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周围的沉重的铁钉不断脱落,士兵们的恐惧也增到了极点。士兵接连逃命,将领终于忍不住制止,下了命令,若是再有临阵脱逃者就地斩杀。
士兵们三五成团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一两个胆熊的副将无情地嘲笑他们以壮自己的胆量。
棺椁上的铁钉被敲落殆尽,暂时没了声响。天色越发昏暗,士兵们打起了火把,映照的这灰灰暗暗的官道若冥道一般。
然而经过了短暂的平静,棺椁又继续发出响动,馆盖发出沉闷笨重的响动,而后他们看见,馆盖微微有些倾斜,里面的魂灵似乎在移动馆盖。
此时有人提议趁着里面东西还没有出来之前赶紧将它封死,到附近镇上找个道士用符咒将其封印起来。可有却有人反对,里面躺的毕竟是七殿下的尸身,若是他当真不甘寂寞死而复生、或者化为鬼魂出来游荡,他们怎敢以下犯上。众人争论不休惹得将领更加烦躁,他大吼一声命众人闭嘴,而后颤巍巍地在原地跪下,拱手道:“七殿下,小的乃是崇英殿守门将领阴漠,奉命护送殿下尸身安葬,不知小人是否有服侍不周之处或殿下还有何未了之事,难以心安,还请殿下明示,小的定当料理周全。”说完,他回头喝令众人跪下。
他垂首等候半晌,棺椁里声响也暂停。四下里寂静地如死潭一样。许久不见回话,阴漠又斗胆说道:“若殿下没有指示,那就请安心上路,莫要再人间徘徊了。请允许臣将棺椁重新封上。”他转头对身后士兵招手,众人畏惧皆不敢上前,催了几遍,才有几个不怕死地提着刀站起来。
此时,棺椁里幽幽地飘出一句:“阴漠你留下五个人、两匹马,带着其他人马全部离开,永远不许回来。“
众人吓得噤声,阴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棺椁里真的发出了人声。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想再问,棺椁里的鬼魂似乎有些恼怒,喝了一声让他赶紧照办。
阴漠磨磨蹭蹭站起来,只觉不妥如此一来岂不有违皇命但又不敢得罪鬼神,于是点了几个胆大的,跟他们谈好让他们留下,又将两匹好马栓在旁边的上,带着其余的人先去投驿站等几日再做计较。
那五个人也算胆色好,阴漠走后并没有临阵脱逃,而是乖乖待着等候差遣。
良久,马蹄脚步声渐远,棺椁里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五人低下头,走过来,将棺盖搬开,没有准许不许抬头,不许乱看,听明白没有。”
五人连道明白,便依照命令将重重的棺盖搬开,棺椁里漆黑一片,有一人禁不住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一把呛人的白粉骤然从里面喷出。五人吸入白粉,均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双眼模糊,东倒西歪一阵,接连倒地。
在他们失去意识后,棺材的边缘露出了四只手指,接着青色的衣袖一闪,一个人影从里面快速蹿出,他侧头瞧了瞧伏道在地上的五人,将手伸进了漆黑如地狱般的棺材里道:“他们都被迷昏了,快出来吧。”
有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攀上他的手臂,他用劲一拉,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姑娘从里面跳出。她出来后,原地跳了两下,抖了抖胳膊和手臂,深深地吐了口气道:“这一天可把我憋死了。”
她顺手扔掉了手里熄灭的火折子,冲着棺材喊道:“阿悯,快,我拉你出来。”说毕,她又伸手将瘦高的李悯拉出。
李悯双脚刚沾地,仿佛踩在棉花上,林月沅半抱着她,她蜡黄的脸上现出愁苦的神色,连声打了几个喷嚏。
李璨将地上五人翻将过来,五人确实被迷魂散迷得昏死过去,他将五人的腰带解下困住他们的手脚,又往林月沅手中多要了些迷魂散对他们灌了下去。
