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生生死死山也没啥野果,除了一个地方。当然不是死死谷,死死谷什么都没的,连树都是死的,老怪又不出山,我有点好奇老怪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那个地方晚上去,凭我的身手有点困难,是以昨晚我饿了一夜。
越走越荒凉,出了林子,手脚并用,外加轻功,攀爬上一座悬崖。悬崖背处,过一个溶洞,就是一个温暖世界。
是一片野果林,我叫不出它的名称,果子是青色的,透着水润。我喜欢悬崖。寂寥时我会来这崖顶,寻找无心山崖顶的感觉。曾一次,在这崖顶追一只麋鹿时找到了这个偏僻地方。
那时是秋天,现在是深冬了,这片林子依然还是秋天模样,没有树叶凋零,青果依旧如昔。
我后悔没有带麻袋之类的东西,凭我双手能带多少青果回去。要是青衫未被毁,也可脱了裹一袋果子回去。
眼前果树似翡翠雕成,隐隐有光泽,煞是好看。不管吃了以后会不会中毒身亡,所谓饥不择食,饮鸩止渴大概就是如此。吃了个饱,味道相当好,酸甜多汁。又断了一大枝青果累累的枝条,也不管会不会破坏果树的整体美感。没有麻袋,我只能这么做,这样总比我双手能拿的青果多。
回去的路上,竟似觉得身子轻盈许多。背负着那么大棵青果枝下悬崖,也不觉费多少力。大概胃停止造反,这身子也卖力。
回到生生谷时,已近晌午。老头侍弄着关在笼子里的云雀。
摘了一枚青果扔向老头,在云雀扑腾声中,老头手一招,无辜的青果向墙角飞去,撞的汁水飞溅。
“不吃也不用这样拒绝吧?”辛辛苦苦带来的粮食,不容易。
老头回过头,顿时瞠目:“容果!”
“什么容果?这些够当三天的饭。老头,三天内还不找来衣服,粮食,小爷我就大开杀戒!”
“哪找来的?”老头早窜过来,抢过我肩上的树枝,两眼放光。
“一片野果林里,有问题?”有问题也晚了,胃里的东西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好东西啊!”老头兴奋着,脱下自己那件花白衣衫。我发觉不对劲时,老头子几乎把枝条上的果实全揣进衣衫了。
老头一声“好东西”,本以为运气好,不长一甲子功力,至少也三五年的,原来只是些美容养颜排毒,通经宽脉作用。
只是有一点,用容果制作的易容材料,遇水不溶,遇火不化,寒暖无碍,易容效果天衣无缝,绝对自然,不仅对皮肤无害,反而有美容作用。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用容果制作的易容材料带有一种香气,很像景容身上的气息,闻着让人舒心。
拿我的粮食去做易容材料,我拼不过老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手舞足蹈,扬长而去。手里只剩两个抢救下来的容果。
三天后,老头弄来了一车青衫,弄来了一车真正的粮食。
这个冬天,我没有出生生谷。
寒冬,远飞的候鸟回到栖息地过冬。我若回了无心山,那也只是一座寂寞的山,一片凋零的无裳花树。
一座偌大的山,一只失心的候鸟。罢了,那山已够孤单,何必再添一份。
等到春暖花开,满山的芳香,满山的生机,失心的候鸟说不定会找到好的材质填满空荡的胸。
枯草中生绿,活物温暖的鼻息弥漫时,老头依旧逗弄着笼子的那只云雀。
“它要走了。”我看着笼子里的云雀。
这大半年,我习惯了懒散,习惯了敞着青衫,习惯了披发。今天我穿的整齐,束了额前发。
老头仍专心逗弄着笼子里的云雀。
走过去,我开了笼子的门。云雀扑腾了几下,钻到门口,小脑袋张望了下,扑楞起翅膀,飞出窗,飞在天空下,消失云层深处。
老头看向我。
“它的心在外面,没有心的雀鸟是驯服不了的。”我淡笑着,“将来它死了,腐烂的也只是躯壳,它的心还在外面活着。”
“这个时候才走,不觉晚了点?”老头招了招手,墙角的虎斑豹兴奋窜了过来,舔着老头伸出的手。昔日山中凶物,如今摇尾乞怜,豹子已非豹子。
“春天了,又一个新世界啊,它的天空广着呢。”
盯了我几秒,老头走了出去。
看着空空的鸟笼,无奈笑之。
正尴尬间,飞来一包袱。
楞楞接住。
……
走在那条九曲十八折的小径,我第一次走上这条路,三叉路口其中通往外头的路。
一件青衫一个包袱,飞来的包袱,不知何时老头给我准备的包袱。
原来老头也知道笼里的云雀是呆不久的。
十七 墙上刺心
绕了些冤枉路,方向感不好的我终于到了无心山下。
山,还是那山。初春的山,嫩嫩的,蕴着生机,有我熟悉的气息。
在山下徘徊着,我不敢迈开第一步。
怕到了山顶,空空。怕见到墙上那道剑影。
我怕,怕很多东西,消失的或新生的。
在山脚流连,来来回回,直到日斜。
无心山也不是什么僻静之地,山下古道为宁阳与云州要道。间或有马车,路人从我身边过去。
“你迷路了?”耳熟的声音。
“池轩?”
