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冲杨青峰一抱拳,说道:“朋友,请!”声音虽是老气横秋至极,却又透着一种极其奇怪的音韵。
杨青峰也不答言,自将身在前,向那客栈之中抬步便进。客栈之中正在接了刚刚那一个高谈阔论之声议论纷纷,忽见先是进来一个乞丐,后又跟了三个衣着华丽之人,俱感惊奇,纷纷止了话言。
小二引杨青峰及三人去那屋角一张桌前坐下。小二见杨青峰一身恶臭邋遢之形,只怕店中食客恶心,损了店中生意,心中自存了私念,只将四人引在屋角之处一张饭桌,意为尽量少为人见。杨青峰将身坐在桌前,也不与人说话,只待三人要了饭食,便要吃饭。
店中静了一时,声语又起,只听一人说道:“如今天下,无奇不有,有的人贪财爱富,有的人却视钱财如粪,有的人行止高尚,有的人却自甘堕落无形,有的人喜好干净整洁,有的人却形体邋遢,但若说那喜好干净之人与形体邋遢之人还能容为一体,你说这事又该如何言说?”
说话之人是个平时无事游手好闲又喜好乱嚼舌根的人,见杨青峰一个饿乞,却为身后三个衣着光鲜似是大有身份之人拥着进了客栈,又见众人都不说话,便信口开河启了话端。
杨青峰与那三人虽是处在屋角,声音也自入于耳中,心知他说的正是自己和那三人一行。杨青峰心中早是世间万物俱是无味,也懒的理会,那一个老者却似十分留意店中动静,尚余另外两人在桌边一角远远落座,也是十分谨慎。不一时,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杨青峰也不与他三人说话,端了饭碗便吃,老者也在一边执了碗筷,却更多时候尽是在给杨青峰夹菜,对杨青峰似是大为关爱,那两人却都不吃。
却听屋中刚刚那人话语声落,便有人接了他声语,说道:“此话确实不错,你说那长平公主,贵为皇室之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喜欢那一个小子,那小子虽是武当派弟子,终久也只是一介布衣,却偏偏对她又不领情,更似大是冷清,便就单单这一件事,就不合世之常情,让人看来,真是心觉奇哉怪哉至极。”
这一言所出,立时搅动屋中气氛,内中之人声语纷纷,只听一人说道:“如此说来,这一个公主虽是皇家贵女,却是个有情之人,不嫌那一个武当小子是个布衣,却对他如此用心,倒是一个好姑娘,不要说是皇家血脉,即便是寻常人家之女,如此有情也是难得。”
这一人话语声出,立时便有数人出声附和,杨青峰只顾吃饭,哪有心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此时只怕便是天塌,也是毫无所谓之事。
那老者却将此言入在耳中,面露喜色,似乎对这一语大是受听,和他一道的那两人也是兴高彩烈,一人更是提了酒壶,自将身去到那人身前,向那人敬了一杯酒,口中说道:“这位兄台,所说果真不错,人之立世,情字当先,绝不可无情,那一位长平公主,人长的貌赛天仙,地位至尊,却不自恃身份骄狂目中无人,又心系天下百姓,用情至真,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王公富贾之家望眼欲穿,欲求公主下嫁其家,公主却自对这一个布衣用情用心,只可叹那一个武当小子有眼无珠,有心无情,置公主日日心戚悲伤,偏公主又对他大不放心,日日担忧牵挂,只怕他心中不乐,身体有恙,抑或为人算计,抑或自暴自弃,总之,公主日日对他期念,只盼他一切安好,他却从不将公主放在心上。这一种人当真是无心无肺,即便是那猪狗也自不如。”
在这屋中所坐多是无所事事之人,也不知事实真假,所听俱是传闻,正是东说东好,西说西好,心中早对那公主的身份尊崇不已,又听这人将公主说的这般貌美,用情至深专一,尽都纷纷叫好不绝。却还称赞之声不落,忽地便有一声喝起,说道:“尽是一群无知妄言乱语之人,那一个公主,真有你等所说那般好?你等不知,他是当今那一个狗皇帝的女儿,那一个狗皇帝因了自心疑忌,杀了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袁崇焕督军。袁督军虽是为国为民,却也是为的他明室江山。满人势大,对我汉人所惧者唯有袁督军,狗皇帝杀了他,正是亲手为满人除了抢夺他明室江山最不可逾越的屏障,可谓是自毁长城。那个武当杨少侠,先前也曾身随督军一起,与满人浴血激战,二人情义自非一般。督军为狗皇帝所杀,杨少侠自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督军报仇,在那午门之处,我亲眼所见,杨少侠将铁勾之指锁了狗皇帝喉管,只需轻轻一钳,便会取了狗皇帝性命,为督军报那大冤大仇,却为那一个公主力阻,未能下得其手。若说武当杨少侠果是如你等所说无情,便自不会顾及公主所言,他既不杀那无情无义的狗皇帝,心中自觉愧对袁督军,怎还能和那一个狗皇帝之女卿卿我我?那一个狗皇帝之女如今便是拿一千一万个真心来待他,我想杨少侠也是不能接受她的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正该如此,谁敢说他无情无义?如此这般方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实好汉!”
