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点点头,又嘱咐道:“小姐,我既嫁给你师傅,便无法随你而去了。但你一定要返回关内,此地终究非汉人久居之地。以你出身怎可嫁给异族或那些粗鄙难驯的贩夫走徒,这里连个像样的读书人都没有,你年近及笄,实在不应在此地蹉跎岁月。我想来想去,你拿着这两样东西到蜀南去找一个名叫白骜之人。他这个人虽然狂妄,行事颠三倒四,但我知他却是个义气君子,最能帮扶他人,你只说你是故人之女,恳求收留,他定然会照拂于你。至于其他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忽又恸心而泣。
任凭罗刚再冷静,听到“白骜”之名也难掩诧异,他扶须沉思,还是忍不住问道:“原来你们家跟白骜还有渊源。”
乳母似因抽泣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却率先坦然相告:“不瞒你们,白骜是我八拜之交,只是当年他因与楚大将军有些过结,我们曾口角之句后便再无往来。我素知他也非记仇量小之人,只是拉不下颜面与我复通往来罢了。白骜虽有些离经叛道但确是位靠的住的君子,青霜去投奔他我倒也放心。不若我休书一封你且带着,他住的地方甚是隐秘,打听是打听不到的,偏巧我知道,我把地图给你,你顺去找便是了。”他说着又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私章交给严青霜道,“白骜的一双软剑铁剑皆是出自我手,上面都印有的私章,你将此章收好到时一对便知,他再无可怀疑之处。”
乳母和师傅的话她虽已记在心头,可却不舍得离开两人。但乳母和罗刚都坚持让她离开,她却不放心两人的安全。罗刚便决定等严青霜走了之后带着妻子到南边的暹城去暂时避战。
严青霜为安二人之心便假装答应了。临走之前,乳母连续熬了几晚为她赶制了几件新衣裳。她极喜欢那件宝蓝色绸裙,看见后目光便没移开过,她很少在旁人面前表达喜好,总是用冷漠的外表包裹她的情绪,但乳母却能从她的一个眼神中读出她的心思。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她也莫能例外。她的少女心思令乳母十分高兴,她总是在私下里向罗刚抱她太过冷静,太过冷淡了。而罗刚送给她的则是更为实用的防身之物,一把带有迷惑性的鸟羽改装的金针和金刀,针尖刀尖淬有毒药,用打造的精巧的小木壳一套,看起来不过是个别致的发簪。
她将东西收好,想来不过一夕之间她又要过上远离亲人的流浪生活了。她其实更想与他们同生共死,她更怕的是单独漂泊的寂寞,但她说不出口,又不想见地他们因自己的执拗而伤心,只能自苦,只能忍受。麻木的感知增强了她的忍耐力,安定幸福似乎于她而言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也许她注定要一个人孤独的前行。在残酷无情的生活面前,她早就确立了自己的信仰:“既然注定要失去,我宁可一无所有。”拥有是短暂的,失去是永恒的,无论是幸福亦或痛苦,人生不过一场终醒的大梦罢了。
出了城之后她没有立时南下而是在城外荒废的土屋里住了下来,要确保两人平安到达暹城她才会离开。
自接到拓跋的战书,施烈亲自到熏宝召集将领昼夜商讨。众将皆磨刀霍霍,欲与拓跋恶贼一战高下,唯有施佳珩冷静相阻,他献上一计,引起了众人的称赞,连施烈也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认同儿子的计策甚妙。
众将一致通过,便按照部署紧锣密鼓地动作起来。熏宝城中贴出了征用劳力加固城墙和修筑防御工事的告示。罗刚偶然看见,一腔报国护民热血顿时燃起,便想留下来与城中军民一起共讨恶敌,但回到家见到柔弱的妻子又不由得叹气起来。乳母与他夫妻一体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她握住了丈夫的手,柔柔的目光满含坚定,他忽的笑了起来,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之意:既然他们决心夫妻永不分离,又何必在意生死呢。
