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愧意很快消失,转而又换上一副狰狞的样子。
楚云汐任她在面前张牙舞爪,完全不为所动,最后打了哈欠送客。白灵琳气的眉毛倒竖,她却莞尔一笑地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好吧,我答应你。”
白灵琳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又愤怒又不解地走了。
楚云汐吹熄了蜡烛,翻身倒在床上,在黑暗中她放声而笑,笑声凄厉,如白猿哀鸣。她笑着笑着,泪水如砸入山涧的瀑布,迸射喷涌,转瞬便摧肝裂肺,伤痛不已。
庭院里的风自从入夜之后就没停过,檐下的灯火摇曳,青竹撩过湖面,沙沙作响,水光投在墙壁上,波纹荡漾,被竹影一遮,又光影斑驳。
楚云汐趴在栏杆上看水,一朵朵细小的蔷薇花瓣在水面上打转,像一只孤棹兰舟随波逐流,如同变幻莫测的命运难以有片刻安宁的停驻。
有双脚落地的声音在廊上响起,很轻,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楚云汐的心头泛起一阵动荡的涟漪。
一只温暖轻柔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她望着倒影在水里俊雅的脸庞,几分失神、几分伤感。
她坐起来,自然地将头靠到他的怀里,微微一笑道:“你来了啊。”
施佳珩的眉头紧紧地拧着,一脸沉重,半晌难受道:“对不起,我才知道落春没了。你早该告诉我的,这些日子没来见你,一是怕府里的人说三道四;二是怕你胡思乱想徒增伤悲。不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见呆滞地没有半分神采的双目,再见她迅速消瘦,瘦骨嶙峋的身体,他前不久刚刚被幸福溢满的心灵,又再次被击破,血流满地。仿佛剖心剥肉般得疼痛,他紧紧地抱住她,哽咽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呢?”
楚云汐咧开如霜般的双唇,含泪道:“佳珩,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施佳珩将头抵在她的肩窝,颓丧地闷声问道:“你说吧,只要你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一滴悬在眼眶中很久的清泪终于落下,周围很静谧,楚云汐却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下雨,她瑟缩了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背,在失去他以前,她想拥抱一下幸福,而是便是永远的分离。
所以过了许久,她才张开沉重的双唇,吐出一句山崩地裂般的话来:“我想求你娶白灵琳为妻。”
施佳珩像被擂了一记重锤,他将她扶正,难以置信地直视她的眼睛,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汐努力地维持着笑容,却止不住地落泪。她艰涩的开口道:“佳珩,对不起。”
施佳珩呼吸急促,连声问道:“是白灵琳逼你的是不是?还是太子妃?她们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楚云汐摇头泣道:“不,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求你。这是我欠下的债,可我却还不起。我把你当做最亲的人,我只有求你。”
“当年之事,本就是阴差阳错,并非你有意为之,故意抢夺了她的身份,你何苦因她几句乖戾之言就将所有过错尽拦其身,折磨自己。她年少流浪漂泊,寄人篱下是受了不少苦楚,可这些年你又何曾好过?楚家小姐的身份带给你的亦是沉甸甸的枷锁和负担,你也替她经受了万般磨难,亦为她报了父母大仇,你即便有所亏欠,也早已还清。”施佳珩咬牙拉着她站了起来,决绝道,“走,我们去面圣。我想了多日,不若我们也学林兄那般,做个普通平民。我不是长子,也非独子,家中还有兄长可以替我尽孝,继承父亲的志向,杀敌尽忠,上报天恩下抚黎民。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幼妹,若我与父兄同上战场,留下他们也是不孝不悌。待我回禀了君父,便携你与母妹一同回乡下老家,想来父兄也会谅解。若我没了功勋爵位,离了朝堂,皇上自不会反对你我的婚事,看在你过世母亲的份上,只要你好言相求,他也会体谅的。”
楚云汐痛苦地抽回了手,退了一步倏忽跪倒在地。
施佳珩惊骇相随,两人相对跪在一起。楚云汐气息浑乱,艰难垂泪道:“佳珩,你还不明白吗?我对你的心意岂是受他人胁迫可以改变的?你说的我都懂,我也不是个糊涂之人,是非曲直还是分的清的,我岂会傻到把当年之事全怪到自己头上。正如你所言,因为身份的错乱,我和白灵琳都承受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但因为有了她的身份我得以活了下来,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对她是心存感激的。但这些年我为楚家,为了她的父母争斗,也算是替她尽了孝义。我知道我并不亏欠她,可是却欠了她母亲一条命,他母亲毕竟不是我的生母。她与我有养育之恩,还因为失去了性命。”说道白荞,楚云汐泣不成声,“可怜的是,她到死时也不知道她拼死保护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你让我死后如何面对她,她那样的爱着自己的女儿,我又怎能让她的女儿伤心一生。嫁给你是白灵琳唯一的心愿。我们一起生死与共多年,我是这么相信你,了解你,我也坚信只有你,能给她后半生坚实的依靠,能照顾她,保护她,让她免受苦难,以弥补我对她母亲的亏欠。”
