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努着力道:“不行,来不及了。”他对上面的李悯大喊一声:“阿悯,你再加把劲儿,就像当初你学诗学赋那样,我相信你总能创造奇迹。”
这一番话说的李悯心头一热,她回想起往昔的种种,手中又有了力量,她闭上眼睛,嘴里默念“我可以的”。
林月沅只觉得手被她勒的撕裂般疼痛,双手摩擦产生的一团热度在掌中燃烧。不久传遍全身,四肢百骸仿佛都有热气流动。她受到鼓舞,求生欲念涌现,一手借助李悯之力,一手攀住树枝,双脚钩住石壁。
向上的势头正劲之时,李璨爆发了全身的所有力量,如单臂托鼎,猛地推动林月沅的腰。她只觉后背一股大力冲来,如同火山喷发之势将她一举顶起。她的双脚猛蹬,似火焰般蹿出,与李悯撞了个满怀,两人跌倒在山洞前的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扑在上面喘气。
两人满身满脸都是雨水,样子狼狈不堪,但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大过了身体的疼痛。林月沅还没有喘匀气,就爬石边,从浓密的树叶中伸出手去,对李璨大喊道:“快,我拉你上来!”
李璨脸上爆出的青筋,褪出了一片虚白,那只托她上去的手臂,全然失去了劲力,垂在腿边。他单手握着树枝,在雨中对她绽放了一个罕见的笑容,虚弱道:“不用了。”说完这句话,手一松,他整个人便如流星一般随同磅礴的大雨一同坠落到下面无穷的黑暗之中。
“李璨!”林月沅伏在石边大声惊叫,四面除了她呼唤的回声,便是雨滴砸落的巨响。
李悯吓得大声痛哭。
林月沅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中了似得,忽然就傻了。李悯还知道难过,还能哭。她却连伤心这个本能都丧失了,坐在雨里,不知道该想什么干什么。
当她摸到腰间被雨水冲刷的淡淡血痕,她蓦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李璨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她猝然镇静了下来。比失去劲力落崖而死,隐瞒伤情,选择牺牲自己,似乎更符合他一向高傲自负的作风。她对他的骄傲有了一层更深的理解。然而李璨同时低估了她的骄傲。她站起身来,将李悯拉近了山洞里。
李悯还在失魂落魄,大声痛哭时。林月沅早已冷静地为李昙查看伤口。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果如她所料,他身上只有一些细微的擦伤。只是他淋了大雨,受了惊吓,神思昏然,有些轻微的发烧。林月沅从怀里掏出那瓶她拼命保全的救命药交给李悯。又在山洞中拾来一些枯枝,费尽心思才点燃一团暖火。她安抚了还处在悲痛中的李悯,又将药留给她,教她雨停之后如何求救,等她交代完一切。
她毅然冲出山洞,对着漆黑阴森的崖底,大喊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璨,你个混蛋,你想让我一辈子活在内疚中,你休想!”话音在山崖里久久盘旋。
她一个纵身便跃入了身下那难以驱散的浓重阴霾之中。
她落下去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死,李璨也不会死。”有时候老天爷也会顺从意志强大之人的意念。
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在她落出冰冷的水潭快要沉溺的刹那,她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刺骨的潭水加重了疼痛。坚定地目标支撑着她不断地水中寻找,终于在低洼处,她看见了李璨竹青色的衣摆。她惊喜万状,用力游过去。但她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他摔坏了哪里,在水中沉了这么久,还有生还的希望吗?她一向勇猛刚直,极少畏惧,但这一刻她内心升腾出一片巨大的恐惧。
