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瞻仰赡仰。
冷落客人是不礼貌的,是以范力仁随口地攀谈了。
“小哥儿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来游历?”
年轻客人略一沉吟,然后笑笑说:“也算是吧!”
范力仁右掌一摊,热忱地说:“请坐,请坐!”
“谢谢。”
年轻客人就在对方意示的那条凳子上坐了下去。
“贵姓呀?”
“姓麦,大麦小麦的麦。”
“姓麦?”范力仁听了心头一动,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又追问下去了:“那台甫是……”
“麦小云。”
这次不只是“动”,而是“震动”下,这次不只是“脱口”,而是“刻意”所说了。
“麦小云!”范力仁眼睛倏然睁了开来,震动的、刻意的说:“哪一个麦小云?”他虽
然显得失态,这样子问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这样的问了。
麦小云知道江湖上朋友对他和麦无名之间经常有所误会,习惯下,例也不以为意,看样
子今日必定又是弄错了,不由微微笑着说:“当然是这个麦小云了。”
他也不愿掠人之美,不过麦小云原本是他的名字,因此探手入怀,想摸出头颈项上所挂
的银锁片,那银锁片上面铸有麦小云他的名字。
“前辈可要看看这块银牌证物?”
歪打而正着,麦小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看范力仁的形貌正气盎然,
再印证金泉元所叙述之语言,对方该是侠义道上的人物,以故称之为前辈。
“属下不敢。”范力仁立即肃容躬身说:“属下参见特使。”
麦小云听了微徽怔了一怔,他迷糊了,他迟疑了,莫非麦无名就是地狱门中的特使?哦!
是了,—定是麦无名的尊翁乃地狱门中的人,所以当年金泉元听见有人叫了地狱门三个字。
哦!对了,麦无名本人也一定是地狱门中的人,所以他家中桌子上也留有地狱门三个字
的痕迹。
“不敢,范老请起,范老请起……”
他好奇心起,随之将错就错,以便探究个中的情由。
“属下放肆。”范力仁恭声说:“多谢特使之不罪。”
“哪里的话。”麦小云笑笑说;“近来情况如何?”
他不着边际,有意无意的询问着,以看对方的反应。
“最近尚称平静,太湖水寇势力最大的一股,旬前被麦——被特使在桑头渚击退了以后,
已经销声匿迹,其余的也就不敢妄动了。”
范力仁的眼中有敬钦,也有不安的成分包括在内。
麦小云心中了然了,了然何以麦家庭院整洁井然,了然为何麦家堂中供起了长生牌位,
是他,是他,必定就是那个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麦无名!
麦小云不太自然地笑笑说:“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不提也罢!”他既末承认,也未否认,
随事情的发展而虚应着。
果然,范力仁的想法可不一样了,他认为这是特使的谦虚,为善而不欲人知,他认为这
是特使的随和,对下属一视同仁,不禁赞佩地笑笑说:“特使这次离开阴府,可有特别的任
务和事故?”
就是因为对方的谦虚,就星因为对方的随和,他才敢这么的问、如此的问。
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阴府”?“阴曹地府”?这不就是“地狱门”的别称?想归想,
答归答,他又说活了。
“唔——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只是随意的跑跑。”他所说的都是两可之间,而却
不令人起怀疑之心。
“昨日‘日游神’快马传报,说特使巡行江湖,属下心中正感怔忡、彷徨,因为江湖中
出现了二位麦……麦小云,唯恐届时会失了礼数,追问日游神老半天,日游神也说不出一个
所以然来,结果,属下还是失了礼……”
范力仁望着麦小云尴尬地笑笑。
“范老言重了。”麦小云撤开此事暂且不谈,他已经证实了对方是地狱门中的人而无误,
不由想先听听以往麦家出事的事故,他说:“桑头诸当年麦家的一段公案,范老也曾经参与
其中?”
“是的。”
“其经过究竟是如何呢?”
范力仁的悟性很强,这也可以说是经验累积所使然,他悟到了特使姓麦,又刻意的、不
期然的在太湖一带走动而救下桑头渚的渔民,莫个成特使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人或者什么的?
为公为私,他不禁努力的思索了、追忆了,尽自己所知道的—切,全皆吐露了出来。
“当年有一班太湖水贼因觊视麦先生所购得之玉如意而夜犯麦家,恰巧属下领着武判官
踏过该村,哦!武判如今业已升迁为四殿殿主了,水贼们一见,仓惶而遁,而麦先生因负伤
过重,四殿殿主让他去了地狱门。”
“地狱门”三字终于再次的由范力仁口中吐露出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阴府饰令查报。”范力仁赧然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属下乃南浔城隍,
当年只是本镇之十地,事后也查出了那班水寇叫卓大川和吴经武。”
“可曾施于责罚?”
“没有,因为他们犯行不深,阴府只示令待观其后。”
“那其后呢?”
