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张超甚至对亲兵吩咐了后事。交待他们万一自己真被正了军法,自己的家产便由次子继承,至于那个早年管不住胯下鸟和丫鬟生的长子。分他些田产便是。
直隶营兵和潮州营兵也退了下来,不过却是比河南营兵退得要慢一些。河南兵退下来时,通州总兵张胆和代战死吴六奇指挥潮州兵的副将张先勇还在指挥手下朝山上攻去,一度将太平军逼退。直至发现只剩他们孤军在战斗后。张胆才无奈下令退兵。
通州兵一退,潮州兵独木难支便也跟着退下,真定兵本就是伤亡惨重,数百残兵当下在游击蒋隆的带领下也撤了下来。撤退时,那嚷着要为叔父报仇的少年通州兵叫苏纳领人追上,举刀反抗时突然听到苏纳口中喊出的满州话,那少年兵吓得失手扔掉武器,如见鬼般往山下狂奔。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身子落在一根被砍断的树尖上。“噗哧”一声便将他穿了个通透。
那少年死前尚用两手朝山下的同伴挥舞,口中喊着是“是大兵,是大兵,贼寇里有大兵!”
。。。。。。
撤下来后,通州总兵张胆和潮州副将张先勇便接到了命令赶到中军大帐,受伤的真定总兵杨镇威也在亲兵的架扶下赶了过去。杨镇威赶到时,中军大帐已经挤满了满州、蒙古、汉军、绿营大小将校数十人。没有人说完,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统帅定远大将军济度,等着大将军发话。
杨镇威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在亲兵的架扶下仍是有些不稳,济度见了,便叫戈什哈去取自己的躺椅叫杨镇威躺下。此举让杨镇威感动万分,鼻子一酸竟是抽泣了起来。他这一抽泣,却让边上的前锋营第三佐领西图红了眼眶。
前锋营四个牛录1100余兵现在只剩百余人,都统季达礼战死,四个佐领就只剩西图一人,伤亡不可谓不惨重。那真是惨败啊,真正的惨败,前锋营自组建以来还从未有过一败,不想今日却败得如此惨,连皇帝御赐的军旗都丢掉了。想到这,西图更是悲切,直差在这中军大帐嚎哭起来了。
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苏日勒的脸色也难看得很,他是察哈尔人,其始祖顾尔布什,原系蒙牛夸尔夸贝子。后金奴尔哈赤时,顾尔布什率部众投归后金,被奴尔哈赤封为“驸马”,将部属之众成立佐领,编为蒙古左营。天聪年间,经洪太三次大规模征讨察哈尔,漠南蒙古大部分归顺后金,洪太便将属于满洲八旗之外的原有蒙古牛录再加上新来的内外喀喇沁蒙古合编成八旗蒙古,初时人数只七千八百多人,现蒙八旗连同外藩蒙古有牛录112个,兵丁48200余人。苏日勒是顺治六年得授正红旗固山额真,也是此次南下蒙古兵统帅,其部是抽调两红旗所属的16个牛录,共5800兵。
自福建南诏入广东以来,蒙古兵先后在黄冈岭、北山村和太平军骑兵交手两次,第一次折了80余兵,第二次则是折了200余兵,两战伤亡316人,不过与之交手的太平军骑兵伤亡人数比蒙古兵还要多些,这使得自苏日勒以下的蒙古兵对于太平军都持了轻视之心。然而今日这一战却是让苏日勒和那些蒙古将领再也不敢轻视太平军,苏日勒更是为部下的伤亡感到肉疼。
随前锋营入山口的3个蒙古牛录兵有1300余人,活着退回来的只剩四百多人,佐领阿勒塔都叫太平寇吓掉了魂,这会喝得烂醉如泥,若不是念着他从前也立下不少战功,苏日勒险些将阿勒塔给杀了。
