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江湖,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宁儿你不就灭了几个无用额门派,他们竟这般为难于你,宁儿,你要我把他们杀了还是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景容佯怒,笑容却掩不住地在他唇角盛开。
他,是故意的!
群雄的私语声停了,一半由于景容的威胁,一半由于深信了我是凶手,前者是因为我,后者更是因为我,怨恨的目光,咬牙切齿地咒骂,仿佛我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人——是我害的这江湖鸡犬不宁,是我害的他们命在旦夕。
“邪宫魔头的话岂能当真,难道你们不信颜大侠?”东方昂然道。
惶恐不安的群雄疑惑的目光在景容和颜回之间逡巡,渐渐安静。他们以为这里有武林四大世家,有昔日侠客榜第一人,仗着这些,他们以为跟情欢宫有的一拼。可事实终究不是以为。
一声清亮大笑,却是景容。他笑的似乎畅快淋漓,那衣袍也随着笑声轻轻颤动。“无欢,你告诉他们,他们口中的颜大侠,到底是什么人!”
“是。”虚无抿起一抹笑,秋水眸中是无尽的嘲弄。“昔日侠客榜第一人,你们口中的颜回颜大侠,”虚无顿了顿,道,“只不过是——”
“够了!”我冷然对上景容的眸,“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不关颜回的事!”
景容眸里的光闪了闪,唇角玩弄的笑,未变半分。
虚无的笑更盛,说的缓,声音拖的长而高:“是我情欢宫的护法。”
群雄一滞,面面相觑。
“无耻邪魔,血口喷人!”闻人厉声喝道。
“闻人姑娘,”景容眸子一转,似笑非笑,“你不妨脱了颜的衣服验证下,他的右腰际可是有我亲自刻上去的半朵血蓉花。”
我想起那天看颜回身子时,他的右腰是有一团东西,原来是半朵血蓉,原来是景容刻上去的……
颜回的衣衫在抖动,我知道是他的身子在颤抖,不,不是,是他的心在颤抖。
我原本一开始就可以告诉东方,证人是颜回,说不定那时就可以离开,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场面——我不会被为难,颜回更不会被侮辱。
我不要命地留下,拼命想维护的,竟这样轻易被景容毁了!
颜回乱了的发在风中肆意的飞,他的眉依旧英气凛然,沧桑之意却更甚;他的眸依旧漆黑,却有了憔悴。
叹了口气,扳过颜回的身,搭向他的左手腕,心不由一冷。他的脉细薄弱的可以,这场中随便一名江湖人,想必都可以叫他倒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笑道:“瞧你来的,果真不是时候!”
他呆了呆,随即唇角慢慢绽出一朵笑花,楚楚动人,竟令我有一刹那恍惚。“是我的错。”他轻轻道。
手里他的左腕,渐渐停止颤抖。我能做的,只怕也只有这些——平稳他的心而已。若不是我,他怎会遭遇这些!
“你们的颜大侠,只不过是我情欢宫的一条狗,只不过是我情欢宫安插在江湖中的奸细,这样的人说的话,你们也信?”景容步步逼近,看着我握住的颜回的手,眸色一沉,食指一抬,竟似要挑颜回的下巴。
刺心一竖,格剑一档,化了景容的招式,拉着颜回退了一步。岂能再让他在行动上侮辱颜回!
群情哗然!
颜回只沉默看着景容,眸色深沉。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不是了!你要了他一条手臂,你们早已恩断义绝。他跟你情欢宫再无恩怨纠葛,他颜回只是颜回!”我道。
“一条手臂够吗?”景容的神情像似在看一场很好笑的戏,“宁儿,你说他还我一条手臂够吗?”他皱了皱眉,“这些人好吵,宁儿,你跟我回去,发誓从此再也不出来,我便不再追究。”
“除非我死了。”说着唇角不由弯起,不想再在这些事上纠缠下去,我道:“杀人总得有理由,请问宫主和慕容阁下,我宁一与那些门派无冤无仇,为何要灭了他们?”