她双臂拨开碧青的潭水,游到李璨身边,她才发现,李璨是双脚朝下直直地插入水潭,此处恰是水潭最为低洼之处,他的双脚陷进了雨水冲击下来堆积到此处的泥沙里,而他头刚好露出了水面,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他的头磕到岸边的石头上,虽不致命,但足以使他失去意识。林月沅从水中站起。此时,大雨仍没有稍稍减退的迹象。
她跑至岸边双手穿过李璨的胳膊抱住他的身体往岸上拉,但是他的双脚被泥沙死死地埋住。她呼出一口凉气,身上都快冻僵了。她将李璨的头轻轻地搁在石块上,试了试他的鼻息,有些微弱,摸了摸他的心口,也有些微凉。
她有些着急,无奈冷的没有力气。她深深地喘气,站起来艰难的活动自己有些僵硬地四肢,在大雨中又跑又跳,等身上稍稍有些暖,她又跳入水中,蹲在水里,用双手刨除泥沙,想将李璨的脚从里面拔出来。但她又冷又累,浑身又酸又疼,难以长时间在水中浸泡,只能挖一会儿跑上岸,在树枝下躲一会儿,搓暖了身体再下水继续挖。
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她才将李璨从水潭里拽出来,拖到树枝下。可是这里只能暂时休息,不能躲避风雨,也不能生火取暖,在这样呆下去,冻也冻死了。她冒雨仰头张望,发现四面石壁上有好几处山洞,只是离她最近一处也须攀爬许久才能上去。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双脚,向给自己鼓劲似得,吆喝了两声。
她从不知绝望为何物,只要活着,就是希望。她抖擞了精神,从腰间把匕首掏出来,将李璨的外套脱下,撕成布条,将他绑在背上。
甫一上肩,林月沅只觉得仿佛有一座鼎山压在身上,她咬咬牙,把他往上背了背,又抬头望了望,天上聚拢着越发浓重地黑云,雨势似有加重的趋势。她探了探李璨的双手,已然低于正常温暖,这一却都催促她移动步伐,快速的往山壁便挪去。
观察好了路线,她快速行动。石壁本就十分陡峭,加上雨水长时间的冲刷,十分滑手。她几次差点从山壁上滑落,只靠着手中匕首和石缝间的树枝艰难前行。
暴雨像瀑布一般往下泼洒,她被雨水溅地睁不开眼睛,攀爬的手掌被石块磨得血肉模糊,膝盖上也被蹭掉了一块皮。又一波雨浪袭来,她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扣住壁上石块,伏在石壁上咬牙撑住。
好累啊。闭上眼睛的瞬间,她好想就此放手,就此睡去。可背上沉重的压力在时刻提醒着她救人的使命。她伸出一只手臂,又往上挪动了两步。
她的眼睛忽然闪现了一个银晃晃的东西,就在她右手不远处,她微微斜着身子,探头瞧了瞧——是李璨从不离身的铁扇。
她知道这把铁扇于李璨而言不止是一个玩物,而是一件防身的武器,是他最珍视最爱惜的一件东西。他向来视金银为身外物,随意赠人赏人,出手阔绰。唯有此物,她几次想借来欣玩,他却吝啬到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她不愿就此放弃这把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她试了试距离,伸手去够,距离稍远,她拉长了手臂,在扇子落入手掌之时。她支持不住,跌了下去。
滑下去一半的距离,两人停在一块石头前。林月沅压在了李璨的身上,他的后背被碎石子磨出了血,他皱眉呻吟了一声,想睁开眼睛却又重新落入混沌。
她反手抱着他坐了起来,只觉得身子快要碎了,胳膊双腿全是血痕,被雨水一浇,疼的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衣服被雨水浸地趴在身上,根本没法包扎。她歇了口气,大吼一声,重新站起,继续攀爬前进。
在第三次跌落之后,她集中意志,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像一只爬墙壁虎一般,快速地蹿进了她的目的地。
她将李璨从身上解下,欣喜地大笑一声,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劳累和疼痛催眠了她的意识,不久她就睡了过去。
但是随着睡眠的深入,寒冷不断侵蚀着她的肌肤。她睡不着了,翻身坐了起来。她爬到李璨的身边,发现他双颊烧红,额头滚烫,双唇霜白,才知他正发着高烧。
