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绿鸣说:“我不在自己办公室。在秦婆婆的特办。”
秦婆婆是类思的特级教师,全国都有名气的,哪个年青教师被她看上那就是出名在即了,会被重点陪养的。老太太八十了,早退下来了,可是还每天来上班,专带徒弟,前两年老伴儿去世了,她更多出时间来了,常常加班带年青人备课。
苗绿鸣接着说:“下周我要对全区开课,秦婆婆帮我磨课。”
反复备课,甚至在哪一处要说什么样的话都一一讨论定,叫做磨课。
常征笑说:“这样啊。你也不来个电话。某人疯疯颠颠的,找你一晚上啦。你快回家吧。”
苗绿鸣迟一会儿说:“嗯。一会儿回去。”
一边宋青谷狂打手势:问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我们去接他。
常征不慌不忙地说:“要不,我们来接你吧。”
苗绿鸣忙说:“不用不用,我这就上车啦。”
其实备课是真的,可也至于备这么晚,人家老太太还要早睡早起呢。
八点多钟,苗绿鸣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反正心里面有一点别扭也有一点尴尬,宋苞谷有点过分,自己也不咋样,想生生气,也有点儿理亏,想算了吧又有点儿不甘,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坐了车都到家了,也不
回去,在外面瞎逛,超市,租碟的店子,牌摊子,转了个遍。
苞谷的电话也来了两三通,就是没接,还是生着气,并且,也不知说什么好。
宋青谷不许常征回家,一定要她陪着站在小区路口等苗绿鸣。
过了有半个小时,苗绿鸣回来了。
常征说拿腔拿调地说:“啊呀,龙蛋回来了。”
宋青谷收了脸上的笑说:“还知道回来啊?”
苗绿鸣不理他。
常征踢宋青谷一脚,“又不说人话了!道歉!”
宋青谷笑得有两发忸怩:“我道歉!”
“谢罪!”常征说。
“我谢罪!”宋青谷小声说。
常征说:“我要回家了,哎哟,我的腿快断了。”
宋青谷说:“行了,你快走快走吧。”
常征气不过:“就没见过这么过河折桥的人!下次别指望我再帮你!”
苗绿鸣过去拦了辆出租车,给了钱,招呼常征上车,“我马上给姐夫打电话,叫他在楼下接你。到家了来个电话常征姐。”
常征摸摸他的脸:“还是小秧苗儿好,不枉我疼你。”
上车前,又把苗绿鸣拉到一边说是要说点儿悄悄话,叫宋青谷滚一边儿去,不准听。
常征说:“我跟你说宝贝儿,两个人的日子哪,就好比一本流水账,糊糊涂涂地算了,要是真的计较哪笔赔了,哪笔赚了,那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我老公,人才普通,但是唯有一样,大事绝对清醒,小事从来糊涂。就冲这一点,我就能跟他过上一辈子。”
苗绿鸣说:“我明白。”
常征笑起来:“明白容易,做起来不容易。宝贝儿,说真的,一开始认识你,真是有点儿好奇的意思,处到今天,我是真心疼你。”
苗绿鸣说:“我知道,姐。”
常征又笑,“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苗绿鸣说:“谢谢你。”
常征说;“说起来,宋苞谷这个人,看上去老谋深算,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你成熟。尤其嘴巴实在坏,很有点欠扁!”
苗绿鸣心想:这常征平时看起来三八兮兮的,原来心里透亮的。
真是,不处不知道,女人真奇妙!
