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云满心惊异,这里会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谷地。
踱出了草坪,经过了客舍,走入了一片桃林之中。
他陶醉、他沉湎,一朵朵含笑的桃花都是伊人的笑靥……
—首诗很自然的在他脑海中飘浮起来,那是一首很有名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画
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仍旧笑春风。”伊人她在沈家庄,日前才将惜别,麦小
云随口又加念了二句。
徜徉、留恋,他踱蹀着有些舍不得离去,不只是桃花在迷惑着他,还有沈若娴,沈若娴
的倩影,沈若娴的笑靥,全在他的心湖中晃荡着、萦绕着、牵引着……
有时候,麦小云把沈如娴叫成沈若娴,因为“若娴”二字比较好叫,叫起来顺口。
有两个黑衣汉子走了过来,他们一见到麦小云不由怔了一怔,过了一会才双双躬下身子。
“属下见过特使。”
麦小云由沉醉中回醒了过来,他感到惭愧。
“二位少礼、少礼。”
“特使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要紧的事?”
“是的、是的……”
麦小云含糊回答着,他只有含糊,而且还要含糊不少的日子了。
“可曾参见过菩萨?”
“菩萨?哦!还没有,还没有。”
“属下就去替特使禀报。”
说话的黑衣人是总轮值,他发觉特使似乎有些精神恍偬、心不在意。
“麻烦你了。”
禅房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孤云大师坐在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小和尚清心站在他的旁
边。
其实,这只接见来人才是这样,接见来人,他当然是坐在太师椅上了,每次都是,岂光
是现在?
“参见菩萨。”
麦小云一见立即恭敬地躬了下去,他并不知道什么菩萨?谁是菩萨?但是,他生性聪明,
知—反三,地藏王庙内的管理,阴曹地府的菩萨当然是地藏王菩萨了,黑衣人说带他去见菩
萨,那么被见者也—定就是菩萨无疑的了。
清心和尚面现喜容,孤云大师心中感到诧异了。
“小云,你怎么又来了,还有事?”
“是的,晚辈有事相求。”
孤云大师听了顿时觉得不对,麦小云怎么又改口自称“晚辈”?他迟疑地说:“有什么
事不明?”
“二十年前,太湖麦家……”
孤云大师眸子中神光连闪,口中旨定地说:“你……你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
他目不稍瞬的看了麦小云有顷,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乃是另一个麦小云,但是,凭他的修
为,以他的阅历,在麦小云的脸庞上,还是找不出两个麦小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难怪江湖
上会轰动,他也惊叹出声了。”
“是的,晚辈麦小云。”
“不叫无名?”
孤云大师为神奇所干扰,又明知故问的多问了一句。
“晚辈麦小云。”
麦小云也不得不再报一次名。
孤云大师依旧凝望着麦小云,怎么去了—个,又来一个,而对方问询的也是太湖麦家,
事情必有蹊跷了。
“太湖麦家怎么样?”
“晚辈身世不明,冥冥中似与太湖麦家有关,但麦无名却说他并无兄弟,不知内中是否
另有隐情?”
清心和尚在瞪眼、在咋舌,他谜惘,他震惊这个明明是麦小云,竞说不是那个师兄麦小
云……
孤云大师缓缓地说:“不错,麦无名的确说他是一脉单传,但是,看你们二人的长相,
老衲也以为彼此之间或有牵连。”
“所以晚辈不揣冒昧,不避艰辛来到了这里。”
“阿弥陀佛,你既然身世不明,怎么会叫麦小云?”
孤云大师口中不经意的念起弥陀来了。
“家师在收养晚辈时,颈项上就挂有一块雕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是以……”
“那令师难道也不知道你的身世?”
“不知道,家师为了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收养你的呢?”
“二十年前的—个凄迷冬夜里,他老人家在莫干山麓的一座破山神庙中,在一个奄奄一
息的丐妇身旁抱走了我,他当时原是心生恻隐,免我冻毙、免我饥饿,事后从我身上的布包、
颈中之锁片发觉那个不是丐妇而是难妇时,再赶回去已是人去庙空,杳如黄鹤,家师一直守
到过了年,依然不见家母的踪影,这才怏怏地返回了他的居处。”
孤云大师感慨地说:“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名讳上枯下木。”
孤云大师双目神光再现,他不禁轻笑出声了。
“枯木?呵呵……枯木,难怪江湖中两个麦小云俱是人中之龙。”
“前辈……”
麦小云心中是喜忧参半。忧,当然是为身世似谜;喜嘛!有人褒奖,哪有不喜的道理?
