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向了因大师和白泰官二人叮嘱几句径去,等他去后,泰官又对天雄将入门仪式规矩详说了。
接着又道:“本门规矩,新弟子上香之初,必须向山门报到,这本来是引见师的事,但那彭老前辈也许把这过节忘了,还是我带你去吧。”
天雄正在称谢,忽听那船头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道:“白老弟,你当我便真这等糊涂,连这个大过节也忘记了吗?实不相欺,我是去找这考查人,照例问明考查情形才迟到现在,如今我已扯了鱼老将军来,便是为了寻他去报到领牌入堂咧。”
接着只见彭天柱和鱼跃龙二老一齐踅入,彭天柱又向天雄大笑道:“我到处寻不到你,原来你却跑到这船上来了,来,来,来,我还有好些规矩不曾告诉你咧,便趁此去找一个人说一说如何?”
天雄连忙起身道:“多谢老前辈,适才白兄已对弟子略微说过咧。”
彭天柱把头一点道:“那就更好咧,我本来也就打算让那湘江老渔详细告诉你,如果要教我来说,也许就会忘记了尾巴,只记得一个脑袋,那还真要误事,有白老弟这么一说,那一定又比那老渔夫好多了。”
说着,一把扯着道:“既如此说,那我们就快些去,让我把这引见师的仪式做完,今夜还要宰那×娘的邓占魁,周老二不在家,这刑堂的差事,正好由我来代,这是一件痛快事,我可不能多陪你咧。”
鱼老方说:“时间还早,你既到我船上何妨少坐再去?”
彭天柱忙道:“那可不行,少时各人还得换上大明衣冠,再是盥手祭天,也就不早咧,你这考查人还得就随我去一趟才好。”
彭天柱不由分说,一把又扯了鱼老,一手一个拖着就走,泰官不由大笑道:“这位老前辈就是这火爆性儿,现在人家既全走了,我也先去咧。”
说着,便也出舱上岸而去,翠娘见众人散去,又就灯下取出那封信来,仔细看了好几遍,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在发怔,忽听后舱走来一人悄然笑道:“小姐,你真是狗拿耗子,有点多管闲事,人家做小做大关你什么事?要依我说,你自己也这般大咧,应该替自己打打主意才对,平白的为了别人的事,去生气,还打算跑上几千里路那是何苦来呢?”
翠娘再抬头一看,却是姨娘丁七姑,不由红着脸啐了一口道:“你又胡说什么?我的事你可管不着。”
丁七姑微笑道:“你别啐我,本来嘛,你是一位千金小姐,我一个当姨娘的,怎么配管得了你?不过你今年也是二十四五岁的人呢!花朵也似的年纪,过去得可极快,等到青春一去,你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拉不转来,难道你就真打算做老师父的衣钵传人,去削了头发,当一辈子姑子吗?”
翠娘猛然一怔又笑道:“你怎么忽然提到这个上来,是妈和爸爸对你又有什么话吗?我却不爱听这个咧。”
丁七姑也低声笑道:“你倒也真聪明,不猜便罢,一猜便着,可不是老爷子和太太着我和你说的。前几次,也有好几家子来说亲,你不是嫌人家江湖气太重,就是说人家没出息,本来那些人也真是癞蛤蟆想天鹅肉吃,连我看了也不顺眼,那可不能怪你,如今可有两位全是上上选的人才,人家可没有配不上你的,论功夫,论门第,论人品,可全设有批评,两位老人家现在着你挑一个咧。”
翠娘俏脸通红,半晌方道:“我还不知道咧,原来你新近来又学会了一套本领,那你快别再在这船上呆着,赶紧去改行吧。”
七姑不由一怔,手扶舱中那张小圆桌,略一沉吟,忽又笑道:“你是说我学会了媒婆那一套对不对?对不住,我还是初学乍练,你就多包涵一点吧。”
说着挨着翠娘坐了下来,又悄声道:“我虽然是你的姨娘,论情份却和姐妹一样,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生全有这么一套,这是终身大事,你可别害羞,也别瞒着我,否则便是见外咧。”
接着又笑道:“本来你那马世兄一来,老爷子就有这个意思,可是人虽不错,可惜年纪嫌稍大了一些,所以一直放在肚里,现在又来了一位魏承志魏少爷,不但年纪要轻得多,长得也文秀多了。你对这两位全见过,趁着这里没有人,我们说说无妨,却不能再把这段姻缘错过呢。”
翠娘不语,七姑又低声笑道:“说呀,你向来爽快,却不许跟世俗儿女一样咧。”
翠娘把头连摇,接着秀眉微耸道:“你别谈这个好不好,我也许真的跟师父一辈子咧。”
七姑闻言不由一怔,接着又笑道:“那你对这两位是全不中意了,不过要依我说,人家也各有长处,你岁数也不小呢,世上又哪里去找十全人才去?”