他们将收拾了好的包袱放回了衣柜里,决定留了下来。第二日罗刚便报了名,跟一群小他十几岁的小伙子们一起修筑城墙,他的拼命和卖力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当监督工程的将领得知他曾是城中最好的铸铁师傅,便亲自请他为天盛军打造兵器。
罗刚十分爱惜他的手艺,平日买卖用的刀具不过是他随性而作用以糊口的工具罢了,他至今所铸的带有他印鉴的武器不超过十件均送给了与他交好的江湖绝顶高手。这次他临危受命为天盛军制作兵器,罕见地拿出十二分的心血,带着工匠打造了几十把刀剑,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其中一把银镀刚刀便送到了施皓珙手中。
施皓珙嗜武成痴,最爱收藏各式兵器,一见士兵送此刀来,只远远瞧见刀上冷冽的银光便喜地一把抢过,他握着刀在房间里舞了几下,刀风过处竟然劈碎了一个花瓶,他大笑,抱着刀反复细看,用手爱惜地抚着光滑如镜的刀身。
他正在举袖擦刀,门外响起喧然的吵闹声,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吵闹声却愈演愈烈。他正要开口训人,几个士兵扭着一人推门而入,他手下副将许凡随后而入禀告道:“将军此人带着一帮人在城外鬼鬼祟祟想混进城内被属下查获,属下怀疑此人是拓跋奸细,特将押来,请将军发落。”
施皓珙一听来了精神,他正想找人试刀,贼人竟乖乖送上门来,他将刀重重地放在桌上,声音震地被抓之人心中一凛。他望着上首之人骤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叩头道:“将军冤枉。”
施皓珙哼了一声问道:“你有何冤屈?”
那人一脸憨厚陈恳的委屈模样,抽抽搭搭,满眼含泪地说道:“小人名叫俞成汤,正是熏宝人士。家父原是庐阳人曾在天盛军服役,后因伤病离开了军营便在熏宝娶妻生子。我十九岁那年恰逢天盛军与草原联盟军大战,我父亲令我从军杀敌,临走时嘱咐我定不能逃兵俘兵。可后来我被拓跋兵俘虏,本想遵从父命一死了之。可拓跋兵却折磨地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被迫而降,在拓跋当了十几年奴隶,负责打运砖石。五年前我骗醉了看守带着石场的几个汉人逃了出来,凭借着被拓跋逼出的手艺在奉城一带做些石头生意,后来发了财,就像回家看看父母。”他说着又大哭起来,卷起袖子,上面皆是陈旧鞭伤,层层叠叠,不计其数,直瞧得人心头发酸,几个小兵都忍不住举袖抹泪,放开了手。
看着拓跋恶行,施皓珙更加深了对敌人的憎恨,他将俞成汤扶起坐下,继续听他哭道:“可我怎么有颜面见父母?他必然以为儿子这些年下落不明定然是战死疆场,谁知我竟做了十来年的俘虏,苟且偷生。我一直不敢来寻父母,直到前些日子听一个到熏宝送货的兄弟说拓跋送了战书,我放心不下,这才急忙想来看看父母。可又担心父母已不再人世,又害怕见了父母如何能令他们原谅。故而在城门口徘徊良久,反被几位军爷误解成了拓跋奸细。”
怪道他口音听来怪异,施皓珙心道,想是在拓跋呆久了有些受他们影响罢了。他拍拍俞成汤的肩安抚了几句,急忙派士兵按照他所说的地址去寻找他的父母。他感激地重又跪倒在地,哭谢道:“恳请将军重新收我入天盛军,我虽不能打仗,但愿跟这些士兵一起扛铁敲石,还有我的兄弟们也愿追随将军为那些被拓跋杀害的亲人报仇。”他不住叩首,坚决表示若施皓珙不答应他便不起身。
天盛军正在用人之际,施皓珙当然万分欢喜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他站起身来又补充道:“我手下正好有一批上好的木材砖石都献于将军,希望能为熏宝军民尽一点绵薄之力。”
施皓珙欣然同意,下令让许凡带他下去休息。两人刚从台阶而下,正好与施佳珩迎头碰见。
俞成汤缩脖弓背,恭敬地垂首行礼。
