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昇在梦中的湖泊中艰难地游荡,在水中漫无目的漂流了几个月后,他突然发觉湖泊的水竟然在渐渐减少。本来他虽沉浸在湖水中,但却从未害怕和但有,可如今湖水减少,他竟然心生不宁,整日惶惶不安。
终于有一天,湖水彻底干涸,他躺在湖中央的一堆砂砾中间,望着头顶并不炽烈反而有些阴冷的阳光,他产生了厌倦,在对湖水强烈的渴求中,他挣扎这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剧烈的晕眩,让他无法辨认周围的景物。直到他慢慢适应了屋里清冷的光线,他做梦似得呻吟。
陈思雨听到声音颤抖转身,有些激动过度的她,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茶壶。地上砰地一声巨响惊得林日昇惊愕转头。
两人四目相对,陈思雨浑身失了力气,登时便跌倒在地。
林日昇猛地见到她,一时间懵了,沉睡的时间过长,让他记忆都发生了紊乱,他眼见她委顿在地,竟想不起来她是谁了,心下茫然,想去搀扶,却不知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酸软,用劲力气站起,却半个身子摔倒了地上。
陈思雨跌跌撞撞地爬起,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身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他被吓坏了,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两人就相拥坐在地上。他听着她的悲泣,他心疼似得抚摸着她的头发,糊里糊涂之间,安慰道:“梦影别哭了。”
陈思雨怔住了,悲喜之间也夹杂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的哭声逐渐回落,抽泣着从他肩上撤出,他还是一脸痴痴呆呆的神色,似乎人已经醒来魂却没有回来。
她将他扶回床上躺着,她去厨房端药的功夫,他又睡了过去。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似梦似醒,陈思雨心焦不已,施佳珩也来看望,他依旧傻痴痴不识。
楚云汐听了还是忍不住让严青霜和绿妍、碧音配合试了一招李代桃僵,偷跑出来。说来也巧,严青霜和楚云汐气质差别极大的两人,偏偏有着相似的身段和相近的脸型,虽然眉宇间一个凌厉,一个淡雅,但光看背影和坐姿真是难分真假,两人几次换装都轻而易举地逃过楚府众人的眼睛。
有趣的是,林月沅和楚云汐有默契地选择了同一天来看望她。而林日昇那糟糕的记忆在看见她们二人站在床前的那一刻,居然奇迹般的恢复了。
事后林月沅曾好奇地跟楚云汐聊起过这件事,楚云汐猜测大约是因为她们二人带给他的曾是年少时代最美好的回忆,当他乍然见到亲人和挚友,那种兴奋的情绪击溃了弥漫在他心头的迷雾,让他骤然见到蓝天。
陈思雨无疑是心碎的,尤其是他一直逃避与她说话,与她对视,乃至同处一室。她没想到两人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她在他生命和记忆竟是一场噩梦不成?
她觉得应该扇自己一耳光,然后还他几个巴掌,潇洒地结束这段感情,头也不回的离开。当然想象总与现实相差甚远,如果她真能做到这般进退自如,就不会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答应萧家的婚事,也不会在接到楚云汐的信时就毫不迟疑的决定来到他的是身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佩服命运的安排是何等的精妙,老天给她一个精明的脑子,却总让她在感情上面做傻事。
她此刻所体会到的挚爱所给予的冷漠便是那时顾梦影每天的生活。她不愿意等待,哪怕是一个残忍的答复。
她站在门外踟蹰了一阵,掐了自己一下,而后推门进来。林日昇正坐在桌前喝粥,听到推门声,还没见到她的面容,只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露的味道,便手足无措地站起,转身到桌子另一侧,只空留着一个羸弱的背对着她。
陈思雨咬了咬牙,突然发力绕过桌子跑过去。他惊慌之下,抱头蹲在地上。
眼泪像落雨般打湿了他头顶散乱的头发,他仰起头,脸上是一片惨白颜色。他放开了手,抓住了桌腿,缩成一团,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头,他瑟缩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抱住椅腿。
“林日昇,跟我说说话吧。”无论她怎样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勉强挤出的笑容里还是带着嘶哑的哭腔。
林日昇浑身颤抖,陈思雨哭泣的泪水随着她环上他脖颈的动作,落入了他的颈间。像是被烙铁灼疼了似的,他挣扎了一下,无奈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不动。
两人相互依偎了一阵,陈思雨靠在他的肩头,身子贴着他的后背,只觉得仿佛拥住了天地,此生最大的满足和心愿便是如此了。
没过多久,林日昇便觉得全身虚浮,难以支撑,便软软地瘫在了陈思雨怀中。
她抱着他坐在地上,轻轻地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
他昏昏沉沉间尤还记得她走时说的话,似睡似醒地推她道:“谢谢你来看我,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还是快快回到萧公子身边吧。”
她含泪一笑,将他的头掰过来,正对着她的脸,又撩了一缕头发对他晃了晃道:“你瞧。”
整夜的睁眼枯坐令他的眼睛又酸又痛,想睁大时就会流出苦泪,他只好眯着双眼,粗略的瞧了瞧。原先还带着几丝圆润的双颊又清瘦了几分,脸色神色倒还算正常,虽然挂着泪,但脸上笑容便如月桂般清幽。他一时也没瞧出什么异常,只是目光上移时,看见了她还梳着一头少女发髻,知她还是未嫁之身时,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喜悦,只是叹了口气道:“你这又何必加深我的罪孽。”
她双手落到了他腰上,头埋在他的颈间,落泪道:“这都是命。”
他双眉深绞,极为痛苦道:“梦影死了。是为救我而死的”
她哽咽道:“我知道,我没有看错她,她是个好姑娘,我很佩服她,也很感激她。”
“她是个好妻子,我却不是个好丈夫。”
听到顾梦影,陈思雨又陪着落了好些泪滴,林日昇扭头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无限怜惜,情难自禁地抬手替她拭泪,激动之下,咳嗽数声,感受温柔手缓缓地拍在背上。
他狠心地推开她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能见到你了。再过不久我也会离开这里,我们就此别过,从今而后,你我再无瓜葛。一个顾梦影已经被我连累而死,你也清醒吧,就像你当初在烟露湖边骂我的那样。”
陈思雨以为自己能承受的住,但绝情的话刚一入耳,她整个心便破碎了。她痛苦捂脸,泪水顺着指缝滴落:“你要去哪儿?”
