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名女子正沉沉睡着,呼吸浅薄,对于朱梓陌将匕首抵在她脖子上的行径毫无所觉。
盯着那张沉睡的容颜看了片刻,朱梓陌这才忆起这是他在外出办事回朱府的路上顺手救回的那名女子,亦是他吩咐林知吾将她送到他的卧房里的。
绉大夫想必已经来看过了吧!脸色比白日里红润了些许,呼吸虽依旧浅薄,却不再是若有似无了。知吾也算是上心的,连她身上沾着的草屑都清理了。
看着沉睡中的冷晴,朱梓陌兀自想着,同时将抵着冷晴脖子的匕首收了起来。
“咳咳!”一直闭目沉睡的冷晴忽然低咳两声,随后则轻声呢喃着:“蒙蒙……蒙蒙……”
朱梓陌虽听清了那两个字,却不知冷晴在呢喃些什么,只是越发看着眼前之人的睡颜,朱梓陌的思绪越发飘摇……
夜色下的树林,那些树木张牙舞爪得有些可怖,但此刻真正让人觉得可怖的,却是在林中那片空地上静静相拥着的两人!!
那个容貌俊美、玉冠束发、一身锦缎华服的男子单膝着地,他怀中拥着一名衣裙简单梳着少女髻、髻上簪着两朵白色珠花的女子。
本是唯美如诗的画面,却因那女子心口处深深地插了一把匕首而变得可怖、诡异。尚露在外的一小截匕刃虽沾了零星血迹,却依旧寒光闪闪。
那女子天蓝色的上衫连同与她相拥的男子那月白色锦缎华服已被殷红的血液浸染,看起来着实诡异非常。
“子衍,我好累,好想睡!”那个面容娇丽,脸色苍白,身着简单衣裙的女子蜷在衣着华贵的朱梓陌怀里低声说着。
女子的眼皮渐渐合上又被她自己强行睁开,然后又合上又睁开,如此循环往复。
每一次合上再睁开,女子眼中的光华便黯淡一分。
朱梓陌紧紧拥着怀中身体逐渐冰冷的女子,强忍着眼中酸涩,尽力笑着对躺在他怀中的女子柔声说着:“累了就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好……”那女子一个好字尚未说完,脑袋忽地往朱梓陌怀里一靠,永远地睡了下去。
朱梓陌忍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悉数滴落在他怀中女子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上,然后沿着女子的面颊滑落至其衣襟中消失不见。
那夜,除了无声哀泣,朱梓陌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像别人失去心爱之人一样哭天喊地,更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安静的有些异常。
在朱梓陌的心底,成筱,他深爱的女子,只是睡着了。
四年前,朱梓陌刚及弱冠之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冷幽静的夜晚,他深爱了两年的女子在他怀中永远沉睡,那面容的苍白、沉静,足让见者心碎。
哪怕时间已过去了如此之久,如今不经意间忆起,朱梓陌依旧觉得心口处有些隐隐作痛,那是朱梓陌此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冷晴与成筱,她们的相貌只有三分相似,但那濒临死亡的睡颜却有十分相似,以至于在回朱府的路上看见躺在官道旁的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冷晴时,朱梓陌才会毫不犹豫地将冷晴带回了朱府,只因朱梓陌心底那个一直沉睡的人儿。
看着冷晴,朱梓陌仿佛看见了那个已从他生命中消失长达四年之久的人儿。
“筱儿,这算是你对我的安慰吗?如今……你可还好?”有些近乎痴迷地望着冷晴的睡颜,朱梓陌此般呢喃。
“咚咚咚!咚咚咚!”几声轻微的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卧房中回响。
被这叩门声打扰,朱梓陌收回思绪,随即皱眉:深更半夜的,谁敢来敲他的房门?就算是庶出,他这个朱府二少爷的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更何况这韩院,可不是谁都能自由出入的!