说着,又附着翠娘耳朵道:“你就不为自己打算,须知我们鱼家到现在还汉有个传宗接后的人,老爷子已经这么大了,你已不会再有兄弟,筠儿还小咧,眼见得这宗祧要在你身上,你如真的不嫁人怎么行例?老实说,两位老人家差我来做说客,便是为了这个,却不是真做媒婆,贪图谁的谢媒礼咧。”
翠娘猛又颜色一沉道:“真是我爸爸和妈着你这样对我说吗?”
七姑笑道:“你这话问得奇咧,如果他们两位老人家不差我来,我敢这样和你说吗?不过这也不是马上决定的,你不妨自己仔细想想再告诉我,或者直接告诉两位老人家也行。”
翠娘红晕双颊双眉紧蹙道:“既如此说,我用不着想,你告诉两位老人家去,我听他们做主就行咧。”
七姑道:“你还在生气吗?这是终身大事,却含糊不得呢。”
翠娘闻言,倏又颜色一沉道:“你既这么说,可不是我不害羞,敢这么毫无忌惮的胡说,这两位委实全有短处,马世哥如论为人自是光明磊落,却失之太刚,可行古道而不可处今世。
魏师弟又失之太柔,将来立志如何,还未敢断定,不过,这既是父母之命,你却教我如何说法咧?”
七姑不由又笑道:“哎呀,我的小姐,你好大口气,果然连这样两位人物,全不放在眼睛里,那你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翠娘微笑着,把头掉了过去道:“我却没有那么傻,又让你取笑我咧。”
七姑又吃吃低声笑道:“我劝你还是将就一点的好。这江湖上,却不是一个女孩家终老的地方呢,如果再蹉跎下去,将来你是要后悔的。”
翠娘把头连摇一面笑道:“姨娘,你但请放心,为了这个,我还决不至后悔,反正就是家里不要我,我自己估量着,还能伺候恩师一辈子咧。”
七姑也摇着头道:“那我也只有实话实说去向两位老人家复命了,老爷向来在上祭的时候,一定要穿上他那套传家之宝,我还须替他取出来应用,对不起,只有暂时失陪呢。”
说罢,又起身向后舱而去,翠娘一看舱外月色,不由微慨,也自去寻上祭衣服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彭天柱扯了鱼老和天雄二人下船之后,便直奔山腰湘江老渔所居之处而来,才到那茅屋面前,便高声道:“袁大哥在家吗?在下彭天柱和鱼跃龙,携了新进弟子马天雄前来参主上香,还望暂开山门,容我接引才好。”
猛听那白松扉里也高声道:“本山山门一向全大开着,但愿入我门中,无不延纳,既如此说,两位请携新进弟子进来便了。”
说着,那扇板门开了,天雄一看,只见那湘江老渔袁崇义一身蓝布短衫裤,迎了出来,让得三人进去,到了茅屋当中,那老渔一面肃客就座,一面沉着脸,十分严肃的向彭天柱道:“彭长老既然将这人带进山门,知道他来历底细身家清白吗?”
