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实在是忍俊不禁,“小弟弟,你的胳膊流血啦,不如先去医院看看啦。”
男孩说:“不用的啦,大叔你折现可以啦。”
男人说:“你的坐骑破得可以啦,就是我不撞到它,它也撑不了多久的啦。”
男孩说:“大叔,这你就不懂啦,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啦,它是很好的坐骑啦。”
后来,男人知道,男孩子已经十八了,正在师大上大一。
男人说:“才大一你就打工,小财迷啦。”
男孩说:“临时代班啦,人要有经济头脑啦,天睛要防天阴啦!”
后来,两个人达成协议,男人答应男孩,在他还在南京公干的这段时间里,每个礼拜来接男孩子送他去打工,以弥补撞坏他的车给他带来的不便。
后来,男孩子发现男人总是忘记吃早饭,就主动地给他带一份儿,但是要算他的钱。
再后来,就发展了一段恋情。
真是够狗血的啊,苗绿鸣想,那时节,身处其中的自己却甘之如饴。
重见到严兴国的那一个晚上,苗绿鸣回到家,宋青谷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安徽出趟差。
有一对私奔的男女,在外地偷偷结了婚。现在女孩子被家里人捉了回去,男孩子找了媒体帮忙去要人,宋青谷说,这档节目做出来,收视率肯定高。但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事态的发展了,说不准。
苗绿鸣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这背影已经十分十分地熟悉了。今天看来,特别地亲切一点。
苗绿鸣想扑上去,贴一贴那肩背,然后说点儿什么。
说今天我碰到了过去的那个人,说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傻。有多迷登?一个猛子扎到爱里去,淹死都不怕。说你若能陪我一起站到他的面前去有多好,示威似的,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得好,甚至更好。
可是,脚好象被粘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现在和宋青谷之间真的就那么好得足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样的话吗?跟宋青谷的关系够不够牢固?何必要扯进以前的人来?还不够乱吗?宋青谷会不会理解?
罢了罢了,苗绿鸣想。
宋青谷回过头,看着苗绿鸣说:“你呆站在那儿干嘛?洗澡去吧,洗了澡不舒服点么?”
苗绿鸣说:“哦。”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晚上要检查门反锁了没有,煤气关好了没有,别稀里糊涂的。吃饱饭,勤洗澡,保持环境整洁,听见没?”
苗绿鸣说:“听见了。”
宋青谷凑上来搬了他的脸细看:“怎么蔫头蔫脑的?我还没走你就开始相思啦?”
苗绿鸣笑起来说:“我呸!你膨胀得很哪!”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于是他也暂时什么都不知道。
在恋爱中,嘴的功用,除了接吻与参与Xing爱,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交流啊交流,表达啊表达。
鼓不敲如果自己会响,灯不点如果自己会亮,那可真是有鬼啊有鬼!
小苗与老宋啊,有小聪明,却少大智慧。
严兴国来找过苗绿鸣几次。
他告诉他,他离婚了。
还有,他在南京搞了个分公司。
苗绿鸣说:您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位家长?
严兴国一贯的微笑里有一丝尴尬。
他温柔地说:“小绿,你长大了哦。我是多么后悔与你错失了。”
苗绿鸣细听他说话,然后慢慢地说:“你还是以前那样。真是文艺的说话方式。”
严兴国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其实我来南京好久了,来了多久,就找了你多久。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毕业后一心想留南京的。”
苗绿鸣说:“你没有必要这么费心的。”
严兴国说:“小绿,你倒底还年青,你还没有了解到,我们这样的人,多么不容易。我过去做错了,有负于你,但是,也是不得已。你痛的时候,我也是痛的。你相信吗?”
苗绿鸣说:“不,我不相信。你教我的。不要信人,恋爱里,千万不能信人。”
所以,当初那个一往情深的,勇往直前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孩子,没有了。
苗绿鸣还记得当时自己义气用事地说:“不,我偏不。往后我还信人!信别人!除了你我谁都会信!我就不听你的!”
