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佳珩身上虽隔着厚重衣料,依旧可以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手指像一根颤悠悠地花枝,一点一点地从左边划到右边,从上边移到下边,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楚云汐量好尺寸,双眸放出光彩,居然与她所料毫厘不爽,喜道:我就知道是这个尺寸,再不会错的。”
远处传来隆隆巨响,天空中洒下烟火的光辉,像一场场五彩的流星雨,如霞光般点亮了长安的夜空。跟随着烟花腾起与陨落的喧闹声浪,如潮水般时涨时落。
时隔了数年,跨越了生死。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在楚云汐脑海中再度浮现。她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明知窗外是黑茫茫的房影树影,却仍想去抓住那久违了的家乡味道。她闭着眼睛,轻声如自言自语地轻声问道:“朱雀大街那边在放烟火吗?”
“是啊,长安城每年上元灯结都会烟花漫天,灯火辉煌的。”施佳珩反剪双手,立在楚云汐身边替她自己回答道。
楚云汐沉浸在醇美的回忆中,仿佛喝醉了酒呓语道:“那你一定要去看看,长安城的烟火是最美的,各式各样的彩灯漂亮极了。小时候每一年元宵节,爹都会带着我和娘去逛灯会,买许多街边的小玩意送给我们。我记得最后一次是我五岁那年,我骑在爹的脖子上,娘手里提着一盏粉色的莲花灯。路过家门口时,爹给我买了一个红色的拨浪鼓,我高兴坏了,整个晚上扯着玩,把线拽断了,嚎啕大哭。结果第二天,爹像变戏法似的,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我。可后来还是被我弄坏了。那个时候我天真以为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永生永世,你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三个会变成这样。”
时间会抹平痛苦记忆的创伤,却也会给美好的回忆披上一层淡淡的感伤,像喉咙中噎了一颗苦杏仁,是咽不下的苦痛。
楚云汐的多愁善感,施佳珩感同身受,但具有豁达胸襟的男子汉总是与女子不同。他试图用前人的智慧来化解她的愁绪:“周易上有几句卦辞是极好的,日中则昃,日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人不必过于坚持执念。你要放下,方能自在。”
钟神灵秀的楚云汐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领悟施佳珩如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的言外之意,她闷不作声,凄迷惘然的神色渐渐消融在璀璨的夜色里。
施佳珩若有所思的伸着手指来回往复地推着窗槅,悄悄地歪头问道:“你想去看吗?”
楚云汐怔然回首,迟钝地一笑,些微失落地低声摇头道:“不要吧,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施佳珩通晓她的顾虑,扬唇笑着走了几步,取下挂在墙上的白色帷帽,罩在她头上,替她系好飘带,左右端详了一下,方道:“你以女装示人,带着纱帽,谁人能识得你是翰林院的书画待诏。”
楚云汐感激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遗憾的是对方对她的言外之意领悟力实在差强人意。她自己单独出门自是无恙,一个小小的御前画师,认识她的人自是屈指可数。但是赫赫有名的施二公子在长安城中可谓家喻户晓,他身边的姑娘怎会不惹人注目。她不好意思地委婉纠正了他的错误:“我是怕你被它人认出来。”
施佳珩出人意料地低声道:“我有私心”
楚云汐不明就里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略觉尴尬咳了一声,撇过头去,吞吞吐吐道:“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楚云汐虽不知何事,但他开口相求焉有拒绝之理,欣然同意。
