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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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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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刀、火石。绕了个稻草把子,拿起火刀、火石,“嚓、嚓、嚓、嚓”几下子一打,火星子一阵冒,先把纸芒子点着了,接着再把稻草把子点着了,把稻草把子朝锅膛里一杵,作为引火,接着就架柴枝。时二爷还真是个烧锅的行家哩,你看这一锅膛的柴枝架得既对着锅底,还又空心。俗话说: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嘛。时二爷朝稻草上一坐,两手向胸前一抄,望着锅膛里头蹿蹿的火苗发呆,等锅里的水开。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隔壁一间屋里有人在那块喊:“叉!”“块!”“噢——”时迁点点头。隔壁有人在那块赌钱哩。怎么晓得的?因为这个“叉”、“块”是赌钱的人常喊的。在过去,赌钱的人多哩!那时候没有麻将,也没有扑克牌。赌什么东西呢?掷骰子。又叫“掷色子”。掷色子怎么掷法?十个八个人围在桌子周围,其中有一个人做庄,其余的人“下注子”,下注子就是押钱,下赌注。赌注的数目由各人自定,随你下多少都可以。如果玩三颗骰子,做庄的拿在手里,两只手抱空拳摇几下子,然后“哗啦”一把撂到碗里,掷的是“四、五、六”,做庄的就统吃,一把捋;掷的是“幺、二、三”,做庄的就倒楣了,统赔。所以掷骰子的时候做庄的要喊“块”,意思是统吃;赌客要喊“叉”,意思是统赔。也有的同时喊“幺二三”、“四五六”的,各人巴望什么就喊什么。有的人到了输急了,不光嘴里喊,脚还要在地上跺,还要用手在桌上“啪、啪”的敲,就差要把桌面子敲通了。
  “扑扑扑扑……”时迁忽然又听见隔壁有鸡子掠翅的声音。“嗯——?原来是只桃子!”哪块来桃子的?这是做小偷的黑话,称鸡子的叫“桃子”,叉鸡叫“捧桃子”。黑话多哩:偷鹅叫“夹大呆子”,偷鸭子叫“吊琵琶”,偷猪叫“邀黑虫子”。时二爷“嗯”了一声,什么事?他一肚子的不高兴,气还在肚子里鼓呢,恨不得要骂人。骂哪一个?骂那个戴雄。刚才石秀好言好语跟你商量,要把钱给你,请你买一点鸡鸭鱼虾,哪怕是素菜、酱菜也行。你戴雄说庄上只有一只宝贝金鸡,是军务上用的,万两黄金也不敢卖。来啊,我要问问你啦:喏,隔壁既有鸡子掠翅,足见得你庄上就不止一只宝贝金鸡,肯定还有其他的什么鸡、鸭。你是说谎,不肯帮忙。这个戴雄啊,是个“狗熊”!你哪怕就要跟我们多要几个钱,我们也照给哎,只要有得吃,我们不在乎钱。好哩,你既然是个半吊子,行!我们就认你这个半吊子办事。我时老迁有个脾气,说要就要,不管你隔壁是什么鸡,哪怕是你家的那只宝贝金鸡,我今天是吃定了!再说一句,你们这只金鸡是军务上用的,是对付哪一个啊?是想剿灭水泊梁山。我们现在正是去上梁山的,今天虽然人还没有到梁山,心早已到了梁山了,我们也可以算是梁山的人了。如果真的是那只宝贝金鸡,正好,我们先把他搭得来吃掉,让你们等鸡魂来报晓吧。哼哼!