她哈了口热气,搓着手,扶着腰站起来。往山洞里面走了走,寻了一些枯枝,从身上翻出用油布包裹的火折子,好在她自小行走江湖惯了,一些平时不起眼的小习惯关键时便能救命。她点燃了火堆,将李璨和自己湿透了的外衣脱下,架在火堆前烤。又从油布里翻出几瓶急救用的药,给李璨服下。一些外用的跌打药不幸遗失,身上的擦伤也没法上药,只能简单地接了些雨水清洗,从衣服上撕下些布条随便裹裹。
忙碌了一阵。林月沅又坐回火堆前,倦意再次袭上心头,一歪头她又睡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山泉凌冽洗碧血(四)()
这一觉睡了许久,耳畔响起的木材爆裂的声音将她惊醒。她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红艳的火堆,在橘色的火焰光晕中望见了李璨雪白的面容。
她以为是在地狱业火中望见了他被炙烤的脸,差点冲过火堆扑到他身边。李璨见她歪歪扭扭地站起,动摇西晃地往火堆上冲,以为她摔坏了脑子,忙跑过去拉她坐下。
林月沅盯了他看了好久,仿佛不认得他似得,眼神有些飘忽。
李璨焦急地板着她的脑袋查看道:“你不会是摔傻了吧。”
此话一出,林月沅确定是他无疑,拍下他的手,推了他一把道:“你才傻了。”
李璨握着胳膊呻吟了一声,不解问道:“我记得我不是把你托上去了吗?你怎么会掉下来的?”
林月沅身上劲力一失,靠在他身上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李璨大吃一惊,拧着眉头,瞪着一双凤眼,坐直身子厉喝道:“什么?你这个疯丫头,你不要命了。”
林月沅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猝不及防,闪了个趔趄,怒道:“还不是为了救你,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吼什么吼。你懂什么?!这下面一看就是个山谷,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怎么也能积点水吧。算你运气好,这下面果真有个水潭,要不是我你就真的死了。”
李璨被她气的咬牙切齿喝问道:“你这丫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难道不怕死吗?”
林月沅怒气汹汹地回道:“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哪有功夫害怕。”
她气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将柴火拨弄地旺些,半响不理他。
李璨虽然生气,但见她红肿的双手,露在布条外面外翻的血肉和几处被水泡的又白又涨的伤口,再见自己身上处理的平整的伤口,却又心生感激和怜惜。他厚着脸皮,往她身边靠近。林月沅用劲地拨了几下火堆,偏着脸对他不理不睬。
他将解下扎在自己胳膊上的两段绢帕,握着她的胳膊想包在她的伤口上,她气地挣扎了几下,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便随他动作。他弄好后,见她依旧气地面皮通红,有些不忍,又不好低三下四地道歉,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你也不想想你这么跳下来,谁给你表哥诊治病痛啊?”
“我把药留给阿悯了。”林月沅面朝火堆回了他的问题。
李璨叹了口气,心头说不什么滋味,言语之间有些埋怨她道:“那是治他以前的病的药,他先下淋了雨,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定受了很重的伤。难道在你心中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林月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很重要,但你也很重要啊!”
李璨一下子怔住了。这一句话启发了他对林月沅随他跳崖的意义的深度思索。难道是生死相随?这未免太震撼了!