他方才大着胆子,正式地措辞解释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年我一个人逛灯会,传到右卫军几个兄弟耳中被他们好一阵取笑。今年我本不想出门,现下若得妹妹相伴,一可堵住那帮无聊人之口,二可护你的周全,与你同去散心,寥慰你思家之苦。”
施佳珩的话说一半藏一半,完整的事实却是:去年他的确是孤身一人去逛灯会,可半路偶遇上官雪萸的马车,两人仅车上车下聊了几句。结果第二日,坊间便莫名其妙地传出他与上官小姐情投意合,丞相要招他为婿的谣言。他本将其当成笑话似的一笑置之,可传言却越演越烈,他想来有些后怕,不如趁此机会冒险辟谣,省的将来徒增烦恼。就算上官姑娘真的对他有情意,倘若她听到他在元宵之夜与别的姑娘来往甚密,以她的尊荣难保没有傲性,到时自会与自己疏离。
楚云汐大感意外,两人是生死之交,不涉男女之事。他今日之言是诚心相求,但未免有失分寸。
施佳珩暗中察觉到她神色不对,连忙改口道:“你若不同意便算了,不必勉强。你大可以自己去,我不露面跟着你保护你就是了。”
楚云汐心道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不够坦荡了,好像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似的。她敬重施佳珩的人品,待他应如兄长一样。可她转念一想,比如今日,换做是林日昇或者杨邈请她帮忙,亦或是他请林月沅帮忙呢,偏生是自己面对他时会无端生出一丝顾虑,到底她对他是不太一样的。她暗暗责备自己不该心生杂念,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
第十一章 杨柳丝绊惹春风(二)()
巷子里的街坊四邻们全都跑到大街上观花灯,游夜市去了,楚云汐熄灭灯火,施佳珩关上院门,两人成了最后步入欢潮之人。
两人从城南往城北走去,而在城北则有三个被如潮水般人流冲的分分合合的身影正艰难地想向他们靠拢。
东风披着烟火的流光从浩瀚天际散入幽深的地底,鼓动着地心的炙热上涌,为春天的来临埋下最初的一笔。
城中主要的干道上雕车骏马交替往来,路径上布满贵妇们胭脂的芳香。一组组龙灯、鱼灯穿街过巷,后面紧跟的鼓乐与表演者们的舞步交相辉映。
街道两边的绳线串联起一排排琉璃彩灯,下面垂坠着五颜六色的纸片,凡事能猜中灯谜者皆可免费取走灯谜所属的彩灯。那些自诩为才子们的京城公子为了能博得自己爱妾,宠姬们的倾城一笑,个个搜肠刮肚、抓耳挠腮。人群中时不时的传出娇娥们尖细的欢呼声和嬉笑声。混杂着繁复声响的长安在今夜仿佛末日狂热而歇斯底里地释放着它的复杂激情。
玉壶流光如盈盈一水,星辰隐没是羞于与烟花同舞。
街角处被人群包裹的水泄不通,一个花甲老汉正在变戏法。人群外围飘过芝麻饼的酥香,卖饼的老妇推着车子,伸着头从他们身边过去。大人们都被表演者精彩的手法所吸引,只有心猿意马的孩子们,才有空用刁钻的鼻子嗅一嗅散落在空中的薄饼香味。
“我饿死了,青莼,我闻到芝麻饼的香味了。我要去买几个,绿妍,你吃不?”碧音揉着肚子在观看戏法的人堆里对绿妍咋呼道。
绿妍皱着眉头,一脸不快,气呼呼地断然否决:“不可,你一会要看杂耍,一会要买东西,这一会子又出幺蛾子,要吃什么芝麻饼,你哪来这么多花样。须知今夜人多,要是走散了,被人拐了,卖了,我们到哪处寻你去。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先找到主子的住处,安顿下来,到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整鸡整鸭的胡吃海塞也少不了你的。”
碧音满脸的不开心,撅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独享,买来东西明明大家都有份,现在倒怨怪我了。”她转而拉青莼的袖子,恳求能得到她的认同。青莼惜字如金,平时杂七杂八的小事她很少多嘴,总是乖乖的听从她俩的意思。可是一旦遇到大事需要人来主持大局时,她冷静果敢的头脑就占据了天然的优势,令她二人不由得心悦诚服。所以她的意见在三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青莼轻笑着耸肩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碧音失望到极点,这一路来绿妍对她的诸多埋怨、不满齐齐涌上心头。她气急败坏地扭头挤出观戏法的人群。完全无视绿妍在她身后的呼喊,甩手而去。