常征忽然笑得很神秘:“我告诉你宝贝儿,这次宋青谷有点儿神魂颠倒,以前他不这样的。真的。我看他是真爱你。不过爱得有点儿糊涂。你给他点儿时间,这个人,偶尔是会有点儿混账。一糊涂就更混账。”
常征上了车,回头看着苗绿鸣与宋青谷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没动地方。
常征回到家,老公齐唯民打了热水给她烫脚。
常征说:“哎哟我的脚啊。痛死了。”
齐唯民给她擦干,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捏着。
常征说:“我的妈妈哎,这两个死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脑袋中一锅浆糊,一个肚子里九曲回肠。象我这样铿锵玫瑰性子的人,真受不了他们。”
齐唯民不急不忙地劝:“征征啊,其实,男人与男人磨合起来,我觉得,比男人与女人磨合还要难。旁人绝不能帮忙,就怕好心办坏事。就好比脚底板痒,别人给抓(挠的意思),重了就疼,轻了就更痒,还得自己抓。”
常征一想,是了是了,自己的老公果然有大智慧。
那两个家伙,各自是对方脚底板上的痒痒。
且疼且痒,无关性命,却牵心牵肺。
随他们磨合去吧,铁杵都能磨成针,苗绿鸣宋青谷还不能磨成镙丝跟镙母吗?
看着出租车开远了,宋青谷说:“回家吧!”
苗绿鸣不说话,跟在他身后慢腾腾地走。
宋青谷问:“常征跟你说什么?”
苗绿鸣说:“私房话,想知道?”
宋青谷说:“想知道。”
苗绿鸣说:“就不告诉你。”
宋青谷说:“你等着。”
苗绿鸣说:“好,我等着哪。怕你不成!”
开了门进去,苗绿鸣还在后面磨蹭,宋青谷赶紧把他一把拽进来。
苗绿鸣自顾自脱了鞋,冷眼看宋苞谷跟他的鞋带做斗争,想帮忙,弯弯腰随即又走开了。
苗绿鸣洗一洗自去卧室里看书。
宋青谷抱了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宋青谷说:“脚伸出来,我给你试试这靴子。”
小犹太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双拉风蒙古靴,别扭一下道:“不要。我自己来。”
宋青谷瞪眼:“伸出来!”
小犹太有点儿害羞起来。
他细细的鹭鸶一样的腿穿在风格粗犷的蒙古靴里,有一种对比强烈的漂亮,宋青谷慢慢地摸着那小细腿儿,不禁情动,扑地把小犹太压倒在床上。
难得小犹太今天没有挣动,他看着宋青谷,宋青谷给他看得有点儿纳闷,也细细地看着他,看着他淡淡的眉,清清的眼,挺挺的鼻子,颜色很淡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笑了一下,别过脸去。
这个安安静静的笑容,让宋青谷的心中柔情荡漾,欲望都退下去了。
他把他的脸搬过来问:“你笑什么?”
小犹太说:“宋青谷,我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宋青谷措手不及,他的劣根性又自然流露了,傻笑着说:“说那没用的干什么?我这个人比较深沉,再说我们艺术家,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独特。”
小犹太哧地笑道:“原来你们艺术家就是这样表达感情?真是开眼界啊。”
宋青谷拢住他的腰把他拉起来,“你就知足吧,人最难得的就是知足。你看我就知足。你虽然只是条犹太鱼,但是我知足。”
小犹太说:“我也没不知足啊。”
“你是应该知足,”宋青谷说:“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不吸烟不喝酒不赌不嫖不吸毒,能挣钱有技术,样子英俊个头高大,家势良好,有剑胆琴心,无性功能障碍。别说你一个小GAY,就是普通女人,想找一个我这样的,也是打着灯笼也不成的事儿,她还得是一个美女,大美女。你就没事儿偷着乐去吧,你还别大声地乐,你小声地乐,偷偷地乐,躲起来乐。不然让全社会知道有我这么完美的人存在,那——男男女女都要跟你抢,我跟你说小犹太,到时候你就哭去吧。”
苗绿鸣一口粗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心想,哎哟喂哎哟喂,亏了人生着两个鼻孔,跟宋苞谷在一起,最能体会到鼻孔的重要性。人体的构造还真是精妙啊。
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宋青谷,越是不安的时候,越是惭愧的时候,越是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越是自恋得厉害。
此时他却想着,没关系没关系,他已经百炼成钢,他知道怎么对付这苞谷的无限膨胀。
宋青谷把自己也说得笑起来,说:“小犹太啊,你饿不饿?我做点水饺来吃吧。刚买的。”
半天之后,宋青谷叫小犹太吃饺子,没有回应。再叫,还是没有回应。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他坐在床上拥着被看书呢。宋青谷噔噔噔地走过来叫:“吃饭啦吃饭啦!”