彭天柱连忙把手一拱道:“在下幸蒙老师父慈悲,接引在教主门下,焉敢擅自将来历不明,身家不清的人带进山门,如果不信,现有考查人在此,便请当面询问。”
湘江老渔也把手一拱道:“此是本山规矩,彭长老请恕唐突,在下既守山门便不得不从事盘查了。”
接着又向鱼老道:“鱼长老是考查人吗?这人言行如何,才德有无可取之处还是小事,如有暗充鞑虏鹰犬,前来刺探军情等事,长老便须与接引师同坐咧。”
鱼老也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既在太阳教主门下,身负考查之责,焉敢不实不尽,这马天雄,实系忠贞之士,一心为匡复大计效力,决无别情,如有虚诬,愿甘同坐。”
湘江老渔又沉着脸向天雄道:“你是投效弟子马天雄吗?本教名虽供奉太阳菩萨,却非寻常道门可比,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的?”
天雄连忙也站了起来,先抱一拳,然后匍匐在地道:“弟子世受大明国恩,自应为教主效力,替我汉族争光,以图报于万一,虽蒙彭老前辈接引,却未受人指示。”
湘江老渔又厉声道:“你知道入我山门之后,如有中途变节,泄漏秘密等情,便该处死,鞑虏知道,更是灭门之祸吗?”
天雄道:“弟子知道,既然入门,决不敢三心二意,便不幸让鞑虏知道,诛及九族也心甘情愿。”
湘江老渔又道:“本门戒律极严,自入我山门之后,便当束身自好,一切全由不得自己,如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固然轻则杖责,重则处死,便奸盗邪淫也一项犯不得,你能遵守吗?”
天雄匍匐道:“弟子能守,如犯本山戒律,任凭处置,决无怨尤。”
湘江老渔听罢,又把手一摆道:“既如此说,你且起来,二位长老也请落座,容我通知值殿人,转呈老师傅便了。”
说着扶起天雄又向彭天柱大笑道:“如今公事已算交代过去,不过时候还早,你怎么在此刻便将马老弟带来咧?”
鱼老也笑道:“本来早咧,要依我的意思,原打算留他和我这马世侄在我那船上多坐一会再来,他却一定不肯,连茶全不肯喝一杯便扯了来,如今只有到下面去,更衣坐待上祭了。”
彭天柱把头一摇道:“这并不是我老彭心急,今天夜里委实事情太多,我除了接引这位马贤侄,还须宰那×娘的邓占魁咧,如果不早点来,哪里来得及?”
接着又笑道:“你是把门将军,我们既已来了,你也盘查过了,还不快开山门让我们进去,难道你还打算将我们留在外面不成?”
湘江老渔笑道:“你就是这霹雳火爆的脾气,我知道今天是你代理刑堂,要宰那邓占魁王八羔子,不过尽可从容些,哪里就用得着这等忙法?”
说着,一面笑着,一面卷起那后壁上的姜太公钓鱼图,露出神龛,开了机关,向石洞地道内面高声道:“内面弟子听清了,兹有本教长老彭天柱,接引新进弟子马天雄入门,并有考查人本教长老鱼跃龙随行,该新进弟子已由本人盘查清楚,尔等可禀明值殿长老,转呈老师父,并着来人在延宾馆小坐,更衣入见。”
一声叫罢,那石洞里面答应了一个是字,便闻钟声铿然,湘江老渔又笑道:“老彭,偕鱼老将军和马老弟进去吧,我的事已经完啦。”
彭天柱更不怠慢,又携了鱼老和天雄由地道进去,天雄进了那石洞再看时,只见一带斜坡拾级而上,才走进去丈余远近,便见一位浑身甲胄,佩剑而立的武士,躬身向彭天柱道:
“值殿长老有令,请彭长老命新近弟子先在延宾馆小坐,静候老师父示下,再行前进。”
彭天柱把头一点,又偕了二人从地道中走了过去,再走不到三五丈远近,便见一盏铁灯檠之下有一条岔道,彭天柱又向鱼老一拱手道:“我还有事,先到复明堂去咧,就烦老将军先引马贤侄到延宾馆去如何?”
鱼老笑道:“你既有事,尽管请便,我反正要等小女送衣服来,便陪我这位世侄少坐无妨,却用不着像你那样忙法咧。”
彭天柱也不理会,径向前面走去,鱼老引了天雄,从岔道转了过去,便见一座石室,室内走出一位头戴方巾文生打扮的少年出来,先向鱼老打了一恭道:“鱼老将军,这位就是新进南来的马师兄吗?”
