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原本褐色的头发几乎都已成了银丝。她松开他,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你看上去很疲倦,”
她说,“每次从华盛顿回来你都是这样。”她的口音在过去的40 年里已经柔和了不少,不过仍保留着明显的英国
西部语调。她在开玩笑或生气时,科克郡的土音就会完全地冒出来。
威尔的父亲比利。李从放满了皮脊精装书的书架背后转出来,他刚才正在后面的酒柜那儿忙活着。“嘿,你回来了,
孩子!”他几乎是喊着说的。他走过来拥抱他的儿子。比利。李已经将近80 岁了,尽管一年前刚发过一次心脏病,他
看上去听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小上10 岁。他浓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威尔曾不止一次地暗想,他的父亲看上去比本。
卡尔更像个参议员。“想来点波旁威士忌吗?”他问。“当然。”威尔说。
威尔端着酒杯,坐在壁炉前面,身子陷在沙发里,对面放着他父母的一对椅子。炉膛里的火苗正欢快地跳动着。他
太喜欢这间屋子了。
“今天飞得好吗?”他父亲问。
“相当好。华盛顿天很阴,不过一到南边云都散了。”
“这倒是对目前形势的一个极好的比喻。”他的父亲笑道。
“博格斯法官想要你干什么?”他的母亲询问道,“他一定是把某个无人愿接的案子塞给你了。”
“大概是这样,”威尔说,“不过他总是让你觉得你是他唯一相信的人。他还拉了一个格林维尔的律师埃尔顿。亨
特来担任诉方的律师。”
他大略讲述了一番会见博格斯法官的经过。“这个嘴紧的老家伙已经和参议员打了招呼,我现在是毫无退路了。”
“你认为是那个叫穆迪的家伙干的吗?”他母亲问。
“很难说,”威尔答道,“这家伙表现一直不错,如果我用他作证,他会表现出色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案子的性质
如何,看来他们有某个人证,具体的还不了解。尽管如此,穆迪身上有某些东西让我愿意相信他。
他挺讨人喜欢,陪审团里的女人肯定都会向他表现母爱的。“
“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吗?”
“有吗?哦嗬!他有一个女朋友作证。我想只要她一出庭,所有的人都会怀疑他是否会有精力去强奸别的女人。”
“你了解萨拉。科尔的情况吗?”
“只知道她是个黑人,卢瑟维尔附近一个农场主的女儿。”
“她远不止这么简单,”比利说,“她……她精明能干,从格林维尔高中毕业,在佛蒙特州的本宁顿取得了奖学金,
她在那里显然十分出众。”
“你认识她?”
“不,这些都是报纸上说的。还有,她在某个基金会的资助下正为怀孕少女设立一个咨询中心,是此地唯一的类似
机构。”
“听上去很不错,”威尔说,“现在确实有这个需要。”
“是的。不过萨拉。科尔在本县并没有交上朋友,至少没有白人朋友。她是女权运动的激进分子,公开的无神论者,
是那些蠢货的眼中钉肉中刺。”
比利起身从桌子上翻出一张报纸递给威尔。“而且,她长得相当漂亮。”
威尔的目光触到了一张引人注目的美丽面孔:深咖啡色的皮肤,五官匀称,留着一个非洲式样的短发。他觉得那聪
慧的眼神里略带着愠怒。
“据说,她曾有过一对白人祖父母。”比利说,“她是这样引人注目,而又令人不快。我想这点让许多人不安。而
且她说话的腔调也不像个黑人。这一切总是让南方的白人渣滓气得发疯。”
“看来这个案子将面临很多方面的干预。”威尔说,他可不太喜欢这些干预。
“每个案子都有这种情况,”他父亲接碴儿道,“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碰到。告诉我,博格斯法官是不是掷硬币来
决定谁当诉方律师谁当被告律师的?”
“是的,你怎么知道?”
