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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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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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一礼心焦气躁地在外踱步,心道:八成那红叶是个下咒用的凶器,皇帝大约是中邪了。

    异常的情况持续到了深夜,突然有了转机。皇帝终于肯见人了,他拉开殿门,穿着明黄色的睡袍,赤着脚,一手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张,一手拉着赵一礼,笑容灿烂,兴奋地道:“来来来,快帮朕看看。”

    赵一礼受宠若惊地跟着李承勋进了寝殿,李承勋拉着他走到灯下,笑道:“朕想了一天,对上了词的下半阙,你看对的如何?”赵一礼稀里糊涂地接过李承勋手中的纸,纸上涂涂改改,歪歪斜斜,断断续续地写道:“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他豁然大悟,原来皇帝一整天疯疯癫癫地躲在寝殿里居然只是为了对上昨夜在溪边拾到的红叶上的半阙词!害得他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赵一礼咂咂嘴,仿佛喝了一杯香茗,回味无穷。他发自肺腑地赞道:“皇上文采风流堪比温柳。对的好,天衣无缝,丝毫看不出是出自两人的手笔。”赵一礼入宫前曾跟随父亲读过几年书,本意是想考功名光宗耀祖,家乡受灾后,流落一方,为求生计,进宫做了宦官。不同于其他奴才,偶尔见到皇帝,他总显得落落大方,镇定从容,对答如流,乃至出口成章。李承勋十分惊喜,对他多加留意,几年之间,他便平步青云,成了皇帝的贴身内侍。他利用皇宫中的大好资源勤学苦读。寂寥时,皇帝也曾与其唱和,其文采颇受赏识。

    李承勋激动地翻找着书案上的书本,指挥赵一礼道:“快,帮朕研磨。”他从一本旧诗集中抽出一片压得干燥整齐的红枫叶,端端正正地将自己做的后半首诗抄于其上,喜的手舞足蹈地吩咐道:“帮朕更衣。朕要出去。”说着抬脚就要出去。

    赵一礼提着皇帝的衣服跟在后边,一边给他套袖子,一边胡乱叫道:“哎呦,皇上您慢点,皇上您还没穿鞋呐。”

    皇帝火急火燎地快步前行,完全没了平日的稳重和庄严,赵一礼则迈着碎步亦步亦趋,可笑的样子看傻了一班守门侍卫。

    十六晚上月光格外的清亮,李承勋重游旧地,慨叹连连,他将红叶放入昨日拾叶的溪水中,望着红叶在溪水中飘飘荡荡,怅惘道:“一礼,你看朕是不是老了?”他宽大的袖袍在微凉的秋风摆舞,人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赵一礼心中默叹一声道:“皇上不是老了,是为国为民操劳过度,瘦了。”

    李承勋听了,干笑两声,冷风如鼻,剧烈的咳嗽起来。赵一礼伸手轻抚他的背,满是关切之意。他扶着胸口,咳嗽渐止,意兴阑珊道:“哎,真是老了,再不做这些事了,回去吧。”说罢,扶着赵一礼的胳膊,慢慢踱回寝宫。

    这件小事对于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连个插曲都算不上,李承勋很快便忘记了,日子悠悠然然的过去几天后,赵一礼呈给他一件东西——仍旧是一片红叶,又重新勾起他的兴趣,。

    红叶依旧,可写在上面的诗文却换成了:“独步天沟岸,临流的叶时。此情难得会,肠断一联诗。”(选自唐传奇)婉雅秀丽的小楷,自有一股外柔内刚的风骨。

    李承勋对这一首小诗爱不释手,反复观看,趁着夜色华美,模仿它的体例,苦心吟咏了一首,以供应和。遂写于红叶之上,与不见其人但见其字的神秘人,对诗唱和,不亦乐乎。

    两人红叶传书来往几日后,一日,李承勋放红叶之时,偶见身穿宫装的少女在附近拾取红枫叶,细问之下正是与他连日来唱和之人,是尚服局里一位身份低微的宫女,名叫谢流红。李承勋大喜,两日之后,晋封才人。一月之内,连升数级,册封为谢昭容,居绮罗殿。一时之间,宫内宫外,传为佳话。(。)

