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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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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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瞥视了他一眼,无畏无惧地呛声道:“我说有钱人家的贵公子,阁下衣食无忧自然是不会做贼的了?可等到你没饭吃的时候,别说是个小姑娘,就算是个堂堂七尺的男子汉怕是也会学那妙手空空吧。”

    她背着手,理直气壮地批判道:“有钱人家吝啬抠门,富贵人家是为富不仁。我偷你们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施佳珩爽朗大笑道:“难得见到做贼做的像你这般理直气壮地。”

    她一撩头发,义正言辞道:“难道有钱人家的钱全都是自己挣来的?还不是巧取豪夺,民脂民膏。”

    施佳珩抿唇而笑点头道:“此话也有道理。这些银子对于真正的高门富户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若真能拿这些钱财去救济穷苦之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用小偷小摸去劫富济贫也无伤大雅,只是小姑娘,有钱人家必有势,你万一马失前蹄被人所捕,难免是要吃官司的。我劝你还是另找一分可靠的营生才是上上之策啊。”

    他将散落在地上的碎钱一一拾起,走到她跟前,她吓得要躲。他却拉住了她的手,将钱放在她掌心,而后又加了一锭五两的银子,真诚劝道:“小姑娘,做贼终究是不是光明正大之事,尤其你还是个女儿家,你年纪小不知厉害,若是被人拿住,可就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能开解的了的。我今日出城,钱带的不多,你拿着这些钱寻个好人家,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要在四处流浪了。好了,现在你可以把玉佩换给我了吗?”

    她灰黑的脸上一双明亮而富有灵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笑容,想从中看出她常见的冷漠、虚伪和欺骗,但任凭她揉破了眼睛,也只能看到他的善意和亲切。

    她像被巫师迷住了似得,听了他的话。

    收回玉佩的失窃者反倒对小偷道了句谢谢。

    施佳珩对她抱了抱拳,转身时却被她拉住。她怔怔地凝视着他问道:“唉,你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微笑着如实相告。

    她喃喃地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忽而轻笑道:“那如果有一天我走投无路去求你,你会帮我,会收留我吗?”

    施佳珩郑重点头道:“会,若有所难大可前来找我。我就住在城里,你一打听便能找到。”

    小乞丐一路紧握着手中的钱,回到家的时候,钱已经被她捂得滚烫。

    她的“家”在一处荒弃的宅院里,因为里面曾经死过人,又被人传说闹鬼,便无人敢住变成了一座鬼屋。宅院里的木制家具都已腐烂损坏。她只得拆了门板做床,把桌椅批了当柴烧,平日只凭偷来的东西勉强度日,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施佳珩给她的钱,她给拆解兑换后,仅请大夫抓药就花去了不少。不过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住在她对面的一个老乞婆。因为初流落长安时老乞婆分给了她一碗救命的白粥,她便铭记于心,将她视为亲人。但大夫的药仅让老乞婆延续了半个月的生命,乞婆去世之后,她用剩下的钱为其办了一场正式的丧事。

    丧事一结束,她关上房门把压箱底的钱全部翻出来算算也不过四十个铜钱,连五天都支持不下去。她叹了口,双手支腮,怔怔出神,偷窃虽然来钱快,但风险太大,尤其是这长安城,藏龙卧虎,不知何时就会碰到高官士族,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就拿上次好心给她钱的年轻公子来说,她到闹市一打听,那人居然是云中督都的儿子,如今镇守宫廷,是皇帝的爱将,吓得她直咋舌。她还真被唬的有点害怕了,若是一时失手,一死反倒好了就怕身不如死,受尽折磨。一念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有些后悔逃进帝都了。

    她考虑良久,还是要听施公子的话找个正经事干才是正途,替人浆洗缝补,虽然辛苦挣得也少,但勉强能糊口,也安全。打定主意,她便正式开始改行。

    但是时间很快盗走她的乐观,留给她一地的悲伤。眼见过了三天,家里快没米下锅了,她还是没有寻得一家愿意让她做活。也难怪她一直生活在最底层,所认识和结交的人也多是穷苦人家,能将家务活分到外面去的都是上流人家,她哪里认得,又没有门路,平白无故地去哪里找活,只能重操旧业。

