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受其威胁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露怯,反而哈哈大笑,提起衣摆,潇洒地坐下,望着她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银穗是个天生的戏子,她马上转换出另一副面孔,装出娇弱动人、楚楚可怜的摸样,捧着脸嘤嘤哭道:“公子,你好狠心啊,人家不过是说气话,你怎能这样吓唬人啊。”
王行笑的如沐春风,高贵优雅的气度浑然天成,不带任何雕琢的痕迹,直把银穗看的呆如木鸡。
王行偏过头去,露出好看的侧脸,不再看她,盯着桌上的灯花笑道:“趁着无人看见,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笑意扩大,声音却透着寒意道:“好歹也要顾着父母还孩子的颜面,你难道忍心让年迈的父母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让孩子在邻里的污言秽语中长大吗?”
他想起了早先在河边遇到的少妇姑娘们,想必银穗**之行早已人尽皆知,不禁摇头叹气。
这话惹恼了银穗,她恍惚间看到门缝里飘过一个人影,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怒气冲冲地叉腰撒泼道:“公子说我德行有亏,令父母孩子蒙羞。那公子出门身边跟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又算什么。难不成是私奔的吗?”
见王行脸上笑容淡去,怒意沉沉,银穗扶着腰,笑容暧昧。
王行脸色铁青,终于发作,厉声道:“住口!不许你污蔑她。”
银穗开心的前仰后合,得意得狂笑道:“哈,让我猜中了,果然是”
王行用手指着她,双眼紧眯,怒道:“你”
门口适时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接着,门外又响起了乡长夫人惊叫声:“我的外孙呢,啊,怎么会不见了。”
银穗听得声音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即才缓过神来,吓得脸色发白,尖叫一声:“我的孩子。”发疯似得拉开门冲了出去。
王行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定住了,心里猛然想到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他们一同从房间里出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是要避嫌为上。
一道灰影从王行头顶翻过,灰影脚步刚站定,婴儿哭声再度响起。王行见是楚云汐到了,便猜的刚才银穗的话定然让她听了去,羞恼地不知如何面对。
楚云汐还是头一次见他生气,古怪的气氛令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走到榻前,把孩子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哄着拍了几下,婴儿安静下来。她回头一望,见他一动不动,提醒道:“你还不走?”
王行犹如大梦惊醒般地应声道:“是!”他慌里慌张地收拾行李。
楚云汐半夜起身之后悄悄地潜伏到王行的门口,透过门缝听到了也看到了一切,她灵机一动,趁众人熟睡之际潜到乡长夫人房间,抱出了银穗的孩子,躲到暗处,孩子受惊大哭,惊醒众人,她便跳到王行房门外的梁柱上,捂住婴儿的口,等孩子哭叫声和众人的呼喊声把银穗引出房外,她再跃下房梁转身进入房间。慌乱的银穗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会出现在自己刚刚离开的房间里,这无疑给他们两个的离开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她心中坦荡,银穗的话反倒没有令她如王行那般气恼。见她面色如常,王行也渐渐地平复了怒气。
两人翻窗而出,悄悄潜入马厩,牵出马匹,望着不远处混乱的人群,如风般策马离去。
第二十章 冷月凄清葬香魂(一)()
春已过半,两人才缓缓地驾马驶入长安的城门。
露浓花重,风暖莺娇,煦日和畅,一路春色如雾。日渐长,蝴蝶飞,城中之人皆心情轻快恰如春衫薄、。
楚云汐却如泰山压顶,心跳的节奏竟比马蹄踏地还快。她一直养在深闺,虽身在长安十几年却对这繁闹的街景十分陌生,但春节干暖微芳的空气和浮着淡云湛蓝的天空却熟悉的仿佛从未离开。
王行原本惬意地迎着熏风摇着马鞭,可瞥见她沉重的脸色,也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对面忽然涌起一阵疾风,掀起一层花浪朝他们扑来,楚云汐抬手阻挡花瓣便从指缝中落下,风过后,他们便如沾染了一层淡淡的香雪。她半眯着眼睛捏起上身上一片梨瓣,不经意地说道:“都这个天了梨花居然还没败。”
王行轻扫梨瓣,侧头注视她道:“今年天寒,梨花开的晚,你喜欢梨花吗?”