他心如死灰地黯然道:“我已经辞官了,以后天涯海角,四处流浪。”
她仰着满是泪水的脸,抽抽搭搭地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你的家族呢,你的妹妹呢,你都不管不问了吗?”
身累心累的林日昇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双目发直地盯着头顶的房梁,眩晕之感袭来,突生弃世之念,懊丧道:“我努力过了,我尝试过了,我失败了。我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我担不起家族这个重担,我放弃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甘下贱,但怎么办呢,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她抱着膝盖想他身边挪了挪,忽然鼓足了勇气道:“这样也好。林日昇让我随你一起去流浪吧,让我照顾你。我想梦影走时一定对你很不放心,若有我伴在你身边,她九泉之下便可瞑目了。”
林日昇胸腹中升腾出一股无名之怒,他翻身坐了起来,怒道:“你为什么这么不知自爱?你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毁在我的身上。我求求你,你走吧,天下好男子车载斗量,只要你愿意嫁一个好人家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你的高傲呢,你的自尊呢,不要忘了你是陈家的大小姐,不是随便能被人呼来唤去的奴婢,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无名无分究竟有什么意思?你们一个个越是有情有意,敢爱敢恨,越发显得我无能懦弱,薄情寡义。难道你非要逼得我身败名裂才满意?”
陈思雨哭倒在他的怀中,啜泣道:“对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么想不开,非要把大好年华浪费你的身上。我可以离开你。”
她仰起头来,美目婆娑地望着他:“除非你能将自己从我的心里挖走,让我不在为你牵肠挂肚,不在为你魂牵断肠,哪怕你立时死在我面前,我也能不悲不伤,不怒不恨。若你能帮我办到,我陈思雨以生命起誓,我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不再为你流一滴泪。”
林日昇无力叹息,摇头道:“你明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两人相互靠坐,他还是不停的劝解陈思雨放弃她的想法:“去寻找适合我生存的地方,去寻找能让我的心灵得到宁静的所在,而这种地方并不适宜你,你跟着我注定是要吃苦的。”
遗憾的是她的异常坚定令他无奈,甚至害怕:“不怕吃苦,为了我的丈夫刀山火海,粉身碎骨。”
他却认为她一定会后悔于今天所做的冲动决定:“不。不要轻易发下这样可怖的誓言,我并不需要你为我献出生命的承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生活并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一根根细如毛发的针,它会无孔不入地刺入你的身体,起初你可能不会在意这种微小的疼痛感,但当它大量而密集地聚集在一起时却会使人疯狂。而我未来的生活于你而言可能正是如此,你可以忍受在肮脏的环境下生活吗,你可忍受贫穷和苦难吗,你愿意抛下这安闲舒适去换取那种漂泊不定吗?这些都不会使人丧命但却会磨去一个人对情爱的热情。”
同样固执地两人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第四十七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一)()
林日昇醒来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夏末,醒来时已是初冬,冬风轰鸣,寒气侵肌。他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面。从他醒来之后便从未踏出过府门半步,除了他的至亲好友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已开始恢复。林淑妃曾遣人看望,他的朝中朋友也聚集探望,但他都以身体不适不能会客的理由一律拒绝。他闷在屋里,陈思雨也试着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常常呆呆地想打坐似得坐着,一坐一天。
陈思雨也是倔强到骨子里的人,她跟顾梦影采取了同样的策略——等!每天按时做饭,收拾家务,他坐在屋子里,他不搭理,她就自言自语,说不下去就陪他枯坐。
林日昇妄图以冷淡冷漠的态度让她退缩的战略不仅在顾梦影身上失败,在陈思雨身上也毫无用处。女人在感情上的耐心和毅力并不输于男人在事业上的坚强隐忍。这样耗下去对她是平淡的幸福,对他而言是无声的折磨。