    晃了一天下来,她却是颗粒无收,倒不是她没有机会下手,只是遇到富贵人家害怕,见到贫穷人家不忍,于是游荡了一天,空手而归。

    终于到了快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从壁橱里掏出一个小小布包,她将布包郑重地握在胸前,祈祷似得虔诚地感受它贴住胸口温暖的感觉,而后她做了一个痛心的决定。

    当铺的小伙计歪着脑袋,打着迷糊的哈欠。柜前的敲打声吵醒了他昏睡的缠绵,他不耐烦地用手抵着下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懒洋洋地问:“当什么?”

    “这个。”小姑娘把一个蓝色小布包递进柜台。

    他还是没有睁眼,继续懒懒而道:“先说好,破衣烂衫,旧棉被什么的您就请回吧,咱这里是大店一律不收。”

    小姑娘又重重地敲了几下桌面,不悦道:“若不是你这当铺有点名气,我才不会把东西当在这里。”

    小伙计被她惊了一跳,手一滑,打了一个踉跄。他气恼地扫视面前的小姑娘,瞧她穿着布衣,形容消瘦,头上素净的没带半点首饰,长得倒是玉面桃花,罗绮文秀,颇有姿色。心中的怒火却也去了一半,便惊讶道:“唬死了我了,你这个小姑娘也太凶了一点。”他随意地拿起眼前的小蓝包,漫不经心地打开。

    小姑娘很紧张,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动作,连连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他原没料到这用边角料缝成的布包里面果然放了一个好东西。他将黄金铸就右手掌半大的长命锁取出,放在手里细细赏玩。

    金锁不大,但却是赤金铸成,掂在手里颇有分量,面上一层浮雕也极为精致,中间镶着一块蓝田白玉,玉中间钉了一颗眼珠大小的南海珍珠,再细摩挲,长命锁下面还落了一个小款,确是当世一个极为有名的铸金工匠的杰作。

    这块价值连城的长命锁跟衣着寒酸的小姑娘极不相配,小伙计低头瞅了一眼金锁,又抬头看一眼姑娘,抖机灵地喊掌柜出来,陪笑道:“姑娘这东西是真好,怕是要掌柜的才能长眼了。”

    掌柜的摇个扇子,慢吞吞地出来,对他当头一记教训道:“大中午的吵什么吵。”

    小伙计狡黠一笑,对着掌柜地耳语两句,脚底抹油溜了。

    掌柜地将扇子揣在怀里,举起金锁左瞧右看,一锤定音道:“单说这落款就直一百两。”

    小姑娘骄傲一笑道:“到底是大店掌柜就是识货,我正好当一百两。不过先说好,只当半年,半年一道我定会赎回。”

    掌柜的算盘噼啪一打,摇头道:“我说姑娘,莫说半年,我这店三个月都当的,只是即便我给你半年,不,一年怕你也还不起这钱。莫不如你将这东西卖了,我再加四百两,统共五百两,在长安城里买个几进几出的大宅院都够了,你看成不?”

    小姑娘断然拒绝:“不,这东西是家里的,只当,不卖!”

    掌柜的哼哼一笑:“祖传的,那更是个宝贝了。”他执笔勾勾画画,将一张纸和一个包裹递过来,“这是当票你那好,这是银子你点点。”

    小姑娘把包裹打开,认真点算了三遍才背到背上,恋恋不舍地嘱咐掌柜一定要妥善保管好她的金锁。

    她走后,掌柜地掀帘入仓库,小伙计嬉皮笑脸地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东西可使的。”

    掌柜的找个玉匣把金锁装好,锁起来吩咐道:“这东西回来拿去给主子们挑,若是没挑中,便等那姑娘来赎,若是挑中了,就给她一个假的。”

    小伙计“呦”了一声低声问道:“您说的是府里的,还是宫里的?”