楚云汐对着手中花瓣吐出一口气,那花瓣便轻飘飘地飞向空中不知往何处去了,她目送花瓣远去,伤感道:“我娘喜欢梨花,可我更喜欢梅花,梨花兆头不好,总有个离字在里面,是不祥之物,偏偏我娘就爱的不行,最后到底跟我爹分离了。”
王行听出她话中的忧伤,自悔不该多此一问,故意岔开道:“我母亲也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我小时耳濡目染,最喜兰花,还养过兔子、鸽子、鹦鹉、乌龟,自己动手钉过柜子、桌子、椅子。我那时一点也闲不住,家里的东西恨不能都拆了重装,可没少让母亲操心。后来去了北边,沙子吃了不少,这些闲情逸致也都搁下了。”
他愉快地讲着年少的趣事,楚云汐也听出了趣味,微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不像那些养在家里的富贵闲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王行谦虚一笑,故意说道:“我可比不得长安城里那些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富贵公子。”
楚云汐却反驳道:“你也太妄自菲薄了,朝廷需要的正是你这般实干的栋梁,而不是那些素餐尸位的无能赵括和马谡。”经过这一路的艰难相携,她几乎已经打消了对他人品的顾虑。
听得她的夸赞,他很高兴,他的真心终于得到了她认可,却又不自觉地叹息道:“可惜实干之人有时并不讨人喜欢。”
楚云汐紧紧握住缰绳,微微摇头,正色道:“家国天下,天下若亡,家国安在,一人之喜好怎能抵历史之洪流。”
王行一怔,投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一丝敬佩,赞叹道:“姑娘好见识。”
她淡然地接受了他惊叹的目光,低声道:“读史浅见,不敢造次。”说话间,她略显疲惫之色,他抬头望了望天,早已过午时,他停住了缰绳,火焰原地转了一圈,跃到了她前面,阳光在他面上跳动,灿烂的光华却在他的笑容面前逊色。
大概是累了,她有些眩晕,他扶她下马,朝前望了一眼说道:“光顾着赶路也没吃饭,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楚云汐一落地,心里便像被人打了一拳,顿时感到慌乱和恐惧,王行也能感她的手臂在他手里颤抖。
这是最后一站,若是再寻不到白骜的踪迹,她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几个月的担忧和恐惧瞬间膨胀,压在她的肚腹之间,像快要撑破她的肚皮一团气,挤地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她叉着腰像是跑步岔气一般,眉头紧攒。王行眼见她脚步无力立刻将她扶到一旁的树下坐下,她深喘了口气,心慌地难以喘息。
他捋捋她的背,担忧地问道:“你难受的厉害吗,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楚云汐轻咳几声,摆摆手道:“无妨。”
王行陪她歇了一会儿,扶着她又走了一阵,拐进了朱雀大街,街心便是长安城最著名的观景楼。
观景楼楼高六层,红墙朱柱、雕花彩绘,重檐黑瓦,屋脊凌空卷曲,门口的对联匾额字字贴金,自有北方建筑的阔大独到之处。
楚云汐自然听说过此楼的盛名,更深受赶考士子的青睐,春闱在即,楼里果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王行只定下四楼一间屋子就已经价格不菲,楚云汐不愿他垫钱,偏身上银钱不够,便要换个地方住。他觉得此地虽贵但漂亮舒适,她一路受苦良多,他亦不愿她再受委屈,便执意要她住在这里。
送她上楼后,下人送来几碟小菜,两笼包子,楚云汐闻着饭香忍不住动起筷子,王行瞧她吃了两口才放心地说道:“你先吃,我回家一趟,一会儿再来找你。”
楚云汐把包子冲他面前一推道:“你还是先吃过再回去吧。”
王行凝视着她笑了起来,楚云汐怔了片刻,他的笑容像布满山谷的粉樱,像融化冰雪的春日,只要他望着你,你就能感到一丝融融暖意。她终于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点点头。
王行迅速下楼,出了门驾马往家赶,回到家才发现母亲还未进门,他用最快的速度重新修整了一下仪容,梳洗过之后又挑拣了一件干净妥帖的衣服换上。他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忽而好不意思地笑笑。
他本不是个特别讲究衣食的人,但在她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在意自己的言行仪态,总希望自己以最优秀、最完美的状态面对她。因此面对敌军万千都未曾胆怯的他却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姑娘而莫名的紧张、慌张、甚至有些难以呼吸的激动。
他整理好后便在屋中等了一会儿,下人却来报夫人刚进城,他估摸着母亲大约还有将近一个半时辰才能进府。这时间于他而言太过漫长,他遏制不住自己的心,还是抬腿迈出了府外。
他选择观景楼还有一个原因是离他们家的府邸很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骑马就能赶个来回。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在门口骤然停下。他将衣襟腰带衣摆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才鼓起勇气去推门,但当他的手触到门板时,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机警地停了下来。
一直沉默的青莼突然爆出一句;“主子你不能去。”
