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非花来雾非雾(二)()
黑色的马尾有规律地施佳珩的眼前甩动,油光黑亮的颜色让他想起了那日坐在楚云汐床前抚摸着顺滑乌色秀发情景,仅分开片刻,他便不受控制地担心和思念起她来了。
两个人沿着朱雀大街没走多远,楚云汐受风呛到了喉咙,咳嗽不停,施佳珩怕她着了风寒,只得送她回去。街道空荡荡的,周围的邻居还没从街上回来,他们也无需躲掩,走到门口,恰巧见绿妍、青莼、碧音三个丫头守在门口,有其他人在他不方便再进屋,他与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而去,但牵挂的心却从未离开过楚云汐身旁一步。
施佳珩走后,楚云汐一边把她们带进屋里,一边高兴地嘴里反复念叨:“你们三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太意外了。”
绿妍和碧音搀着受了伤的青莼进了屋。楚云汐点燃灯火,见灯光下青莼一张惨白的脸,问过二人才知她受了一掌,伤的不轻。好在她中毒期间,施佳珩和林月沅送了一大堆药材和补药都堆在厨房的柜子里,她忙命碧音去取。绿妍伺候青莼躺下,又请想帮忙的楚云汐坐下:“我的姑娘,你病刚好,快坐下歇着吧,这些杂活我们做,您可千万别上手。”
碧音把几包药哗啦倒着桌子上,还在对刚才吵架拌嘴的事的斤斤较量的她故意气绿妍道:“嘿,你瞧主子神色,我早说了主子心好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你就会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云汐感激道:“嗯,劳你们惦念了。”旋即又疑惑道,“你们怎知我病了?”
“是林姑娘,林姑娘写信说你不好,让我们最好能到长安来照顾你,当时可唬死我了。她专门派了林府的几个靠的住的家仆驾马车送我们到长安边上,对外只说是找几个贴心的丫头去伺候她的。青莼会些拳脚,足以保障我们的安全了,怪只怪碧音这个拖油瓶,一天到晚大事小事不断,要不咱们早到了,哪能拖到这会子。”绿妍先解释后埋怨道。
碧音把捡好的药材往桌子上一拍,气道:“你冤枉我,主子莫听她的,才不是呢。”
两人矛盾激化,绿妍委屈地对楚云汐诉苦道:“我冤枉你?主子你给评评理,远的不说,前些日,她在清溪镇上贪嘴,闹了肚子,总共耽搁了两日。还有刚才,非要去挤灯会买饼吃,又不是没见过没吃过,跟个毛脚鸡似的,跑丢了可怎么好,她出事还则罢了,带累了青莼,可不是她的不是吗?”
两人吵闹不休,非要分个是非曲直。楚云汐两边相劝,青莼则悄悄地冲她摇摇手,示意她别问这个烂摊子了。两人不将话说开是不会好的。楚云汐索性不管她们俩,专心致志地照顾青莼。
青莼伸出一只手,像母亲般珍惜地摸着她的垂在她身前的长发,看着她被命运折磨的消瘦的容颜,眼中慢慢蓄上了泪水,半响哑声道:“主子,你好吗?可吃苦吗?”被敌人重伤,险些丧命之时都未曾令她伤情,而此刻她却真有些伤心了。
楚云汐听得这话,万般酸楚化作泪水倾囊而出,像日暮落雨,雨打芭蕉,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手里。一句掏心的问候胜过万语千言,她心头热血翻滚,不禁想到:“为着他们对我说过的话,若是立时为他们而死,我也甘心情愿。”
碧音一时说话急了,舌头打结。绿妍坐下,倒了杯茶润润干涩的喉咙,水刚喝了一半,杯子一把被碧音抢过去。
吵架也是很费体力的,绿妍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为自己身体着想,她决定暂时停战。
碧音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意识来源可要简单多了,不是通过大脑的精细分析,而是本能,她的肚子在茶水的滋润下响起了一声春雷。
绿妍“哈”的一声捂着肚子笑了:“你真真是饿鬼投胎。”
碧音不理她,忝着脸去求楚云汐要吃的,正好施佳珩陪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些东西都用绢布包着。其中好像有几包点心,她没细看,进门后包裹随手被她挂在墙上。