  时迁随即手一捺,人朝起一站,绕过锅台到了碗橱旁边,望望板壁。一块块的板壁整整齐齐,看不出哪一块板是门。我上文就交代过了,这四十间全是暗门相通,暗门嘛当然就看不出来了,只有他家里的人晓得,板上有门的记号,一般的外人看不出来。不过,这种小机关瞒得住旁人,瞒不住时二爷,他是天生的神贼,不要说是暗门,就是再难找的机关,他也能找得到。这一刻,时二爷的眼睛就慢慢地顺着墙板一块一块的细瞧。“咹——”看出来了!你看迎面的两块板,上头有两块树节疤纹,底下也有两块树节疤纹,当中有一条细缝,就在这条细缝当中,有一道黑影子。哼!这一定是根手闩。闩住了怎么办?就没得办法啦?哪个说的!旁人或许没得办法,时迁的办法有的是。他衣裳里头左边挂着一只蓝布口袋,口袋里头鼓鼓揣揣,全是他做贼用的家伙,什么大拨子、小拨子、铜镊子、壁见酥等等,专门用来撬门、开锁、挖洞的。这一只口袋,他取名“多宝袋”,刻不离身。这当儿他伸手到多宝袋里头取了个小拨子,把尖的一头朝门缝里头一插,把当中的这根手闩“噼、噼、噼”轻轻的朝回拨。没得多大工夫,这根手闩就被他拨下来了。他轻轻地把小拨子朝多宝袋里一放,屏住气,悄悄地用手把暗门“吱嘎——”朝开一推。这“吱嘎”的声音是我说书的添的,否则不晓得门被推开了,其实时迁把这扇暗门推开的时候连半点响声都没得。时迁把头伸过去一望:乖乖!那边十间全部是通连的,中间的隔板全部下掉了。房里头有字画、搁几、条台、椅座、床铺、枕席等等,陈设非常之考究,还又干净。房子当中放了一张大八仙桌子,大桌子周围,乖乖,这一刻热闹哩。桌子有一个大碗,碗里有三颗骰子,大桌子四周围了大概有十头八个人。再一望:要死啊,戴雄也在这块哩!啊咦喂,这个人简直就像头“熊”,袖子卷多高的,手上抓住骰子。旁边的人一个个眼睛睁得像鸡蛋似的盯住这只大碗。骰子撂下去,“得儿——”在这块转。周围的人喊:“叉!”他就喊:“块!”哎,莫忙,这个庄子上既有军务,怎么还允许人赌钱的?全庄上只有这个地方准许赌钱,其他的地方如果有哪一个瞒着师老爷赌钱的话,就要按军规办罪。那么这个地方为什么又许人赌钱的呢?因为这个地方是专门喂金鸡的地方,怕这块的人大意瞛盹瞛着了,误了事。这只鸡子不是一般的鸡啊,是个活宝贝,比人还要难伺候,伺候它的人晚上不能睡觉。所以嘛,庄上的师老爷就准他们赌赌钱,免得瞛盹误事。
  时迁看见他们喊得筋暴暴的,只顾赌钱,一点动静也没发现,胆子更大了。跨步进了第九间,随即就朝地下一趴,一望,只看见房里正当中蹾了一只鸡笼。乖乖,这只鸡笼不是一般的鸡笼,笼子有大桌子这么大,也有大桌子这么高。做这么大的鸡笼干什么?因为这只鸡子大,鸡笼子小了鸡子在里头就不舒服了。这只鸡笼子不单是大,用的木料也非常讲究,周围一转还精雕细刻了许多图案花纹,油漆得亮锃锃。鸡笼门旁边放了一张方形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五个白铜的碟子,碟子里头放的是雪白的大米。这些大米也考究得很哩,一颗一颗整整齐齐,都是上手拣过的,不作兴有一颗残缺的,不作兴有一颗肮脏的,什么米稗子、稻壳子想找一颗都没得。原先是五盘子米,这一刻有个碟子已经空了,还有四个碟子里头有米。这些米是做什么用的?是专门喂鸡的。啊咦喂,人都吃小米,这只鸡倒反而喂大米啊?因为这只鸡子是宝贝,是只报更鸡,每天夜里从定更开始,每过一更它就叫一回,一直叫到五更。现在宝贝更鸡已经叫过一回了。每回叫过了,都有人过来喂它一碟子米,这一碟子米等于是犒赏它的。这只鸡是庄上有一年无意中得来的,庄丁们发现它能报更之后,随时就禀报庄主祝朝奉。祝朝奉得了这只鸡非常之高兴。自从庄上有了军务之后,各处要设更香,每次更香要派八个庄丁照应,开支很大。有了这只报晓金鸡,各路更香就可以全部裁掉了,节省了若干开支。因此庄主称这只鸡子为宝贝金鸡,把它养在南庄门的庄房里头,把这个地方就取名叫金鸡房。还特地派了八个庄丁,旁的事情不要他们做,专门伺候这只宝贝金鸡。这八个人都是双粮双饷。因为这只鸡子太宝贵了,所以鸡子吃得比人好,伺候鸡子的八个庄丁也都沾了鸡子的光。
