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蓦地,有一个壮年汉子骋马飞快的驰了过来,麦无名略—迟疑,那个汉子已
经由马背上滚落下来。
壮年汉子汗山如浆,壮年汉子气喘如牛,但这个壮年汉子的脸上却泛上了—股难以掩饰
的喜色。
期期艾艾的,结结巴巴的,一只手抹去额上的汗水,一只手轻拍袒露的胸脯,他说:
“麦……麦少侠……沈家庄出了事,小姐也出了事……”
麦无名一听不由震动了,他凝目逼视,见这个汉子的确是沈家庄的壮丁,肚子不饿了,
早饭不吃了,立即纵身而出,跨上了那壮丁骑来的脚力,撤开四蹄,直向沈家庄飞奔而去,
也等不及壮丁说明究竟了。
麦无名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在内心里却已经对沈如婉产生浓厚的感情,当然啊!
淑女窃窕,君子好逑!
但是,他是一个大男人,大男人总不能把爱露在脸上,把情挂在口中,况且他尚有要紧
的事待办。
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见得怎么样,—旦分了手,心中却有戚戚然的感觉。
假如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那它至少也有男人的一半,不是吗?从沈如娴、沈如婉的形
态,从麦小云、麦无名的感觉,就可以看得出来,还有那一个石子材!
沈家庄出了事,沈如婉出了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麦无宁焦急,麦无名忧虑,他不
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日以继夜,一鼓作气的前往沈家庄赶去。
古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二方面麦无名全都做到了,平时靠着他的功力,他的艺业去处理任何发生的事情;但
另一方面他也经常的叶着“阿弥陀佛”,吟着“观音菩萨”。因为,他是一个佛门的子弟、
佛门的信徒。
尽管他武学高绝,尽管他内力允沛,人毕竟不足铁打金刚,这么的日以继夜、这么的不
眠不休,换谁都会吃不消。
可是,麦无名就是不—样,他只要在马背上略一合目,微一蒙胧即能恢复了精神,这也
是神功所使然。
如此一来,却难为了座下的脚力,这匹千里黄骠只有在进草料之时才能喘气,才算歇息!
第二天天刚熹微,麦无名就已经坐在沈家庄院的客厅里了。
沈大爷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解说了,沈二爷把利害关键分别的点明了,麦无名,却反而感
觉到轻松了。
只要伊人无恙,别的他就不会在乎,纵使石家庄是龙潭,纵使石家庄是虎穴,龙潭总有
缝,虎穴也有罅,只要有缝、有罅,必定会有办法闯得进去的。
唯一使他担心的是石家庄势力一日养成,唯一叫他不安的是石镜涛野心披猖扬厉,那武
林纷争、那江湖动乱,势将层层波波、永无宁日了。
麦无名负有使命,麦无名担有职责,不为沈庄,不为沈如婉,也得为天下武林、天下苍
生,他是非管不可!
经过了一阵阵沉吟与思索,心中顿时就作了决定。
“二叔,这里的城隍庙造在哪里?”
惊人之谈,沈家四雄闻言俱是一怔,姑娘们陷身在石家庄中,麦无名不哼不哈,第一句
话竟然问起不关痛痒的城隍庙来!
“在村后的河塘边。”
沈二爷还是说了,但他满腹孤疑地望着麦无名,看他能变出什么名堂来。
“哪里去,到城隍庙烧香?”
沈老四心中有气,他冲口揶揄了。
麦无名不禁尴尬地笑笑说:“到城隍庙没错,但不是去烧香,也不是去求菩萨……”
沈二爷似乎已有所悟,他说:“城隍庙里莫非有你的朋友?”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是的,可以这么说。”
“他们对事情有所帮助?”
“是的。”
麦无名回答得异常肯定。
“是城隍庙里的管事张保元?总不会是庙祝沈无行。”
沈三爷接上了口,他像是在叙述,也好像在质询,语气中带有浓重不满的成份。
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应该是管事张保元,但也可能会是庙祝沈无行。”
他根本没打来过此地的城隍庙,当然不会知道管事叫什么?庙祝又叫什么?沈三爷为了
好奇,也含着奚落的味道数报了出来,麦无名也就顺水推舟的应承了。
“他们二人行吗?”
沈四爷听得烟味薰了起来,他说:“这是什么话?城隍庙里‘一塌刮子’只有两个人,
既然是朋友,难道你们不认识?”
