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的四目毫无阻隔地盯视彼此,如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与梅若霖见面,激动、熟悉,却有更多的委屈与心酸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几乎要红了眼眶。
呆住的他说不出半点话来,仅仅注视眼前的人。若霖又瘦了,这些年他是如何渡过的?司马如墨没有忘了梅若霖在梅家庄的地位。
无语的他,反而是眼前之人率先打破沉静。
“墨儿……!”
第六章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仰躺的面容上有浅浅的憔悴与困倦,却是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丢入睡梦之中;侧翻个身,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有何不对劲之处。随手搭了件外褂,梅若霖信步走到窗边倚坐,半敞的窗扉,夜风夹带浅薄、而淡不可闻的梅香灌入,一下子充斥其中。
此时,不过丑时行了一半罢了。
月色迷朦,连带得也雾花梅若霖惆怅若失的心。
“墨……儿……”极轻也极淡地喃语,是梅若霖内心最深沉的感慨,时序飞快流逝,不知不觉间离司马如墨离开的日子也有四个春秋;每每思起、念起这个名字,总有无限的伤怀如浪潮般翻腾。是不该,也是情非得已啊,梅若霖无从选择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总是独自一人睡在这无人踏足的房间,回想着关于司马如墨的点点滴滴、他们之间的相处,屋里的摆设梅若霖都不经他人之手自行打理;至于他的妻--人前相敬如宾,人后虽不到行同陌路的地步,但也没好好谈上几句。一如他成亲前所言,梅若霖不会碰她的。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自私得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对他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的无辜女子;但墨儿呢!?他又何其无辜,回想起那个夜晚只会让他恨纪书颜,要是没有她,墨儿不会离去;要是没有她,他不会下手打墨儿;要是……
长叹出一口气,眨眨酸涩的双眸,梅若霖最恨的还是自己,无力阻止一切发生的自己。
原来自个儿像涓涓细流,不显于外的情感是需要时间琢磨、点滴聚积的。“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自语中,梅若霖竟想起当年的往事。那看起来仙风道骨,悠然自得的老道士是早算出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而这么说,是预言还是破不了的局,总之,墨儿离开了。
他俩不会再有瓜葛了。
从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人,直到司马如墨离开后,梅若霖才真正尝到什么叫‘相思苦’,苦涩得让人咋舌都甩不去那股子苦味,心也跟着拧起来。
不知道墨儿现在过得如何?梅若霖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当年,司马如墨不过十六,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没亲没戚的,他会上哪儿去呢?
托与纪书颜成亲之赐,梅若霖在梅家庄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不少,他也由传闻中已亡的梅二少爷身份正式重回幕前,负责海运与布庄上下大小事物,就连帐房也直属他所掌管。
在这四年的期间,梅若霖不知派出多少人手打听司马如墨的下落,只是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梅若霖只能在心中祈求上苍,保佑司马如墨安然、顺遂;而他的心意,就这样让他永远埋藏在无人触摸的内心深处,让他永远是一个秘密。
纵使梅若霖多么希望一切能重新开始,他不曾娶纪书颜,不曾打司马如墨,不曾……狠狠地伤他的心。
*****
梅若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入目的那张脸庞不就是他在无数个梦境努力捕捉却怎么也拼凑不全的模样。剑眉星目,溶入墨色的黑发随意用一条发带固定身后,什么也没有改变;唯独那总是形于外的情感仿佛沉淀也似,一层又一层地堆在心底,纵然如此,梅若霖依旧看出眼前人内心的激动,就如同自己现下的心情。
“是……墨儿吗?”