这一个人对杨青峰大加赞赏,对那一日杨青峰在午门之处欲杀皇帝之事所说一丝无误,也不知他如何就知晓的这等清楚。
第174章 快来杀我()
屋中闹闹嚷嚷,此人这一番话语说完,屋中又是一静,却又立时再起声语纷乱,便有人出言和了这一人声言叫好,也有人摇头叹息,更有人出声喝骂这人出言无状。
杨青峰只顾吃饭,对这屋中各人所言俱如不曾听见一般,便象屋中各人所说的尽是别人,不是说的他,与他杨青峰一点关系也无。
那一个老者听的却是十分留心,不知为何,听的屋中之人俱是称赞长平公主貌美有情之时,脸上也自神彩飞扬,大是高兴,却又听有人极力称赞杨青峰,大骂皇帝,脸上神彩便自敛住,将眼去看杨青峰脸色,却见杨青峰只顾埋头吃饭,对此便如不知一般。
这一人话落,又引的屋中乱语纷纷,刚刚那一个和老者行在一起力赞公主之人听这人如此说话,便是在与自己所说相反相悖,心中气恼,口中一声怒喝,说道:“你是何人?好是大胆!竟敢公然言辱当今皇上,又对公主不尊,是想造反吗?你就不怕掉了脑袋?”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如此问我,想必你也是朝廷鹰犬了!我之所言句句为真,既是敢说,也不怕你以言语威胁于我,即便是造反,又能怎地?如今这个世道,即使不反,也要被人逼得反了。”
这一人声语所出,那一个身随老者之人听在耳中,神情大怒,忽地身形一掠,越了二人之间所隔的数道饭桌,手中尚自抓握那一把酒壶,内中之酒一滴也不曾洒出,显然也是身负绝艺之人。只见他将手中之壶向前一递,看似要给那人斟酒,却是以壶嘴去点那人胸前玉堂大穴。
屋中之人见有热闹好看,俱是神彩飞扬大声叫好。与他以言语相对的那人武功也自不弱,只将身形稍稍一晃,已自轻轻避开了这当胸一点,口中说道:“你这一个朝廷鹰犬要给爷爷斟酒,好自是好,不过爷爷我不稀罕。”
那身随老者之人更是盛怒大起,二人拳来拳往,瞬时乒乒乓乓打在一起。
杨青峰已自吃完了饭,对此理也不理,便如不见一般,也不说话,将身缓缓站起,颤颤巍巍向店外行了出去。那一个老者在后面露惶急之色,口中直叫:“你要去哪里?你这是要去哪里?哎—。”一连叫了数声,杨青峰理也不理,将身直向门外而行。老者身形不由自主随杨青峰向前行了两步,却见屋中那一个身随自己之人正与人打的难解难分,想要随了杨青峰身去,又觉不妥,呆了一呆,杨青峰已自将身出了客栈店门去了。
杨青峰今日虽是饱餐了一顿,去了肚腹之中的肌饿,然而脑中却是空空荡荡无有一物,将身行在路上,晕晕糊糊,身沉腿软,行不到一时,只将身向路边一丛乱草丛中一歪,便即倒头大睡。
先前杨青峰一路所行,无食充饥,在那乱草丛中睡觉,总是因了肚中饥饿而醒,今日得那老者相请,饱餐了一顿,将身倒在乱草之上,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方始醒来,眼看天色将黑,想也不想,将眼一闭,又要沉沉睡去,却听那来路之上,忽地有了声响,便似人行的脚步之声,尚且不止一人,沙沙沙,所来甚速。
杨青峰也不在意,却那脚步行走之声忽地在杨青峰倒身之处不远的路上一止。只听一人说道:“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一时,吃些干粮,待天黑月明,乘了月色再走。”