“跟情欢邪宫混在一起的,怎会是好东西!”慕容冷冷一哼,面色有些许不自然。
景容斜斜瞧了慕容一眼,眸里流转着不知名的光,微微一笑,道:“宁儿若不问这个,宁儿犯的那些杀孽我情欢宫担待下来也无所谓。宁儿,我是好心替你隐瞒,你当真要我说出来?”
“宁一不知,还得请教宫主。”
景容淡淡一笑:“我情欢宫恶名背负已久,再被江湖这群可怜虫多憎恨一点又有何妨。宁儿,你可想清楚了,你不怕连累你的亲友,不怕以后被这群肖小天涯追杀?”
反正天下人已晓得我与你关系,这世再怎么英名也成恶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惊天动地理由!不由冷笑。
“宁儿,凤凰门的名声可是要毁在你手上了。”他笑的比天使还天使,可他口中的话比魔鬼还魔鬼,“堂堂凤凰门少主杀了人,灭了别人门派,却想嫁祸到我情欢宫头上。宁儿,你入我情欢宫,跟了我,就是为了这个吧。宁儿,我是不明白,你们凤凰门的好名声是这样博来的呢,还是到了你手里才变样的?”景容的笑飘渺而又残忍。
思绪千万,心煎熬得像沸滚的水。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黑暗处死去,又有什么从心底熔浆处诞生。
“凤凰门?”“凤凰门!”人群惊呼声不绝,此起彼伏。群雄被这个爆炸性消息冲击得整理头绪中。
东方,闻人眼里亦有了惊色。
胸口憋闷的慌,天地似乎都黑暗了,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胸口的气透不出去,又吸不进来。
“宁儿。”颜回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稳了稳神,冷道:“宫主真会开玩笑,凤凰门是什么来头,我宁一一江湖浪人,怎配和凤凰门有关系。”
“听说凤凰门人,个个绝代风华,他怎么看也不像。”人群中有人质疑。
眼前抖的一花,脸上一凉,我听到四周屏住呼吸声,倒抽口气声,“啊”,“呀”惊呼声不绝于耳。
景容看着食中两指间的一块面皮,笑。
“哥哥,真是哥哥!”清脆的惊叫声钻入耳。
景容目光略略朝声音处移了移,一抹嘲弄显然。
条件反射地回头,一位少年怀抱着一只银狐,掠过重重人,我竟看到他眸里的暗紫,是惊喜和担忧。
我用了别人的身子,却给这具身子和他的亲人带来了侮辱。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能保护的,我能守候的,都没了。
今天,真是世界末日啊!
世界末日不用我收场,可今天这局面还等着我去收拾。
心忘记了不知为何跳动,恍如行尸走肉!恍惚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记得眼前寒光一闪,熟悉的寒光,刺心出鞘闪过的光!
景容的身子在倒退,衣风猎猎。刺心的剑尖始终离他心口三寸!
景容退处,人群四散。
风中,他笑的绝美中带伤。
“你赢了,景容!”我人在半空,话被风吹散,我用的是他教我的轻功,“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宁儿,你真下的了手?”他唇角的笑意微敛,后又漾开,仿佛夏季镜湖里的涟漪,氤氲,一如他在无裳花丛中的笑。
生生顿住空中的身影,剑身回指,迅速后退。等他反应过来,我与他已相距十几丈。他,再也不能干涉我了。
胸口似乎有温热液体流出,我听见他的大喝:“宁儿。”他脸色陡然一变。
“宁儿!”我听见了底下颜回的痛声。
“哥哥!上官大哥,快救救哥哥!”是这具身子的弟弟的哽咽,那位叫宁欣宇的少年的哽咽。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宁二,他一脸沉思,唇角微扯,扯出淡淡的讥嘲。
我想起了那夜他遗落在池轩房里的声音:“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再使用内息,任身子从空中直落。刺心不在手上,在胸口。
我听到了呼呼风声,很冷!冬天的风啊!