经过楚云汐的许可,碧音急不可耐地站在桌边解包裹,那馋嘴猴似的急样逗得三人笑容频频。
碧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嘴里塞满了水晶饼,还贪心不足地去拆龙须酥的纸包。“咦,这是什么?”她从点心堆里翻出一个布包,面朝楚云汐问道。
楚云汐犹豫道:“这个嘛”东西是施佳珩买的,里面究竟有什么,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拆开看,不甚礼貌,以至于现在碧音突然发问,她不知如何应答。
碧音不理会这么许多,打开一瞧,笑的不行:“拨浪鼓,主子你多大了还玩着这个,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吧。”
楚云汐脸上绯红,口齿结巴地遮掩道:“嗯,买点心,找的零钱,放在身上叮呤当啷地怪烦的,对!街边卖的顺手买了一个。”
一只红把,彩绘鼓面,双耳如葫芦的精美拨浪鼓在碧音手中轻轻摇着,几人仿佛被着悦耳的乐声带回了懵懂的总角年华,被催眠似的凝神谛听。碧音素来喜爱精致的小玩意儿,动了想占有的念头:“那主子,你把它送给我吧。”
“不行。”一句厉声否决不经大脑,破口而出,令楚云汐难以相信刚刚是自己发出的声音。那东西承载了她童年的最甜美的记忆,寄托了一个人对她无微不至的用心,她不可以草率地把它转送给别人,这如同割她心头之肉。
青莼洞察秋毫,已猜到这东西八成是施公子送给小姐的,意义重大,所以小姐不舍得送人。碧音碰了一鼻子灰,实属活该了。
绿妍暗骂碧音痴心妄的同时,想到小姐与施公子郎才女貌,心中暗喜,帮腔道:“哎呀,主子的东西你也想要,没规矩快放回去。”
碧音愀然不乐,把东西整理好,小声嘟囔道:“一个拨浪鼓而已,至于吗,小气。”
楚云汐心里过意不去,承诺今后定要送她一个更好的。碧音小孩子脾气,经不住哄,转脸笑开了花。
天边悬浮的云彩伸出胳膊把月亮抱在怀里,月亮贪恋高处稀有的温暖,沉睡在云朵做成的摇篮里。天忽的一黑,月隐入云,转眼便玉绳斜转,星河微漾。
外边的欢闹声竟似突然被她们掐灭的烛火,消失的有些怪异。
四人熄灯睡下,绿妍和碧音睡在书房里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受了伤的青莼和身有沉疾的楚云汐则躺在主屋的大床上。楚云汐侧身靠墙在里,青莼仰面正卧在外。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睡意。楚云汐一只手压在脑袋上,抱住头,隔离青莼的视线。另一手伸在被子外面,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拨浪鼓的鼓面。夜晚的岑静往往会使人的听力上升,青莼清楚地听到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心领神会地一笑,并不去打扰她享受自己的小秘密。
此后的几天,长安城中门庭森严,众人闭户谢客,偶有兵士挨家挨户的搜查民居。楚云汐回宫当值,从同僚口中得知上元灯节当晚,长安城中混入一帮凶恶之徒,专门趁过节夜禁,劫掠良家妇女,贩卖到各地青楼妓院从中牟利。幸得顾朝珉、施佳珩、韩麟三位将军及时发觉,更有深明大义的顾二小姐当堂指证,京兆尹被迫全力配合才避免造成更大的祸患。
楚云汐深为不解,天子脚下这帮人何以横行无阻,难道有朝中之人庇护不成?她私下里询问施佳珩,他赞她猜的不错。事态严重惊动了皇上,他对此事十分重视,并交由顾朝珉全权查办,三人安敢推搪,尽力侦查。后有百姓举报,类似的事件发生过多次,但却无人敢管,经过多方查证,原是与长公主的驸马都尉有染,其中更牵涉到丞相大人的几个门生,几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为了避嫌,丞相并未插手,几人或是罢官,或是流放。皇上不顾长公主的哭闹,废除了驸马的爵位,贬出长安,连带着将包庇驸马的京兆尹司余古谪迁至杭州做了知州。
有罪之人该罚,有功之人自然该赏。顾朝珉功劳最大升至太子东宫的右卫率,施佳珩次之,升至右卫大将军。但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出力最少的韩麟居然成为三人当中封赏最甚之人。