便有三四个声音同声答应,想来人数有四五人之多。
杨青峰只将身躺在乱草丛中,连眼也懒的睁,更是无心去看路边所坐是一些什么人,闭眼欲睡,偏偏路边之人话语之声又自入去耳中,只听一人说道:“师父分派我们师兄弟五人去京城之中收殓师伯尸身,听师父说京中来人所送书信之中所言,师伯为身护当今皇上,被一个武当小子锁喉而死,这一个武当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样人,怎地如此凶狠,又如此大胆,竟敢要杀皇帝?”
这几句话入在杨青峰耳中,杨青峰虽是如今对诸事皆不在心,却也听得出话中有武当二字,又说锁喉而死,还说是去京城收殓师伯尸身,师伯是为身护皇上而死,心中稍稍有一些醒悟,心想这几人定是去京城收殓那一个自称是衡山脚下闲人之人的尸首。先前那一个人在自己正要前出击杀皇帝为袁督军报仇之时,自将身出,以身阻在自己身前,自己不得已出手杀了他。这几人如今要去京中收殓他的尸身,他们叫他师伯,便定然也是衡山之处之人,不知他们可否便是衡山派中之人?
却听另一人说道:“先前我曾数次听师父说,师伯先前所犯那一过错,实是当年年轻,性情暴躁,一时冲动失手所致,并不是师伯心地果真便是残暴无情,这几十年师伯虽是做了皇帝近身卫护,也只是为报当年落魄之时皇帝的救命之恩,从未听的有人传言说师伯行那伤天害理有失道义之事,便如是在皇宫之中隐身一般,师伯虽是早年被逐出师门,然而与师父兄弟情深,即便是当年逐他出师门的师爷爷,在临终之时对他也是念念不忘。师父说如今衡山派中,对先祖所传武功之悟,无一人能及的上师伯,在师父心中,早已有意再让师伯回归师门,即便是那掌门之位,师父也是有意让于师伯执掌。”
杨青峰本是无意听他等说话,却那话语自行入于耳中,杨青峰却是听得清楚,心想先前自己所杀那人果然是衡山派人,如今这几人要上京师去为他收敛尸身,自是要带回衡山去好好安葬。
却又听一人接口愤愤说道:“师伯虽是为师爷爷逐出了师门,但习的是我衡山派的武功,那一个武当小子杀了师伯,便是与我衡山派为敌,不把我衡山派放在眼里,他武当又有什么了不起?如是让我见着这一个杀了师伯的武当小子,我定要杀了他,为师伯报仇。”
杨青峰尚在心中来不及寻思,便听又有一个声音说话,便是先前最先出声让大家在此歇息的那一个人声音,那声说道:“各位师弟,我等且不可出言无状,师父吩咐我们上京师寻找师伯尸身,临走之时千叮万嘱,要我们不可惹事生非,这一件事师父自有主张,我等切不可胡言乱语。”
这一个人叫一众人为师弟,显然是这一行人的师哥。
一众人俱都止了声言。杨青峰却自躺在乱草丛中思潮涌起,皆是因路上之人所说自己杀了他们的师伯,心中先自想起先前受师父之命下山,一路意气风发,与悯无双初生情愫,后携朱辉朱去辽东长白山寻参,阴差阴错却与玉录玳相识,及至玉录玳先是以她女儿之身的清白解了自己身中所中千年之参的盛阳之毒,再后自己又被兴元国师毒掌所伤,玉录玳携自己再回赫图阿拉城,千辛万苦寻找鲍国医为自己治伤保命。却满汉之战大起,自己得了这一个消息,不顾玉录玳伤心痛苦,将身决绝而去,至宁远城相助袁督军与满人激战。后努尔哈赤大汗为红夷大炮所伤,命在垂危,召鲍国医为他治伤。鲍国医身为汉人,拼了自己身死,也不为努尔哈赤医治,终是被满人大卸八块而死。