仿佛是为了解答朱梓陌的疑惑,林知吾低沉清冷的声音至房门外传进:“爷,您回来了吗?知吾给那位姑娘端药来了。”
药?朱梓陌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便想起此时躺在他床上身受重伤的冷晴,遂起身走到外室门边,开门。
门外,漆黑的夜色下,一身深蓝色裋褐服的林知吾恭敬地站在门前,双手端着一个深棕色圆木托盘,其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尚在冒热气的药汁。
“爷,绉大夫叮嘱这碗药要用文火慢熬两个时辰才能熬出药性。”不待朱梓陌问药怎么这个时辰才送来,林知吾便已自觉地解释了。
闻言,朱梓陌也未多说什么,单手接过林知吾手中的托盘后便将房门关上了,丝毫没有让林知吾进到房中的意思。
转身,走到屋中的茶桌前,将托盘放在茶桌上,拿起茶桌上放着的火折子点燃了烛台上剩了半截的蜡烛,朱梓陌便端起托盘里的药碗走向右侧内室。
走到床边坐下,朱梓陌舀了一勺药汁,先放在自个唇边吹了吹,确定不会烫口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冷晴唇边。
此时此刻的朱梓陌是异于平常的细心、温柔。原本冷着的眉眼,此刻看去却透着股子温和。
恰巧此时的冷晴正觉口渴,一道温热的水流滑进唇瓣,虽有股浓浓的苦涩之意,但冷晴还是悉数咽了下去。
这或许,是一种本能,一种求生的本能,哪怕此刻给冷晴喂的是腥臭的血液,只怕冷晴也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冷晴不自觉的配合到让朱梓陌的药喂得很是顺利,不消片刻,朱梓陌便将满满一碗苦涩的药汁都喂进了冷晴口中。
见药已喂完,朱梓陌便起身走到外室,将空药碗放回茶桌上的托盘里,吹熄蜡烛后复又回到内室,依旧在床沿上坐下。
因那碗药里掺了定心安神的药材,喝完药,冷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也没有喃喃呓语。
坐在床沿边,借着窗外投射进卧房内的淡淡月华,朱梓陌目光深沉地看着沉睡中的冷晴。
静静地看了许久,再度想起前尘往事,朱梓陌不禁有些感慨万分——
当年成筱是在他的怀中离世的,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离自己而去却无法挽回的痛,无人知晓。
所有去祭奠帮忙的人都只看见成筱的娘徐氏趴在装着成筱遗体的棺木旁哭得晕厥过去,可是朱梓陌在看到那一幕时却只是扯起一抹冷冷的笑容。
原本,朱梓陌若是不知道那些内情,或许朱梓陌在徐氏哭得晕厥过去时也会像成筱的那些邻里们一样七手八脚地上去帮忙。
但偏偏朱梓陌就是知道了成筱自杀的真正原因,彼时,朱梓陌心中对于徐氏除了愤恨便什么也没有了。
成筱,是被她的亲娘徐氏硬逼着嫁给远在邹阳的李富商才会悲愤自杀的。
彼年,李富商早已逾不惑之年,而成筱,刚过碧玉年华不足一年。
当时,徐氏会哭到昏厥,不是因为徐氏痛心成筱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而是因徐氏收了那邹阳李富商的聘礼,可成筱死时聘礼早已被徐氏赌光,唯一的女儿又死了,这亲事结不成那李富商肯定会来找徐氏的麻烦,所以徐氏才会害怕得哭成那般悲惨模样。
朱梓陌初遇成筱时,是在京郊的一片桃林中。只一眼,朱梓陌便决定了未来要与他同进退的那个人。
之后朱梓陌让人查探了成筱的身世,方知成筱与他们朱家的纠葛。
成筱的生父本是朱家庄子上的一名长工,当年在庄子里做事时失足从高处跌下亡故,彼时成筱年仅五、六岁,朱梓陌也不过七、八岁。
当年成父死时,朱老太爷尚健在,因怜悯成父留下的孤儿寡母,便送了成父原配徐氏一笔丰厚钱财权当抚慰。
徐氏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古官商相护,又见朱老太爷事发的第一时间就送了丰厚钱财来,便也没有再继续追究成父之死。
头些年还好,徐氏精简持家,日常做些女工贴补生计,日子过的也算可以。
后来不知怎地,徐氏染上了赌瘾,输光了朱老太爷当年送的一应钱财,逼得时年只十余岁的成筱去有钱人府上做丫鬟挣钱养活徐氏。