通州总兵张胆因为第一次攻山时曾不顾真定兵擅自后撤,所以很害怕济度会追究自己的责任。故而低着头埋在后面,不敢让济度看见自己,和他同样埋在后面的是归德总兵刘忠。南阳总兵张超,二人在第一次进攻失败后颇是有些保存实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自然也害怕被追究。代领潮州兵的张先勇却径直站在蒙古佐领拉克申的旁边,他们潮州兵已经尽了力,提督大人都战死了,若渡度还要追究他们的战败之责。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25岁的定远大将军济度并没有追究部下的战败责任,也没有要拿谁脑袋开刀的意思,而是坐在案桌后面望着桌上的地图怔怔发呆。那样子就好像老了几岁似的。济度不说话,帐中谁也不敢吱声。清军大营一片安静,静得连微风轻吹大旗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一仗损失太大,绿营连同满蒙汉各军。总计伤亡足有五千余人。加上被太平军伏击的乌真超哈炮兵,伤亡不下万人,南下大军几乎去了一半。如此大的伤亡却仍没有攻破玄武山的太平军防线,这让诸将都不知怎么办,玄武山一日被太平军扼守着,大军便一日得不到粮草供应。军中存粮只十日,若是十日后玄武山还在太平军手中,那大军便只能活活饿死了。
事关大军存亡。总不能没有人开口,纳海站了出来。再次提出应回师攻打守军兵力较少的陆丰城,取陆丰粮草以化解粮草短缺的危机,尔后再决定是否夺回粮道。纳海的提议放在前几日自然应者寥寥,因为那陆丰城也不是好打的,前番攻城伤亡了千余人,却连城头都没上过。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单以人命攻城实是智者所不为。可今日这一战,纳海的提议却是立即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现在看来,和地形更加利于太平军的玄武山相比,还是陆丰城更加好取些。
诸将正议论着,参领宜尔图带了个前锋营伤兵进来,却是太平军放他回来,要他带话让济度立即投降的。
“贼秀才要本王降他?”
济度再是颓丧,也不可能因战事受挫而失了斗志,他是大清的简亲王,身上流的是老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血液,是大清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次座,是平远大将军!更重要的是,他是爱新觉罗!
不过是败了两阵,可济度手上依旧有万余大军,其中骑兵还有数千,周士相却放人带话要他投降,也是狂妄得可以。此举让济度的脸瞬间胀得通红,那是被蔑视,被羞辱所致!
“整兵再战,本王与贼秀才誓不两立!苏日勒,叫你手下的儿郎都上,本王的戈什哈也上,本王就不信这太平寇真是铁打的不成!”
被激怒的济顾不得连败两阵,军中上下都是士气低迷,竟然还要组织兵力再攻。
“王爷,使不得!今日军心已丧,万万不能再战了,太平寇占着地利,儿郎们再是奋勇总是强不过那地形,我的人都是骑兵,叫他们去强攻这山口无疑叫他们送死啊!”
一听济度要他手下的蒙古兵都上,苏日勒吓了一跳,他手下现在还剩四千多兵,可有4个牛录留在陆丰监视城中太平寇,眼下军中完整的只有8个牛录三千来兵。要是按济度的意思叫这8个牛录都上,万一还是打不下来,那恐怕真是要元气大伤了。
苏日勒的话让纳海火了,一个箭步上前喝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蒙古人的命比咱们满州人的命更宝贵不成!。。。。太平寇卡着咱们的粮道,不打?难道要等儿郎们饿得拿不动刀枪,走不动路等着那些贼寇来替我们收尸吗!”
纳海是满州都统,蒙古人的主子,换在战前,苏日勒虽是额真,可却是不敢顶撞这位满州都统,但现在败得这么惨,前锋营都快死光了,眼下就属他蒙古兵最多,实力最强,他竟是生了底气,顶撞纳海道:“我不是说不打,只是今日打不得!满州子弟性命固然宝贵,可我们蒙古人的命也不是那么轻贱的!”