    掌柜的严肃地拍打着小伙计的头喝道:“多嘴,这也是你能问的,干活去。”

    小伙计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掌柜扫了一眼仓库里最贵重的玉器首饰、古董字画,满意地锁上了门。

第四十一章 菩提花开感君心(一)() 
一条电龙在屋顶奔腾而过,雷声滚滚随之而来,顷刻间,大雨倾盆,浇淋地回廊楼宇都如同挂上了珠帘一般。

    帝王车辇在东宫的驰道上迎着风雨稳稳地前行,到了路的尽头,赵一礼打着伞扶这一身常服的李承勋从车子上下来,后面的内侍慌忙给皇帝穿戴好蓑衣木屐,一行人往内殿走去。

    太子李锦早已按照吩咐屏退了宫人,恭恭敬敬地在殿内等候。

    赵一礼指挥内侍们将李承勋的蓑衣脱下,又哆哆嗦嗦地躬下腰要去给皇帝脱鞋。他今日有些不适,又吹了这一路的风雨,着实难以承受,差点一个倒栽葱倒在台阶上。李承勋见状扶了他一把,忙招呼内侍将他送到太医院诊治。自己俯身脱了木屐,进了大殿。

    李锦见李承勋进殿,立刻行跪拜大礼。

    李承勋咳嗽了几声,扶着椅子扶手调整了好几下姿势才坐下沉声道:“起来回话。我今儿是来要你两句实话。”

    “是。”李锦恭肃垂首站在下手,屏声静气等待问话。

    天际有一个响雷炸过,衬得空旷的大殿死一般寂静。李锦只觉得头顶仿佛有千斤顶压着,挤迫他的胸肺中空气,使他憋闷不已,一股恐怖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悄悄漫延。他头头抬眼悄悄了坐在他上面的又是君又是父威严而神圣的男子,只见他两鬓又添鬓霜,额前几缕白发也被风吹散了,湿漉漉、软绵绵地蜷在他的额上,显得颓唐、苍老又沧桑,像一棵里面已经开始朽烂的树木,表面上已经开始有枯萎地痕迹了。他将手肘顶着扶手支着半边身子,浑浊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地面,微微出神。

    李锦大气也不敢出,瞟了几眼之后又恭敬肃立。

    风从大殿的门缝中逸进来,吹动锦绣帷幕,妖异起舞。

    几乎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李承勋像沉默了许久突然喷发的火山一般气势汹汹地转头瞪着他喝问道:“我且问你你敢指天誓日地对朕说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吗?”

    李锦的手无法控制地痉挛地抽动了几下,但却还没有被惊吓到失态,只是将身子俯的更低地回道:“臣怎敢。”

    李承勋好似一只被侵占了领土的老虎,从刚才还眯着眼昏昏沉沉的的状态一下子清醒过来,犀利的双目瞪得老大,身子挺地笔直地像一棵松,神态动作之间无不散发着敌意和愠怒的味道。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书信递给他质问道:“你看看这是从司余古自杀的驿站里寻到悔过书,这贪墨敛财不且计较,你只看最后,窃取水沉璧竟是他奉了顾朝珉的意,这水沉璧是用来解朕的顽疾的,而顾朝珉是你的人。我只问你你可知情?”

    李锦低头捧过书信,退到远处,一目十行快速扫视一番,又抱拳澄清道:“臣冤枉,司余古已死了两年有余,这悔过书为何今日才送到父皇手中。父皇也应着人调查此信真假才是,不可偏听偏信啊。”

    李承勋忽盯着大殿上的烛火,眼神有些迷离,他轻轻叹道:”你大姐的驸马去世了。太宁很悲痛。驸马也着实太不争气。朕可以不认他,却不能不认太宁这个女儿,她是贤妃留下的唯一骨血。”

    李锦送了口气,哀伤道:“臣知道了”,复又补充了一句,“但臣相信顾朝珉不会如此糊涂。”

    李承勋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他道:“顾家这两年没了韦、崔等士族的阻挠过得颇为风光啊。可他们难道连古人教诲都混忘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那些士族的倾覆便是教训。这便是我要问你的第二件事:去年冬季淮河洪灾,顾辰的表弟顾湘趁机以低价买灾田兼并了两岸近三十万亩土地。你可知道吗?”