楚云汐无奈地看着她,深叹一口气,丧气道:“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还有别的更好的主意吗,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青莼一双美眄中蓄满了泪水,像压抑了许久乍然喷发似得吼叫道:“主子你醒醒吧,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放不下你与他的父女之情吗?什么虎毒不食子,你看看我吧。我就是被亲父卖掉的,我娘还在世之时,他待她如同猪狗,打骂不休。想想林姑娘的父亲,扔下一双儿女在外受苦,妻子还未出丧期就另娶他人。这世上无情的父母何其多,你我的父亲除了出身不同还不是一样全无心肝他们只管生,不管养,只管自己痛快,若是生了儿子,还能宠爱一时,若是生了女儿,或打、或卖、或杀,我们生而为女便是天大的罪过,即便嫁入人家还要受人奴役、被人凌虐。可怜许多良善的女儿被这些畜生玷污后,竟也变得好似厉鬼,当了婆婆后变本加厉地折磨媳妇。一代复一代,无穷无尽的痛苦深渊。就是因为你与夫人念及生养之恩,夫妻伦常才会自困笼中。他这次分明就是设下陷阱要诱捕你们,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小姐你这一去便是像夫人一般自投罗网。”
楚云汐颓然坐下,叹道:“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置母亲和舅舅的性命不顾,只顾自己苟且偷生。”
青莼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啜泣,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夫人在的话一定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着。
但楚云汐却难以认同,对她而言,每一次失去亲人都是生不如死的打击,若是眼见亲人赴死而不施救,反而苟且的活着,光是懊悔和自责就能将她折磨致死。何况人若是被世间所弃,最后只能为活而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她宁可选择与亲人一同赴死,也不要如行尸走肉般孤独的活着。
青莼看出她眼中的决意,心因愤恨而绞痛起来,他们一家总是将情义看的与青天比肩,这大约是他们此生都无法攻克的死穴。
她却果敢坚决多,因为见过人间的丑恶,她将自己的心逐渐冰冻冷封。她自以为自己正冷酷地计算结果,但仍阻止不了脸上泪水脆弱的流淌。
王行在门外听得楚云汐说话又怜又痛,待屋中安静下来,他轻叩房门。
他进的屋来,原以为屋中只多了刚刚那位说话的姑娘,却不料屋里竟还有两人个人。
四人双目皆红中带泪,原本坐着的两位姑娘一见他进屋简单的拭了拭泪,略带纳罕地站了起来。而另一位绿衣姑娘则默然地垂首,呆呆地似乎在出神。
王行朝她们三个依次望过去,目光绕了一个圈子又落回楚云汐脸上,笑道:“这三位姑娘是?”
楚云汐见他不过略收拾了一下便立即容光焕发,如珠似玉,脸竟微微一热,略有些慌然地介绍道:“哦,她们三个是虽是我们家的侍女,但于我就如亲姐妹一般,这个是青莼,这个是绿妍,这个是碧音。”
绿妍瞧他仪表出众定然出身不俗。她们三个不过侍女的身份,他却一一行礼,十分尊重,显然家教甚好,为人也不轻慢,顿时博得了她的好感。
碧音只觉得他与主子两人相貌着实般配,忍笑偷偷瞥了绿妍一眼。绿妍也觉得好,喜不自胜。
青莼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一丝笑意。楚云汐瞥见绿妍和碧音憋笑的样子,心下实在尴尬,便转脸介绍他道:“这位是王”
他却倏尔打断她的话道:“看来你到底是把我忘了。”他有些失望得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本名原是希望你能认出我来的。算了,得罪了,王行非我本名,在下施”
楚云汐心念一转,脱口而出:“施佳珩?”
施佳珩惊喜道:“你还是想起来了。”
楚云汐仔细凝视他的脸,虽然他已长大成人但并未脱少时面相,她隐约地记得一些当年的事,虽记不完全,可对他的名字和长相还是有些印象的。
这下便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怪道那时他们二人初见,他总是盯着她面露怪异之色,想来他定是见到葬身火海之人居然死而复生,难以置信罢了。
她莞尔笑道:“我也刚想起来的。这位是施烈施将军的公子,我记得没错吧。”见他颔首,她即刻下拜致歉,“小妹以前多有得罪,望请海涵。”
施佳珩伸手去扶:“是我相瞒在先,错还在我。”
一向周到的绿妍趁两人说话之时,已将椅子摆好,茶水备齐,施佳珩请众人入座,绿妍三人不动,他便也跟着站起,三人这才默默地坐到两人外圈。
施佳珩对她的经历好奇极了,此刻终于可以毫无顾及地坦白问道:“我想斗胆请问,我那时曾去楚府打听过,他们说你死于大火,那为何你又会出现在蜀南呢?”
楚云汐说的甚是含糊:“我和娘还有她们几个从大火里逃了出来,至于其他之事连我也弄不明白,事实上,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
施佳珩以为他是有所顾虑,其实并不知她所说乃是实情。
他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我刚才听说你们好像因为要去相府而争吵,不知为何?”
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陪母亲一同赴死,即便他另有所图,又能破坏什么呢。一念及此,她便不再畏惧,将事情的原委细细地说与他知道,原来彼时楚云汐走过没多久,放心不下的白荞便在三个丫头的守护下也北上长安来了。楚云汐路上生病耽搁了许多时日,又与她们走的并非同一条路,因而一再错过,终于白荞她们还是比她先入了长安。
进城之后,四人毫无头绪,过了两三日,白荞竟瞒着她们三人进了相府。她们本寻她不见就要报官知道看到张榜的告示,声称丞相已抓住了几年前相府纵火的元凶正是白荞,预备择日处死欲给被大火连累的冤魂一个交代。楚云汐被街上张榜之声吸引,四人才就此重逢。
施佳珩也甚感离奇,不过听得她说起白荞回到蜀南后半死不活的状态,确有可能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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