  时迁趴在地上,施展他的蛇行法朝前爬。时迁的蛇行法普天下独一无二。只看见他两只手的手指头在地下踮着,两只脚尖子在地下撑着,肩头一左一右的摇着,手指头在地上这么一踮,两只脚尖子就在地上微微的一移,肩头越摇摆得快,两只手两只脚就越移得快,人就越游得快。哪里像一个人,就如同一条蟒蛇一般。游啊游的游到鸡子面前了。右手朝前一伸,轻轻地“得儿——”把鸡笼门朝下一开,再朝鸡笼子里头一望,乖乖!这只鸡子大哩,足有十多斤重,又肥又壮,身上的毛片闪光烁亮,五颜六色,实在是可爱。唉!恨哪!恨什么事?如果我们马上就走的话,这一只鸡子就舍不得吃了,就把它带了走了,这叫做顺带不为偷。上了梁山也可以把它算作晋见之礼,山上也可以用它来报更时。就因为我们夜里不好走,明儿早上又不好动手,这只鸡子只好今儿晚上下肚肥肠子了。
  时迁把鸡笼门朝下一开,哪晓得这只鸡子“咯咯咯咯……”一步一步朝鸡笼门口走过来了。鸡老大虽然是畜生,但是它也有灵性咧,它心里话:我定更叫过了,你们也喂过了。以往每次都是叫一回喂我一次,今儿笑话哩,一更还没有到,我第二次还没有叫,你们倒又把门开下来喂我啦?咦喂,咦喂!今儿是什么玩意啊?你们既然要给我加餐,犒赏我多吃一顿,对不起,我也就多扰你们一顿!所以鸡子就慢慢地朝鸡笼门口走过来了。到了门口,把头“嗒”朝外一伸,找米碟子了。时二爷看见鸡头伸出来了,把右手朝起一抬,两个指头“啡”就把鸡颈项一夹,“嘿!”微微地一拧劲,两个手指头就像一把钳子夹住鸡颈项。鸡颈项这个地方最不能吃苦,被人一夹,鸡子周身就难过,浑身的毛就朝起支了,叫也叫不出来了,两个翅膀就慢慢地朝下垂了。时二爷夹住鸡颈项,慢慢地把鸡子朝外拖。拖出来拎起来一望:嘿嘿,有趣哩!怎么有趣?怪不道这只鸡这么大的哩,是只“九斤黄”,再加上吃得好,养得好,当然长得又大又肥啦。时迁把鸡颈项在裤带子上绕了两道,“啡!”把鸡头朝腰里一别。被他这一别,杀鸡不要再动手,也不要动刀了。时二爷把鸡身子一捧,朝右边胳肢窝里头一夹,身子一转,施着蛇行法,慢慢地游到暗门面前,过了暗门,手一捺朝起一站,先把暗门轻轻地朝起一关,伸手到多宝袋里头把小拨子取出来,伸进门缝子慢慢地把那根闩朝前头拨,把门闩复行还原。
  时迁到了锅台面前站定,拎着鸡子仔细观赏。“哈哈。”越望越有趣,越望越舍不得吃。不吃?不吃又不能带了走,况且鸡子倒已经被他别死了。唉,只有狠狠心,再送它一刀。要再送它一刀做啥?要放血。时迁把鸡颈项上的毛“嗒,嗒,嗒”摘掉了几根,拿来一把厨刀,咬住牙齿,对准鸡颈项,“喀吱——”这一刀差点个把鸡头割了掉下来。把刀朝下一放,一手拎住鸡头,一手抓着两条鸡腿,让鸡颈项里冒出来的血朝钵子里头淌。只听见锅里头的水“咕噜咕噜……”已经滚开的了。时迁这时候手脚快极了,随即把锅盖一掀,把鸡子放到锅里两面一滚,拎住头跟爪子再把鸡身子捺到锅里一烫,拎出锅又朝冷水里头一捺,拿起来几大把就把鸡毛捋掉了,随手把鸡毛朝钵子里一塞。“咕噜咕噜……”锅里水又滚了。把锅盖又掀开来,把小米“哗——”朝锅里一倒,把锅盖朝起一盖。没得命了,这锅水是刚才烫鸡的水,就能煮饭了吗?唔,要跟时二爷在一起过日子,就这个样子,他不管脏不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只鸡子倒也不见得怎么脏,因为有八个庄丁整天在那块服侍它哩,经常还要代它洗洗抹抹,身上一点鸡屎都没得。