他了解林月沅的脾气——讲义气、热血冲动、为朋友两肋插刀,为知己赴汤蹈火。便如当初为了楚云汐求他一般,他起初将她跳崖的行为理解为意气用事,骄傲地不愿欠他这番救命恩情,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凝视着她,不自觉地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明白了。”
她从未见李璨那样笑过,眼神里泛着温柔纯净的光,不再是高山寒雪般凌冽,笑容中的满足和喜悦是他极少有过的情绪。她望着他,想望见怪物似得,低喃道:“还说我摔傻了,明明是你摔傻了。”
林月沅听着李璨的笑声也不禁感动温暖,她望着火焰也跟着咧动嘴角,又藏着掩着怕他瞧见,又挪动了一下,腰间的铁扇“啪”的一声跌在地上。她将铁扇拾起来,沉着脸,仍旧一副生气地模样,将它丢在他的怀里,随意道:“呐,扇子还你。”
李璨笑着将扇子拿起抖开,虽然淋了雨受了伤,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却依旧难掩其玉树临风的贵族气质。
林月沅偷偷瞄了他一眼,余光扫见了扇骨上一个小小的烙印落款,好奇问道:“这扇子上怎么会有个罗字,你明明姓李啊?”
“我这把扇子看似普通,却并不亚于任何一把刚刀,是我最珍视的。多谢你将它拾回。”李璨抱拳对她恭恭敬敬作揖,将她逗地一笑。她既然笑出了声,就不必再绷着脸,拿劲佯装生气,干脆转过头听到他继续道:“这扇子是我师傅当年行走江湖的武器,是当世名家——罗刚亲手打造,罗刚所铸的武器传世的并不多,但件件都是珍品,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你的好友楚姑娘所用的相思剑便是出自他手,世所罕见。”
林月沅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惊讶不已,不敢置信地问道:“李璨,你师父是不是姓纪?大名叫纪征,不僧不俗,经常穿的破破烂烂,四海为家,像个疯子一样。”
李璨点头赞道:“正是。不愧是蜀南林氏,江湖上的事你倒也知道的清楚。”
林月沅大叫一声,指着他惊呼:“这么说来,师傅跟我说的那个比我早入门的男弟子就是你啊!”
李璨失声大笑,玩笑似得拧着她的脸颊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小师妹啊。这下好了,师门规矩,尊敬师长,看你还敢对我无礼否。从今而后,乖乖听师兄的话吧。”
林月沅躲着他的“袭击”,提着地上的土,嘟囔道:“讨厌,好不容易爹回家了,哥哥跟嫂子走了。本以为再没人在耳边唠叨了,走了哥哥又来个师兄,再加上个表哥,我迟早被你们罗唣死。”
认亲结束,喜悦稍减,困饿痛疼开始袭击他们的身体。林月沅恹恹地靠在石壁上,肚子一阵阵收缩,空腹中不断涌着烧心的胃液。她有气无力地喊道:“李璨。”
背着她坐在洞口观察天际的李璨并不应声,她又喊了一句。他才悠悠问道:“你在叫谁?”
林月沅实在没有力气与他打嘴仗,服软地唤了一句:“师兄。”
李璨偷笑,这才回过身来,叉着腰斜眼望她:“干什么?”
她歪斜着身子,捂着肚子叹道:“你有没有想到办法怎么逃出去啊?我快饿死了。”
他又抬头望着天安慰她道:“你再坚持一会儿。这雨眼看就要停了。你不是说下面有个水潭,等会儿下去瞧瞧,抓几条鱼来吃。”
林月沅刚振奋了一下又萎靡了下去:“啊?那水潭里的里还有没有我半个手大,吃十条都不解饿。”
李璨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后脑碰到了岩石,肿了包略微严重外,其他的倒也都是些皮外伤。他们二人的身体底子都不错,淋了大半天的暴雨,从山上摔下来,又在水潭里浸了许久,竟然都没受致命伤,用了些内服的药,回去养养也就是了。
雨势刚收,天色还没和缓。李璨就在林月沅的催促下抚着她出了洞。本来依他的主意,再等他稍稍恢复一会儿,他自己下去寻吃的就行了。只是林月沅那性子。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胳膊倒地拗不过大腿,他一向那这个林大小姐不太有办法。
两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下行。行至崖低,林月沅从地上捡了些树枝,捆捆绑绑,做了两个叉鱼的木叉,扔给李璨一个,然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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