第七章 人心为何1
当年若是徐氏愿意将成筱嫁给朱梓陌,成筱也就不会因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而悲愤自尽,徐氏自己最后也不会落得个骗婚的下场被判流放了。
只可惜,徐氏宁愿将成筱远嫁邹阳,嫁给一个足可当成筱爹的男人做填房,只为换取那三百两聘礼也不愿让成筱与朱梓陌在一起。
只因徐氏瞧不起朱梓陌这个庶出且在朱家不受宠的身份,以为朱梓陌出不起如此“多”的聘礼,最后却是落得这么一个惨淡收场。
虎毒尚且不食子,成筱可是徐氏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了区区三百两白银,徐氏竟然做出这般卖女的勾当!!这让性情倔强的成筱如何能够接受?就算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只怕也不尽是这般结局吧!
徐氏最后被京兆尹以骗婚之罪判流放,却因感染风寒病死途中,这也是应了那句“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了。
可是他的成筱却是何其无辜?与他相知、相识、相爱两年,成筱处处替他着想,从未做出过会让他觉得为难的事。
可,因徐氏的贪念,那般美好的成筱却就此赔上了性命,彼时她的人生才初初绽放啊!
若是当初成筱不那么傻,若是她相信他,能耐心等等他,等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与他人?
思及此,朱梓陌忍不住苦笑着叹气:他今晚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这可不是他该有的作为啊!
朱梓陌不愿再作回想,十分体贴地为冷晴掖了被子,朱梓陌便背倚身后床柱闭目浅浅睡去。
当夜,朱梓陌梦回了六年之前,梦回了他和成筱初见时的那日。
彼时京郊桃林桃花灼灼,人潮涌动中,他却只看得见那十里桃花映衬着的那张浅笑盼兮的清丽面容,那是朱梓陌人生中至今为止最为美丽的一日,也终将印刻于他的记忆深处,此生不忘。
翌日。
清晨时分,天色将亮,万物苏醒,早起的鸟儿在尚沾着晨露的枝叶间轻巧跳跃着寻找食物,时而有一两声细弱鸟鸣不知从何处传来,偶尔有微风拂过树木枝叶,带起细碎的声响,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安然与平和。
朱府韩院一楼的一间厢房内,却有着一种与外界的安然平和大相径庭的氛围。
那躺在雕花木床上的女子,此刻正睁着她那双明亮的黑眸瞪着她头顶的深蓝色床帐,虽则她相貌过人,可配着她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委实不太好看。
深蓝色的床帐,硬得有些硌人的雕花木板床,色彩斑斓的锦被,斜依在床柱上穿着天蓝色宽大长衣睡着的俊美男人。
过去些,是一张靠墙脚放着的四方小案几,几上放着一只金色的铜制镂花小炉子,此刻镂空的炉盖上方青烟飘渺,满室飘着一股清香。
床尾是一架展开的绣竹屏风,屏风对面靠墙放着个一人多高朱红色两扇开木柜,似是衣柜。
柜子旁边,是一扇古香古色的镂空雕花两扇开窗户。此刻窗扉紧闭,窗扇上覆着一层细密白沙,透过那层薄薄的白纱,能看见屋外的天色已经微亮。
床对面是用来分隔内外室的镂空雕花满月型拱门,拱门上方垂着深蓝色帷幔,此刻已分开束在拱门两侧。
拱门外是朱红色的茶桌,桌上放着燃了一半的白色蜡烛的铜制烛台。烛台旁是铜制的茶壶与茶盏,还有一个放着青花瓷碗的深棕色圆木托盘。
茶桌边摆着一圈朱红色圆凳,一条圆凳旁的地上还丢着一件蓝色长衫。
从镂空雕花满月型拱门处斜斜望过去,可以看见茶桌对面亦是古香古色的镂空雕花的木门和窗扇,木门与窗扇上亦皆覆着一层细密白沙,有浅淡微光透过白纱投进屋内。
门后靠墙角的地方放着一个木制盆架,架子上放着一个边沿搭着一条白巾的铜盆。
望向对面,又是一个镂空雕花满月型拱门,拱门上方亦垂着深蓝色帷幔,此刻同样分开束在拱门两侧。
拱门后放着一张全红木制的雕花长榻,榻上放着一张四方矮几,几上有书卷数册。
当沉睡了一日一夜的冷晴醒来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副古香古色的场景,完全找不到现代化的痕迹时,冷晴真的彻底懵了。