“佳珩。”楚云汐扑到他的身上,泫然泣道:“在我心里,你与我是命运相连的,是不可分割的,所以我才可以自私的请你替我还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亏欠你,你都会包容我,原谅我。我也只能欠你,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我也只想还你的情。”
也许正是到了绝望的尽头,与命运撕扯了这么久的施佳珩霎时虚脱无力,他觉得这次他真的彻底败了,看着自己挚爱跪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恳求,他怎么能拒绝呢。他可以拒绝抗争任何人施加在他头上的紧箍,但楚云汐递给他的,即便是刀剑,他也只能心甘情愿的接下,快快乐乐地赴死。
施佳珩凝视着楚云汐被泪水浸的发白的脸颊,悲极反笑道:“如果我拒绝你,你会一辈子痛苦吧。可如果答应你,我也会痛苦一生,但至少你能内心平静,不用受愧疚的折磨。我痛苦总好过你痛苦。至少这一次你没有将我拒之门外,没有冷冰冰地对我说,我不想连累你之类无情的话。你选择亏欠我,说明在你心中我是你最亲的人,我应该高兴是吧?”他抱住她哀恸地轻笑道,“你知道我从不会拒绝你要我做的任何事,你所欠下的情我会为你还清,答应我,从今而后,高高兴兴的活着,纵使你我终将分离,也莫要难过悲伤。”
楚云汐泪流满面,在他怀中不停点头。
凄凉的夜风吹散了两人怀里的温度,即便两人亲密相拥,也无法挽留住最后一缕温暖。
望着他惨然离去的背影,楚云汐在哀伤中感到一丝安慰,她在无人可以窥探的心底默默道:“对不起,佳珩。让你失望了,我再一次选择牺牲自己,仍旧是不想连累你。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你。娘已经去世,白灵琳即便过得再幸福她也不会复活,为了爱你我可以自私一次,但也正是为了爱你,我不能自私,爱是奉献和牺牲。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若你不弃,我愿与你生死相随。可我更希望你能有一个辉煌的前程,一个幸福的家。白灵琳是爱你的,从我第一次看到她提起你,眼中泛出的光芒我就知道,有她守着你,爱着你,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豁达的人,有一天也许你会放下对我的执念,那时我想我并不会悲伤,我会高兴,我会为你祝福,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你幸福。
第五十五章 海棠花底东风恶(一)()
一条画舫在绿水逶迤的烟露湖边停泊,长堤上的草还泛着绿意,远处的隐隐飘来弦乐笙歌,水面平静无风,若琉璃般光滑。虽不见船移动,但船底荡出细细的涟漪,惊起了岸边几只白鹭。
白灵琳等的有些不耐烦,急躁之下碰碎了一只瓷杯,侍女蹲下收拾碎片,她又连声责骂。施佳珩登船的回报声解救了她们,她一挥手,侍女们识趣地退下。
施佳珩掀帘进来,面如寒霜,丝毫没有往日的翩翩风度,也不置礼,也不会回避,负手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白灵琳双颊销红,娇羞而笑,忙殷切道:“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快坐,喝茶吗?”说着他竟要伸手挽他的手臂。
施佳珩拂开她的手,冷声道:“不必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让云汐做的事,她已经办到了,我答应娶你,你以后不要再为难她了,你们俩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了。”
白灵琳双手扑了个空,一腔热情冷却了大半,见他一脸罕见的冷色,心中登时火起,板着脸坐直了身子,阴阳怪气道:“施佳珩,你一定恨透了我吧。我明知你们俩两情相悦,已经谈婚论嫁,还这么不近人情、蛮横无理地硬要配合太子妃拆散你们。礼教规矩,女子应温婉贤淑、善良宽厚。所以我今天应该大度的成人之美才算是好女子,是吗?可我偏不想怎么做!”她双目微斜,目露凶光,厉声问道,“你有特别渴望得到东西吗?”
施佳珩迎上她的目光,无畏道:“当然有!”
白灵琳连声冷笑:“是楚云汐对吗?那么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渴望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而我最想要过的生活,一日也没有实现。我不甘心!”
施佳珩听着她偏激狭隘的话语十分不快,气恼道:“难道得到楚氏小姐的身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与当初的顾朝珉一样,只知自己的痛楚从不论别人的死活,你可知这些年来云汐因你的身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那你又可知失去了这个身份我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白灵琳咆哮道,她激动的面色深红,声音颤抖:“有些损失是永远弥补不了的。老天待她不薄,至少她还有你这么维护着她,这么爱着她。而我却失去了一切,这不公平。”
施佳珩气恼地摇头道:“你也是让怨恨蒙蔽了心智,不分黑白的胡乱伤人。你报复她难道就真能快乐了?”