景容,对你,真下不了手,对自己,总还下的了手。
景容,你到底要什么呢?
这样就好了,你我都不用再痛苦,再不用相互折磨,还有颜回。
这样就好了,我不在这世上,凤凰门的名声再不会因我所累,你也不会再挑起这江湖诸多血腥……
我看着景容飞扑而来,却感觉他越来越远。
章六十 三年隔世
枫城,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城。
半城枫色半城沙。
我生活的地方,前院是大片大片的枫林,秋天的时候,入眼是红,拾欢总一身白衣,慵懒地斜靠着那些还算修长的竹子,拾欢怎么瞧也都是一精瘦的人,却把那些竹子压的弯弯。
拾欢不看那些枫林,只看着夕日沉后的天,百无聊赖地来一句:“一到秋天,这不落雨净落霞。”然后是从后院来的风声,隐带沙尘之势。再然后就是一阵让人以为久到不会停歇的枫叶飘零声。
拾欢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就这样一直倚着竹,等着落叶声消歇,施舍似地低低一叹,作为这落叶声的谢幕尾音。
可今天拾欢的叹息已经是第三次了,往常可都是很有规律的一次。我知道他想引我开口,因我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尚宁,明把你压在箱底的那把剑借我吧?”他不死心地找话题。
“我饿了。”淡淡看了他一眼,起身从枫树底下站起,也不拿开掉落身上的红叶,任迎面的风把它们吹往不知何处。
不过,落叶总归根,至不济,也是化作泥,归为尘。
转身走向后院厨房,拿了两个馒头,随意丢了一个给跟来身后的人,坐在门前还算平整的一阶石梯上。这里是厨房,没有人会来。
这是后院,没有墙,只稀疏低矮的红柳枝插成的篱笆,篱笆外大漠黄沙。远远的,目光所尽之处,风戏弄着沙,黄沙在天地间起起落落。不错,那里就是风口。风口的风有时会路过这里,于是前院会下红叶雨。
枫城,它有个别名——风城。
拾欢破天荒地在我身边坐下,笑嘻嘻道:“终于开口了。”然后拿着馒头仔细端详,仿佛这个馒头有什么来头。
“你回去吧,这里风大,吹坏你的皮肤,小心你的客人不要你。”好心提醒他,扯了馒头一角入口。
“吹的真要像这黄沙似的古黄,那些人岂不更喜欢,更有男人味道呐。”他顿了顿,道,“尚宁,你的宝贝剑就借我一天吧。”
“不借。”简短利落两字之后是无声地咀嚼馒头。
“小宁宁,好宁宁,我可是求了你三年,三年哦,只压箱底时让我看见了剑鞘,连摸都不让我摸,好宁宁,明是我生日,我不要你送我别的,那把剑就借我一天。”
三年了,拾欢这种在外人眼里风情万种的撒娇我已见惯不惯。“不借。”继续专心对付我的馒头,“这种神情不要浪费在我身上,前院里可有的是一掷千金买你笑的人。”
他第四次叹息:“小宁宁,你真残忍,你真要看着我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清亮的眸一转,“对了,小宁宁,前院的景致可是枫城有名的,你怎么老喜欢对着这黄沙发呆啊?”