满人打不过袁督军,黄台极巧使反间之计,却为自己知得,黄台极只怕自己将身离了沈阳中卫城,将他毒计说于众人,便欲置自己死地,却得玉录玳将身来护,以她自己肉身替自己挡那来刺长枪,也是不治身死。却那一个愚蠢的皇帝无脑多疑,将袁督军凌迟处死,还将督军首级挂在午门之外的高杆之上示众,这是何等的狠毒无情!又是何等的凄切惨烈!先前自己身随督军在宁远城上与满人鏖战,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酣畅痛快。还有鲍国医,自己身为汉人,拼着自己身死也不为挥军践踏汉人的满人大汉努尔哈赤治伤,这是何等的铿锵凛然之气!可怜玉录玳妹妹,对自己至情至深,却为了自己能够将身活在这个世上,她自甘将身替自己挡那疾刺长枪。她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言说,欲与自己寻一处无人之地,没有争战,没有痛苦,就二人相携相依,不离不弃,过那一生。这一切的一切,尽似尚在昨天,却时至今日,俱已去了。至尊、至敬、至爱,在这一瞬之间,忽地尽皆不再,这一种伤,这一种痛,这一种愤怒是何等的难抑,又是何等的无奈。刚刚那一众人声言我杀了他们的师伯,他们如今心中之情定也如我一般。心想至此,忽地从乱草丛中站起,将身走到路上那一众五人的歇身之前,说道:“你等师伯是为我所杀,今日你等便杀了我,与他报仇。”
那一众五人见路边乱草丛中忽地走出一个人,俱是目瞪口呆,又见杨青峰一身乞丐之形,谁会信他?只道他不但是一个乞丐,还是一个神经病,尽将身站起,急速去了。
杨青峰又急又恼,在后一迭声大喊:“我是武当的杨青峰,我杀了你们的师伯,你们快来杀我呀!快来杀我呀!”
那一行人足下行走更急,不一时便自消失在杨青峰视线之中。
杨青峰不由仰天大笑,却声如长哭,惊得那林间飞鸟尽都扑朔朔飞起,四散去了。
月华初升,光泻如水。
杨青峰心中冷如酷冰,又沉如巨石,不知那一颗心到底是不是还在自己胸中,只觉身如浮云,飘飘悠悠,不知是在天上人间,只将身在月下乱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忽地抬头,见眼前现了一座高山,顶探云际,月搭其肩,一道石径宛如一条绳线从峰顶悬下,直垂在身前。心中忽地一动,这不是栖绝峰吗?脚下不由自主,抬脚向那石径之上踏去,上不到数步,只觉身沉力泛,将身倚在小径之边的石上歇了一歇,挣扎着将身再起,一步一步向岗顶爬去。如此反复歇了四五十回,终于将身上了岗顶。只见其上一方平地,平平如镜,四围空旷开阔,冷风飕飕,冷月映着浮云,尽在身下,平地正中,那一尊巨石依旧屹立风中,其上所书‘绝杀令’字字劲展,依旧殷红如血。杨青峰心中稍有醒觉,伸手摸一摸那本少林宝经,依旧结结实实缚在左胸之上,数时之前大喊大叫,欲求那一行衡山弟子赐自己一死之心顿时不再,自思如是要死,也要将这一部宝经送归少林之后方可。正在如此而想,不料那巨石顶上忽地跃下一个人来,伸手一探,已将一掌搭在杨青峰肩臂之上。杨青峰心知这一掌虽是平平常常,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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