“他那个硬币用了30 年了,硬币两面都是头像。”
威尔心里一沉。
比尔笑了起来,“他早已决定了让你当被告律师。这三个县区里没人能为那个小伙子辩护,所以法官选中了你。把
这当作对你的褒奖吧。”
这时,玛丽的丈夫亨利走了进来。他是李家的男仆兼杂差。他穿着黑裤子、白衬衫,打着黑领结——这是他惯常的
打扮。“都放在饭桌上了,李太太。”他对威尔的母亲说。
帕特里西亚叹了口气,“20 年了,我一直没能教会他说‘晚餐准备好了’这句话。”他们站起来向饭厅走去。
众人落座,葡萄酒斟满了酒杯。威尔清了清嗓子,“我有个新闻。”
他的父母和姑姑都期待地望着他。
“卡尔参议员今天早上和我谈了话,”他说,“我答应留下帮他竞选连任,并再为他干两年。”
桌旁没人吭声。他的父母看上去都有些失望。他父亲张口刚想说话,却被他用一个手势止住了。
“还有,”他说,“以两年的服务作为交换,他答应全力支持我四年后取得吉姆。巴勒特的参议员席位。”
“什么叫全力?”他的父亲问。
“意思是他将公开支持我;他将替我收回所有的政治欠款,”威尔咧嘴一笑,“而且,他将替我筹资200 万美元。”
“好哇!”他的母亲叫出了声。
“真有你的,哈哈!”他的父亲说,“如果本。卡尔真能支持你的话,那你可就稳操胜券了。”
“这真太好了,威尔。”他的姑姑艾利也跟着说,“我根本没想到本。卡尔会这样做。我记得每次竞选活动中,他
总是面带神秘的微笑站在一边。”
威尔的父亲把手往桌子上一扣,学着本杰明。卡尔的姿势,“我将为我党提名的候选人投上自己的一票!”他模仿
着他的语气说。“自从他为弗兰克林。罗斯福组织竞选以来,我就没听说他支持过其他什么人!”比利抓起酒杯,“我
提议,为佐治亚州未来的年轻参议员干一杯。”
于是,大家一起为威尔举杯祝酒。
外面容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接着可以听见亨利踩着很重的步子走向电话机。
“不过,目前这事还不成熟,”威尔说,“我的意思是在这4 年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亨利从客厅里走了进来。“威尔先生,你的电话。”
“亨利,”帕特里西亚对他说,“我已经告诉你一百遍了,我们家吃晚饭的时候是不接电话的。让他留个口信。”
“是,夫人。”亨利应道,退回客厅里。一会儿工夫,他又回来了。
“是《亚特兰大宪章报》的温德尔先生打来的,他说有很要紧的事。”
“亨利!”帕特里西亚吼了起来。
“没事儿,母亲,”威尔劝道,“达德利。温德尔是助理新闻编辑。
他一般很少亲自打电话,一般都是他手下的记者打,我最好去接一下。“
威尔站起来跟着亨利走进客厅。他抓起话筒。“喂,达德利吗?”
“嘿,威尔。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不过我想听听你对这事的评论。”他停了下来,等着威尔的回答。
威尔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报界已经听说了他将为拉里。穆迪辩护?
难道此事如此重要,需要编辑亲自过问吗?“什么事?”威尔问。
温德尔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听说吗?”他用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问道。
“听说什么?”
“上帝!威尔,真遗憾我是第一个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的人。”
“什么消息,达德利?老天,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电话里可以听见温德尔深吸了一口气。“本。卡尔中风了,很严重。”
第六章
威尔打开自动驾驶仪,从保温桶里倒了一杯咖啡,拿出一块玛丽给他准备的牛肉三明治。他吃了两口,感到并没有
食欲,便把三明治放到一边。他边品着咖啡,边望着驾驶室外的夜空出神。外边一片黑暗,偶尔有几点从小镇上和农场
里透出的灯光从他身下滑过。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害怕。
威尔已过了不惑之年,在过去的8 个年头里,他为本。卡尔的事业贡献了全部的精力。现在,那个人却离死神不远
了。卡尔病倒后住进了佐治亚新港的一家医院,这里离他的弗拉特罗克农场最近。威尔已和医院通过电话,医生说卡尔
的病情不容乐观。正如报社编辑说的,是严重的中风,而且后果难料。
通常,在紧急情况下,威尔会集中精力采取措施来控制局面或是尽力减少损失,如去考虑如何打发新闻界;而现在,
他只是感到一片惘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第一次去见本杰明。卡尔时的情景。
……
“你的老爹说你要份工作。”卡尔参议员毫无表情地说。
“是的。”威尔答道。他厌倦了律师的工作,萌生了去为一个有权势的参议员当助手的念头。
卡尔手指交叉抱着后脑勺,身子靠在椅背上。“你都会干些什么?”
他问道,好像并不在意威尔将如何回答。
“我想想。”威尔说。他试图回答得巧妙些,不过他一下子并没有想出什么好词。“我能起草遗嘱;写相当漂亮的
最后通牒信;为重刑犯辩护,至少可以与原告讨价还价。如果双方距离不大,我可以促使他们达成妥协。另外,我会造
小艇,会驾船,还会开飞机。只要有一台引擎在转,就能一直飞下去。”
参议员脸上一直毫无表情。
“你善于做细枝末节的工作吗?”他又问。“我是指那些细致而枯燥的具体工作。”
威尔点点头。“可以做得很好,只要不是一天到晚都干这样的工作就行。”
参议员冲他点点头,这是给威尔的第一次鼓励。
“你能戒酒吗?”
“我更能做到少喝一点而不是戒酒。”他老实地回答。
参议员又点点头。“你的嘴紧吗?”
“是的,先生。”
“现在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啊。”参议员倾身向前,把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
“你起草过法案吗?”
“两次,都是帮我的当事人在州立法机构里提出议案。”
“提案被批准生效了吗?”
“前一个提案委员会没有通过;后一个虽获通过,但被修改得面目全非,没有什么意义了。”
参议员笑了笑,“不管怎么样,你在积累经验。”他说,“你自己有收入吗?”