但实际上,他还是听信了他。不知不觉地。
自由自在的小鱼,变成了随时要缩回头的小甲壳类动物。
严兴国并不放弃。
他缓慢地一再地侵入苗绿鸣的生活。
苗绿鸣心焦。
这个人在眼前,会让他想起很多已经淡了的往事。
他们两个如何相处,他如何温柔体贴,如何说许多许多动听的话,面对他的时候说,电话里说得更多更好。两年里,来了许多趟南京,来看苗绿鸣。那时他的公司在南京只有一些零碎的业务,似乎也用不着他一个经理亲自跑来。有一次,他只有三天的空闲,居然坐了飞机过来,那三天里,两个人呆在饭店里,缠绵得昏天黑地的。
然后,突然,他就走了,再没有任何的消息。
苗绿鸣旷了课去找他,坐很长时间的火车,他只买到了站票,一路站得腿都快断了才到了广州。
找到他的公司。
他好象突然不认识苗绿鸣似的。
后来他才明白,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
他老婆说,她不介意嫁了个同性恋。
但是,一样不许他在外面有人。
他老婆说,小孩子你别糊涂,无论他说过多少好听的话,无论他为你做了什么,你看他当着人面的时候,是承认你还是承认我。你问他。
苗绿鸣于是问他。
严兴国说,人总是要回家的。其他的什么,都是可以丢下的。
他说,你以后,不要信任何人了。
苗绿鸣随后又坐了火车一路颠簸地回了南京。在火车上,发着烧,胃也痛,很想喝点儿热水,可是他没有带杯子,只好买了矿泉水,真是晶晶亮,透心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苗绿鸣都以为这句广告词说的是矿泉水。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些词的贴切。
这段往事,说起来,连师兄他都没有告诉。只说给了当时还没有见过面的常征听过。
严兴国渐渐地似乎目的性没有那么明显了,他也再不说后悔,偶尔,苗绿鸣下班晚时,会碰见他“正好”开着车来接儿子。他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学校门房师傅说了,每月付一定的费用,让孩子放学后去门房,请师傅帮忙看一下。这种情况的孩子不止一个,学校也是允许的。苗绿鸣又能说能说什么。
宋青谷是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回来的。
人瘦了点儿,可是兴奋得很。
说是事态的发展简直比电影还戏剧化。
女孩家人把她藏了起来,装做完全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僵持了好几天。
后来有人偷偷透露了消息,说女孩子在下乡她一个远房的姨家里,宋青谷他们一行人又追过去,谁知女孩子又被转移了,总之,情节之曲折,场面之精彩超乎当初的想象,回台里看了样片,制片说可以做上下集,还可以弄个追踪报道。
苗绿鸣听着宋青谷的滔滔不绝,微微笑着,心里扑腾着的心事更加地说不出口,也就不想说了。
谁知就出了点意外。
那一天,苗绿鸣照常最后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下班的。
谁知严兴国推了门进来。
苗绿鸣问他有什么事。
严兴国起先不说话,只看着苗绿鸣,随后突然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苗绿鸣吓了一跳,开始挣扎。
严兴国努力地把他箍在怀里一边小声地急促地在他耳边就:“小绿,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五年前的今天,我们认识的。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不能吗?”