“没想到兄台还记得,长安一别,大半年没见了。在这注意你好久,生怕认错,看你转悠了老半天,何事困扰?”
“等候大驾啊。”我笑着。蜿蜒向上,通向无心山顶的小径,这双腿哆嗦着迈不出一步。
“怎么?”
“尽地主之宜,请吧。”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池轩狐疑着走进小径,“你住这?”
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迟早要面对。宁一,你软弱什么!暗骂自己一句,笑着跟上,“答对了,这是我的地盘!”
抢在池轩前头,做起了称职导游,为他介绍着无心的花花草草,鸟鱼虫兽。长安第一酒楼那次喝酒,相处很融洽,池轩话不多,是个有内涵的人。
我走的很慢,几乎走一步停一步。
心底幻想着无心山顶亮着温暖的灯光,门外站着那位被我念了千千万万遍的人,看见我出现无心山顶,那人弯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回来了,饭菜准备好了。”
月亮在那片山竹林探出头时,无心山顶终于到了。
月色下,满山顶无裳洁白的花苞散着淡淡的香。花海中那座木屋很显眼,因为在花海中投下了一片阴影。
木屋是夜的色彩,没有光!
“这儿景色不错。”池轩借着月色欣赏朦胧山景。
“是吗?”我幽幽叹道,“以前可是景美人更美。”
池轩一笑,“美人吗?”
“美人!”
人声惊起枝头雀鸟,清亮的鸣声破了夜的静。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怎么慢走终究也会走到头。门就在面前!
“怎么好像很久没住过人?”池轩跟在身后进了屋。
“大半年了。”我熟练点灯。
“墙上是你的剑?”
灯火碰翻,屋里又一下子陷入黑暗。
“怎么了?”
“没事。”颤抖着扶起灯盏,擦了好几次火石才点着了灯,“手滑,见笑了。”
光亮填满了屋子。
“看上去很有历史,叫什么?”墙上刺心的剑鞘是岁月的颜色。
条件反射,“刺心”两字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我静静看着池轩。
“兄台真会开玩笑。”池轩一愣后笑道,“如今江湖到处是背着刺心的游侠,莫非兄台也凑这个热闹?”
“什么?”我好奇,“江湖有这么多刺心剑,有这么多天下第二杀手?”
“兄台不知道?”
“我在一个地方呆了大半年,江湖事远了。”我尴尬道。
“据说天下第二杀手放话金盆洗手,做回普通游侠。江湖人几乎没见过第二杀手真面目,是以这半年冒出许许多多背着刺心的游侠。”池轩看了看我,笑道:“这剑莫非真是刺心了?可以见识下?”
我嘿嘿地笑:“池兄不知道刺心出鞘,必定饮血吗?”刺心安静横在墙上,披着灰尘的外衣。
剑,蒙尘!
日子果然过去很久了……
胃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造反,在山下耽搁了一天,未进米水,这个时候才造反,真是难得。
“池兄也没用过餐吧?”
“你这大半年没住人,会有吃的?”
“没有吃的,总有喝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弄来好吃的。”我出了门,池轩也跟了来。
路过隔壁房间,我当作没看到,持着烛火径自走进厅堂。光亮驱逐了厅堂的黑,我猛的停住,手中烛火几欲折倒。
“桌上竟有饭菜!”池轩惊讶道,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可惜,可惜!”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
“你外出时,来不及吃饭?”
走了进去,把烛火插在烛台上。“我去找吃的。”来到所谓的厨房,这里一向都是景容的地盘,我很少进来,就是进来,眼里也只有景容。
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了米,却闻到一股霉烂气息。
回到厅堂,桌旁是池轩,桌上是那顿放了大半年的早餐。
大半年前,那人看着我说,“宁一,早饭在桌上。”然后一去不返。
再后来,我看着天空大笑,一只燕雀掉落。
再后来,出现一个自称“见不得死”的老头,把我作人鸢,放到生生死死山,一呆就是大半年。然后这江湖出现许许多多刺心!
“没吃的,有酒,要不要?”无心山存有不少酒,每当我完成任务回山,都会和景容对饮。
每次我都会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我需要刺激压制心底的颤抖,每次刺心刺入心脏的颤动,都会在心底深深累积。
每次醒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身子是干爽的,没有一点酒味,我知道是景容帮我清理的。
池轩没答,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看着我笑:“这是什么?”
夹手夺过,纸上只有三个字:情眠山!
“哪来的?”
“桌上饭碗压着的。”
全身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踉跄坐倒在椅上。
“怎么了?”
手一紧,纸条揉成团,随意一扔,不知滚到哪个黑漆漆的角落!
“没事!来,喝酒!”
那一夜,我和池轩喝光了无心山所有的酒!
黄昏十分,我醒来。不强烈的阳光还是很刺眼!
池轩还伏在桌上。
大半年前的那顿早饭摔在地上,碎了。
烛台上的蜡烛积了厚厚一层烛泪。
我打量着大半年没见的厅堂,我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纸团,那个写有“情眠山”三字的纸团。
这是什么!又算什么!
