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第81部分

裴湛眸色幽深的望着他；瞥见他托盘上的碗，“这是……什么药？”

“回王爷；是给宋姑娘调养身子亏损的汤药。”去烬平复了心情后，一席话倒也是说得十分顺畅。“若是凉了，属下可不好担保这药性了。”

肆肆见有人来；就自觉的朝着旁边退上两步，但无奈裴湛丝毫没有让她逃出的松动，他一只手看似在轻揽着她的腰，但这实质上却是……却是用了一股巧劲在里头稳固着她不让退后。

肆肆无奈，眼见裴湛又亲自接过了去烬奉上的汤药。然而，这汤药却不是直接递给她，反倒是裴湛先递至自己的鼻前闻了闻。这药的味道浓郁而古怪，叫人闻上一下都觉得难以下咽，更别提要成日里喝这些。

她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虽然面上故作镇定，但心中却早已经是忐忑了。他，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然而几乎是下一瞬间，她就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他再如何也不能事事料定。

果不其然，他只是柔声问道：“可觉得苦？”

肆肆一松，忍不住轻笑起来，一霎那间眉目灵动。未言一语，只是动作顺畅的接过那汤药要一饮而尽，她喝得爽快，没有半点迟疑。

那一碗黑褐色的汤药竟然是被她眉都不皱一下就喝得干净了。

去烬接过那饮尽了的药碗退了下去，这屋子中便又只剩下这二人了。

这军情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外头就已经是有许多事情积压着了。　惊鸟守在门外，见了那事情一件件的叠加，却也不敢此时过去打扰裴湛这连日来少有空闲。

而屋内两人也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裴湛的一手捏着他的手腕一手去握支颐闭合双眸。肆肆可以放心大胆的看着他，见到他眼下也有些乌青，理当光洁的脸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

她忍不住伸过手去，用莹白的指腹去触摸了他的脸颊，心下有些唏嘘。她其实也并不忍心在这等时候令他分心，只是这孩子……她思量再三却还是想要留住。若是让他知道这真相，只怕他会不赞成，且产子中途又有诸多变化，她并不想让他时时刻刻都为此担忧。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宁愿是不让他知道孩子一事，自始自终都不知晓。

裴湛忽然低低的开口道：“肆肆。”

她被这蓦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惊，倏然收回手，只是他却依然执意握着。

裴湛半眯着眼睛，从手腕上褪下了那串翡翠手串，只是这通透碧绿的一整串上面突然是多了一颗浑圆的大珍珠。那珍珠不大，在这滴翠中乍看十分的显眼，却又交相辉映。

“今后，可莫要再退还回来了。”他将这珠串套在肆肆的细弱的手腕上，说这话时带着苦涩的笑意。

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手串早不是以前的形状，变得更加精巧细致。像是特意去重新修饰过，并在其中添了一颗珠子。

肆肆摇了摇头，“不会。”这声音低低的，细细的，但却带了几分哽咽。

他按住了肆肆的手腕，沉声嘱咐道：“这是裴沣弑杀先帝的罪证。”如今，他将这等紧要的东西毫无保留的交在了她的手上。

当日惜桦太妃带来的半只寻仙枕上的凹槽正能与肆肆带来的那铁盒中之物相似，将两物相合，寻仙枕枕身上的暗格就被打开了。里头出来的东西，裴湛只粗粗略了一眼，随即心思一动就被他制了入珍珠中。

沣帝污她乞旨弑父，而如今裴湛却是将这天下之主弑父的真正罪证交在了她的手上。

唐格深山中分别时，他不要她立即言明当时宋家秘物的下落，约定归来后再谈此时。而如今，他将这东西交给她，同样是暗喻了侯她归来的心思。此等用心，如何能叫肆肆不动容？

说完这话，裴湛又收敛了声息，重新闭目养神，似乎不用等肆肆的回应似的。

但不出片刻，肆肆就已经是觉察到了腹中好似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这感觉……她紧紧皱着眉头，渐渐的，腹中动静越来越大，犹如刀搅一般。疼得她虽是紧紧的咬着自己牙根，但细碎哼声依旧从口中泄露出来。