他呼出的热气里有着浓浓的酒气。
他没有等到苗绿鸣的回答,因为有人闯了进来。
是苏剑。
原来他也走得晚,想约苗绿鸣一起去珠江路买新的游戏碟。
苗绿鸣的脑子哄地一下烧起来了似的。
也记不清苏剑是什么时候走的,严兴国又是怎么走的,也许是自己叫他滚的。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学校的。
好在,他没有忘记锁办公室的门。
前些天,学校一楼的办公室已经被盗了两台电脑的主机,校长恼火万分,忘记关窗的两位老师都被扣了工资。
这点,苗绿鸣还是记得的。
糊里糊涂地回家,竟然坐过了站。
下车的时候,不等他站稳车子就开了,他趔趄着扑向车站上的柱子,手心蹭掉一层油皮,火辣辣地疼。
所谓倒霉,苗绿鸣边走边想,就好比,天下雨了,你的屋顶漏了,你的床被淋湿了,你起来想换个地方还把脚崴了,你去看医生,还给你当小儿麻痹给治了。
回到家,宋青谷还没有回来。
他这两天忙得特别带劲儿。
他这档片子,准备冲击今年的社会类新闻省级奖项。
苗绿鸣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也理不出个头绪。心上象蒙了油脂,腻答答地,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到学校的时候门房许师傅刚把门打开。
他匆匆躲进办公室。这一天不是他的早读课,直躲到八点老师做操,他也没敢下去,只在教师操快结束时才露了一个小脸。因为这是校长发布一天任务的时间,听不到工作布置没能完成是要挨批评的。
他一连几天小心翼翼,随时担心着学校里可能风生水起的闲言碎语。
居然没有。
什么议论也没有。
只是,苏剑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再也不跟他一起去吃中饭。下班更不会约他一道走。
有两次在操场或是走廊里碰上了,眼睛里说不出的躲闪,神情是道不明的尴尬,比任何的言语都让人心酸。
可是,苗绿鸣倒底是感激的,苏剑接受不了这件事,但他是守口如瓶的好人。
苗绿鸣叹息自己少得可怜的朋友又失去一个。
过了两天,学校要接待一批省里来的素质检查团。学校准备了一台周末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都准备两个节目,苗绿鸣昏头胀脑,把任务下放给班干部,由得孩子们折腾去。谁知小孩子们竟然弄出个女声小组合,还排了个课本剧。苗绿鸣稍稍放了点心。
临检查前一天,苗绿鸣事先关照孩子们,千万不要在领导面前哄他唱歌。
他在上面说,下面孩子嘻嘻索索不停地讲话,小声地笑。
苗绿鸣用粉笔擦的反面扣扣讲台,“说什么哪?”
一小男生眉开眼笑,不能抑止,说:“小苗老师,吴昀说他将来要嫁给你。”
全班哄堂大笑,其间夹着吴昀拔高的声音:“小苗老师,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替吴仪(班上的一个小女生)说的,他们听错了。”
又有女孩子的尖叫声,后面站起一个小女生,用书叭叭地打吴昀的头。吴昀抱头乱叫。
苗绿鸣的头剧烈地痛起来,用教鞭叭地敲在桌上,大喝道:“安静!我说,谢谢啦!你们两个哪个我都消受不起,记得明天别给我出乱子,不然,一个一个都要罚八百字的检查要求家长签字!”
天啊,苗绿鸣想,让我过两天消停日子吧。
21
严兴国这些天都没有出现。
苗绿鸣暗暗冷笑。
这人依然如此,事情没有揭穿之前,他永远是最深情的姿态。
一旦出了事,哪怕这事由他而起,他也永远是自保得最严实的一个。
那么,这事要是放在宋青谷的身上,他会怎么做?
他会挡在自己的前面吗?他会站在自己的身边吗?有闲言碎语地淹过来,他会跳脚骂回去吗?
他不是把自己带回家去了吗?
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那只是一个偶然,一个偶然。
能不能问?会得到如何的回答?
苗绿鸣心里没有数。直是一团乱麻。
唯有一件事值得安慰。
接受领导检查的那一天,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艺术汇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校长圆月一般的脸上铺满了兴奋的红晕。
早上他亲自披挂上了一堂公开课,他原本就是语文特级教师现身。
那四十多个学生,是临时在五年级四个班里找了灵醒的孩子拼出来的一个班。
因为学校有规定,这样的公开课,苗绿鸣他们这样的青年教师是必须要听的。
在听课的过程中,苗绿鸣惊讶地发现,校长课上的两个环节正是前两天自己在上同一课时用过的设计。
一瞬间,苗绿鸣明白了,为什么校长在每次自己亲自上示范课之前都会叫比较灵光的年青教师和有份量的骨干教师先将同一篇课文上一遍,名曰“师徒结对课。”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苗绿鸣想,事业,工作,爱情,诺言,什么是真的?