原太子太师病逝,韩麟之父韩倚有幸继任。太子方才留意到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几次会面,太子对其赏爱有加,不久便传来他被升调为太子东宫左卫率的消息。可见仕途升迁还是有一定运气在其中的。(。)
第十三章 花非花来雾非雾(三)()
转眼又是一月。
枝头上的绿芽卷出了春天的一抹新绿。因畏寒而缩在一起的叶子,像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害羞女郎,随着慢慢回升的气温,放松了了手上矜持,绽放出嫩绿的颜色。
楚云汐吃完早餐后,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查看了一下留给睡在主屋里还没有醒的碧音和绿妍的饭菜后,起身离开了厨房。自从绿妍三个丫头搬来之后,原本容纳她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的小院立刻变得有些拥挤。她又不敢随便搬家,怕引人注目,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此处偏僻容易掩人耳目。于是她大方地将最大的一间主屋让给了三个丫头住,自己则搬到旁边清静的书房里。
回到书房她换了一套干净的新衣,对着铜镜拉了拉微皱的衣摆,带好帷帽。按往常出门前的惯例,检查一下东西是否带齐。随后关门、锁门、轻手轻脚地从主屋出去。
晨雾还未散尽,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雨水和泥土的芳香,那是生长中的植物最喜爱的味道。
独自站在院子里的青莼先从水缸里舀出清水倒入放在矮凳上的陶盆里。她将一兜睡莲种子倒入水中,从中挑选出外形滚圆而饱满的,擦洗干净埋入她从别处捡来的一个青花鱼缸底部的泥土里。
鱼缸表面磨损很严重,缸口处有几处明显的缺口,但这并不妨碍青莼将它当做宝贝似的冲洗了好几遍。
楚云汐路过她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问道:“种子埋入泥中又会弄脏,你这样费力地洗,不是多此一举吗?”
青莼微微侧头,刘海歪向一边,嘴角露出纯净的微笑:“没法子,习惯了。见到脏东西总是想把它们弄弄干净。”
楚云汐笑着摆摆手道:“你忙吧,我走了。”走到门口她心里默念道,“鱼缸里还是要放几条金鱼方才好看。”
恰在此时,似乎是心有灵犀,青莼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午后便去市集买几条金鱼去。”
声音不大,走到门外的楚云汐却听到了她的话,微笑着赞许道:“如此甚好。”
不知是时辰尚早众人未醒,还是初春的风依旧有些微冷,走在元新宫大路上的楚云汐只觉得今日宫里异常的肃穆清冷,耳畔的钟声总带着几分吊丧的意味。
她转过几个弯朝翰林院走去。今天的任务仍旧是画那副游乐图。她负责画的人物谢流红谢昭容,已经初步拟定了草稿,剩下的则是给人物添一个合适的背景。画面的背景是皇上亲自选定的,即元新宫里的皇家园林琪瑶园。
皇上要求书画院呈上的是一幅琪瑶园的全景,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样一幅长卷必须要院里的十二位画师共同协作。众人在领取了各自的任务,统一了画风,用笔用色等等细节之后,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创作。而最令众人犯难的是如何将十二幅出自不同人之手的独立画作拼凑地如同一个人所做的那般不留痕迹,这着实是一大考验。为此楚云汐绞尽脑汁,一连几天,连续好几个时辰呆在琪瑶园里跟同僚们一起打磨画作。
昨天的画里出现了一点小瑕疵,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进度,她只能起了个大早,背着画卷匆匆赶往琪瑶园里修改。
她拐进一片碧树中,忽听得旁侧草树掩映下的阴影里有一个妩媚的声音试探性的问道:“阁下是否是翰林书画院的楚长庚楚先生?”