第十章 愁肠已断无由醉(二)() 
秋去冬来,北风凛冽,大雪漫天。

    几株多情的红梅,艳羡天边自在的飞雪,情不自禁地抖落一身的娇艳,随风而舞的花瓣如翻舞的红色鲜血,偶尔有几片被呼啸的寒风垂落在绮罗殿内的画帘之上。

    一个衣着单薄粉衫的豆蔻少女,搓着双手,嘴里哈着热气自外面掀帘进来。院内的雪花如飞蛾扑火般顺着帘子快速闪开的缝隙疯狂的涌入温暖的屋里。宫女站在门边跺跺脚,摇落粘在鬓边的几粒雪珠,躬身上前对主子回道:“娘娘,翰林院的楚大人在外求见。”

    倚在窗前观雪的谢流红,舒展了一下双臂,拢了拢身上的狐白裘,抱紧了怀中的手炉,抬眼看了看宫女冻得如涂了胭脂般通红的双颊,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道:“传。”

    宫女应声而退。少顷,一位身着官服,头戴黑色纱帽的少年文官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跪拜道:“微臣楚长庚见过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为了维护皇帝嫔妃的庄重仪表,谢流红收敛起懒散的姿态,坐直了身子,整肃容貌。后见来人装束怪异,她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难免小孩心性,兴之所至,便意趣盎然地打量起对方来了:相比于一般男子,这位楚大人的身形要更加单薄矮小瘦弱,已经改小的官袍罩在他身上似乎并不贴身,空荡荡的长袖被他走路的动作甩地左摇右摆,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飘逸之风。

    谢流红轻启红唇,客气有礼:“楚大人多礼了,快快请起。赐座,看茶。”秀稚的声音与她故作端庄沉稳的口气不甚相符。

    分散立于房中如摆设的宫女们受到指令,恭顺地低头领命,几人自动分工,倒茶水,搬椅子,殷勤伺候。楚长庚并未起身就坐,而是抱拳续道:“多谢娘娘。启禀娘娘,微臣楚长庚现供职于翰林院图画院,翰林院的叶大人将微臣分配到娘娘的绮罗殿,专门听候娘娘差遣。今后若娘娘有任何吩咐,可随时遣人去翰林院传召微臣,微臣必将尽心竭力。”

    谢流红“哦”了一声,点头微笑道:“本宫才道这么冷的雪天,楚画师辛苦了,冒雪从翰林院赶过来。只是”

    她轻蹙娥眉,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一下楚长庚的帽子,问道:“楚大人,为何不像宫中其他画师的装扮,头上不戴官帽而戴着这么一顶纱帽呢?”

    楚长庚身体前倾,露出上衣右肩处的一块未融化干净的雪渍。谢流红敏锐的发觉,他呈抱拳状的双手的手背颜色竟与肩上那莹莹白雪一般晶盈洁白,私想来这少年的容貌定不差,没准还是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呢。

    谢流红双眸流转,神色间对这个少年文官透出一丝好感。她充满好奇地盯着对方,红扑扑的俏脸上写满妙龄少女的纯真。

    楚长庚紧守宫中规矩,至始至终未敢抬头看过谢流红一眼,只是从她的甜软的声音、和蔼的态度中推断出坐在自己对面的应该是一位甜美可人,亲切单纯的美丽少女。

    他耐心地对谢流红解答道:“回禀娘娘,臣年幼时曾遭家中大火损毁容貌。是故,臣用黑纱遮面,防止丑陋的相貌惊骇别人。臣不愿因天降横祸而自暴自弃,便发奋苦练画技。微臣进宫之时,已向皇上禀明原由。圣上英明仁慈,并不因臣之容貌而轻贱于臣。反而于万人之中钦点臣进了翰林院。臣心中万分感激,自当感恩戴德,不负圣恩。”

    谢流红听了楚长庚不幸的经历,心生同情,同时又感佩于他平淡沉静的话语中流露出的身残志坚的意志,肃然起敬道:“大人之言,本宫佩服。刚刚是本宫失言了,大人莫怪啊。”

    楚长庚惶恐道:“微臣不敢,娘娘言重了。”

    谢流红请楚长庚上坐。楚长庚撩衣坐定,眼眸下垂看地,双手扶于膝盖,温言道:“娘娘,皇上昨日下旨命翰林院做一幅游乐图,要将宫中的众位贵人娘娘,全都绘于其上。臣不才,负责绘娘娘的图像。臣必须将娘娘的行、坐、卧等各种姿态描绘下来以求精益求精,不知娘娘这几日可得空闲?”