“照你这个灌法,还不如一掌打死他们呢。”林月沅冲着他嚷道,“迷魂散吃多了也会要人命的。”
“那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李璨拍拍手上的白粉,又撕下他们的衣摆将他们的嘴堵上。然后一个个扔到路边林子里的枯草堆中。
林月沅将李悯扶到树下坐下,也赶过去帮忙,边忙边问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怕他们告到李锦那去。”
“在官道上杀人只会暴露的更快”李璨扛着最后一人往林子里走去,林月沅将士兵们掉落的刀捡拾起来留着备用。
“何况纵是我们将他们都杀了,李昙的棺椁没有按时送到,看守陵墓的官员也会如实上报,此事根本就瞒不住,李锦迟早会知道。反倒不如装神弄鬼,哄骗他们,他若一时想不明白,也好为我们争取些时间。”李璨继续解释道。
林月沅点头叹道:“不错,只是我们如此逃了,牵连的人未免太多。等到李锦发觉时,怕是你的几位手下和欠儿他们都保不住了。”
“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活着,等将来有一天杀回长安,为死去的人报仇!”李璨目露凶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月沅脚下一顿,只觉齿冷,回首望着李昙的棺椁,耳畔传来了李悯悲伤的啜泣声。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露出同样的哀伤,他们没有阻止和劝慰,默默地往林子里走去。
他们又砍了些枯树枝将五人盖得严严实实。
走出了林子,李悯还在不停的掉泪,这一日她躺在棺椁下面的隔层中,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仿佛真的置身于地狱,恍惚中好似已在阴间游荡,若不是躺在李璨和林月沅的体温温暖着她寒冷的心房,她差点忍不住大声惊叫。
两人回到棺椁旁边,合力将棺椁从马车上搬下。李璨从树上解下阴漠用来照明的火把,林月沅接着火光再次跳入棺椁,郑重的将李昙尸身上的外袍解开,取出贴身藏在他身上的诏书和国玺。而后又从棺材的隔层里掏出包裹好的衣服鞋袜,还有一包救命的金条和一些赶路用的碎银子、火折子等一些应急之物。
正是这个原本用来放置随葬器具的棺椁隔层救了他们的命。
两人将东西装好,背在背上。林月沅趴在棺椁上眄着李昙,他一如生前一般平和静好,身上泛着淡淡的药香,她此生永远无法忘怀的面容,即将在这个世上消失,她眨动双眼,忍不住流下难舍的泪水。
李璨拍拍她的肩膀,她忙扭过身子躲到一边去。他举头往往如水的夜色,深喘一口气,然后将火把垂下,对着棺椁的一角,橘黄的火焰添噬了许久,终于沿着边角蔓延,将火光带到棺椁的每一个角落。
火焰闪着明亮的光芒紧紧地着拥抱黑色的棺椁,棺椁瞬间像一个灿烂的火球,不断释放出更加璀璨的光亮,好像李昙坎坷而又短暂的一生,为了他人而燃烧自己,终于在逝去之日发出奇美而夺目的光彩。
火焰熄灭之后,李璨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散落在地上的骨灰收集起来,这是李昙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丝念想,即便已经化为粉末,怀抱着的瓷瓶的林月沅仍旧能隔着厚厚的瓶壁感受到里面的温暖,这是属于亲人的特殊温度。
林月沅将承载着李昙精魂的瓷瓶交给李悯,以期能填补她悲戚空落的内心,果然接过瓷瓶的李悯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像是迷途的孩子嗅到了母亲的体香,安全踏实的感觉充盈着内心,其实李昙从未离开,他一直与他们同在。
两人解下缰绳,林月沅和李悯两人共骑一匹,李璨一人一匹,三人不敢逗留,连夜冒着北风一路南下。
由于李悯的身体一直抱恙,三人的行程颇为缓慢,加之天气越发寒冷,虽然南下,一路上也是雨雪不断。他们又不敢太过张扬地挑大路官道走,专走僻静小道,又绕行许多山路,没有通关文书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路过的市镇,这一路风霜竟如逃荒一般,艰辛困苦。