尤其他是一个年轻人。
“老衲‘孤云’,是另一个麦小云的师伯,你年轻不知道,想令师必定不会陌生。”
麦小云听了陡地—震,他不禁又行了一个礼。
“晚辈知道。武林中虽只传着‘南北二僧’,但家师却告诉过晚辈,南北二僧之外,尚
有一位圣僧,只足那位圣憎恬淡,避世,是以不为人知,他就是‘孤云’。晚辈有幸,能在
这里见着了圣僧之面。”
“令师抬举了。”孤云大师说:“你请坐,我们坐着再谈。”
“谢圣僧。”
麦小云就在下方坐了下来,清心随之奉上了香茗。
麦小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圣僧,你说麦无名的名字也叫麦小云?”
“是的,他也叫麦小云,只因为你成名在他之前,他就无名了。”
麦小云一听顿时震动了,这是好现象,这是好兆头,他终于找对了地方,摸准了门路……
“那圣僧能否让晚辈见见麦……”
他脸现迫切的面色,心中怀着希冀的神情。
“你是说麦文岳?”
“麦文岳”的名字麦小云是头一次听到,但对方既然是这么说,那麦文岳必定就是麦无
名的尊翁,或许也是自己的父亲!
“哦!是的。”
“麦文岳离开这里也有二十年了。”
又是一盆冷水,麦小云心中第二个希望几乎又要破灭了。
孤云大师见在眼内,思在心中,他似乎有些不忍。
“你不要气馁,也不必失意。麦文岳虽然是不知去向,但老衲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个地
方。”
麦小云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地方?”
孤云大师却卖起关子来了说:“你有师傅?”
“星的。”
“麦无名也有师傅呢!”
麦小云懂了,他说:“圣僧的意思是叫晚辈去找麦无名的师傅?”
“可以这么说。”
麦小云疑惑地说:“麦无名的师傅曾详知麦无名的家谱流源?”
孤云大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话,他睑上意外泛起了神秘的笑容。
“麦无名的师傅或许不知道他爱徒的家谱,但是……”
他又吊起对方的胃口来了,因为,他对这两个麦小云同样地都有一份好感与喜悦,这也
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但是什么呢?”
“你没有母亲,麦无名却有,你找麦无名的母亲,不是要比找麦无名的父亲要来得直截
了当吗?”
麦小云一听不由跳了起来,真是—言惊醒梦中人!
他立即又楫了下去,欢然地说:“多谢圣僧指点,晚辈这就告辞。”
“慢来,慢来,你可知道地狱门的规矩?”
麦小云愕然地说:“晚辈不知。”
孤云大师数说了阴曹地府的宗旨与规矩。
麦小云闻悉之下,顿时感到不安了:“这么说,晚辈也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才能离
去。”
“也不一定,只要加入本门,盂婆汤就免喝了。”
“那……”
“那怎么样?你说呀!”孤云大师又在挑逗了、调侃了、戏弄了…
“晚辈必须要先去……先去……”
麦小云果然“先去”不下去了,他是高兴得过了头,以致忘记询问麦无名的母亲居住在
哪里了。
“先去哪里呀!你怎么不说了呢?”
麦小云不由玉脸微微一红,他窘迫地说、赧涩地说:“尚请圣僧示知晚辈,那麦无名的
母亲住在何处?”
孤云大师第三次不去理会对方的问话,他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鬼头银牌,面容肃然地
汲:“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平时巡行在外。”
麦小云立即欣然地说:“属下谨领佛旨。”
他躬下身子用双手接过了那面鬼头银牌,心中不由想起了南浔的情景,哦!范力仁所指
的原来就是这块银牌呀!还好,幸而对方心急、敬上,不然的话,自己不是要当场出丑?当
场露出马脚了?汗颜呀!
“麦无名的师傅住在普陀,他的母亲也是。”
孤云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多谢菩萨慈悲。”
麦小云倒退着走出禅房,走出了地狱门,也走出了安徽的九华山……
从此,江湖广又多了—位地狱特使,原本平静的江湖,将会更加风平浪静了。
麦无名离开了地狱门,他心中不由感到彷惶、迷惘和无助,孤云大师的语声不住的在耳
边萦绕着:“令尊麦文岳遭受了这次切身之痛,家毁人伤,妻离子散,虽然孩子尚未降生,
听他话意,已经是心灰意懒,可能会跳出尘界……”
他既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却又失去了父亲的消息,天涯茫茫,何去何从?宇内的名寺大
刹,何止千万?小庙小寺、更似恒河沙数、叫他从何找起?从何找起啊!
哎!那是海底摸针,那是椽木求鱼,但他寻父的意志似铁,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麦无名荡出了“中村”,既然是漫无目标,也就随意而走、信步而行了。
他首先到达了黄山,未得要领,再进入天目山中,还茫无头绪,沿东而下,拟朝向括苍
山区进发,因为,天下庙寺大多遍布在建筑在高山峻岭之内,而父亲一旦看破红尘,当不致
会寄身在烦嚣的市尘之中。
经过了“金华”,穿出了“丽水”,他一脚踏上横贯的阳关大道。
这条官道,迤丽着与辽阔的“瓯江”平行而下,是以,一面是滔滔江水,一面则是绵垣
不绝的山脉峰峦,行旅稀少,人烟稀少,看起来真是一派荒凉凄清!