    谢流红欠了欠身,笑道:“可巧我这几日白日都有空。大人得空便过来吧,别耽搁了皇上的吩咐。”

    楚长庚离座,行礼道:“是。”

    谢流红与楚长庚一见如故,两人年纪相仿,通晓诗书,话题投机,相聊甚欢。楚长庚听闻宫人们将这位谢娘娘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她与皇帝的邂逅太过传奇。他还曾担心谢昭容出身宫女,年纪轻轻,深得圣宠,会变得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今日一会,她知书达理,温柔谦和,难怪皇上会对其一见倾心了。

    等谢流红请教完绘画的问题。楚长庚欠身离席,起身与她作别,返回翰林院复命。他撑起靠在门边的青竹伞,走下石阶,在几位宫女的送别下,进入茫茫无边的皑皑雪幕中。

    出了殿门是一层层高耸的黄瓦红墙,夹在沉闷的宫墙之中的是一条漫长的大路,地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踏在上面嘎吱作响。这贯串南北,纵横东西的路看似平淡无奇,它们却承载了帝国里最隐秘的故事,鲜血、尊荣、斗争、杀戮,它们是饱经风霜的历史见证,每一个走在上面的人都会莫名的产生一种敬畏感。

    在宫墙的下一个转弯处,楚长庚与一位身穿武将官服的年轻武官插身而过。为了防止自己滑到的两人都专注地盯着地面,彼此视而不见。

    二人错过的瞬间,一株伸出宫墙外的雪松枝桠不堪重荷,身躯微躬,“啪”,一团积雪砸落在武官的身后。武官闻声回头,眼光顺势落在了楚长庚的背后。楚长庚没有听见,他端着竹伞,安静地在风雪中行进,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笔直的脚印,不紧不慢的步调似与无声的飘雪融成了一首静美的诗篇,从年轻武官的心头流过。

    “似曾相识”武官心里念着,目光炯炯的盯着楚长庚的背影,面部表情的快速变化难以跟上他内心狂乱的节奏,紧紧皱眉的疑惑、展颜舒然的微笑,甚至难分难解的愁苦都从他俊朗的脸上一一闪过。轻快的步伐随着脑中不断变换的各种想法而停滞不前,他呆立雪中,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困境逼得进退维谷。

    几位在宫中巡逻的士兵,路过他身边,他们将手中的兵器立于身边,停下脚步,抱拳齐声道:“见过施将军。”施佳珩缓过神来,如同大梦刚醒般,记起这里是皇宫,自己是右卫将军,现在要去向上将军述职。他轻晃了一下脑袋,表情中略带茫然地“嗯”了一声,抬腿时发现自己脚如注铅,原来是在寒雪中站的太久,双脚冻僵了。

    完成了一天工作的施佳珩婉拒了同僚们宴饮的邀请。他既没有按时回家晨昏定省,也没有像长安城里贵族子弟去宫外的歌舞坊寻花问柳。他换了身便服,悄悄地离开众人的视线,独身一个人隐于翰林院外的枯木丛中,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沉重的大雪将天空压制的容颜惨澹,各处宫殿的纱窗上早早地便映出了大大小小的光晕。不久,翰林院门口响起一阵骚动,不断有人从里面出来,小厮们跟在这些大人后面撑着伞。他们三三两两的拱手作别,挥手再见。

    许久,众人散去。翰林院的大门一直保持着众人离开时大敞的状态,院里几幢古色古香的建筑里透出熹微的烛光,这一切都提醒着施佳珩,他等的人并没有跟随众人离去。他耐心的藏在树后,紧盯着大门的眼睛不敢眨动,仿佛在草原上伏击敌人似的用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里最后一丝烛光熄灭,一个人从院内出来。他将大门关上,用铜锁锁牢,临走前习惯性地拉一下锁。