李璨虽在宫中也算娇生,但胜在心智坚毅,一身刚筋铁骨,林月沅从小摔打惯了,从小跟男孩子一般走南闯北,不知辛劳,只是苦了李悯,她自小虽然也未曾享过大福,处处收人欺凌,却也没有领受过外面风餐露宿的辛酸。
李璨这一路行来却甚感振奋,虽然每日如行脚僧一般,但这路上的见闻却丰富了他的阅历,增长了见闻,他原已读了万卷书,心中有丘壑,如今又行万里路,了解了民生疾苦,他这些日子异常兴奋,时不时会冒出很多奇思妙想。林月沅则以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偶尔嘲笑他的大惊小怪。
这一路虽然充满艰险磨难,但也并非只有愁苦,林月沅时不时还是会跟李璨斗斗嘴,李悯偶见了新鲜事物,也会生出几分活泼之心,以往在宫里吃山珍海味也不觉开心,如今在路边摘到一个野果子都高兴不已。人生便是如此只有酸甜苦辣咸调配的刚刚好才能精彩入味。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行了几个月的路,转眼便是仲春了,他们沿途欣赏春色沉重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他们即将改乘水路,向东赶往金陵,这几个月栉风沐雨、跋山涉水虽然艰苦,但至少没有遇到李锦派来的杀手,一旦乘船入江,想要追杀他们就更加困难,眼见得他们即将似鱼入海,李璨终于得以安下心来睡个好觉。
没心没肺的林月沅白日里谈笑风生,如游客般观揽风景,可一到夜里她的真实情绪便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中表露无遗,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未曾从悲痛中走出,只是李悯表现的太明显、李璨克制地太平静、林月沅掩饰得太刻意。
他们深知各自的心事,也从不愿在别人面前触碰伤口,因而总是带着几分强颜欢笑的味儿。
第六十章 落花流水各西东(二)()
这一日三人步行至渡口,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路边山花烂漫、莺鸟嘤咛,江面金鳞闪闪、水波轻漾。他们到时渡口甚是冷清,并无其他人在。江面上也只泛这一只乌篷船,船夫枕在床上一只麻袋上,头上盖着斗笠,正在呼呼大睡。
李璨站在岸上呼喊船夫,船夫醒来将斗笠翻开,打了个哈欠揉揉眼,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他的口音有些怪异,李璨思索了须臾,方按照事先在乡野农舍问的路线跟他说了,问他可否愿意载他们过江。
船夫斜眼望了他半天,遂又越过他细细地打量林月沅和李悯二人。他们两人因在外逃难,遂扮成男装方便赶路,船夫瞧了许久。林月沅忙又和颜悦色地解释,生怕他觉得他们来路不正。
船夫犹疑道:“这样吧,三位客人稍等片刻,我与家人商量一下再给您回话。”
林月沅点点头,他反身掀帘入内。三人便在外面等着。
谨慎的李璨微感不安,他总觉地船夫神色怪异,看向他们时目光有些不善。
他越等心中越是生疑索性对林月沅使了个眼色,将后背包袱一甩,林月沅伸手抱住,他便提气跃上船。
船微微晃动了一下,岸上的两人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站着不动,等船身稳住之后,才蹑手蹑脚地扒在帘外偷听。
林月沅在岸上远远地望见李璨脸色大变,便知其中有诈。果然此刻船中几人正在用标准的官话低声讨论如何将三人骗到船上,将船开至江心,再想法将三人除去。
李璨已来不及听得完全,忙跳下船来,对两人挥手低声道:“快跑。”
他们因要走水路便在上一个小镇上将马匹卖掉,如今李璨、林月沅只得拖着李悯全程靠脚力奔走。
船夫带着满脸笑容出来,却见岸上早已无人,眺望了一下岸上的树林,大叫一声:“兄弟么快追,人犯跑了!”