这话一说,帐中的蒙古军官顿时哄声一片,直把纳海气得直发抖。苏日勒为了不让自己的部下无谓伤亡,更是将汉军和直隶营兵拉上一起,说他们都伤亡惨重,军心士气低迷,人也疲倦不堪,这会就是他蒙古兵愿意上,绿营们也是上不得。
刘忠、张超等绿营将领听了苏日勒这话,大有知己之感,今儿这仗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打的,便是要打,也得休整两天,把死人给埋了,要不然,士兵谁个有力气有精神还敢往山上攻。可他们不敢出言附和苏日勒,也不敢表态说自己的兵还能打,都闷在那不吭声。
蔡元丰是汉军旗出身,虽是八大家子弟,可现在是满州主子和蒙古人争吵,没有他说话的份,也是小心翼翼的站在人群中谁也不得罪。
“都给本王住嘴!”
济度被苏日勒和纳海的争吵气得怒上心头,一拍桌子怒吼起来。
王爷发了怒,纳海和苏日勒不敢再吵,双双闭口。帐中又陷入片刻宁静,突然杜尔佑往外迈了两步,朝济度拱手施礼道:“怎么打,还请王爷拿个章程出来,若王爷有了章程,我杜尔佑愿亲自领兵。”说完之后一声不吭的又退了回去。
“三贝勒。”
济度大是欣慰,可他能有什么章程,苏日勒不愿领他的人进攻,自己纵然可以强逼,可结果很可能是蒙古兵不肯出力。
沉默半响之后,济度也清醒过来,认识到今日再战已是不可能,便开口吩咐叫诸将回去安营,做好防备太平军袭营准备,是否再战玄武山又或是回兵攻打陆丰城待明日再说。听了这话,除满州将领外,其他人都是松了口气,尤其刘忠、张胆等绿营将领更是如蒙大赦般。
玄武山上,周士相走到正坐在地上休息的铁人卫当中,找到那个斩杀了满州都统季达礼的铁甲兵,好生激励对方几句后,寻思是不是要给铁人卫们训训话,再振发振发军心,便爬到一到大石上,扬声大喝:“尔等为何而战!”
这一喝把瞎子李愣住了,暗道坏了,俺还没把响应的人安排好,大帅怎的就开始了。
果然,一众正在休息的铁人卫被大帅的突然一问给呆住,竟是无人开口回应,场面很是尴尬,颇是冷场,周士相讪讪一笑,看着瞎子李的目光十分不善。
突然,有一兵有些不安又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见有人起身,周士相大喜,瞎子李也是精神一振,求菩萨保佑这兵能说些激昂人心的话,如为大明而战,为大帅而战什么的。
在周士相和瞎子李期待的眼神中,那兵憋了半天终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回大帅话,俺不为谁而战,谁给俺肉吃,俺就给谁卖命!”(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金厦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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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俺肉吃,俺就给谁卖命,一句很直朴的话,没有慷慨激昂,也不会让人震耳欲聋,却道出这兵的心声,也道出包括铁人卫在内所有太平军的心声——他们战斗不是为了什么中兴大明,不是为了什么拯救汉家江山,更不是为了什么驱逐鞑虏,恢复华夏文明,而只是简单的为自己能够填饱肚子,能够吃到肉!