绿妍怒气更甚,叫了几声,见她理也不理,赌气住口,拽着青莼向着碧音离去的反方向走去:“别理她。一点不知轻重,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她要走随她,咱俩去找主子。”
青莼拉长脖子,四下里环顾一圈。碧音在茫茫人海中如浪花一朵,渺小地抓不住踪迹。她异常镇定地维持局面,止住两人的脚步,开导绿妍道:“快别说气话了,咱们三个好了快十年了。你怎狠得下心肠丢下碧音不管。你跟林小姐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以往林小姐跟碧音拌嘴,你还两下里规劝。每次碧音受了委屈,哪次不是你跟林小姐冲在最前头替她打抱不平。依我说,她这骄横刁蛮的脾气竟是你们俩给惯出来的。”
绿妍被青莼说中了心事,红了一张脸低头不语。青莼见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趁胜追击道:“且小姐假使知道,也是不依的。”她短短的几句话,柔中带刚力道恰到好处,句句都打到她的心坎上。绿妍怒气渐消,只是碍于颜面强硬着不肯松开。
青莼适时地给绿妍一个台阶下,放下身段,带了点请求的口气,急道:“算我求你了,莫在这儿耽搁了。街上人来人往,要是遇到歹人可怎么好。”
众人像走马灯似的在绿妍眼前不停地转换着面孔,她微觉头昏。青莼的话让她现下里害怕起来,她焦急地朝碧音消失的人群深处望去,口中频频应道:“好好。”两人沿街追去,逢人便问,行人都道没见过。绿妍慌张惶恐,急的泪水在眼中打转。青莼一边安慰她,一边思考对策。
平地起惊雷,海上掀巨澜。一群人追随着几辆装饰华丽的游行花车似巨浪般拍打过来,把青莼和绿妍冲散在街道两端。青莼拼命高举双手,大声呼叫,然而一个的声音怎敌得过千百人齐鸣,到最后,她似乎感到自己耳膜被吼声震得千疮百孔,近在咫尺的说话声都无法分辨。她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几近疯狂的人潮,心中难以抑制地厌恶。
她思前顾后,拿定主意等这一波人潮散去后,再去寻找另外两人的下落。她退到街边的角落里,握住的双手垂与身前,身后的包袱安然地伏于背上,额前刘海下静卧一双澄净的秀眸,顺乖地像一只温柔的绵羊。
一个身形健硕,打扮如同街边卖货郎的年轻汉子贴上她的后背。起初她以为是拥挤的人群推搡,放松了警觉,等她发觉有个尖锐的利器抵在自己后腰时,为时已晚。那人张着一嘴黄牙,满口秽气地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想活命的话,跟我走。”那人眼睛紧盯四周,解下青莼背上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青莼已猜到那人手握尖刀,随时可以结果自己的性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瞧不见对方模样,不能估计对方身手如何,自不敢贸然出手。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装出被吓到的样子,等候对方警惕松懈之时伺机而动,一举成擒。于是她乖乖地跟着他刀锋移动的方向挪动,既不呼救,也不妄动。
那人挟持着青莼避开前方人语沸腾的街道,兜兜转转躲到一处宅子的后面的空地上,四面漏出灯火照亮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马车,马车车身被一张巨大的黑布帘蒙地严严实实。
两个市井莽汉停在车前,其中一人正押着一个身穿湘色并蒂莲雨丝锦留仙裙,头插金累丝蝶形红珊瑚步摇的娟娟佳人想要走近车里。那女子双手被粗绳反捆在身后,嘴中塞着一块白布,一双如秋水般多情的眼瞳露出待宰羔羊似的惊惧。
“唉,瞧她这身打扮,该不会是京城里某位公侯世家里的小姐吧。”另一人抓着女子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经过一番无礼的打量后,不放心的问。