楚云汐脚步一滞,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过。在她怔愣之时,那声音又传来一次。
她慢慢地移动脚步,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绿枝碧草,但见一株尚未结出花蕾的茶花树旁立着一个迎风浅笑紫衣美人。
楚云汐躬身作揖道:“正是在下。上官小姐,有礼。”
上官雪萸轻移团扇,被扇子遮住的梨唇,发出高兴的笑声:“我没认错吧,上回在绮罗殿里偶然见到你的一副大作,甚是喜欢,早盘算着挑日子专程请您为我画一幅赏山茶,可巧这就碰上了。小女可否请您去亭子里小酌一杯。”说着,她冲着身后作了“请”的动作,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
上官雪萸的话说的四平八稳,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但就像在这微凉的天气里她却扇不离手一样,在听楚云汐来看来总归是有些古怪。她的心中虽感到一丝怪异,却不知如何拒绝。
她是丞相最宠爱的义女,想到这里楚云汐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禁不住打量起她来。距上次在风雅楼偶然一瞥,已过去了近半年。半年的时光对于像她这样正当妙龄的女子来说不会形成岁月的伤痕,只会更添其成熟妩媚的韵致。她是个媚态天成的尤物,一个手式、一个眼神、一颦一笑都能展现女子最柔媚的姿态。但她的风情又不同于青楼女子,她是艳媚而非妖媚,是风韵而非放荡,她很好的将女子自身的魅惑与丞相千金的典雅糅合在一起。那欲说还休的笑容、欲迎还拒的动作、汇成了对人尤其是男子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相比于上次相见,她的妆上的更浓了。楚云汐认识的女子中除了陈思雨比较留意自己的妆容外,其余众人包括她自己仅是偶尔修饰一下,不至于太失仪即可。而向来讨厌脂粉的林月沅则更是常常不施粉黛。宫中女子大都浓妆艳抹,但却少有像她这般浓重的。楚云汐私以为有些画蛇添足,反倒显得她整个人俗气了不少。
楚云汐回神片刻才发现上官雪萸一直含笑地等着她回话,她忙拱手道:“承蒙小姐错爱,愧不敢当。小姐客气,尽可吩咐便是了,无不尽心。”
“您是服侍宫中贵人的,雪萸万不敢当,如此则多谢啦。辛亏昨日被太子妃姐姐留下过夜,否则也没有机会遇见您啦。咱们还是到凉亭里边坐边聊。”上官雪萸的过度热情令楚云汐颇不自在,毕竟两人还是第二次见面还不甚相熟,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已将风雅楼的事忘记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宫里,孤男寡女相对而坐,难道她不怕引起旁人的非议。
楚云汐微拢秀眉,但见她笑得一派坦然,心道:她一个女儿家都不怕,我又何必畏首畏尾惹人耻笑,况且她身份高贵得罪不起。同时这也是个也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能与上官雪萸相识,难保将来不会对她有什么用处。想到此处,她秀眉一松道:“恭敬不如从命。”
进了凉亭她才明白上官雪萸为何请她到此处小坐。凉亭四面抱翠,幽僻安静,一株梨树生于亭旁,冠盖覆于亭子顶部,梨花白若缟素,如一片白色云朵在亭上升腾而起。此处离几座正殿甚远,又非去宫门的必经之路,实在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凉亭里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桌子上一壶清茶、四碟点心,一个棋盘,上有半局残局。
两人入坐,两个随侍的宫女立即上前斟茶。两人互敬了一番,放把手中的茶盅搁下。
楚云汐环视四周随意问道:“小姐喜欢山茶。”
上官雪萸一面执壶拿起楚云汐的茶杯新续了一杯茶一面笑道:“以前也不是,只是钟爱一首写山茶的诗:'归有光山茶'虽是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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