她这是在哪?怎么感觉这么陌生?浑身上下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酸痛感?瞪着木床上方的深蓝色帐顶,一连串的疑问从冷晴心底涌出。
“就算要判刑坐牢我也要先杀了你这个狠毒的女人!”陈浩贤那句带着怨毒的话语蓦地在冷晴脑海中炸响。
冷晴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
从现在的情形看,只有两种可能:一,她被陈浩贤用剪刀刺中胸口,非但没挂掉,还很狗血地穿越到了古代;二,她被陈浩贤用剪刀刺中胸口,很不幸地挂了,现在在阴曹地府。
总之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冷晴来说,她都是杯具的。
冷晴也想过她现在可能是在哪个拍古装剧的剧组,但有谁见过哪个剧组会拉一个身受致命伤的人来拍戏的?那些人是觉得自己好日子过太久,想要去体验体验改造的生活吗?
所以,这个可能性还没成型就被冷晴自己给扼杀了。
以前念书那会儿,什么穿越小说玄幻小说冷晴也没少看,当时她看的时候还有过那么一点点小幻想着她要是哪天也能玩下穿越就好了,再不济,修个真也行。但现在真的面对这种情况了,冷晴却觉得十分欲哭无泪。
她才二十三啊!年纪轻轻就成了以酒店产业为主的博康公司的总经理不说,这正是她发展未来的大好年华,现在给她来这么一出算是怎么一回事啊!唱大戏也不是这么唱的啊!
此时此刻的冷晴,委实郁闷至极。
面对这徒然的变故,冷晴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老天!耍人也不是这么耍的啊!”瞪着床帐良久之后,冷晴哀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醒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蓦地在冷晴耳畔响起。
冷晴惊讶地扭头看向身边,这才发现原本坐在床沿倚柱而眠的俊美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眸,虽依旧倚柱而坐,却眼含探究地看着她。
原本朱梓陌的睡眠就浅,从冷晴醒来打量他卧房的那刻他就醒了,但因心中好奇冷晴的身份,同时也想知道冷晴在醒来后面对陌生的环境会做些什么,所以他才一直闭目假寐。
然而事实却让朱梓陌大失所望,他竟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丝毫动静!
许久后终于听见冷晴的低声细语,朱梓陌深知再假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睁开眼看向冷晴询问。
因位高职重,冷晴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遂,几乎在瞬间冷晴就收敛了她面上的惊讶,转而换上一副淡然的神情反问她眼前的朱梓陌:“你是谁?我又是在哪?”
见冷晴竟能够如此快速地调整自己的情绪,朱梓陌不免有些惊讶。
朱梓陌自十岁开始与外人接触,迄今为止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间朱梓陌也算是阅人无数,可他从没见过有谁能在几乎瞬间之下调整自己的情绪与神情,哪怕是他最得力的属下白虎也做不到。
思及此,朱梓陌当即便给冷晴做了评价:看来,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简单啊!
“大梁国京都绉平,朱府。在下,朱梓陌。”淡然一笑,朱梓陌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冷晴的反问。
大梁国京都绉平,朱府。在下,朱梓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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