施佳珩抬眼看他,只见这人身材精瘦矮小,相貌平平无奇,只是两撇小胡子在唇边翘起,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两只眼睛带泪呆滞而无神,活像只半死的老鼠。
见他陌生,施佳珩谨慎问起。许凡长话短说,只说他是来参军的木材商人,施皓珙已经盘问过了,没有问题。
既然哥哥已然审查通过,施佳珩便点点头放他过去了。
他面带喜色跨进哥哥屋内,将门反锁。施皓珙见弟弟来了,兴高采烈地将他新得的好刀拿给他瞧。他右手一抚,轻弹刀刃,刚刀微颤,隐隐发出鸣声。他连连赞叹道:“好刀。”
施皓珙兴奋地拉着弟弟要给他讲讲此刀的来历,施佳珩却按下他的手,正色道:“不忙。哥哥,刚探子回报,这次拓跋领兵攻城之人已定,正是拓跋辉。拓跋接连几次偷袭挑衅果然是为了试探我军实力,他们三番四次得手,便骄矜地不将天盛军放在眼中,拓跋珪身体每况日下想来不久就要传位于拓跋辉,他正好借此战机在拓跋族内树立天子威信。“他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所谓骄兵必败,拓跋此刻虽气焰嚣张,可必然失了防范之心。从他下了战书正大光明的来挑战便可知,拓跋必定轻敌。况且这个拓跋辉鼠目寸光,只图短利毫无远见,此人空有一身蛮力却是个头脑简单的草包,想来擒他并不难。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连人和都占了。”他说到妙处,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听着他胸有乾坤,指挥若定的从容的分解战略,施皓珙也越发亢奋地等着胜利的到来。
随后的几天,大批天盛军兵抬着一担担石块泥土,拿着土铲铁锹,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熏宝城外,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修葺城墙。众人齐心将熏宝四围城墙打造的如铜墙铁壁一般,并且重铸城门,用重达万斤玄铁造了一扇厚重坚固的大铁门。他们的目标明确,那就是不惜代价,把熏宝城改造成一座钢铁之城,任里面有千军万马横行驰骋也决计冲不去。
不久,罗刚便在这热火朝天、同仇敌忾的气氛里发现了一丝诡异。他发现城居民开始不断减少,难道是拓跋有奸细混入城中趁机掠民?他不敢掉以轻心,晚上都是浅寐。直到深夜又士兵来敲他的房门,他才知道原来天盛军正在秘密转移城中居民,他一下便明白过来,原来聪明的天盛军准备用围魏救赵和空城计,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真是好计!罗刚不由得对献计之人心生佩服。妻子不愿与他分开,独自虽士兵而去,他只得放下手中之活陪着妻子一起躲到城外的深山峡谷里去了。
为保万无一失,施佳珩还下令在峡谷内埋伏好机关陷阱,并封锁消息,谨防拓跋得知内情转而偷袭。
终于到决战之日,施烈坐镇大营,施皓珙带着数千人化妆成普通百姓守在峡谷各个要塞。作战的指挥大权则落在了对敌经验丰富、资历高厚的老将丁耀身上,施佳珩作为战前先锋,将与众将一起齐心协力、杀敌报国。
俞成汤到底还是没有寻到父母,他大哭一场,毅然践行了他的承诺,砖石木材运进了城内,他卷起袖子跟着劳工和士兵一起抡起锤来。他身边之人几乎无不对他赞不绝口,他出手大方,人又善谈,经常送些酒肉给辛苦干活的劳力。众人都感激地叫他一声“大哥”。随着工事逐渐完善,城中的劳力也陆续撤出被转移到安全之处,俞成汤不断地换下城中的兄弟,一直苦守到最后一批,快要出城之时,他忽然腹痛,跟身边的兵士打了个招呼,便一溜烟消失在城中的小巷中。
第十三章 孤城落日烟火盛(二)()
大风骤起,狂沙漫天,烟尘四起,黄色的天空下一轮红日萧瑟而苍凉。号角吹响,震耳欲聋的战鼓,混合着战士们的嘶吼声,气势磅礴,声动四野,百兽为之悲鸣,大地为之震颤。
大军分四队浩浩荡荡开往战场。施佳珩率中路军出大营,直接奔向熏宝城外,到了熏宝城附近,四队大军按照原先排好的阵型,各自分散,藏到隐蔽处等侯黑夜大驾光临。
所率人数最少的大军则稀稀拉拉地沿途埋伏。