“四弟,讲话不要太过份,应该留点分寸。”
沈大爷是一家之主,他指谪下,麦无名到底是客,虽然暗底下他们认定对方已经是沈家
的坦腹东床,但那也只是在暗底下,谁都没有说过一句明活,老四就不宜白恃身份。
麦无名苦笑了一声说:“四叔说得并没有错。城隍庙里的那两个人小侄的确都不认识,
但是,朋友有初交的,也有神交未曾谋面的呢,我只不过想多找几个帮手。”
沈二爷心中不由电转连连,城隍庙里的张保元他知之不深,因为张保元是外来的人。不
过,对方身上的确有不浅的功力,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至于沈无行,沈家庄中每一个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底细。沈无行原本就是沈家庄里
的人,平日逞强斗狠,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道道地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市井之混。有一次,
强中遇到强中手,被一个郎中诈赌受了骗、吃了亏,一气之下就失手杀死了人,从此以后,
他失踪了,但是三五年后,沈无行又回到了沈家庄,这次回来,他成了一个“金不换”,戒
绝了赌,戒绝下嫖,吃喝还是有的,人总不能没吃没喝可过日子?他已经一改常态,安份守
己,老老实实的在城隍庙里当起了庙祝。
沈老四仍然是怒气填膺,瞠着二眼说:“如娴姐妹的事情弄得沈家庄隍惶乱乱,人人食
不甘味,个个寝难安枕,她们的希望,我们的依据,完全寄托在你们两个姓麦的人的身上,
而姐妹二人这次出去为的也是访寻你们。好了,如今出事了,被人强请进石家庄,遭对方硬
逼着行婚礼,她们姐妹,我们兄弟,说好说歹,忍气吞声,千方百汁的把事情求缓和下来,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找到了你这个麦无名,而你,竟然不闻不问,还有闲情逸致,无
关紧要的欲去找城隍庙中从未谋过面的朋友,这怎不叫人生气?这
怎不叫人齿冷?哼!”
“四弟,你住口!”
沈大爷也在生气了,不过他生他老四的气,老四的话说得太过冲动、太过严厉,也太过
失态。其实,他对麦无名的确也含有一份失望的感觉。
沈家老四却是越说越激动,他已经管不了他大哥的叱责,继续说:“听说,石家庄家大,
业大、势力大,假如真的让如婉嫁给石子材,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和委屈她。稀罕!”
“四弟——”沈逸峰也沉下声音阻止了:“凡事必须多加思考,不要总冲动,尤其在口
头之上,以二哥看来,麦少侠心中一定有他的打算和汁划。”
“有什么好打算的?”沈逸裕粗着喉咙吭声说:“哼!城隍庙中的张保元,就算他身上
蕴有不弱的功力,那也只能对付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语气之中有着夸口、有着高傲,能怪他?沈家剑术原本独步宇内,罕逢敌手!
“麦少侠不过说只是托张保元代找几个朋友。”
沈二爷冷静,沉稳,他经过了—番深思和熟虑,以为凭麦无名的言行、态度,决不会是
个畏首畏尾的人,对方先找朋友,想亦衡过轻重,必然有其深意存在。
沈逸川却不以为然接上了口,他说:“要找朋友,我们沈家庄人手众多,眼线也广,又
何必非去麻烦张保元他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沈二爷转首望了麦无名一眼,依旧满怀信心地说:“麦少侠当然有麦少侠的道理、因由,
或者……”
“不错。”麦无名说:“因为只有张保元他们知道小侄那几个朋友的地址。”他意味出
对方已经有了误解。
“真的吗?”沈逸川感觉到有些意外。
“是真的。”麦无名不得不稍作解释,他说:“小侄此举非但要拯救娴姑娘她们脱困,
要维护沈家庄嗣后安宁,并且也要为江湖、武林去掉—个大患隐忧。”
“此话怎讲?”
“麦小云行踪飘渺,而我那几个朋友却有一定住处。”
“那又怎么样呢?”
麦无名未敢说得过份的露骨,毕竟沈家庄也是宇内三庄—帮并立中之庄院,他不由迂回
的说:“猛虎当不忌羊群,上将又岂会在乎敌方的兵多?但是,为门顺利,为了舒畅、我们
自己也要有—个适当的安排。”
其实,这一点沈氏四雄全都了然,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出手动了,又何必分别的寻访麦
小云和麦无名?
只是他们平时把自己看得太高、太优越,而今把麦小云和麦无名看得更高、更优越,如
此而已。
沈二爷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他说:“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当然要谋定而
动。”
麦无名苦心的解释终于得到了一点收获,他不惧龙潭,他不畏虎穴,但人不能凭着匹夫
之勇,必须自知,必须衡估,石镜涛的武功几许?他不知道;福寿堂中的供奉若只是“冰山
蛤蟆”龚天佑,他尚有自信,但其他如寥不一和潘松秋,任何一人都无必胜的把握。而沈氏
四雄的艺业,从沈逸峰和龚天佑的交斗上看来,最多似乎也只在两相之间,是以,他必须物
色帮手。
“最令人顾虑的是一旦在我们救回了娴姑娘她们以后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沈逸川不甚丁解的叮上了—句说:“到了那时候我们才算完事,大家才
会放心……”
麦无名脑袋轻摇,立时接上口说:“到了那时石子材岂会甘心?石镜涛的老脸也无处可
搁,他们就必然倾巢而出,前来骚扰,前来挑衅,前来兴师问罪,到了那时……”他停延了
一会又说:“沈家庄恐怕没有宁静的日子过!”
耸人听闻,此话是焦雷,此话是火药,沈氏四雄一听不禁人人震动、个个变色,他们兄
弟钻进了牛角尖,—门心思光论救人,却未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这么严重的问题。
气氛顿时岑寂了下来,沈老四不耐这种烦人的气氛,他强声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麦无名审慎的说:“水来土埯,兵来将挡。是以小侄拟来—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一劳永
逸,把事情彻底的解决,将对方完全瓦解。”
“你是说要制衡石家庄?”