这动静不甚大，却是惊醒了裴湛，他立即起身来倾俯着自己的身体去查看，“怎么了？”

肆肆疼得脸色发白，牙齿咯咯的响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要怕。”他将她的握着拳头的那只手包在自己掌心，一面绷着脸，吩咐道：“惊鸟，去喊去烬来！快！”他这声音寒得厉害，好像每一个字上都附着冰屑。

分明没有多长的时间，去烬来得极快，但裴湛看着肆肆受了极大的痛苦却仍旧觉得期间好像过了很长的时光。“到底是怎么了？”他看着去烬搭脉捋笑胡子，有几分沉不住，催促着问道。

可偏偏去烬像是难以开口说明白的模样，吞吞吐吐，好像有极重要的事情被藏在了心里头，忽然，他那原本细小的双眸忽然惊赫似的一圆。

裴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见疼得弓着身子的肆肆的裙子上似乎是沾染了血色。

水清色的罗裙被这鲜血染得猩红夺目。

裴湛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几乎是哑然出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猛的回转过头去，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兽，声音冷漠刻骨，“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的问了两遍，逼得去烬不得不开口，“宋姑娘……宋姑娘是吃了被阴凉的东西……”

“孩子……”他的声音软弱，似乎有些不敢去问去烬，唯恐自己得到会什么不好的结果。

然而，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去烬脸上全是茫然，“什么孩子？王爷这……从头到尾都没有孩子啊！”

这话才是真正叫裴湛又惊又怒，他看着去烬半瞬，从他双眸子中好像能飞出一股无形的力能死死的勒住去烬的脖子。

“去潮州城请十个最好的大夫来。”这几乎是咬着牙恨色着说的。

他这是不信。他这一瞬想过万千，甚至想到肆肆会小产，却偏偏没有想过她根本没有身孕！

肆肆被抱到了床上，疼得迷糊间似乎有人与她额十指相扣的握着手。那人是谁她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身上再痛也抵不上如今心头抽搐的疼痛。

“王爷，这姑娘确实没有身孕。”有人在这阴寒的气氛中哆哆嗦嗦的说着。沉默了半响后，又有另一道声音说起，说的那一番话和先前的那一人说的也是□不离十了。

肆肆浑浑噩噩，只听得后头几人的说辞也差不多。她总觉得这其中还与疏漏的地方，但现在始终是没有法子凝神去细想。恍惚间，她听得有人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句，叫她心神悱恻，想要开口回他的话，却始终是身不由己，开不了口。

一梦春秋。

等肆肆再清醒过来的时，已经是在这一方小小的马车中了。车中颠簸，但她手一摸，就发现她身底下的铺了厚厚的毯子，她的整个人都几乎是陷入了其中。

肆肆眸光转动，见到她身侧的确有去烬的身影，就立即问道：“先生到底用的是什么药？”她原本是想要用原本约定好的那药做出小产的迹象，好叫裴湛彻底断了心思。只是这招甚险，稍有不慎，就会被裴湛查出端倪来。

去烬抬眸望着她，不禁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老夫岂能被你牵着鼻子走？”但他牢骚完这句话，就又可惜似的叹了口气。

肆肆原本就是彷徨未定，见他神情，下意识的去摸着自己腹部，“是孩子？”

去烬横了她一样，仿佛是为了谁而不甘心，“难道你眼下的心思全部都系在这孩子身上了？”

她这才明白，孩子无碍，去烬这是在责备她没有将心思放丁点在裴湛的身上。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晦涩得很，“他呢？”

昨日状况，肆肆后来疼得昏了过去或许不知道，但是去烬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活了四十多岁，从来都是视情爱为屁物，如今他更加是认定了，这情爱是个鬼东西，沾不得。