“其后也是彼等艺业不高,未成气候,只属骚扰,谈不上什么危害,以故也未再采取行
动。”
“如今仍隐在太湖之中?”
范力仁略一思索,期期地说:“似乎一年多没有听到他们出没之信息了。”
经过这一阵的交谈,麦小云对地狱门已经是了解了不少,他信心既生,不禁想转探其他,
就在这个时候,范力仁却已经先自开门了,也想证实一下对方是否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代子
孙。
“特使的府上是……”
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心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藉隶何省?但恩师曾经告诉过他是
在浙江境内领养他的,因此就随口说:“浙江。”
范力仁的信心也就增加了,他不由武断地说:“可就是桑头渚?”
麦小云一听顿时怔了一怔,他自己当时也曾经这么的假设过,但如今却又感到茫然了、
感到迷惘了,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无可无不可的随着人家去猜想了……
这一笑就是表示了对方默认,范力仁也就更确定自己的看法,他欣喜,他骄傲,因为他
和特使乃是一个小同乡!
麦小云心头伤感,麦小云心又黯然,他不愿把这令人难受的话题再延续下去,不由找回
了他原本欲说的话语。
“唔——日游神除了报传特使出巡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消息或令谕布达?”
“有。”范力仁说:“日游神除了传报特使外巡的消息以外,还嘱属下物色几个资深的
泥水匠。”
“找泥水匠?”
“是呀!找几个泥水匠。”范力仁朝着麦小云笑了一笑说:“因为要修改一下菩萨庙后
的地狱门。”
“修改地狱门?”
麦小云又迷糊了,但是他及时地惊觉了过来,随之有意无意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地狱
门需要加以修改?”
“是呀!”范力仁又来了一个惯用语:“黑将军身后的那个机关也得改造一下,免得又
被旁人再摸了进去。”
他的眼球子骨碌碌的转动了一下说得很轻,说得很委婉,而且还带点不好意思,因为他
知道对方就是由那个地道里潜进去的。
麦小云当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要允内行,不能过分的急切,不能过分的露骨,因此
还是似真似假的说着。
“范老所说的是哪一个菩萨庙?哪一个地狱门?”
范力仁果真为麦小云所糊住了,他以为对方在向他开玩笑,是以也就故意的明说了:
“当然是九华山南麓的菩萨庙了,当然是地藏上菩萨庙后的地狱门了。”
“那个机关已经坏了吗?”
“据日游神说,它已经过份地松动了。”
麦小云不由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庆幸此行不虚,随之整理一下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突然发觉还得获悉一下九华山南
麓的那一个地藏王庙。
因为九华山的地藏王庙似于有几处,免得到时候四处瞎撞、四处穷摸而浪费了时间,浪
费了精神。
“当地泥水匠多的是,阴府又何必舍近而就远呢?”
“中村镇内的确行不少的泥水匠,但地狱门乃是一个秘密地道,难保当地之人不会泄漏
出去。”
“哦!原来如此。”
麦小云辞别了范力仁,也辞别了南浔。
杭州西北边运河的码头上永远是车水马龙,永远是人潮滚滚,货来货往,不绝于途……
运河、乃是隋唐年间的产物。隋朝国库富有,第二代皇帝炀帝广生性自负、浮夸而又好
大喜功,他恣意挥霍,除广筑宫廷、大事游宴之外,又开凿了好几条运河。
通济渠,即北运河,起自洛阳西苑引谷,将洛水贯达黄河,复自黄河通入汴,由汴经泗,
南通于淮。
邗渠.称之里运河,从江苏由阳至仪征入扬子江。
江南河,由京口南下浙江余杭,灌入钱塘江中。
永济渠,今叫卫河,是引沁水南达于黄河,北止于河北啄县。
华夏之河流皆是由西向东,奔入大溜,而运河却乃南北相串,这就解去了上下交通之困
难。
从北边的诲河流域而黄河流域,自黄河流域而长江流域,由长江流域而钱塘江流域,联
系、贯彻,唯此别无水道可行,是以厥功至伟。
码头右方约十丈之地另有一个埠头,这个埠头就专为两边过往行旅所设的了,二条船顺
序的摇来摇去,相对的摇来摇去,不稍或歇,甚至连夜晚也是全天候的呢!
杭州乃是省市的大城、人间的天堂,运河乃是水路的干道、南北的要渠,是以人群挤挤
而熙攘,一批批、一波波,有永远载不完的客人、永远渡不完的货物。
天上午,辰牌时分,运河上渡船也不知已经往来的摇过多少次了,这一次埠头上等候的
人群中有二人显得颇为特殊,—个中年人双手抱着,一只红布封盖的大酒坛装着老洒,十分
的沉重。
还有一个是少年人,这个少年人长得潇洒、穿得入时,但是他肩膀上却横背着一个油布
染成的包囊,看起来也是那么重甸甸的,刺眼而个相衬,让就破坏了他的风度。
对河摇过来的渡船缓缓地靠了岸,船上的人们纷纷上了路,中年人抱着洒坛就—脚跨了
上去,由于脚步仓促,由干重心欠稳,渡船竞是一沉二摇摆,中年人一个踉跄,酒坛中忽然
发出了一阵“咯落落”的声音来。
“哦!”