    落在地上的雪瓣像缩了水的葡萄只剩下果核那么大,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天空。施佳珩眼前的景象被月亮的清辉照亮,一个头戴黑帷帽的文官站在月光下,一团团白气从他黑纱帘后面的嘴中冒出,他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粒,在手心里揉了揉,抽出搭在肩上布囊里的竹伞,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施佳珩心中一喜,果然是自己今天下午遇到那个人。

    施佳珩一路尾随他出了元新宫,两人穿过街巷,绕过几个平民居住的里坊,走到城东南一处僻静的小巷,巷子前宽后窄,两侧皆是排列整齐的民居,月光从两人后面射过来,将屋檐的影子拉长投到地上和墙壁上,使得前路更加黯淡,模糊不清。

    无法像贵族们彻夜享受的长安普通市民依偎在温暖的衾被酣睡,房屋里没有灯光照明,路上亦没有行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万籁俱静的路上。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大雪被月亮圣洁光辉驱离了长安城的上空。雪停了,前面的人收了竹伞,纵了下扛在肩上的布囊,放慢了脚步。

    前方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光了所有的光亮,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前面的人脚步平稳地走着,当他的脚离开最后一丝光线所能照亮的区域时,他忽然加快了脚步,整个人淹没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施佳珩也跟着快步追上去,转眼间,置身于一团漆黑之中。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耳畔滑过,有人从他左侧绕到他身后,他脖子一凉,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横贯在他的肩上。他反应敏捷,当机立断,雷动风行般地出手抓向袭击者的喉咙,右手擦过那人握住剑柄的冰冷手指。那人不着痕迹地退了一大步,半个身子暴露在了月光之中。

    施佳珩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转惊为喜道:“云汐,我可找到你了。”

    施佳珩喜形于色地上前两步,谁知那人手上一紧,朝后又退了一步,整个人则全部落在他的视野中。退后的同时翻转剑身,锋利的剑刃死死地贴在他的喉咙之上。

    “别动!”那人冷冰冰地低吼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不知究竟有何贵干?”

    施佳珩一腔欢喜被对方冷淡的态度冻结成冰,他焦急地辩解道:“云汐,我是施佳珩啊,你不认识我了。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你可见到你舅舅了?我在宫里遇见你,心里猜了个**分。我在翰林院外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好吗?为什么你会进翰林院呢?”

    那人侧身歪头,借着月光,果见施佳珩身上的长袍被雪水进的湿漉漉的,嘴唇冻得发紫。他心有不忍,收剑立于身后,冰冷的态度不变:“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楚长庚,”他横剑抱拳道:“不是什么云汐。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还是请回吧。”

    长剑入鞘,楚长庚目不斜视地重新回到暗处,在巷子的左边,推开了一扇门,原来这巷子的尽头竟是一处小小的四方宅院。

    施佳珩狐疑满腹。楚长庚并没有给他任何释疑的机会,不理不睬,疾步快走,闪入门内,反身合门。施佳珩情急之下,不作他想,侧身挤进门缝,扯住楚长庚的衣袖,满脸急切,张口欲言。他忍无可忍,拔剑斩向施佳珩的手腕,施佳珩站如松柏,岿然不动,有意要试探对方。

    剑刃贴到手背时,倾斜下滑,整齐地切下了一截衣袖,断了的衣袖如折了翅膀的银色蝴蝶,笨重地跌落,盖在施佳珩的靴面上。

    楚长庚扬眉厉视道:“阁下难道非要与在下为难不成?若是阁下纠缠不休,休怪我剑下无情。”

    他左手暗运劲力,朝着施佳珩的胸口猛然一袭。施佳珩踉跄地退了几步,跌出门外。楚长庚见势关门,插上门闩,搬来院中大门抵住大门,下面的门边与门槛之间的缝隙则被掉在地上的半截衣袖堵得严丝合缝。

    施佳珩如坠五里雾中。屋里的人的确是楚云汐,他跟她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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