“有的,先生。”
“多少?”
威尔正想说这和他毫不相干,但又忍住了,没有吱声,只是盯着参议员的眼睛。
“我换个说法吧,”参议员说,“一年15000 美元够你用吗?这是我出的价。”
“够了,先生。”威尔毫不犹豫地答道。
参议员伸手从马甲口袋里摸出一只金表,看了看时间。“嗯,我三分钟后要参加一个委员会的会议。”他站起身,
“来吧,你最好也去看看在这里我们要对付些什么吧。”他大踏步走出办公室,威尔紧跟在后。
进了大厅,威尔赶上他。“请问,参议员,”他气喘吁吁地问,“我被录用了吗?”
“孩子,”参议员看也没看他一眼,说,“你已经开始工作了。”
机场闪烁的灯标打断了威尔的沉思。他减小油门开始降落。落地之后,他在停机坪上把飞机掉了个头,然后关掉引
擎。正在这时,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一驾直升机降落在他前面50 英尺的地方,着陆的灯光照花了他的眼睛。他钻
出机舱,看见一辆佐治亚的巡逻警车闪着蓝色的警灯风驰电掣地越过跑道向直升机开去。威尔定神望去,看见佐治亚州
州长麦克。迪安从飞机上跳了下来,大步向等候在那儿的警车走去,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位巡警。迪安看见了威尔。
他在逐渐减弱下来的引擎轰鸣声中朝威尔大声地喊着:“过来,威尔,搭我的车一起走吧。”
威尔钻进那辆警车,夹在迪安和那个年轻人中间。
“认识吗?这位是《宪章报》的罗布。卡兹。”州长介绍道。
威尔和年轻人握了握手。
“参议员怎么样了?”卡兹问。
“哎,罗布,”州长插上来说,“威尔不会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他也是刚到。我们马上就赶到医院去。”他对威尔
说:“傍晚时我还和他通过电话,他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好。”
威尔点点头。“我知道。”
“他一直壮得像头牛。”州长说,“你知道吗,今天下午,他一直在跟我谈论你。”
威尔呆住了。他记起那天早上参议员曾保证向州长建议,一旦自己在任上去世,威尔将被指定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卡尔一刻也没有耽搁!
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坐着,直至警车停在了那家小医院的急诊入口处。州长领头向里走去,一路向护士们和遇到的每
一个其他人挥着手或打着招呼。他似乎对此时无法向更多的人展示其风采有些失望。参议员的病房门口有警察守卫;他
们走近时,正好一个医生从房里出来。
“州长,”他说着伸出手,“我叫拉尔夫。丹尼尔斯。”
“你好,拉尔夫。”州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干得怎么样?噢,更重要的是参议员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情况不太妙,他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都不敢说。”
记者罗布。卡兹匆匆走开去找电话机。
威尔开口道:“丹尼尔斯医生,我是威尔。李,参议员的首席助手。”
“啊呀,我们一直在等你,”医生说,“埃米小姐想见你,她现在和参议员在一起。”
“稍等一会儿,”威尔说,“首先,请准确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以及你们采取了哪些治疗措施。”
“噢,好的。”医生说,“6 点左右,他的司机和姐姐把他送来时,他呕吐不止,四肢麻木;这是中风的典型症状。
我们给他输液并接了氧气。后来我们给他做了超声波检查。很幸运我们有这种设备,有这种设备的小镇医院不多。”
威尔回忆起当年在卡尔的授意下敦促国会批准使用超声波扫描仪的情景。
“当时他就得了失语症而且感到越来越困倦,我们抬他上床以后,他就昏迷过去了。”
“什么,叫失语症?”州长问。
“就是不能用语言表达思想或与别人交流。”医生回答。
“超声波检查结果如何?”威尔问。
“在脑部布氏区有一个巨大的血块,这个区域是控制人的语言及表达的。”
“谢谢,”威尔说,“我们进去吧。”他跟着医生进了参议员的病房,州长跟在后面。
本杰明。卡尔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呼吸急促。他身上接着输液管,鼻孔里插着氧气管。看到这情景,威尔仿佛挨
了一闷棍。不到24 小时以前,他还是那个强壮有力的参议员;而现在,他的活力消失了。他的生命都靠那些玻璃瓶维
持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流进软管,注入到那不能动弹的躯体内。威尔感到浑身麻木,痛惜交加。
埃玛。卡尔,参议员的姐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此时正握着参议员的手坐在床边。她抬眼看见了威尔,顿时面孔
扭曲起来。“你!”她冲威尔连珠炮似的嚷嚷着,“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让他那样操劳。你们现在高兴了吧!我等在这
儿,就是要当面教训教训你们。”
威尔一言不发地站着,注视着这位如鸟一般瘦小的女人。她满头白发,被南佐治亚的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布满了皱
纹。见鬼,她在说些什么!这个女人的脾气向来古怪。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