“看久了厌了。”
“可你三年来都几乎面对这黄沙。”
想了想,终还是说道:“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我不喜欢太伤感的东西。”
拾欢呢喃着我的话,陷入沉思,半晌,发狠地咬了一口手里馒头,又呸呸吐了出来:“小宁宁,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着厨房里那么多美食不吃,就挑这个吃。”
“活着,吃什么都一样。”淡淡应着,停了咀嚼,“看够了没?看够了回你的枫香院去,别让大风吹坏了你的皮肤,那些客人又要啰嗦我没把你侍候好。”
“尚宁,”拾欢凝视我的目光没有动,认真道,“你侍候了我三年,我可是没把你像阿二他们对待,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你瞧,这三年,我的事你都知道,我对你的认识还只停留在你来枫香漠色那个时候,这不公平哎。”
“你以为我背后有故事?”我沉思着看他。
拾欢猛点头,乖巧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位人前酷酷,枫香漠色的招牌小攻。枫香漠色,很巧合地位于枫城中心,半城枫色半城黄沙交界地带,只不过做着三教九流中最赚银子之一的行业。枫香院,提供男色服务,做女人的生意,也做男人的生意。漠色院,住着都是来自西域的妖娆女子。
枫城,坐落在中原与西域的边缘,两者中间地带。
“三年了,你从来不讲自己的事,就连我问那把剑的名字,你都不肯告诉我。”拾欢把玩着手里的馒头。
“名字而已,叫什么都一样,你喜欢叫它什么就叫什么。”
“不一样,它一定有个响亮名字,有一段精彩故事,说不定,”拾欢眨眨眼,“说不定是定情之物哦,就像我房间里收拾的那堆剑一样。情剑犹在,佳人何去啊!”拾欢摇头晃脑地第五次叹息。
“你想多了,只是一把剑而已。”
“尚宁,你也知道,越不想别人知道的事,别人越会挖空心思打听。”拾欢似乎在威胁了,看来他今天是铁定了心。
“你真想知道?”
他忙点头,连把玩馒头的手也静止下来。
“他是我的剑,以前我喜欢抱着它,在江湖乱走,抱着他就像抱着某个人,充实。”
“尚宁是侠客?”
“杀手。”我淡笑着纠正。
拾欢楞了楞,却很快恢复神色,又道:“然后呢?”
“它饮过很多人的血,大多都是心头血。那些它尝过血的人如今都睡在地下了,除了一人。”
拾欢侧头看着我,听的很专注:“是谁?”
“我死过好多次了,”极目天际尽头,大漠深处,话音钻入风声,“可现在还活着。”
然后只剩风卷黄沙声,前院的落叶声。
“幸好你活着。”拾欢打破沉默,笑的奸,“不然这三年谁侍候我啊?”他又想发现了什么,喃喃自语,“没想到我的侍从竟是名杀手。”声音一转,“继续讲,继续。”
“没了。”我起身,“明日是你生日,枫香院会很热闹,我去看看准备得怎样了。你真想吹风,就跑到风口里去吹,保证让你变的有男人味,老男人味。”
拾欢哼了一声,不满道:“不说就不说,明可得把剑借我。”
……
夜里拾欢没客,侍候好他睡觉,我回到隔壁厢房,窝进自己的床。
拾欢的房坐落在枫香院僻静一处,隔绝了夜里一些纸醉金迷的喧嚣,夜里的风声比白天大很多。
正对床的墙角置放着一只落了锁的箱子,里面是一些杂物,杂物底下安安静静躺着一把剑,一躺就三年,现在应该积满了灰尘吧。难得拾欢一直惦记到现在,这一惦记可是三年。
三年,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三年前的事,恍如隔世,很遥远!
拉高了被子,心里笑骂一句:“好好睡觉,不要去想了。”
章六一 南江城事
“哐啷“一声,门猛的被推开,吓的我从噩梦中惊醒。
阿二站在门口:“快起来,这会还在睡!枫香院忙不过来,拾欢公子还等着你去侍候呢。快,啊呀,你怎么还磨磨蹭蹭,听说上头要有人来。你快点起来,要不等下挨罚。”
三年前我本来和阿二同是枫香院的杂役,后来同被拾欢挑中做了他的随从,不用做杂役那些活,只侍候拾欢生活起居,枫香院有时忙不过来时,我自然也帮忙,活多做点不会死人,顺带着还能博个好印象。阿二憨厚,只是有时心直口快了些。
“啊,昨晚睡的迟了些。”说着迅速穿了衣,扎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