一声落下,船上竟一下跳出四个人来,均做岸边船夫打扮,此刻闻听同伴呼喊,跟着齐齐冲入林中。
他们人虽多,难在林子又大又深,虽然岔路不多,然而林中繁乱的枝杈、茂密的花叶正好可做掩护之用,他们三人随便藏身在哪棵树后,那片叶里,都够他们找上一阵。
他们在里面像没头苍蝇般乱窜,其中一人又急又躁,干脆拔出腰刀在路过之处乱削乱砍,想要劈开这些挡路的枝叶。
五人在里面乱走乱转,身上的衣服也被枝杈刮破,忽而他们看到前方一片绿叶后面露出一只脚,他们心中窃喜,立刻散开呈包围态向他们围过去,突然叶子刷刷一响,那只脚迅速地缩了回去,五人一急一起向前扑了过去,混乱中有人大叫一声抓住了,其余众人闻声朝他望去,却只见他手里抓着一只鞋,鞋上绑着一条绳子。
绳子的一头一直向上延伸到头顶密不可见的树冠上去了,五人便知是被戏耍了,破口大骂。忽然,鞋子从那人手中被拽了上去,还没等五人回过神来,一大把呛人的白粉兜头洒下,树冠里发出得意的笑声。
五人登时头晕眼花、站立不住、挣扎了几下便接连倒地,其中一人在倒下之前抬着胳膊瞄准头顶笑声的来源放了一记袖箭。
只听得树上笑声戛然而止,转而传来一声惊呼、一声惨叫,他便知有人中箭,嘿嘿冷笑一声昏倒在地。
不一会儿树上便传来责备的声音:“让你得意忘形,这下可吃苦头了。”
林月沅抬高手臂,嘴唇青紫,哆嗦道:“少废话。”
李悯则哭道:“璨哥哥,你快想办法救救月沅姐,都怨我,要不是我太笨没躲开那支箭,月沅姐就不会受伤了。”
李璨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便口不饶人道:“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若不是她自己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会活该挨这一箭。”
林月沅正想回嘴,不料臂间传来一阵剧痛,她大叫一声,李璨将袖箭拔出,忙用绢帛将她伤口堵上却见绢帛上缓缓浸出一片黑色,他大惊道:“不好!有毒!”
林月沅脸色瞬间苍白如练,倒在他身上,他环住她的身子,不停地摇晃,焦急地问道:“月沅你撑住,千万别昏倒。”
他将她背在背上,嘱咐李悯乖乖坐在树上等着,李悯轻声啜泣,李璨拂拂她的背,柔声安慰了她两句,她渐渐止泣,听话地坐着。
李璨迅速地背着林月沅下树,将她靠树放下,他也不知究竟是这五人何人放的冷箭,便挨个搜身,却一无所获。他便打算将五人捆绑起来,严刑拷打,逼问解药。
昏沉沉的林月沅从怀里掏出的瓷瓶里取出一颗药塞进嘴里,药入口极苦,她五官像包子皮似得皱在一起,她费力地拿着毒箭端详、细嗅,过了一会儿弱声道:“李璨你别忙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毒了。你快趁着他们昏迷杀了他们,莫让消息走漏到李锦耳朵里。”
李璨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林月沅闭眼哼了一声,傲声道:“你也不想想师傅是什么人,师傅行走江湖练毒解毒天下一绝,当年连我爹都差点败在他手里,这点小毒算什么?快点,别磨蹭,待会儿他们转醒,你就不好下手了。”
“不行。”李璨断然拒绝道,“什么都没有你的命来的重要,只要他们活着我就非让他们说出解药的下落。”
“你这个家伙要气死我是不是?”林月沅急道,“就会跟我唱反调,这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李璨踉跄退了一步,如遭重击,颤声问道:“你是说笑是不是?”
林月沅伤口疼痛,不住吸气道:“你看我还有力气说笑吗?”
李璨骤然大笑,林月沅气地拾起地上的石子砸他道:“我受伤你这么高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
她手上无力,砸出去的石子让他轻松拂开,他将腰间的刀一扔,席地坐在她旁边,坚决道:“如此我们还去什么金陵,若是你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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