终于有一天,他居然主动邀请陈思雨共进晚餐。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谁知一杯酒下肚,她就昏昏沉沉,坠入梦乡,一睡不醒。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才转醒,那时林日昇早已不见人影。他竟然用迷药将她放倒自己逃了,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留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从她身边消失。但她哭得太多太繁,彼时也难以留下更多的泪水。她急速地冲到楚云汐家中,将情况告知了她,比起生气伤心她此刻更担心的是他的生命安全。
楚云汐不得不承认,越是想跟施佳珩保持距离的她越是难以绕开他的存在。在长安每当她遇到难题时,她第一个想要求助的还是他,自从恢复了女子身份重新住回了楚府,她自由受到日益严苛的限制,她不得不瞻前顾后地躲避着府中各种明枪暗箭,这并不比当年在画院与楚孝濂斗智斗勇来的轻松。
她与施佳珩的联系几乎都是通过绿妍和耿功之间传递口信来完成的。本来这是个极好的拉近碧音与耿功之间距离的机会,但绿妍积极地推荐她来完成。但碧音却冷着脸一口回绝。
从耿功说出他喜爱女子名子之时,她回来剪碎了衣服也就断了念想,甚至连再一次争取的意思都没有,就果断地放了手。她的潇洒干脆让众人也颇为诧异。这段感情的伤害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小的伤疤。原来那个爱吃傻乐,说说笑笑的女子也忽然开始沉默,没有一刻安静的她现在居然也可以坐在院子里一个下午安安静静地看落叶。她满面清冷萧索的神色,偶尔也会冒出几句佛家偈子,美食美衣也失去了兴趣,整日里顶着一张昏睡不醒的脸像游魂一样穿梭在院子的角落里。
绿妍尝试着去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发现完全无济于事,隔阂和裂痕已经存在怎可能让它消失不见呢。碧音的心没有那么大,也不懂所谓成全的道理,她就是要跟绿妍怄气到底。
绿妍也明白既没有心虚到委曲求全,也没有占理就胡乱泄愤,颇有一种你冷言冷对,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继续做着她该做的事,不哄不闹,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楚云汐却很焦虑,总是想法开导她。但她好似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听不进所谓的大道理,老是露出一副很不耐烦或很敷衍的表情,让她深感懊恼,眼见着她日渐消沉,却无计可施。
施佳珩听说林日昇无故失踪也颇为无奈,从小见惯生离死别,血肉横飞场面的他对这些生长在家境优渥的贵族子弟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深深地担忧。从顾朝珉到林日昇,他们几乎都败在自己薄弱的承受能力上,因为家庭事业理想爱情上的打击或扭曲人格或消极沉沦,仅凭他们单薄的肩膀怎能撑起一个国家兴旺重担,这个帝国因为太多思想束缚太多规矩反倒将新兴一代的年轻人打压的没了朝气和锐气。
他向长安城里各个城门的守将打听了消息,这一段时间并没有类似林日昇这种年纪和打扮的年轻人出城,他又麻烦各处守军将领帮忙盘查,而后把消息传达给了林月沅。
林月沅照例以探望哥哥为名要求出宫,李昙嘱咐她好些话,仿佛每一次出宫就会被市井的污尘弄脏了似得。她听得不耐烦,随便答应他两句就慌忙出了宫。
她到达林府时,楚云汐和严青霜正坐在屋里等她,陈思雨却不见。
她好奇问起时,楚云汐告诉她,陈思雨刚走不久,她走时之留下一句话,她每天都会在烟露湖边等他,如果她们找到他,烦请告转他,让他一定要来见她一面。
林月沅听了只觉得事已至此,林日昇出走分明是为了躲她,她这般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着实没意思,皱眉道:“依我看,我哥要走就随了他的心意吧,何必硬逼他回来。思雨也是,都已经这样了,勉强又有什么意思,不如算了。”
严青霜一直面露不悦,脸色紧绷,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林月沅此话一出,她登时凤眼一瞪,神色骇人,厉声道:“我倒不这么看,你哥哥根本就是逃避。放下妹妹、亲人、朋友不管,灰溜溜地逃走,一辈子不敢面对,难道就能真的快乐吗?我不明白,以前有家族、责任横亘在他与思雨之间,那是天意,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可如今呢。这些障碍都不存在了,连顾梦影都死了,可他却不敢了!如果他不是你哥哥我早就打过他了,你信吗,像他这样没有担当的男子伤了多少人的心。现在竟然不辞而别,根本就是懦夫行径,连我都看不起他。”
严青霜的无情指责令林月沅大不受用,她不服气的站起来反驳道:“喂,你这么说未免无礼。嫂子毕竟是为救哥哥而死的。哥哥心中有愧自然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再说嫂子才死几天,若是哥哥立马就另寻新欢,岂不成了喜新厌旧,冷酷无情之辈。这一点我哥可与老爷子不一样。”
严青霜面如冰罩,双目如电,气势凌厉道:“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