探询的口气相当的轻,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了。梅若霖深怕任何一个过大的动作会将眼前仿佛虚假般的美梦给敲碎,墨儿哽咽的哭息声犹言在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
一个美得让梅若霖不愿苏醒过来的美梦。
平推而出,微微发颤的苍白手臂也瑟缩地急于收回,没想到却落入一只温热的大掌中。
“嗯,我回来了。若霖,我回来了。”
司马如墨看出梅若霖的迟疑与惊惧,眨眼间,两人尚有七、八步之遥的距离乍然消失;长年握剑的粗糙大手将透着青白筋脉的手掌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则是不容任何退缩地环着不盈一握的腰部。
深深将头埋进梅若霖的发际之中,语带哽咽,司马如墨就好象回到当年那个在狂大的雷雨中痛哭奔离的孩子。
漾出一抹许久以来不曾如此放松过的笑容,梅若霖轻拍抚摸司马如墨的背部,“回来就好,墨儿你终于回来了。”红了的眼眶,他不允许自己掉下泪来,圆润剔透的水珠只是不断地打转、打转。
做过无数的梦,这次总算不是虚假不实的了。
许久……司马如墨才抬起撷取梅若霖气息的脸庞,盯视着。
露出熟悉的笑颜,梅若霖牵过大了自己快一倍的大掌,任由司马如墨揽着他的腰朝湖心的亭子走去。从前,他们俩也是这般依靠着彼此或说天南道地北,以茶代酒谈琴吟诗到深宵。
那是一个无人打搅,单纯的光阴岁月。
此时此刻朦胧在云后的月娘也悄悄探出头来,偏西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像是永无尽头。
来到亭子,司马如墨说什么也不肯让梅若霖坐身侧的石椅,强硬、耍赖地硬是拉过他一同坐在摇椅上头;只有在这个时候,司马如墨才显现出方弱冠年纪该有的调皮性情。
无奈、纵容地叹了口气。
“墨儿,这些年你在外头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侮你?为什么连一封信也没捎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顺着司马如墨意思躺在胸前的头微微抬起,略带不悦地质问。
派出多少人马,探查过多少地方,尤其在知晓自己心意之后,梅若霖更是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他……不想再欺骗自己了,就算墨儿不晓得自己的想法,就算墨儿只是将他当成唯一的亲人看待,只要让他这般偷偷享受司马如墨对自己的特别也好。
梅若霖要求的真的不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司马如墨轻轻用额顶住梅若霖的额头,缓慢的语调说着这些年在外头的种种事情,有好有坏,有大有小。
当年离开梅家庄的司马如墨在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的情形之下,自是流落街头成为宵小一份子,他偷过东西,也随着乞丐四处乞讨过,偶尔失手被抓也是在所难免之事,这时一阵毒打与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也早成了家常便饭。
司马如墨用着像是在说别人事情的语调不快也不慢地叙述着,时而停下来听梅若霖的询问与安抚似的拍摸;但,他终究没有将所有真相说出。
“离开师父后,我就下山来找你了。”停顿无声,故事暂且告一段落。
梅若霖沉默无语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晓得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在外头想要生活是多么地困难,但直接从墨儿口中听到,那所带来的震撼却仍是无可比拟。他使力地回抱住司马如墨,极为用力地抱着。
“对不起,对不起……”泣不成声地哭着,梅若霖听得出司马如墨的话语中多带保留,这更加让他内疚不已。
梅若霖体贴地不追问下去。
“哭什么呢?若霖……”揩去滴落的泪珠,司马如墨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执起梅若霖的下颚。
“若霖,这次我回来并不打算留下来。”梅若霖害怕地抓紧司马如墨的手,墨儿还是要走是吗?司马如墨露出一抹了然又放松的笑容,还记得方才梅若霖是从自己的房中走出。“我要你跟我一起离开,可以吗?”他已经决定就算梅若霖不同意,绑也要将他绑走。
离开?这个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牢笼,一时间梅若霖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结结巴巴说不全一句话。
这时,就是有人不甘寂寞地插口搅和。
“唉呀呀,想走就走,不想走就说不要嘛。”真是婆婆妈妈的,萧十三含糊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打从两人欣喜万分地相见后就将他这大功臣晾在一旁看戏,也没茶也没点心,着实无聊极了。
再也顾不得司马如墨现下一张黑脸与刺人的目光,萧十三硬是凑进甜蜜蜜的气氛之中。
梅若霖这才发现还有其它人的存在,酡红了白晰的双颊,头几乎要抬不起来埋在司马如墨的胸前。
“你是……”
“你说我吗?”倏地放大的可爱脸蛋出现在梅若霖眼前,很快就被司马如墨推开来;萧十三也不在意,像是期待对方问话已久,兴奋地自我介绍起来。
“我勒──名唤萧十三,当然你要叫我‘小~~十三’也行。是眼前这个大冰块的义弟。”仗着有梅若霖压住司马如墨,萧十三变得大胆许多,就连义弟也是他现在、马上冠上的关系。
“十三!”
“,老大有什么关系,好说咱们也认识一年有余,小十三我可是任劳任怨地陪你上山下海耶!”萧十三说得颇是振振有词。
义弟吗?梅若霖眼带欣慰看司马如墨同萧十三来回的唇枪舌剑,如果有这个热情的孩子陪着墨儿的话,应该会好多了吧。司马如墨对于看不顺眼的人是连理会都懒得的。
墨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么自己又何必……
“……若霖、若霖,你没事吧?”摇了几下,梅若霖这才神游回来,只见司马如墨跟萧十三两人睁大了眼望着自己。
“对不起……”又红了脸庞。
萧十三见好就收,知晓司马如墨有话要说翻个身又跳到亭子上头,赏月、看星兼养蚊子。
“你还没回复我的话,若霖。”梅若霖直视司马如墨好一会儿,无奈中轻叹了气,缓然开口。
“墨儿,我……”
又一个声音打断梅若霖的话,轻脆、娇柔地让人想忘了都难。
“你是、你是司马如墨吧!?”