苗绿鸣呲一呲雪白的牙扯出一个假笑来。
宋青谷笑:“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
苗绿鸣跳下床,给他看自己胸前贴着的一张白卡纸,上面四个大字:正在偷乐。
转过身来,背上还有一张:请勿打扰。
由严兴国引发的这一场风波暂时算是过去了。
可是,苗绿鸣知道严兴国并没有死心。
在他面上青肿消失后的一天,他拦住苗绿鸣说过一次话。问那天那个男的,是不是苗绿鸣现在的BF。
苗绿鸣说:“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纠缠着我,还搭上自己孩子。不管怎么样,孩子最无辜,本来父母离异就有心灵创伤了。你是GAY没错,凭你,也不愁找不到人。我们已绝无可能。”
严兴国说:“我说过我们也曾有过好日子。快乐的日子,我虽骗过你伤过你,在相处的时候到底是付出真心的。现在我有点儿走火入魔,我也知道,但是,就如同发毒瘾一样,我自己都没法控制我自己,好象,什么下三滥的事都能做出来似的。”
苗绿鸣心里一惊,他危胁我,他想。
苗绿鸣说:“我不是你的毒品,我只想过两天安生日子。请你成全。”
严兴国望着远处说:“那个男人,你确定他能给你安生日子?”
苗绿鸣心里打愣,嘴上说:“这不关你的事。”
严兴国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苗绿鸣看着他,觉得背上凉嗖嗖的。
这个原本也算上儒雅的男人,苗绿鸣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时,在孙中山纪念馆,那长廊里有一排石碑的拓片,严兴国一张张,一幅幅地讲给他听,他是学历史的,原先也曾教过书,后来才下海做起了生意。
这样一个男人,自己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也许,多年前,他不结婚或许会好一点。
不敢面对是GAY的事实,却又耐不住婚姻里的假象。
苗绿鸣想,自己会不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苗绿鸣在这一场争吵里,也有他自己的气短处。前些日子,那位妈妈的老同学果然打电话来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妈妈也打来了电话,苗绿鸣不知怎么办,最终居然去见了那女孩子一面。后来妈妈在电话里问他:人家是编辑,不嫌你是小学老师,为什么连处一下试试都不肯?还要他树立一个正确的脚踏实地的恋爱观。
苗绿鸣心思混乱不堪。
宋青谷同样也明白,那个姓严的并没有死心。
他想,小犹太应该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被伤得那么重,再回头,不是傻子吗?
转念又想,也难说,毕竟,初恋吗。
人要糊涂起来,那是没底的。宋青谷这么认为。
日子过得表面上,是很安静的。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跟一般男女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总有些不同。
好象总是踏不到实地上的那种感觉。
咩咩的一篇作文,苗绿鸣给推荐到一家初中生杂志上,给登出来了,得了三十块钱稿费。
苗绿鸣想着给他寄过去,宋青谷说,干脆给寄一千块过去,就说是稿费。
苗绿鸣说:“我说你做事不动脑子吧。咩咩那孩子,心细着呢,一篇短短的千字文能得一千块稿费?他怎么可能信?我看就寄三百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表达你的心意。”
于是苗绿鸣把杂志与钱寄了过去。
咩咩来信,高兴得不得了,说是阿爸有钱买化肥了,他终于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可以帮到阿爸阿妈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最快乐的消息了。
苗绿鸣那一堂区里的公开课上得不错,被秦特婆婆看中,说是要培养他做低年级老师,专教一至三年级。校长说,年青男教师教低年级,这在南京市还是一个创举呢,类思要走在全市小学的前面,等下学期,就让苗绿鸣去带一个一年级班,到时候,可以让记者来宣传一下。
苗绿鸣头痛。
天哪,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当了小学老师也就罢了,这下子成保姆了,听说,一年级小孩在课堂上连屎尿都拉在裤子里的。
校长只顾出风头标新立异,可想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带那种小孩子嘛。
校长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将来总在成家有孩子的吗,就当是提前实习啦。
结婚?啊哈,苗绿鸣想,结婚?
