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能在地方做一小吏。
但良好的休养和家教让他不曾对儿子的培养有过丝毫的放松,以至于年纪轻轻的杨邈在科举考试中一路高歌猛进、凯旋不断。
林日昇的谦恭识礼让他见识到了蜀南世家子弟应有风范。他颇为欣赏地作揖还礼,而后又用兄长般慈祥的目光回应着林月沅的注视。
与楚云汐的沉静无波不同,生气勃勃地林月沅总会对陌生的人事充满无穷的探知**,听说他曾跟随白骜游历天下,她向往自由冒险的心又开始蠢动,不住地问他各种问题。
杨邈颇有些白骜的潇洒不羁,因而很喜欢她这种不受拘束、活蹦乱跳的性子,耐心地回答她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林日昇则在旁边紧张地关注着妹妹的一举一动,每当她有些失礼之处,他便骇然的向她使眼色,他的好心却只频频获得妹妹的嘲讽的白眼和鬼脸。
楚云汐乖巧安静地抱着书函随着他们出了金躞舍,默默地跟在后面听他们谈话,听到有趣之处也会跟着浅笑两声,她越走越慢,直道她在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圈一红,手中的书函掉落在地上。
林中那人美髯当胸、高瘦清矍、穿一领秋香色长袍,后背长剑,风姿逸然,赫然是阔别许久的白骜。安顿好她们母女后,他又四海漂泊去了,他就像一叶飘萍,无根无脉,虽自在却也孤独。
楚云汐又哭又笑,扑到他怀里叫舅舅。白骜盯着她渐舒的五官和越发清婉的容颜,怔怔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双眸中晶莹闪动,楚云汐更觉酸楚。
林兄兄妹瞧见他们甥舅久别重逢,在一旁静静地不敢打扰。唯有杨邈欢乐的神色下沉,俊美的脸庞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待他们收拢了情绪,林氏兄妹方上前见礼。杨邈低着头,拘束地向犯错的孩子,走到师傅面前,突然跪倒叩首道:“师傅,不肖弟子向你请罪。”
白骜像没瞧见他似得,口中微哼,抬脚从他面前跨过,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没有获得师傅原谅的杨邈,垂头丧气地跪在原地,体贴的楚云汐将他扶起,宽慰道:“大哥莫急,舅舅就是这个脾气。他气性大忘性也大,过几日便好了。”
知情识趣的林日昇也知自己一个外人不方便置喙,便选择沉默。林月沅没这么多顾虑,张口便问道:“杨大哥,你怎么得罪他了?”
林日昇横了她一眼,她反瞪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一定是杨大哥的错。我还经常得罪林昶,哪次不是他有错在先。”
林日昇的脸登时拉了下来,教训她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直呼父亲的名字,这般太不知礼数了!”
林月沅蛮不讲理地不服叫嚷道:“我偏叫他林昶、林昶、林昶。我还没叫他无心肝呢。”
杨邈及时出声打断了兄妹俩的争吵,坦然相告道:“此事却是我的不是,我违背了师命,遵守父命去参加了殿试。”
林日昇立即露出崇拜的神情,羡慕道:“能入围殿试,杨大哥你好本事啊。”
杨邈谦虚地摆手,不敢接受他的恭维。
林月沅无奈摇头,好笑道:“这位白老先生真是太奇怪了。若是我哥哥进了殿试,林昶还不高兴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若你高中,他这个当师傅也面上有光啊,这有什么可气的?”
林日昇踟蹰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小弟斗胆问一句,这次你可高中了?”