车帘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显得里头也是光影斑驳。

他瞧了一眼肆肆，见自己许久没有回话，她也目光不转望着，似乎在等他说话。去烬心中只能叹息，“王爷也是好好的。”只是这好字，说得极其沉重。他想到昨夜的情景，不免为这二人要叹了气。何必如此呢？

☆、入山谷

肆肆不敢多问；浅尝辄止的获得了一句“好好的”就已经是安定了她的心，哪里还敢去深究她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马车一刻不停的飞驰着，她才猛然惊觉一事，连忙用手肘撑起了身子，透过不断翻飞的车帘子朝着外面看。

他们所经过之处，行人寥寥；就算有几人，脸上也各个都是神情肃穆。“我们……这是要去哪？”她这腹中的绞痛还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仍旧是隐隐又一股痛，问话时眉宇都带着愁容。

去烬见她现在仍然承受着这绞痛；却并不担心。这药是他下的，至于分量他拿捏的也是十分的精准，虽然疼；但却不会伤害腹中孩子。旧时，他在敞园时候就是行事乖张，今日就好比是终于出了一口被摆弄奴役的气。

此时此刻离开了裴湛，仿佛他才是最舒服畅快的那个人。

“去江南深处的地方。”

去烬隐秘的一笑，似乎并不打算将去处一五一十的说得清楚。

“听他一派胡言！”外面有人挑开帘子的说道，他的身子软软的依靠在车身上，而现在正是半眯着眼睛在说着这些话来。末了，他又微张开眼，斜斜的看了一眼去烬，不留情面的指出道：“你可不要忘了王爷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你若是装不知，我当时也是在场，大可转述一遍。”

他这话一放出来，去烬的脸色旋即是变了起来，“你……”他被玄诃气得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稍稍缓了一缓，他才又慢慢的说道：“好呀，你如今都是利索了便不把老夫放在眼中了是不是？好好好，我倒是要瞧瞧你来日可会求老夫的那一日！”

肆肆见着他们插科打诨，就好像还是在京都晏王府时候的闲适，一切都没有变化。

只是，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此行没有去到什么江南深处，却反而是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山谷。这处山谷隐没在群山环抱中，如是没有人带引，根本是不容易发现这处地方。

去烬当先下了马车，见几人脸上的惊叹也不由得露出了骄傲来，啧啧着大声夸赞道：“这处山谷可是老夫当年觅了来准备颐养天年的，自然是花费了极大的心思。”

肆肆随后就被绻花扶了一把从马车中下来来，她低敛着眉眼，一瞥也未去瞥这秀色，好像全然不在意她眼下所居住的地方是何种动人景致。

“阿姐……”

正此时，有一道清浅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细细弱弱的，犹如是山间一脉清越的山泉，但若是再仔细一听，又有些沙哑的味道。这世间，能这样唤她的，也只有一人了。

肆肆抬头，见不远处有一人才刚刚跑停了站在那儿，气息不定，一脸兴奋的的看着她。

他依旧是一身青色的布衫，身量比起当初在晏王府已经不知道是拔高了多少。他原先比肆肆还要矮上些许，但如今却是要比她都稍微高上一些。就连着眉目的轮廓也不再似先前一样文秀，而是有些俊得棱骨渐显。

一段时日未见，纤秀也不再是曾经那个瘦弱的孩子了。

肆肆抿唇轻笑，低低言语道：“纤细。”这或许是这一路上唯一一次让她牵扯起的嘴唇的时候。

那少年也随即绽开的绚烂的笑颜，明洁无暇，好像天上皎洁的月光，只看一眼都能触动的肆肆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他此刻也是欣喜难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肆肆的面前，这下一瞬，就已经是……上前紧紧的抱住了肆肆。