秦婆婆说,年青人,要多学习新的教学理论,要苗绿鸣去考在职教育硕士,类思在这方面,有点落后了,别的实验小学都有一两个读在职硕士的,可是类思还没有。
苗绿鸣本身就是一个有点儿惰性的孩子,一听这话,头更疼了。
这段时间,宋青谷的工作也出了点儿问题。
26(下)
两个人都忙得这么魂三倒四的,都觉得对方有点儿忽视自己,都有些气急败坏,小口角免不了地多了起来。
两个人也都想着放松放松。
可问题是,两个人对放松的理解又有比较大的偏差,苗绿鸣只求能够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宋青谷却觉得床上运动是最适宜的放松方式。
好容易熬到一个周末,宋青谷想着好好与苗绿鸣亲热亲热。
可是情绪正上来的时候,发现小犹太一动不动的,把他翻个个儿一看,居然睡着了。
再略挑逗一下,小犹太便开始哀求:“不要啦,求你。累。”
宋青谷看着他青白瘦削的小脸,长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在一小片阴影,也实在下不了手了。
次数多了,宋青谷也憋气。
周六这天,轮到苗绿鸣做饭。
苗绿鸣只胡乱地将昨晚剩下的饭泡一泡,加上一点切碎了的青菜,弄了个菜泡饭。
宋青谷说:“你也太将就了吧。你说我们俩现在都这么劳累,就算我身高体健顶得住饿,你瞧瞧你自己的样子,离麻杆儿不远了,拴根线就能当风筝放起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吧。”
苗绿鸣说:“哎呀哎呀,差不多行了,吃饱也就算了。”
宋青谷气乎乎:“你是不是看我这两个月挣钱少了,就这么替我省钱?”
苗绿鸣也开始气乎乎:“你想哪儿去了?说的是什么呀!”
宋青谷说:“你放心,人还能叫尿给憋死?我昨天跟朋友商量了,过些日子,我投些钱,跟他一起做卫星锅的生意。正好现在中心那个林某人晾着我,授意他的爪牙不给我派活儿,以为能饿死我不成!”
苗绿鸣劝道:“安卫星不是要广电总局专门部门批的才行吗,你可别搀进这种事里去,把电视台的工作丢了划不来。”
宋青谷更怒:“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鸡胁罢了。我一个学电影的,跑来做电视,已经够丢人的了。”
苗绿鸣问:“那常征姐怎么办呢?她是你搭档,也被晾着呢吧?”
宋青谷说:“我怎么能跟她比?她是文字,平时就给好几家杂志写专栏呢,有稿费。我总不能给人家拍婚礼录像来挣钱吧。再说她有老公养呢。那是她的退路。”
苗绿鸣说:“我也挣钱的,也可以养你啊。”
宋青谷在苗绿鸣的耳朵上狠狠咬一口:“咬死你!”
苗绿鸣摸着被咬痛的耳朵,心想:怎么着我就不能养你?我不也是男人,你在我面前还摆大男子主义那一套。
但苗绿鸣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地把梦想付之行动,也懒得再劝他,便不作声。
宋青谷的性子,在这种时刻其实是想别人接着劝哄一下的,可他又说不出来,见苗绿鸣不理他,又说他是冷暴力。
苗绿鸣半天没看完一页书,也没好气起来:“又来这套。什么冷暴力热暴力的。”
宋青谷说:“你现在这样就是冷暴力啊,话都不跟我说。你再算算我们有多久没有Zuo爱啦?”
苗绿鸣说:“你就知道这个。这事有那么重要吗?”
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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