沈逸川心头犯了疑,他感觉到石家庄势力扩张,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实在不是一件简
单的事。
“是呀!石镜涛不是野心勃勃、为害江湖吗?”
沈家老二并未理会麦无名的反抗。
他坦率的说:“你的朋友他们拥有这份功力和气魄?”
麦无名毅然的、肯定的说:“有!”
沈大爷的心中不由也升起了疑云:“这么说,你的朋友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如何称
呼?”
这下子却把麦无名给问住了。
他只有讪讪地说:“还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你果真不认识你自己的朋友?”
麦无名略一迟疑,然后解释说:“不是的,因他们好多人都住在一起,而小侄却不知道
究竟谁会前来。”
沈逸尘心中又是一动,他追诘了:“是一个庄院,或者是一个组织?”
“唔—一都可以说。”
“什么庄院?什么组织?怎么未曾听说过?”
“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正义人士合住在一起,他们只是暗暗翦恶,默默行善,一向不为人
知。”
又是一阵震动,又是一个惊奇,沈逸尘困惑的说:“这会是谁?他们大过沈家庄?他们
高过石家庄?”
麦无名经过一阵思虑,小心翼翼地说:“也可以这么说,这个组织主持人的功力,绝对
要高过石镜涛他们!”
“他是谁?莫非就是令师孤木大师?”
沈家庄果然是宇内称最。
沈逸尘猜的八九已经不离十了。
麦无名感到有点为难。
他期期的说:“前辈能否等到他们来了之后亲眼目睹呢?”
沈逸尘知道对方必有难以叙述之隐,也就忍而不语了。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二十三回 魔窟救娇
晌午,太阳与物体上下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麦无名也已经由城隍庙里回来了,他们共
同的用过了午餐。
这顿饭,是沈家庄院几天来吃得最愉快、最舒服的一餐了,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忧心挂
虑、食不下咽!
饭后,客厅中又摆了开来,摆什么?不摆什么,只是摆出了茶,摆斤了话题,“龙门
阵”!
“无名,城隍庙之行如何?”
沈逸峰随意的问着。
“哦!张保元已经飞骑报了上去,一切由菩萨做主安排。”
麦无名竟然会说溜了嘴。
“报了上去?菩萨安排?”沈老三讶异地说:“怎么?难道你是‘灵霄宝殿’中的‘武
曲星君’临凡?”
“不是灵霄宝殿,而是阳曹地府。”
麦无名似真似假的回答着,他是想造成混淆。
“什么时候能到此地?”
“四五天吧!”
“这么说我们要等四五天后才去石家庄?”
“晚辈拟在今夜或者明日先去探看探看。”
沈老四霍然站了起来说:“好,我带你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使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小侄以为沈家庄暂时不宜出面,由我一人前
去比较妥当。”
“怎么说?这本来就是沈家庄的事!”
“沈石二庄尚未正式扯破颜面,而小侄则为了玉如意已经向对方动过几次手,万一闹上
了,也没有什么顾忌,因为那与娴姑娘她们搭不上关系。”
沈老四讷然了,他不由怏怏地坐了下去。
未几,麦无名走了。
他快马加鞭,直朝石家庄方向飞驰而去……
石家庄。
石家庄得“天”独厚,它倚山倚岗。
石家庄“地”理雄奇,它水围带绕。
石家庄经“人”精心规划,它攻守俱佳!
钟灵毓秀,三才齐备,难怪石家庄显赫一时了。
悬崖高隐云天,河流浊浪滚滚,丘岗绵亘百里,只有前方,只有左旁,则是良田千顷,
则是碧波万里。一望而无际……
石家庄唯一的出路、通道,就是前面的河流,河流上面横贯石桥,石桥画宽达二丈,能
行驷马,能排仗仪!
步下石桥,外端可通省城、可达京畿,步下石桥,内向即是大门。大门栅栏巍峨,篱藩
迄逦,每隔十丈,就设班房—处、碉堡一座,八班人马轮流当值,轮流主持着各地警戒守卫,
凭藉天天险屏障,加以人工心血谋策,石家庄犹如不倒的金汤廓垒!
基实,石镜涛虚骄恣睢,孤标傲世,江湖宵小人人望而却步,武林英豪个个敬而远之,
他们有事经过石家庄也多绕道而行,不守也安稳得紧!
这天酉牌将尽,乌金西坠了,玉免东升了,又是—个清明的夜晚。
星继续在转,斗不停在移,眨眼间,二更时分到了。
凡是做无本钱生意的人都信守着他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座右铭,那就是“偷星偷云不偷月,
偷风偷雨不偷雪。”
所以,嫦娥的脸笑得越甜越圆,他们的心就会越苦越忧,因为,狂风骤雨会混淆响动跫
声。
因为,星夕云夜能掩蔽身形,月就不能,月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藏,雪就不能,雪只会留
下他们的足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