  时迁接着把鸡肚子用刀剖开,把肚里头的五脏全部扒出来,不要了,没得工夫来忙这些细巧货,朝钵子里头一撂。把锅盖朝起一掀,把鸡子“嗒”朝小米饭上头一放。不另外煨啦?嗯,就在饭上头一起玩清蒸了。倒也罢了,他这是两场小麦并成一场打,等饭熟了,鸡子也就熟了。时迁把锅盖盖好,绕到锅膛门口,添了几根枝柴。一刻儿工夫,只听见锅里“噼里啪啦”响了。时二爷头伸过去鼻子一闻:“嘿——!”鸡子差不多熟了,香味都出来了嘛。啊咦喂,恐怕还要把鸡子翻个身哩,鸡子太大了,不要玩个半边生半边熟。又站起身来绕到锅台面前,把锅盖掀开,一望:怪不道香的,鸡油已经汪在小米饭上头了。鸡子的一条腿支多高的。时迁想拎住这条鸡腿,把它掉个边,翻个身。哪晓得不拎便罢,一拎倒反而罗嗦了。他右手才把鸡爪子抓住,刚要朝起拎,坏了,什么事?鸡腿被他扳了掉下来了。“啧,正好!”时二爷心里一想:我本不想先尝鲜的,现在既然这条腿掉下来了,我不能把这条腿就拎在手上,只好就对不起二位哥哥了;我就先尝尝了。“嘎儿……”把碗橱门朝下一开,从里头拿了只青花大碗出来,再到盐钵子里头拈了一撮盐,朝碗里一放,把鸡腿在盐上一蘸,闻闻,乖乖,喷香!一刻儿工夫,一只鸡腿就全下了肚了。把骨头朝钵子里头一丢。鸡子用不着翻身了,饭也熟了。准备把鸡子捧起来放在青花大碗里,一望,掉了一条腿的这个地方有块破相。把它翻个身,掉个边,把有破相的这边朝下,把有腿的一边朝上,再把腿支高些。这个样子端上去,二位哥就看不出来只有一条腿了。接着,用锅铲子把小米饭跟鸡油一拌,把饭铲上来,盛到三个饭碗里头,锅底上只留一层锅巴。留锅巴做什么用?马上再把锅巴炕脆了,没事的时候,可以弄块鸡油锅巴嚼了玩玩。这一刻先不忙端上去,先炕锅巴。把锅盖朝起一盖,到锅膛门口又杵了个柴把子,听见锅里头“噼里啪啦”,香味出来了。唔,锅巴炕好了。时二爷站起身,跑过去把锅盖一掀,让锅巴透透气,要不然锅巴焐在锅里头就不起脆了。你看看,时迁在“吃”上的功夫多精!时迁拿了三双筷子,心里一想:是先端饭,还是先端鸡?如若是先把鸡端上去,等我再转身把饭端得来,恐怕他们两个人已经先下手为强,吃起来了;他们这两个人吃起来狼吞虎咽,恐怕不等饭到,一只鸡就要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我去就没得玩了,只好啃骨头了。对,还是先把饭端上去。
  时二爷主意拿定,把鸡放在厨房里,先把三碗饭一端,筷子一抓,来到桌子面前:“哎;杨、石二位哥,吃饭了。”石老三抬头一望:“唉唏——!”叹了一口气。心里有话:刚才我把他教训了一顿,难为他居然还把饭烧出来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忙上忙下,淘米啊,烧火啊,还要把饭汆熟了。唔,时二兄弟这个人着实不丑,为人勤快、厚道。杨雄抬头一望:“唉唏——!”也叹了一口气。他叹这口气就不是石秀的想法了。他叹什么气?饭是端得来了,光有饭,没得菜,这种白饭怎么吃得下去?石老三听懂他叹气的意思了:你倒考究得很哩,这是什么时候啊!“杨大哥,你不要贪心不足啊,饭端得来已经很好了,饥来就好下饭哪!”时二爷在旁边把石老三一望,心里吓了一跳:咦喂,咦喂!石老三啊,你好聪明啊,你倒晓得“鸡来好下饭”啦?你又没有跟我一起到厨房里头去,你怎么晓得我搭了一只鸡子来的呀?其实时迁是贼人胆虚,石三郎说的“饥”字,不是鸡鸭的“鸡”,是饥饿的“饥”,时迁以为是鸡鸭的“鸡”。时二爷不敢耽搁,随即跑到厨房里头,把个青花大碗端上来朝桌子上一放,顺带了个盐碟子来。石老三望望:“时二兄弟,这是哪里来的?”“喔,这是老时捧了个桃子。”他跟石秀玩了句暗语。石秀懂他这句话,听了之后点点头。点头归点头,但是心里头总觉得在人家家里借宿,偷人家东西不应该。再回过头来一想:哼,只怪戴雄这个囚攮的太不像话。他如果刚才待我们好些,大家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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