却大不一样。只会采取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手段,不作其它无谓的猜想。秋开雨身为魔道的“邪君”,行踪飘忽,行事独立。并不像朝廷中人,自然不需要所谓的幕僚出谋划策。这招用来对付萧衍还差不多,好歹他表面上摆出一副求才若渴的模样。谢芳菲想用对付萧衍那套对付秋开雨,自然行不通。
谢芳菲察言观色,明白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打动他分毫。况且等不到齐明帝萧鸾一命归西,自己的小命早先完蛋了。此类人物关心的惟有眼前的利害关系。秋开雨还不大看的起自己,认为自己只不过花言巧语,搬弄唇舌而已。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自然是不肯信的。既然游说这一关行不通的话,真正能打动他的只有那件东西了。谢芳菲暗叹了一口气,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以后不知道要牵扯上多少麻烦,想躲都躲不开。不过,日后的麻烦和眼前的性命比较起来,孰轻孰重,该如何取舍,自不必说。
她走到秋开雨跟前,仰头看着他,脸容平静,低声说:“秋公子,你日后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你既然不相信我这番话,我也不多说什么。”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起来,双手交握,接着说:“不过,太月令呢?太月令,秋公子一定感兴趣吧。”
秋开雨猛的盯住谢芳菲的双眼,声如寒冰:“你如何知道太月令?”照秋开雨看来,谢芳菲虽然小有计谋。充其量不过萧府一个小幕僚,兼为女子,应该远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竟然拿太月令做筹码,不由他不震惊。
谢芳菲感觉到秋开雨一点一点散发出杀气,微微心惊,强自镇定,轻声说:“无意中知道的。秋公子,你若想知道太月令的下落,必须放了我。”
秋开雨瞬间已经平静下来,反倒轻笑出声:“秋某还是头一遭受人威胁。真是有趣。”斜眼看谢芳菲,眼若深潭,闪着寒光。
“或许从来没有人敢对 ‘邪君’说这样放肆的话,可是凡事都会有头一次。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谢芳菲虽然只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人物,对于自身的性命却不敢轻视。若注定是死,还不如趁机周旋谋划,争取活命的机会。似我这种无关痛痒的人,秋公子何苦将逼上绝路?”
“谢姑娘,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想死也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况且要让一个人说出心底里的秘密,秋某有的是办法。更何况谢姑娘究竟是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这就要看萧衍是怎么想的了。”秋开雨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言辞犀利。
谢芳菲深吸一口气,毫不退缩,争锋相对:“宫主所言极是。可是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是当死的时候,决不畏惧死。只怕到头来,某些事情未必如秋公子所愿。秋公子是不是该三思而后行?”
“好,没有想到谢姑娘竟然是女中豪杰,有胆有识,秋某今日见识了。”秋开雨微微拂袖,人已经飘远,眨眼间只剩一抹白点。他似乎有事,没有功夫在这里闲耗着,随便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
谢芳菲颓然的坐下来,满身的冷汗,心有余悸。刚才不顾死活的冒犯秋开雨,幸亏他没有魔性大发,动手杀人。秋开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谢芳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完全猜不到秋开雨的心思。现在该怎么办呢?谢芳菲伏在桌子上,歪着头胡思乱想。半天后,依然没有想出任何头绪,心烦意乱。不过,肚子却咕咕的叫起来。
谢芳菲被秋开雨囚禁在建康城外一处悬崖绝顶上,四周崇山峻岭,古木参天,连绵不绝往两边延伸。山顶终日云雾缭绕,凄清寂寥,冷风萧瑟,凸岩挺立。绝顶四面是悬崖,刀斧劈过一般,垂垂直立。俯身向下望去,云气上涌,深不见底。谢芳菲推了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块下去,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响。唉,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绝望之余,只得乖乖回到屋内。地势如此险峻,惟有秋开雨那般绝顶的武功方能来去自如,他自然不怕谢芳菲逃,凭谢芳菲的本事,逃也没有地方逃。
“这倒是天底下最好的监牢了。”谢芳菲饥饿之余,犹不忘苦中作乐。将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桌上一壶茶。 哎,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好,这下真的是一干二净了。不知那个秋风秋雨什么时候回来,不会想干脆饿死我算了?不至于吧?要折磨人也不是这么折磨的呀!可是反过头来仔细想一想,那个太月令于现今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万一真的不管不顾了,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活活饿死?”谢芳菲免不了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半夜天气渐渐转寒,谢芳菲拼命跺脚哈气,仍然无济于事。饥寒交迫,颇有些气息奄奄。山顶阴风惨惨,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谢芳菲缩着身体,挤在一张椅子上。外面的黑暗全部压到眼底,夜深人静,间或一声动物的哀鸣惨叫声,听的谢芳菲有些冰凉瑟缩。头顶上似乎飘荡着无数的孤魂野鬼,张牙舞爪,怨气冲天。谢芳菲纵然是无神论者,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半夜时分人的意志和想法和正午时分大不一样。魔由心生,说的一点都不错。
谢芳菲这个时候,一心只盼秋开雨快点回来,他好歹还是人。如此一想,对他的畏惧不由得减了几分。强自安慰自己,压下胡思乱想的心绪,逼迫自己尽往好处想。紧张的情绪稍稍有些缓和。幸好谢芳菲不是闺阁中的千金小姐,遇事终能不乱。撑到最后,终究抵不过沉沉的睡意,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谢芳菲抗着寒一觉醒来,屋子里仍然漆黑一片。睡的极其不舒服,又冷又饿,似乎只打了个盹,头昏脑胀的,浑身无力。摸索着站起来,“砰”的一声脆响,“哎呀,真不走运,这下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