杨邈微微一笑,客气道:“侥幸拔得头筹。”
三人又惊又喜,林月沅夸张地张大嘴笑道:“头筹就是状元啊。”
杨邈颔首,楚云汐由衷地赞叹道:“大哥好厉害啊。”林日昇更是艳羡不已。
楚云汐高兴之余忽然心有所悟,顿时低落地叹道:“大哥高中状元,舅舅不该不高兴的。”
林月沅摊手,一副言中了的得意表情:“我说什么来着,果然不是杨大哥的错吧。他们这些人真是越老越古怪,这事儿若是放在我们林家,林昶定定要树个神像把我哥哥供起来。”说完她哈哈大笑。
林日昇听见妹妹的打趣,有些羞涩也有些失落道:“快别浑说,我哪有大哥的本事,我从小读书就笨,高中,做梦也不敢想。”
杨邈以为他自谦过甚,安慰道:“贤弟过谦了,你年纪尚小,想必过几年便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四人谈笑间,昏黑的静夜上空飘起了一层淡淡白雾,清甜的饭香引得众人饥肠辘辘,楚云汐指着天上的炊烟喜道:“原来她们在厨房。”
杨邈小时曾虽师傅在此处住过,眼见得这里亲切而熟悉的事物,不禁勾起他小时玩耍的回忆,他曾在那山石后捉蟋蟀,也曾在池塘里摸鱼虾,望见那一片苍幽的竹林,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江州的家中也有一片这般幽深的竹林,他曾和柳盈薇在那里玩过捉迷藏,也在那里嫌弃柳盈薇的少女情怀,也在那里悟出爱的真意。思念漫长的思念,他的青梅,他终于决定要将这棵陪伴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青梅郑重的摘下,放进自己的心里。
前院的荷花池边摆着难得一用的大圆桌,圆桌周围一溜高背木椅,腾腾热气伴着菜香如天女散花般四溢。众人都围在桌前站着等候。
须臾,楚云汐搀着颤巍巍地白荞走到桌前来,白骜负手站在她的对面,难过如浪潮一层一层涌过他的心田。
她鬓发霜白,面容枯槁,似乎比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苍老,仿佛月中嫦娥容颜顷刻衰败,只剩了一张干瘪空心的皮囊。她的精血、她的灵魂、她的美丽、她的思想像不可挽回的昨日朝阳,伴着她的心中的爱一同老去、死去了。
白骜又怜又气,不停叹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为了他作践自己得还不够。”
白荞双眸微闭,掐了掐手中的念珠,平静地道:“哥哥还不是一样。”
白骜如瀑布般的美髯不住抖动。他刚要发作,楚云汐很怕他一气之下又转头而去,急忙握住他的胳膊,替他母亲说尽好话。林日昇也帮忙相劝。杨邈担心自己一张口反加重了师傅的气恼,便肃立一旁。弄不懂各种隐情的林月沅不知如何插嘴,只得呆呆地站着,观察他们的异常反应。
白骜见有外面小辈在场,为了顾及家中面子,忍气吞声地找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坐下。
白荞似乎已进入离魂的状态,外界的刺激就好像打在僵硬地石头上一点回应也没有。
碧音三人还没有忙完,不好意思让主子和客人们等候,绿妍便请他们先开席,她们将饭菜留好待会儿在厨房单独吃。
众人落座,却并没有响起了一丝推拉椅子的噪音。
白骜的左边坐着杨邈和楚云汐,楚云汐旁边坐着林氏兄妹。林日昇带着妹妹率先端向白骜白荞两位长辈敬酒。白骜也很喜欢这两位小辈,酒杯相碰之时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白荞却颇为冷淡地拒绝了酒水,楚云汐怕众人扫兴,赔笑着举起酒杯带母亲饮过。
众人再度落座,杨邈偷偷觑了一眼白骜,见他脸色有所缓和,才大着胆子再度举杯赔罪。
白骜望着他手中的酒杯呆呆的沉思并不伸手去接,似乎怒意难消,刚刚还欢笑融洽的场面乍然冷了下来。
杨邈心中惭愧不已,霍然跪倒在地扣头道:“师傅请你莫要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弟子死也难赎。”
他再抬头时,眼中泛有泪意。
林月沅有些看不过眼,准备站起仗义执言,被林日昇死死死死地按在座位上,她脸现忤色,低声地与他吵了起来。
白骜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起身将徒弟扶起,言语间颇有些“儿大不由爷”的萧条之感,他抚着徒弟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奉父命去考科举我不怪你,你中了状元是你的好本事,也是我这个师傅的光彩,我该恭喜你。可是你可想好了,这官场之黑,犹如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我只怕你一进去迟早会移了心性,可惜了你这颗七窍玲珑的心肝。”