鱼老笑道:“今天这延宾馆的知宾差事是你吗?他正是我的世侄马天雄,你两个以后便多亲近吧。”
说着又向天雄道:“这位乃是顾肯堂先生门下的王熙儒贤侄,算起来,他和你那居停主人年双峰正是同门师弟兄,此刻新入门弟子还未有人来,你既是为了那双峰的事而来,不妨和他多谈一会,少时我还另有执事,只等小女一来,换上衣服,便须他去咧。”
天雄忙和熙儒见礼,那王熙儒还礼之下,便肃客就座,一面笑道:“连日各位老前辈均言马兄卓行过人,便古侠士也不过如此,小弟钦敬无已,今日一见实属三生有幸,今后一入山门,便无殊兄弟,还望不吝教益才好。”
天雄忙道:“小弟愚鲁不文,更未尝学问,幸蒙彭老前辈接引入门,准在教下效力,以后应请王兄指教才是,你这么一来倒是见外了。”
熙懦又笑了一笑道:“马兄过谦了,在本门各位老前辈当中,彭老前辈是最不轻易许人的,连他老人家全对马兄器重,便足见品德高超了。”
接着又笑道:“小弟虽然与年师兄同门,却还未谋面,闻得他和那云师姐,均属本门弟子当中杰出人物,他年扭转乾坤,重光汉族山河,大半全在他二人身上,小弟虽然对于名利二字看得极淡,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旦义旗高举,自当追随其后,将来还有若干大事须共,素闻马兄磊落,又与年师兄系属肝胆之交,以后还望不必太谦才好。”
鱼老大笑道:“你两个将来都是本门弟子当中不可少的角色,这一套寒喧世故,最好全收将起来,否则便连我这老朽也不耐听咧。”
接着又笑道:“你那场官司打得怎样了?如今你白师叔从北京城里回来,已有办法咧。”
熙儒道:“那幸亏我赶前一步,做了原告,便那位假太史公真强盗邓占魁的诸妾也替我开脱,虽然那几个大衙门有点起疑,我已托人打点,也许无妨,既然从北京方面有办法那就更好了,但不知如何设法,老将军能先见告吗?”
天雄不等鱼老开口,先笑道:“此事我也略知端倪,便年双峰来信也曾提及。”说着便将允祯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情形和允题意欲藉此坑允祯一下的话全说了。
王熙懦大笑道:“既如此说,那我便连托人的事也不必亟亟咧。”
鱼老道:“那倒不可过份大意,须知北京的事,往返尚须时日,一定要等裴老驼子师徒向允祯鞑王投首之后,还要经过那鞑王奏明鞑酋,才能决定,你试算算,要多少天数,这文书才到江南,万一这中间出点乱子,岂非白白吃亏。”
熙儒笑道:“老将军放心,我现在是个府学生员,他在没有拿着把柄之前,决不能开革用刑,便以弟子在这吴门一带的交情,一时也不会缧绁入狱,老实说,那县衙如果再问,我便给顶他回去咧。”
天雄忙道:“王兄无须如此,此事既与江南织造有关,我料鞑王允祯的私信,不上几天必到,那信一到他必定找我和白曾诸位,只约略示意,这些官场人物,别具肝肺,也许对这事就暂时搁起来亦未可知,却不必如此咧。”
正说着,忽听翠娘在外面笑道:“马世哥,我父亲也在此地吗?我替他送衣服来啦。”
再看时,翠娘已经提了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鱼老忙道:“我在这里,便是为了要等换衣服,既已取来,待我赶快换上,那复明堂上,还有职司咧。”
说着,从翠娘手中取过那个包袱放在桌上打了开来,众人初疑那包袱里面一定是袍服纱帽之类,等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鱼皮软甲,并且制作极为古怪,只见鱼老换上以后,上面戴着一顶护耳包头鱼皮兜鍪,身穿鱼皮紧身短铠,下面鱼皮战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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