在会演的最终,孩子们高声地叫着老师的名字,叫他们也出一个节目。
第一个被哄的,就是苗绿鸣。
苗绿鸣眼珠子都要瞪掉来了,也没有制止住兴奋过了头的小孩子们。
又有学生哄起了苏剑,马超俊。总之,学校里但凡平头整脸的几个男老师都被点了名。
小学里,男老师少,是比较醒目一点的。
校长也热情扬溢地用话筒请老师们与学生同乐以娱乐一下领导。
结果,苗绿鸣,苏剑,马超俊,教信息技术的小沈老师,大队辅导员张老师统统被赶上台,合唱一曲真心英雄。
唱到最后,男老师们相互搂住了肩膀。
苗绿鸣正巧站在苏剑的身边,这许多天,两个人人目光终于对到一处,苗绿鸣转开眼,脸上漫上红晕,动作也有些瑟缩。苏剑愣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搂住苗绿鸣的肩。
这以后,两个朋友间的冰层慢慢地在消融。
对于苏剑而言,是接受一个所做所为与自己所认知的正常的东西相违背的人重新成为朋友。
对于苗绿鸣而言,是一个常规中的人能够容忍他的不同,他重得了一个朋友。
都不容易。
接下来,学校的职称评定工作就要开始了。
这一次,苗绿鸣与苏剑都要参评。一个要评小教高级,一个评初级。
两人都忙乱起来,教案是个大问题,听说有一点不合格,便是一票否绝的。
两个人商量定,找一个周末,加一个通宵的班把这些都搞定。
苗绿鸣不太想让宋青谷知道他跟一个男同事一起过一夜,于是没有跟他说实情,只说自己这个周末想回苏州去。
宋青谷最近也忙得很,都快顾不上苗绿鸣了,两个人好多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了。
宋青谷含糊地答应了,嘱咐苗绿鸣别忘记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苗绿鸣看他背影喊他一声,“宋青谷?”
宋青谷翻着手里新拿到的节目稿子,嗯了一声。
苗绿鸣说:“没事。那个,我走了。”
宋青谷站在窗口,看着那个瘦怯怯的背影,背了硕大的一个包,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宋青谷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迷迷糊糊地,好象,自己至今都没有真正地摸透这个小犹太的心思。
外表看来这样简单清明的孩子,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曾经有过些什么?
宋青谷也搞不清该怎么弄清楚这件事。
他年纪不小,恋爱几次,却没有人,教过他这样的一件事:在爱里,什么时候深情地走近,什么时候洒脱地稍离。
苗绿鸣与苏剑买了吃的,在办公室里加班。
苗绿鸣还好些,毕竟工作年限短,除了该写的教案,新教师考核的资料,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太多,而且,只要不犯严重的错误,象他这样第一年的老师一般都会拿到初级职称证书。
苏剑就不同了,现在小学高级教师的职称竞争越来越激烈,每年给每个学校的名额有限得很,僧多粥少,苏剑只是大专生,在文凭上并无优势,又教体育,名额更紧。要准备相当详实的材料才能有希望。
苗绿鸣做完自己的那份儿,又开始帮苏剑加工教案和论文。
一晚上下来,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终于做完一切的时候,苗绿鸣哎哟一声跌坐在放开的一张躺椅上。
苏剑说:“小苗,谢你啊。累坏你了吧。”
苗绿鸣说:“还行。”
苏剑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伸出手去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腰真是细啊。
苏剑磨拳擦掌地:“我给你捏捏?”
苗绿鸣说:“不要。”
苏剑说:“我们搞体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