唯有楚云汐听出了白骜话外之意,心中一寒。她转头望向母亲,她似没听见似的,手中拨弄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地低声背着她的佛经。
杨邈了解师傅的苦心,也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志向:“师傅,弟子少时过于狂妄,可长大后读孔孟、读四书、读五经、学修身治国之道,越发觉得身为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方不负圣贤教诲。”
他的话堂堂正正、正气凛然,令林月沅热血沸腾、林日昇震撼受教、楚云汐仰慕钦羡。
白骜却像位迟暮老人早已看透人事变换、世事沧桑,少时的理想冲动付诸东流,听着年轻人的豪言壮语不觉感动欣慰只觉幼稚可笑。
他仍旧叹气颓唐道:“可如今这世道你纵有满腔抱负只怕也是空想罢了。”
杨邈的决心宛如磐石坚定不移,他也不仅不畏惧黑暗更觉自己当如火炬照亮着诡谲的世界:“诚如师傅所言也许弟子的作为如同溪流般不值一提,但若能有一滴滋养大地、惠泽万物,便是徒弟的功德了。”
白骜终被其不撼动的为国为民之心所触动,虽有继续伤感几许落寞,却也有几许豪迈,几许大勇。他的口气渐渐软了下来,期许道:“我这一生在意之人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好也罢,歹也罢,到底都是拗不过的。愿你谨记今日之言,莫忘初心。”
师徒两人最终霁颜相对,殊途到底还是同归。
白骜心结已解,狂笑几声,拉着徒弟坐下,抛去酒杯,拿起一坛刚开封的好酒,端起大碗便往里倒,众人纷纷换上大碗,大喝大笑起来。
白荞坐了一会儿便厌烦了,她现在极烦热闹,总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细心的楚云汐看出了母亲脸上表情的变化,便主动提出搀扶疲倦的母亲回屋休息。
楚云汐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母亲空洞的双眼,无魂的躯体,陷入了空虚和沉思,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座没有灵肉的泥胎。白荞纹丝不动地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无声冥思。楚云汐用手触了触母亲花白的头发,干涩而冰凉,她的整个人似罩在一层厚厚的冰层之中,随着凉气弥漫入内,迟早有一****也会化为一座无心的冰雕。
她有时也想拿一把锐利的铁凿凿破她外表坚硬的冰壳,让她能够看到,她虽然失去了丈夫可还有失爱的女儿在等着她的怜爱。但她又怕那冰壳已与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好似乌龟的外壳,一旦敲碎,不但不会逼得她清醒反而会刺激地她发疯。
忧愁在她心中凿一口无底之井,她每日只能将悲伤的泪水倒入井中。
她轻轻地阖上了门,白荞依旧维持着盘坐的姿势,不曾有一个眼神的回应。她独自站在屋外的阴影下,吹着院子里的冷风,恨不能似枯树落叶般随风而逝。
第十一章 断云残雨生无趣(二)()
楚云汐回到席间却发现众人早已醉的东倒西歪,林月沅抱着酒碗,双颊涨红,口中还大声称赞道:“好酒,好酒。”绿妍和碧音正架着她起来,她手狂摆乱舞,一掌打中了碧音的脸。碧音气的将她胳膊一甩,骂骂咧咧地跺脚走了,绿妍喊她也不理,眼见两人又要拌嘴,青莼赶紧接过林月沅的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架进屋去。
林日昇和杨邈也醉的不省人事,一个仰面歪在椅子上,一个俯身趴在桌子上。楚云汐笑笑开始收拾桌上狼藉的杯碗。忽然一人从后面大力地掐住她的手,她惊骇地回头,一股浓醇的酒气扑到她的脸上,她捂了捂口鼻,闷声道:“舅舅,你喝醉了。”
白骜眼神迷离,身子东摇西晃,骤然惶然道:“我在做梦,你又到我梦中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只能在梦中见到你呢?”他懊恼而痛苦地大口喘气,双手抱头,用力地抓挠着头发,直挠得指甲里充满鲜血。
楚云汐惊然地去阻止,他却拂开她的手,愤怒道:“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你走!”