    李锦心里一惊,这才明白他的意图,骤然紧张,心乱如麻,一时想到不到应对之策,支吾道:“臣”

    李承勋背着手站起,踱步到他面前,断喝一声道:“回答我!”

    李锦用垂首躲避他咄咄的目光,望向地面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慌忙道:“臣也是近几日才听说,不过顾辰已经教训过,命他归还了大部分土地予民。”

    李承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道:“条件是调他去管理江淮的盐铁生意?你们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李锦这才吓得手足无措,跪倒在地请罪道:“臣知罪,想是顾辰他年岁大了,糊涂了,臣会训斥的。”

    李承勋衣袖飘逸,日渐枯瘦的身体如同鬼魅一般飘过他的身边,他打了个哆嗦,训戒的话又阴沉沉地从头顶砸落:“他一向老谋只是家族枝大繁盛有心无力了。训斥他还轮不到你。你姓李,不姓顾,这是公事,不是私事!”

    “臣谨记。”他叩首道。

    李承勋微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吸了口气,掷地有声地道:“朕今日就跟你明说了,顾朝珉的这个案子时一定要查的,明天着大理寺该抓人抓人,该审得审。至于淮河的事,告诉顾辰让他自己看着办,若是办的好,我把他儿子命留着,若是你们都不顶事,非要朕亲自查办,到时候闹出事来,一个都别想躲。你们做的那些事打量朕都不知道呢。朕只有一条,若是谁把朕的江山搅乱了,朕便要谁的命。”

    姜还是老的辣,李锦深感父亲的高明和城府,既敬又怕,忙不迭地罗列道:“是,臣知道。立马查办顾湘,田地悉数退还,赈灾款项也会择日分发,减免灾地的赋税,安抚百姓。”

    李承勋对他提出的具体措施不置可否,作为执掌江山的帝王他不需要了解具体过程只看结果,显然李锦没有把对脉,如今的他还难以体会如何为君的玄妙。

    “这就是他们的事了。朕只要他们把事情办成,怎么办不管。但你要将此时督办好,你可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秉公执法啊。”皇上的口气逐渐转淡,虽然不似刚才那般声色俱厉,但这般笑里藏刀却刚让人胆战心惊。

    李锦已经汗如雨下,遥对着李承勋离去的背影连声道:“是,臣恭送陛下。”

    李承勋走过之后,大殿的门就这么敞着。李锦喝退了关门的内侍和服侍的宫人。一个人穿着白绸内衫,赤着脚盘腿坐在门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任凭被风送进来的雨点打在脸上,像一根根冰针刺入肌肤,直到他脸都僵了,眼睛被风刮地睁不开,泪水横流。

    楚云涟慢慢地从雨中走来,她穿着白色襦裙,斜插一只白色海棠,好像一朵被雨浸湿地天际流云坠落于地,面无表情站在他的面前。他斜眼看着她,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地惨淡笑声。

    三天之后皇帝突然在大殿之上头痛发作,差点昏厥,隔日便有大理寺官员重提水沉璧失窃一案,称寻获了新的证据,接着便有御史以意图谋害圣体的罪名请求重查此案,震惊朝野,而更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位顾氏年轻一辈中最努力,最上进,最有前途的年青将军居然真因此事下了大狱,朝野顿时一片哗然。

    早已回到婆家的顾梦在闻讯哭肿了眼睛。林日昇则更为担忧,生怕陈家因此案受到牵连,连续几日写信问安。信寄走之后,他每日焦虑万状,心绪烦乱。

    顾梦影以为他是为了哥哥坐立不安,反倒顶着一双泪眼去安慰他,他虽与顾朝珉不和,但看在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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