他凑在她耳边，高兴得一声声的唤道：“阿姐。阿姐。”像个孩子一样，他虽然喊得并不响亮，但字字都是发自于心底的最深处。他时时念着她，但又唯恐自己若是迈出了这个山谷，会给她带来不好的灾祸。以至于最后，他以为他们姐弟二人不会再有机会去见上一眼，却哪里知道……肆肆竟会跟着去烬到这谷中来常住了。

原来当日苏斥川借着纤秀身世对着裴湛设下圈套，而后在太子介入下虽然勉强回来，但随即就潜夜离开了。他和恩师去烬的行踪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就连着裴湛也不知道具体地点只名字。

而那地方，正是此地。

一行几人，便也不再多言，都随着纤秀去到了谷中。

只是如此深山荒谷中，进去了自然是可以避世俗纷扰，但却也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肆肆走了几步，不觉停下了脚步，她回转头去望一眼。绻花受了裴湛的命令要时刻的照顾肆肆的安危，紧随左右，此时便也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不舍得了？”玄诃脸上微带着嘲讽，其实他脸上尚且带着几分自厌。自从他亲手杀了楚符后，就一日日的消沉。

肆肆心中微叹息，其实她是知道这人的，虽然起初会叫人觉得冷漠，但真正入了心，便是看得比性命要重。他虽然手刃了楚符，但心中的愁闷大约也不是一时可以排解的。

肆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理会，调转了视线就继续朝着前面走了去。

……………………………………

另一方面，这几日来连夜兼程，苏斥川一行终究是到了梭州，眼见着偌大梭州二字已经是在眼前了，但城门上戒备森严。虽然是开着城门，但这往来的人皆是要过三道路障一遍守城将士一一妥善的检查。

这些日子来，晏王反出京都已经是叫江南一带的州府各个都警戒了起来。

苏斥川身上裹着一巨大的斗篷，风沙皆是掩去，此刻他勒住了缰绳叫坐下之马停了下来。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如同凝脂一样白净的脸。这张脸若是搁在旁人的身上，就必然是一个浊世美公子，会叫人侧目掷果。但若是在苏斥川身上，就又是让人觉得这姣好的容貌上笼罩着阴厉，谁人敢去多看上一眼？而看了的人也多是觉得惴惴不安，哪里有心思去夸赞他长得美不美？都只求阿弥陀佛，不要被这混世修罗盯上了才好。

他近身跟随的人也才都停下来，就有一只鹞鹰在天上盘桓了许久直扑了他们而来。原来这鹞鹰早就是训练有素的了，如今正准确的落在了一人的肩头上。那人从它脚踝处取下了一物，并未打开就翻身下马到了苏斥川的面前。

“王爷，有消息了。”

苏斥川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立即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那一小张纸条碾成了圆球。“沈大人果然是好眼光……”他蓦然开口说着这样一句，但他周围也并没有任何一人有何反应。

“喜欢的女子倒是各个都手段强硬。”　他这话的音量虽然没有的多大的变化，但这语调却是古怪的很，叫人听了心中也是不舒服。“如今一个安色倒也是实心实意的为着你。”

苏斥川身后的不远处跟随一骑终于是有了轻微的动作，但躲在黑色风衣下的人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但苏斥川也不恼这样的情况，偏他料准了那人必然会说出话来，不急不缓，声调缓慢压低了继续道：“如今她算是帮你报了那断手之仇。”

这话说得并不详尽，但被有心人的听见了就又觉得是在挠着心。

“安色怎么？”那人终于是按捺不住，开了口，但那声音低沉得有些粗粝。分明就是那个在天牢中被劫持的沈城沈大人。但是他此刻却是实实在在同苏斥川在一处。

太子裴承上天入地的找着他，又哪里会想到这人却是被自己父皇最信任的人进劫持走了？

“她将宋肆肆的那些旧时都抖出来了，如今裴湛盛怒，正要处置。”

苏斥川说时，声音也只是轻轻淡淡，不参加一丝的情绪在里头。是了，这厘米原本就没有他在乎的人了。他就好像是置身事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