周士相沉默了,这些士兵不是如自己想象般有着崇高的奋斗目标,而只是为了活着,为了能有块肉吃在战斗。有奶便是娘用来形容这帮士兵恐怕很贴切,谁让他们吃得饱,谁让他们能有肉吃,他们就替谁卖命!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们不管你是谁,哪怕朱明天子永历帝朱由榔站在他们面前,如果他拿不出肉来,这帮兵很可能就会把朱由榔绑起来送给能给他们肉吃的人手中。这无关于忠诚,只关乎于生存。
周士相沉默,却没有恼怒,对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指望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去理解他所执着的民族概念又是何等的荒谬。
休说这帮大字不识的士兵了,便是当初的周秀才又何尝不是一个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普通人,胡虏不胡虏、华夷不华夷,从来不是周秀才考虑的事。他考虑更多的如何能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活下来,如何能让自己的妻儿衣食无忧,如何能在太平之后去考取举人的功名。民族、国家、文明的传承从来不是如周秀才这等普通人所考虑的事情。他们只着眼于现实,只珍惜眼前可以见得到、摸得着的切实利益。这就是小人物,但就是这帮小人物构成了历史,他们的存在就是历史。
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在明清交替的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汉人便如曾经的周秀才般,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哪怕官府再黑暗,哪怕官府再如何欺压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揭杆而起。更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的民族大义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该剔发的剔发,该易服的易服,绝不会去想我为何要这样做。我又为何不能不这样做。有疑问的反抗了。结果死了,活着的不会可怜他们,反而会讥笑他们不识时务。这个世界,活着才有话语权,死人是没有机会反驳他人,指责他人的。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人们便是这样活着,甚至于几百年后。不也是同样如此?能吃饱肚子,对于汉人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谁会脑袋抽筋去造反。
若不是新的灵魂附身,曾经胆小怕事的周秀才绝不会铤而走险向由云龙剌出复仇的一刀,他很可能默认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不会有胆量去反抗,他只会逢年过节在父母妻儿的空坟前放声大哭,哭完之后利用身上的功名重新娶妻生子,渐渐遗忘死去的亲人。这就是事实,冷冰冰的事实,正如铁人卫只为能够吃饱肚子,能够有肉吃一样,听着叫人惊讶无语,可却又是那么的现实,那么的真实。
周士相没有责骂这不知好歹的士兵,反而高兴的对他及对所有的铁甲兵说:“跟着我,保你们顿顿有肉吃!”
只一句简单的承诺,却比任何可以传诵千古的名言佳句还要得士兵的心,士兵们不会理解什么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不会去思考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但他们知道跟着谁会有肉吃,怎样做才能保证自己有肉吃。
周士相要做的就是兑现自己的承诺,只要他的承诺可以兑现,这帮铁人卫便将为他卖命到底。
周士相不是没有郁闷,因为他在铁人卫中也设立了安军使,可现在看来,这帮安军使的工作并不到位,这或许和安军使本身就是普通人一员有关,又或许是对他们的培训不够,总之,铁人卫中的安军使没有能够发挥他们的作用,这让周士相有所警惕,他必须要加强安军使在军中的作用,有奶便是娘不算坏事,可要是他周秀才提供不了这个奶,恐怕也不是好事。
从铁人卫离开后,周士相爬上了那座当地百姓为了纪念抗倭名将俞大遒将军而建的石塔,他上到塔顶,看着山下的清军大营,忽然想起曾经的往事,那往事沥沥在目,从未忘记。
“你这秀才好端端的拜我做甚?”
“学生父母妻儿都在将军肚中,今寒食将近,学生无处可祭,不拜将军,学生不知拜何处?”
“你这秀才。。。。真是。。。真是。。。”
“学生父母妻儿皆惨死于将军之手,敢问将军,学生当否报仇?!”
“。。。。。。。”
填饱肚子吃到肉是铁人卫上下朴实的愿望,他们为这一愿望而拼死奋斗;复仇则是周士相的愿望,士兵们为自己的愿望在努力,他同样也在为自己的愿望而努力。两个愿望谈不上谁高谁劣,谈不上谁更高尚,但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捆绑在一起的。周士相无法以一己之力复仇,他要借助所有人的努力复仇,前提却是他必须兑现他的承诺。
战胜敌人自然有肉吃,有肉吃才会有更多的人为你卖命。
苏纳爬上山来,不解的问周士相,为何要派人劝降,眼下太平军连同铁人卫在内不过三千人,而清军却仍有万余人,周士相的劝降很可能会激起济度的滔天怒意,若他不顾一切将所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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