楚云汐被他绝情的吼声和疯狂的神情吓得落泪,白骜却蹲了下来,双手捂脸,凄惶地痛哭起来。
她的悲痛如决了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强撑的精神,她蹲在舅舅的身边,抱着他一同哭泣。在她的心中,白骜一直如神明般不受世俗拘束,不由礼教羁绊,他有满腹的才华、有超凡的武艺,他似乎无所不能,似乎遗世独立,但今日他如同孩童一般在她面前嚎啕而哭,让她知道他终究是个凡人,也有留不住的所爱,也有抗不过的命运。
四人忙到后半夜才睡下,劳累了半日的三个丫头皆倒头就睡,而双眼微肿的楚云汐却在狂思之中失去了睡意,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睡前也喝的大醉,就不必在这儿饱受愁苦的煎熬了。
漫长的一夜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太阳高照,正午将近了。
楚云汐双眼酸疼,她捂着眼坐起,怔怔的发呆。清净安逸的空气中时不时的飘荡着“咕咕”的叫声。
手指划过眼睛,缝隙中散着窗边射过来的溜光,照的眼睛花白一片,好半天眼前的图像都是色彩缤纷,花花绿绿的,晃得她头晕脑胀,视线慢慢拉长,焦距对准,定在了一片白羽上,那是鸟儿的羽毛,确切地看来,是鸽子的羽毛。
林月沅侧坐在窗台上,一只脚蹬在窗框上,另一只脚耷拉在窗边,身子堵住了大半个窗子,太阳投下大把大金丝绣在她身上,把她烘托得金碧辉煌。而她却若无其事,悠闲地偎着一只洁白无瑕的鸽子,鸽子在窗边蹦来跳去,圆溜溜乌黑的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林月沅没有放过任何细微的声响,她姿势不变,悠然自得的引逗着鸽子,惹得鸽子频频扇动翅膀。她眼睛盯着鸽子,声音却朝向楚云汐:“醒了啊。”
楚云汐轻应了声,俯身穿鞋,走到窗台,轻柔地扶着鸽子的白羽。
林月沅冲她笑道:“你舅舅他今早又走了。”
楚云汐收回了手,神情恍惚地立着。
林月沅跳下窗台,扶着她坐下,安慰道:“他知你会难过。故而让我转告你,他给你留了件礼物。”她一吹口哨,鸽子便飞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将头插入翅膀下梳理羽毛。
楚云汐瞧着白鸽可爱,神色舒然了不少。林月沅又丢给鸽子一颗玉米粒,鸽子张嘴接住,逗得楚云汐嘴角一扬。
林月沅笑道:“他让我转告你,他怕离别伤悲,故而不辞而别。你保重身体,照顾荞姨。鸽子是送你的礼物,他上次路过长安,遇到了你二姐。你二姐十分思念你,还给你带了东西。你舅舅知你姐妹情深,特意训练了几只白鸽留作你们通讯之用。”林月沅将椅子上一只黑色包裹拿到桌上,推到她的面前。
楚云汐解开包袱,里面着露出两个白瓷罐,掀开盖子,是整整一罐子黄澄澄的梅子糖。她拈了一颗在嘴中,味道漫长而幽远,恍如隔世。不知是梅子糖变酸了还是她的心酸,眼泪如雪般簌簌的扑落,混合着清新的草香,在阳光下一晒,立刻显现出褪了色的泪痕,宛如一幅未着色清淡的山水画,惆怅而忧伤。
林月沅右手一抄,握住了鸽子毛绒柔软的身子,左手温柔的抚摸着鸽子的羽毛,鸽子不挣扎乖乖的卧在她的掌心,鸽子温暖丰满的肉身把她的小手涨的满满的。
林月沅翻过鸽子的身子,鸽子毛乎乎的肚皮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