“啊!”
这是岸边人们的惊叹声、呼叫声。
“小心呀!掉下水是你活该,翻了船可累着了大家。”
摇渡船的船老人不知是好意或不知是挪愉的数落着。
中年人立即蹲下身子,然后坐在渡船中间的横舨之上,重心—定,船就稳了下来,其他
行旅随之陆续的上了船。
以船老大经年累月的技巧,以船老人经年累月的经验,渡船很平稳的、很顺利的撑过了
浪涛汹诵的运河,们在它尚未靠实码头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又匆忙的、争先恐后的抱着酒坛
往人缝里钻了。
可能是客人太挤了—点,也可能是洒坛太大了一点,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会撞上身背
油布包袱的少年。
“哎呀!”
“扑通。”
双臂乱舞,船身摇摆,浪花四溅……
还好,中年人幸亏倒在渡船里面,只是酒坛入掉运河之中了。
物沉坠急,河深浪高,一下子就已经无踪无影了。
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无恙就好了,没火系,钱财原是身外物。何
况那只是区区一坛酒!
可是,那个中年人却忧急万分、却惊惶失惜的拉住少年人的衣衫不放,并且大声地嚷了
起来。
“哎呀!完了,这下子完了,你怎么撞落了我的酒坛,我的一家家当呵!”
“大叔,明明是你撞我的呀!”
年轻人适当的分辨着。
“谁说的?你不撞我我怎么会跌倒?你不撞我洒坛怎么会掉到河里去?”中年人反而理
直气壮的责问着。
“这……”
午轻人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赔我的酒坛……”
“好、好,我赔你一坛酒也就是了。”
“哦!你以为这只是一坛酒呀?这乃是我一生的积蓄,后半辈子的棺材呢!”
年轻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说:“里面装的莫非是银子?”
一语点醒了不少的梦中人……
“对!是银子。”
“不错,我曾经听见酒坛中有滚动的声音。”
“难怪这个人那么慎重的一直紧抱着酒坛不放呢!”
人们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
“哎、哎……要吵你们请到岸上去吵,可别阻挡了旁人的通路,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好,走,我们到上面去说。”
中年人拉着年轻人踏上埠头,并且向左边的一片空地上去。
“大叔,你且将手放一放。”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我就赔你银子。”
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曾经看见对方落船而渡船下沉吃水的情形,在杭州那边
上船的时候,年轻人也曾经听见对方落船因渡船摆动而酒坛中发出物体滚动的声音,是以他
也认定对方所说倒是可信,反正几十两银子,甚至几百两对他来说,并不在乎。
“那就好。”
中年人吐出了一口气,随之松开了紧抓衣衫的那一只右手。
上面曾经说过,运河二岸的行旅永远是拥挤的、渡不完的,是以爱看热闹的人、等候渡
船的人,三二两两的走了过来看热闹。
“酒坛里面装有多少银子?”少年人问。
中年人立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年轻人不由苫笑了一声,既然人家想乘机敲他一笔,也只有哑子吃黄莲,认了!挨了!
“一百两?”
中年人摇摇头说:“不,是一千两。”
“一千两?”
这倒是出了年轻人意料之外,一千两银子他不是赔不起,而这只酒坛能装得下那么多的
银子吗?他抬起火看看那些瞧热闹的人们,而瞧热闹的人们也正是为这个偌人的数目惊得睁
眼凝望着他呢!
“大叔,你不会说得太多了嘛?”
“太多,一点也不多,里面装的整整一千两。”
中年人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焦急了,因为对方答应了要赔他的损失。
年轻人也摇头了,但他摇头的意思不一样,他是无可奈何,苦在心里,只有无言的伸手
入怀,摸出了一张杭州金氏钱庄的银票。一千两正,递了过去。
“大叔,我身上没有带如许多的银子。这银票可好?”
“可以。”
中年人点—点头,也伸手把银票接了过来,但是,一看之下,他立即又将银票退了回来。
“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呀!”
“对呀!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年轻人心中有些怀疑、有些迷惑。
中午人冷冷地说:“我几时说是银子了?指的乃是一千两黄金。”
果然,他并没有说是银子,他只是说“一千两”三个宇而巳,银子是年轻人自己所说,
是同船的人们所说。
“什么?一千两黄金?”年轻人这下子跳起来了:“你是说黄金?”
“是呀!你答应过要赔我的,那你就赔我一千两黄金吧!杭州金氏钱庄开出来的银票也
可以,只是数目不够。”
午轻人的脸色不山变了,一千两银子,一般的人家,能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