夜色四合,月亮羞怯怯地从云雾中露出了半个脑袋,宛若羞赧的少女,带着温婉的柔光。月光透过云层,把云雾映照得如薄纱一般,朦胧地围绕在月亮姑娘的脸上,如梦似幻。熏宝城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灯火通明,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几个守在城外的士兵手拿兵器面带倦意,懒洋洋的打着瞌睡,城外安静如斯,如一个暗藏杀机的巨大黑网等着它的猎物乖乖的自投罗网。
大地像打了寒噤似的忽的剧烈抖动起来,远处马蹄声喊杀声,逐渐迫近,施佳珩沉着冷静,端坐钓鱼台,仍旧按兵不动。
拓拔辉率领的拓跋狼军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冲杀过来将郭立所率之众打的节节败退,几支残部退入城内。拓跋辉头戴骇人面具,雄壮魁梧,手武长刀,狰狞凶悍,几个守兵被其气势所迫,抛下兵器,夹着尾巴,夺路而逃。
拓拔辉狞笑用众人听不懂的拓跋语高声大叫。拓跋兵将齐声狂呼,大批人马踏过城门一拥而入。
待他们走的稍远,施佳珩如被电击,猛的站起,大手一挥,登时有士兵冲过去,将玄铁大门掩上,用大铁链牢牢锁住,隐藏在暗处的士兵手执火把,将熏宝城四周团团围住。他骑着火焰宝马,纵马上前,微笑着看着城门,笑容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拓拔辉奔入城中不久,顿感大事不好,城中空荡荡的竟一个人也没有,身后传来大门重重掩上的声音,声如洪钟,撞醒他混沌的脑袋,可他的榆木脑袋仍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臾,城外忽然响起呼喊声,他静心聆听,外面喊话之人用的是拓跋语:“里面的人听着,我军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只要里面的人放下兵器,答应再不来犯,签下投降书,愿与我朝化干戈为玉帛,就放各位一条生路,若冥顽不灵,誓死抵抗,那我军将绝不留情,定要各位有来无回。”喊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为防他们听不清,城外之人又连喊了几十遍,但里面之人依旧出声回应。
拓拔辉咬牙不语,硬冲本就不甚容易,就算冲去了,外面的汉军个个如狼似虎,出去必然是死路一条。其余的人跟着乱了阵脚,吵吵嚷嚷地问怎么办。
唯有停军扎寨坐等援军来救,可又怕城中有埋伏,只要将他们擒住作为人质,援军来了亦是无用。他怒火添胸,差点咬烂了自己的后槽牙,与汉军交过手的老将曾警告过他,别看这些人长得既没有拓跋人粗壮,马匹也没有拓跋人精良,可他们就像草原上最狡猾的猎人,即便是最聪明的狐狸也躲不过他们设下的陷阱。
拓跋辉下令全军原地坐下休息,自己盘腿坐下默默地饮着心中的后悔之酒。
外面的天盛军已经开始支起帐篷已经准备长期困守。大约到了后半夜,众人都有些疲乏困顿之时,城里骤然火光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熏宝城霎时间变成了地狱熔炉,人间炼狱,连天的大火无情的吞噬着每一座房屋,将拓拔辉的军队包裹其中,惨叫声、逃命声此起彼伏。
厚厚的城墙是一个天然的屏障,挡住了汉军们好奇和惊讶的目光,他们看不到里面的惨绝人寰的场面,光是听到从城里面传出来的沸反盈天的叫喊声和求饶声就已经令他们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了。
施佳珩望着城楼上不断升腾的浓烟和冲天而出的火光,心中又惊又急,但又不敢贸然打开城门营救只怕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也许见他们不为所动就会逐渐停手了。
难道他们要烧破城墙逃出去?可是他深受抓了抓狂吹的北风,这么做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