麦无名意兴闹珊、趣味索然的行行复行行,忽然,就在这段荒凉凄清的地方,他看到前
面隐隐的有好几辆手推车停放在那里。
他略一注视,见每一辆手推车上都插有一只鹅黄色的三角形镖旗,迎着山风,向着江面,
在招展着、在飘扬着……
哦!是镖车。那是保镖的人在那里休憩,在那里歇脚。
鲜艳的旗被风刮动得激烈异常,一时间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字样,管它呢!反正自己
也不想去凝望、无心去注意,人家走人家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二不相干!
近了,近了,越近,越清,麦无名逐渐的接近了那个地方,也遂渐的看清了那边情形,
他心又不由突然动了一下,因为,那些镖车不规则地散乱在道路中央,其中还有—辆是倾翻
的呢!
“出事了!”
麦无名口中轻轻喊了一声,脚说立时一紧,加速步伐飞驰了过去,果然,他看见七八个
人或坐或站的在大路之旁、在山崖之下。
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叹息、有人抱着臂膀、有人皱着眉头,还有—个人怔怔地倚靠在一
株树干之上。
这个人看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他脸色苍白,他双眼无神,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二寸长的
伤口,血尚在汩汩地流。
麦无名一个箭步,抬手点了那个汉子的肩门大穴,不然的话,对方非要失血而死不可了!
中年汉子无神的眼珠看了麦无名,他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二颗眼泪顿时顺腮滚了下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个中年汉子却是遇到了极其伤心之事了。
“出了事故?”
麦无名明知故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问不行,说书的有—个
开场白,他必须要有一个起头,接下去才好说话。
“镖车遭人劫了。”
中年人依旧是闭着眼睛,脸色黯淡,语声低沉。
“什么时候的事?”
“一顿饭的时间之前。”
“可知何人所为?”
中年人无言的摇—摇头。
“心中没有一个数?”
中年人还是闭着口、还是摇着头。
麦无名眸子在转,麦无名心田在耕,他先入为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万里船帮,因万里
船帮的区域广、帮众杂。
“此地离温州较近,会不会是万里船帮所干?”
所以,人不能犯错,一旦做错了坏事,就永远会被记着,犹如白纸标上了黑点。
“不知道。”中年汉子说:“但这里离‘苗峒寨’更近。”
“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
麦无名环首朝七八个人看了一眼说:“这么说来人的身手都相当的强了?”
“是的。”
“你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认识其中的一个?”
“当然,他们全都以黑布蒙着面。”
麦无名心中又动了一下,他说:“那温州的万里船帮和这里苗峒寨里的人你都认识的
了?”
“是的,凡是吃保镖这碗饭的行业,每寨每舵都得要前去奉献。”中年汉子终于睁开了
眼睛。
“除了正面所说的二帮之人以外,这里附近可还有其他的江湖人物?”麦无名虚心的、
耐心的继续探询着。
中年人又摇摇头说:“没有了。”
麦无名顿时坚毅地说:“那我敢肯定,劫镖者必定是那二伙人中之一伙,而且,你也认
识他们!”
中年人—听不由怔了—怔说:“是吗?”
“当然,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必蒙面?”
中年人听了不由精神一振,他被点醒了,也已明白了,原先是遭突发的事故而蒙蔽子心
智,震昏了脑子,没有好好的去分析、去思考,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会想得出来。
“不错,该是他们!”
忽然,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因为,中年人他有自知之明,这二伙之人,不管是哪一
伙劫去了他的镖银,就表示对方已经拉下了颜面、罔顾了交情,蒙面只不过为了遮羞,必要
时还可以否认,那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无能为力。
万里船帮,雄霸水域;苗峒寨也是貔貅徭蛮。唉!无能为力,力所不逮呵!
长长吐出了—口气,中年人气馁、意颓子,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消极、忧伤……
麦无名是聪明人,他多少已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对方心意,知晓对方的顾忌,顿时展
开玉脸微微一笑,随口问:“阁下贵姓?”
“卢长远,‘兰溪’长远螵局。”
卢长远于脆得连地方、镖局招牌也给报出来了,免得人家再问,也免得自己再答,省时
省力。
“哦!是卢局主。”麦无名说:“能否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卢长远又睁眼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他颓丧得连对方的姓也懒得问,但是,人家
毕竟是好意,并且帮助自己分析、研判事情的状况,并且还出指止住伤口上方的血脉,虽然
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款款地说:“十几天之前,长远镖局来了一位吕姓客人,委托敝镖
局保送一千两黄金到‘甫田’;一千两黄金对别家镖局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它对长远镖
局来说,已经是一宗很大、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