白灵琳哈哈大笑,笑声满是嘲讽之意:“施佳珩,我不傻。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还有用这种卑劣的强迫手段,让你失去尊严不说,还失去了心头挚爱,我将来的生活一定相当可悲。我也没想跟你高高兴兴地过下去。我不甘心不是因为我从没快乐过,而是因为我的痛苦太过深重,总要分一点给别人才好。我想让你们都尝尝心碎的滋味,尤其是楚云汐,只有这样你们才明白失去身份的我这些年来都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施佳珩沉默片刻方才叹息道:“你放心,君子一诺千金,我从不轻易承诺,但一言既出,就断无后悔之理。我既然答应了娶你,就一定会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更不会折磨你冷落你,像你一样将无穷的怨气都报复到别人身上,这样不仅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只会加深怨恨。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受到残酷命运的折磨迷失了理智,陷入仇恨中无可自拔,希望我可以感化你,渡化你。让你和云汐一样最终都能收获安宁的心境。若有一天你能对我心存感激,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以后从我这里得到的任何一点幸福都是源自于我对另一个人的爱。你要感谢的是她而不是我,是她的无私拯救了你。”
白灵琳本已狂躁的内心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她敛起了自己扭曲的面容,捋了捋头发,低声道:“抱歉,我本不想对你脾气的。你不会了解的,我不需要那种虚幻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我要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你对我好,无论你是真心实意或是虚情假意都不要紧,如果你能保证做到你刚刚所说的一切,那我宁愿不要你的真心。我知道你是个守信重义的君子,我相信你不会负我,也不会欺骗楚云汐。”
施佳珩连连叹气,想了想还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对云汐好一点吧,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就是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如果能与她冰释前嫌,你也会好过许多。”
白灵琳抬头望着他,他的眼中充满了真诚,没有任何责备的表情和痛恨的神色,而是温润谦和的与她对视。她怔怔地落下泪来,无力地靠在他的手臂上。这次他没有拒绝,只有神色凝重无奈地叹息。
施佳珩的第二次求亲很顺利,想来与太子妃的鼎力支持不无关系。与卢氏联姻也算是变相地向太子示好,太子收下了他的心意,并为他请了一道皇帝赐婚的圣旨,但与此同时,他也收到了婚后被派往兖州的调令,从此远离政治中心。
绿妍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饭也吃不下,她还不知道中间发生了这许多变故,万难相信施佳珩会突然变心。而碧音则表现的很平静,她对男子和情爱早已失望透顶,听闻施佳珩移情别恋,又见得绿妍怒不可遏的要闯将军府去找他问个明白,也只是看笑话地往旁边一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冷笑道:“天下男子都一样薄情寡性,大惊小怪。”
碧音的风凉话惹得绿妍怒火烧身,两人因此吵了起来。
绿妍怒火攻心抓着一把瓜子就摔倒碧音脸上,碧音大吼一声,蛮劲上头,扑身上去扯她的头发。碧音原本就比她生的粗壮又能吃能睡,怒极之下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就把绿妍掀翻在地,绿妍也不甘示弱,揪住她的衣服,将她扯地跪在地上。
碧音双膝撞地,剧痛无比,她呀的尖叫,伸手掐着绿妍腰间软肉。绿妍疼的放开双手去护住腰间,碧音劲力一失,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绿妍虽没她劲大,但胜在灵活,她捂住肚子,向一旁滚开。碧音则一头栽在地上。
两人凶狠对视,继续扭打,“砰”地一声大门被踢开,两人闻声停了下来,躺在地上一齐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穿着一身黑色骑装的严青霜站在门口,她腰间挎着弯刀,长发披在耳后,显得十分干练凌厉。她凤目一凛,厉声道:“还不住手。”
两人并不停手,还在僵持对立。严青霜扔下手中包袱,以迅雷之势出手,揪住两人衣领将二人拉起推开,怒道:“敌人还没打到家门口,你们自己倒先乱了阵脚,你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两人披头散发,死死地仇视对方。严青霜来回看着两人,啐道:“又是为了耿功,你们也真有出息。为了个男人,连多年的姐妹之情也不顾了。枉你们还在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又相依为命在一起十多年,今日竟如此这般大打出手,真是丢脸。”
被严青霜说中心事的碧音虽面露不服,却沉默而不反驳。绿妍则撩开眼前乱发,喘气恨声道:“不是,我不是为了耿功,我是为了主子。”
她指着碧音,气急败坏道:“主子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她事不关己也就罢了,还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亏了主子这么疼她,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她还不如青莼,当初受大夫人指使陷害主子时,都是她带头出的主意,我早该想到,那时就不该留她在主子身边。”
碧音受了她的指责,喊冤叫屈道:“绿妍,你少含血喷人,施公子被新来的白姑娘迷住了,让主子受了欺负,我也气恼。是你先挑拨离间,我何时看热闹了。天下男子莫不是喜新厌旧,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两人赤目横眉的争执不下,严青霜听得不耐烦,大吼一声:“好了!”
两人气呼呼的闭了嘴,她双目一瞪,冷哼道:“有本事打自己人,怎么不留着力气去揍白灵琳那个臭丫头?”
严青霜口干舌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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