押着她的汉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可越来越没出息了,胆子只有那么一点大。”说着将拇指指甲插大小指指甲中,在他眼前比划,“你瞎啊,你没瞅见这京城里凡是稍微有些头面的公侯小姐哪个出门不是香车宝马,丫头婆子跟着一长溜,这小妞身边只一个丫头,虽说跑了,有些可惜,谅她也不敢去官府闹。”
那女子听了,口中呜呜地直摇头挣扎,似乎对他的话极不同意。
押着她的汉子推了她一把,口中嚷着:“老实点,当心爷修理你。”
那女子弱骨纤形禁不住他蛮力推撞,摔倒在地,步摇凌乱,珠串掉落,如柔荑般白净的脸颊上滑过两行,端的是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瑰艳动人。
两个莽汉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叉腰抚胸,哈哈大笑,仿佛美人泣泪是笨拙的取悦,而不是诗人笔下动人的美景。
青莼听着二人粗鄙的笑声,黛眉轻掀,愤怒隐藏于心,而不发于面上。身后那人与同伙碰头,兴奋雀跃,附和他们的欢愉,笑道:”大哥,二哥,我又搞到一个,咱们今晚是满载而归啊。”
三人中的老大,走到青莼的面前,像挑牲口的似的粗鲁地捏着她的下巴。他松开青莼,满意地拍着老三的肩膀道:“干的不错。把这个押上车,咱们这就出城。”
老三心中一喜,搁在青莼身后的刀子插回右侧腰间。乘他越过青莼左侧去车上取绳索之际,机智勇敢的青莼猛然侧转身子,左手往他腰间一抹,右手拍向他的肩头。猝不及防的老三为了稳住身子,双手张开,晃了一下,身体前倾,抱住老大,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车边的老二见状,赶紧从车底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对着青莼砍来。她此时想拔腿逃走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与其周旋。
那人刀法纯熟,刀口带风,如劈山裂石般层层推进。青莼手中的短刀与他正面相拼无异于蚍蜉撼树,她只能左右躲闪,并要在其余两人赶来帮忙之前,设法夺下他手中的长刀,那时怕还有几分胜算。
青莼紧张的汗水滴落,生怕行错一步,枉送性命。她如蜘蛛般步步为营地为对手编制一个圈套。眼见老二已被她引到墙边,她脚蹬墙面,翻身从他头顶越过,在半空中伸手一捞,落在他身后,成功地夺下他手中的长刀!
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杀到,青莼反身迎击,两把长刀上下一卡,将她手中的兵刃牢牢锁住,逼得她撒手放刀,好不容易抢到手的长刀当啷落地。
腹背受敌的青莼,危机重重。她手握短刀,全神贯注,谨防三人中谁先出手。
老二手中虽没了兵器,但在敌身后却占尽了便宜。狡诈的老二利用此良机,向老大使了个眼色,老大会意,如恶鬼高声叱咤,挥刀袭来。当青莼集中精神应对老大时,老二一掌打在她的后背。她口喷鲜血,躲过老大的长刀,再也无力对抗老三,老三的刀尖不费吹灰之力地挑破她的肩头。
鲜血顺着青莼的嘴角流出,她伏低身子如一头遍体鳞伤仍不肯屈服的狮子,两眼之中闪动着凶狠的杀意。她扶着墙壁坐在地上,将短刀贴于胸口,预备等他们一拥而上之时,与他们玉石俱焚。
那早已被遗忘在车边的女子突然在他们身后闷声尖叫,四人微愣,齐刷刷地朝马车所在地望去。(。)
第十一章 杨柳丝绊惹春风(三)()
说时迟那时快,墙顶上忽然有一男子纵身而下,宛如旋风般呼啸而过,赏了三人一人一个巴掌,身法凌厉似鬼魅出没无常。他转了一个圈子,赫然插在青莼与三个歹徒之间。
“桔梗,桔梗。”男子唇形微变,两句持久洪亮的呼唤声似暴雨狂风横扫到远处。他虽在召唤远方的人,但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胆敢与他面对面对抗的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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