曲径尽头,纪书颜一身单薄的衣裳站在湖畔静静地看着,就连拿在手中御寒的毛氅披风散落一地仍浑然无知。
拾起大衣,掸了掸,她缓缓往湖心走近,最后在司马如墨面前停了下来。
“梅哥哥,即近隆冬之际,穿这么少怎么可以呢?”轻灵地将披风盖在梅若霖身上,笑容里满是包容、关怀。司马如墨不相信纪书颜会没有感觉,若霖可是暧昧万分的姿势倚躺在自己的怀里。
她不是很爱若霖的吗?四周温度倏地冷冽数度,临近的湖面结上薄薄的冰霜,造园的盆栽则呈现枯黄焦黑的状态,在在说出司马如墨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老大,别忘了你身上的人。”趴在屋檐,倒挂看戏的萧十三出口提醒,梅若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经不得他如此施力;但看来他是多想了,愤怒下,司马如墨仍恰到好处不伤及梅若霖半分。
强压住体内不受控制乱窜的气息,望见纪书颜冻得发紫的红唇,他浅浅勾勒出笑容,披风底下的大手则压住梅若霖急欲逃开的身形。
“放手!”梅若霖压低声音道,乍见纪书颜的震惊以然消失不见,换上的是羞赧万分。天哪,她站在那儿多久了。
该不会……
“我……你……”仰头对上纪书颜漂亮的水眸,口拙地发不出一个声音。这些年来,梅若霖从未主动唤过纪书颜,连成亲前的纪家妹子也掩埋在记忆深处,不复追寻。
看透梅若霖掩藏不住的表情,了然笑了。
“你要带走梅哥哥吗?”晶亮的凤眼对上司马如墨漂亮的狐眸,纪书颜毫不畏惧诡谲的笑容,一针见血问道。
这夜如同过去每一个夜晚,纵然夫君是离自己这么的近,纵使两人的房仅隔着薄薄的一道墙,纪书颜仍有如处于寒冬一般。四年了,她怎么也打不开梅若霖死锁的心房,房间的钥匙早在司马如墨离开时就遗失无踪。
她记得那个夜晚,烙印也似地刻在她的心上;听着邻房翻来覆去的声响,她独守空闺无眠到天明。谁能了解她的心酸?
“是又怎样。”刻意挑衅地挑高眉毛。
“梅哥哥,你想走吗?”转头问一旁的人。
梅若霖手足无措,跟着深叹一口气。
“我、我不能走……”他的答案,梅若霖可以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倏地僵硬。
纪书颜轻笑出声:“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
她──不想再等待了!
“去吧,梅哥哥……离开这困了你一生的地方,你应该不会有意见才是。”一手抚着腹部,纪书颜的脸上有慈爱的光辉散发出来,暧昧难明的一句话。
看着她的动作,梅若霖先是震惊,后担忧地望着纪书颜。
“你……唉,你会很辛苦的。”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不禁扪心自问,错了吗。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梅若霖。”称谓的改变,夫妻恩断义绝。
从头到尾,司马如墨只是看眼前两人来回对答,纪书颜似乎有些不一样?
“老大!”萧十三从屋顶翻跳下来,使了眼神,司马如墨也注意到由远而近急驰奔进的人马,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追上来。
反手用披风紧紧地将梅若霖包裹得密不透风,司马如墨回眸再看面无表情的纪书颜一眼;寒冽的夜风吹过,倏地拔高的身形,偌大的庭园里只余纪书颜一人而已。就连萧十三何时离开的,她亦无所知。
离开了,都离开了。
收拾混乱的心绪,缓慢地步回房内,现在她该注意的是如何保全自己与……腹中的孩儿,那些人已经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三年相思,四年苦,一切让他随风散去吧──!
*****
试问,天下间何为最美?
飞蛾扑火之所以美得绚烂,在于用尽一切力量燃烧生命后,那一刹那,惑人心神啊!
冰冷的剑锋,一收一旋身已然缠于腰际上,方才漫天剑雨,似花又似电光都如同虚幻般趋于平静。司马如墨仰起头无奈地合眼静思,自他第一天杀人开始就养成这个习惯了。
黑暗的林子仅靠着从树荫叶缝间筛下的月光照明,不清楚却仍看得出数具失温的尸体倒卧其中,心窝头上一个洞是狐王杀人的标志,尤其现在,他不愿让心爱的人脏污了眼。
轻身纵起,当司马如墨再次翩然落地时,梅若霖已然让他搂在身侧。方才那一场称不上激斗的场面,为了怕刀剑无眼误伤梅若霖,还小心地将他藏身树上。
真是一群不死心的家伙!眼眸倏地染上一层冰霜,司马如墨本看在梅若霖在身边的份上不想跟他们多计较,但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蒙面黑衣人个个是发狂向自己冲来。一幕幕重新晃过心头,司马如墨蓦然沉吟,那些人的动作简直像受人控制一般,受了伤毫不犹豫爬了起来,就连同伴惨死在面前也依旧无动摇。
会是谁呢?
司马如墨快速在脑中过滤与自己可能有深仇大恨的人。
“没事吧?”脚才踩稳,梅若霖担忧的两只手在司马如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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