若是那天没有那只燕雀,若是没有老头,若是这肚子早一点饿,若是我早一点来到这桌边,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想我会飞奔着去追景容,问他这三个字到底是何意!
景容,他到底是谁?
情眠山?天下第一杀手?
我傻傻笑了起来。
“还在发酒疯?”池轩醒了,揉着太阳|穴,模样痛楚。
“谁啊,我倒是听某人昨晚一声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奸笑着,看着池轩反应。
“你醉的那么厉害,肯定听错了!”池轩脸色一变。
“是吗?敢情我把西方听成东方了!”笑眯眯地继续看着脸色泛红的某人。
池轩沉默了,拿起旁边酒坛就往嘴里倒,可惜酒坛空空,倒不出一滴酒。
“醉酒胡言乱语,我当你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的尴尬,毕竟断袖在这个江湖,还是个难堪的词。
池轩看着我苦笑,“酒后真言啊……”
十八 中州客栈
在酒气冲天的厅堂内,趴在桌上和池轩你一句我一句。我告诉了池轩我叫宁一。我发现原来池轩废话也很多。池轩说,现在的宁一和在长安的宁一似乎是两个人。
我一笑了之,人总会变的,会因某件事,某个人,某句话抑或其他。也许不是变,是原本就存在,只是没有显现而已。
池轩说了很多江湖事,不仅仅是那些自称天下第二杀手游侠们的趣闻,还有好多。
诸如三年一度的武林侠客榜在去年的秋天结束了,昔日侠客榜第一人颜回没有出现,所以侠客榜第一换成武林最神秘的慕容世家的慕容。武林四大世家,平衡似乎被打破了,慕容夺得侠客榜第一,慕容世家也相应成了四大世家的领头羊。
我笑着插嘴:“池轩排第几?”
池轩把玩着空空的酒杯,淡淡道:“天山派不允许门人争名夺利。”
“东方呢?”
“第二。”池轩说的漫不经心。
池轩说在这大半年里,江湖人誉为邪宫的情欢宫猖狂到随意抓世家子弟入宫。
“抓男子?”我笑道,“情欢宫主竟是如此不甘寂寞的女子!”
“你就这么认定情欢宫主是女人?”池轩似笑非笑。
“怎么,难道情欢宫主也是断袖不成?”
池轩似乎有点不自在,“我直觉他是男子。”
“那你更要小心了。”我取笑,“若你哪日也被抓了去,最好祈祷情欢宫主是女人!”
最后是池轩尴尬起身,宿醉后脚步不稳,身子摇摇晃晃。“时间不多,我得回天山复命。”
“你这样子,成吗?”
“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池轩调息吐纳,未几,神色清明不少。
“我不送你了。”
“好。”池轩走到门口,回头一笑,“你的酒不错!”
看着满室狼藉,我苦笑点头。
池轩是爽快人,我不想和他虚伪。我不想动,头脑没醉,这身子却醉了,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再次伏在桌上,盯着墙角那团纸。
若不是刚好在山下碰到回天山的池轩,我不知道这夜该怎么度过了。昨晚其实我没有醉,我很想像以前一样,醉的不省人事,却不知为何越喝越清明。看着池轩伏桌,喃喃着“东方”。一个人喝酒多没劲,所幸最后一坛酒也见底了,最后苦笑着点了自己睡|穴。
我原也怕孤独的!怕只有一个人清醒!怕只有一个人痛苦!怕很多东西……
墙角那团越看越碍眼,颤危危起身,捡了那纸团。身子不稳,坐倒在地。
摊开被揉的皱巴巴的纸团,“情眠山”三字的线条还是那么流畅。一笔一划描着那三个字,傻傻地笑。
阳光投在地上,尘土在光束中乱舞,似乎化作狰狞的小人,尖笑着,叫嚣着:“来吧,来吧!地狱的门为你敞开着!”
心底突然起了嗜血欲望,很想疯狂!想念那一剑穿心的满足感!手猛然伸进那束光柱,搅乱了狞笑的尘埃。结果是尘埃更猖狂,群魔乱舞!那地狱的声音在耳边愈响,深入心底!
手攥紧,终于大叫着跑出屋,拔了刺心,在无心山顶乱舞。
无裳花还没盛开的花苞被剑气所激,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像雪!
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摔落无裳花丛中,刺心剑插在我身边不远的赤土上。看着漫天花瓣飘零,落满自己一身,遮了眼,我没有拿掉。
阳光那么碍眼,似在嘲笑。我不需要阳光,疲惫合上眼。
若是这样永远睡去,那该多好!
一具不知道过去的身子!一缕过去在很远地方的灵魂!
我看不到光明,我看到的只有迷茫!我的路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在无心山终老吗?这心不甘!
心底隐隐有声音在说:“去找他!去找他!”
找到了又怎样呢,毕竟已过了大半年。人,终会有厌倦时候!人,不一定都是长情动物!人,也有喜新厌旧!
心底的声音重了,“去吧去吧,你还要替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