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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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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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大好。”

    她的回答出人意表,施佳珩向她走近了两步又硬生生地停住,问道:“你怎么了?”

    她垂首叹了口气道:“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施佳珩淡然一笑,神思昂然道:“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扬之水,不流束薪。

    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楚云汐会心一笑,卷着身上的衣带,道:“道理我懂,可别人不懂。”

    施佳珩背手而立,放眼环视,深沉道:“在战场上,有时候心里的盔甲要比身上的盔甲更坚固。楚孝濂都打不到你,你还惧几句流言吗?”

    楚云汐似受到了激励,抬头笑道:“我是糊涂了。但蚂蚁的蚕食比迎面而来的风暴更加让人难以防备。”

    施佳珩转头凝视她,没有接话,两人又重归沉默,这次谈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一个没有吐露的勇气,一个心中挂碍太多,因而没法交心而论。两人蜻蜓点水般的就事论事,谁都没有触及到本质。同样又因为恐惧,一个害怕不肯表露,一个害怕不愿承认,于是两个人相处就更加云山雾绕,扑朔迷离了。

    沉默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握住了两人的喉咙,过了许久,楚云汐终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紫檀匣子,放到桌上,推到他的面前。

    “这个原本是你的东西,我早该还你的。”她偏过头去,心虚似得不敢看他的表情。

    施佳珩端起这个匣子,打开一瞧,心头大震,颤抖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汐轻声道:“是你总归是你的。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施佳珩“啪”地扣上了匣盖,喘了口气,平声道:“如此则多谢啦。”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他言语之间并无怒气,但响亮地关门声已经暗示了他的心情。

    楚云汐原以为自己会如负重释,一身轻松,但此刻她心头却一片冰凉。

    严青霜拉开门,院子里到处都反射着澄亮白光。今日恰逢十五,天上一轮玉盘似得明月高挂,天已放晴,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与天上月光遥相呼应,令天地浑然一色,寂静无声,宛若琉璃。

    屋外无风,因而不会带来刺痛的寒意,冰凉的感觉是凝固的。

    地上雪多湿滑,马车无法启动,车夫便歇在了楚府。施佳珩虽然更希望她也能留宿,但他却只能将这个单纯担忧她安全的建议咽进腹中。

    严青霜从小就在冰天雪地的西北长大,不畏严寒,自己出门前只随意批了一件棉斗篷,而将一领白狐裘给楚云汐围裹严实。她虽不善言辞,经常一脸冷色,但却心肠极好,有侠义之心,对楚云汐更像姐姐一般照拂,生怕她着凉受冻,让绿妍省心不少。

    两人互相搀扶着步入皑皑冰雪中,地上的雪积有五寸,脚步一踏入,雪就漫过脚踝,一移开,地上就留下一个雪坑,细细的冰颗无孔不入,从毛靴的缝隙中钻入,联合着靴子外面的凉气一起进攻,很快双脚就冻得没有知觉了。

    楚云汐冷的身子轻颤,牙齿不由控制地打战,严青霜一手环住她的双肩,一手握着她的左手,手里的温暖不断融化在她掌心的冰冷中,仿佛她握住的是一块寒气入心的冰块。

    严青霜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还冷吗?”

    楚云汐笑容僵硬,配合着她身体颤抖的频率,提在手里的灯笼不住的左右摇摆,晃动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前面雪白的道路。她哆嗦着柔声道:“还好,放心。”

    雪霁夜,天尤为的寒冷,巡城士兵们都躲扎堆在屋中烤火取暖,谁也不愿意在这样能冻掉手指的夜里沿着城墙巷口走上一圈。不过他们也不担心此刻会有人在街上出没,这天太冷,即便是小偷强盗宁愿饿死在暖和的被窝里,也不愿出门捡拾掉落在地上的黄金珠宝。

    整个都城被白雪压的发不出一句声响。因而即便那脚步声轻若柳絮,在这空旷寂寥的雪地中仍然清晰可闻。严青霜耳力武功均在楚云汐之上,在转过第一个街角时,她便察觉了,脚步一停,楚云汐诧异侧头,听到冰雪被碾压的的声音。

    她搁在楚云汐肩头的手快速抽回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楚云汐屏息回头。街角的一座撞墙后面停着一个人,只露出半个身子,整张脸几乎全都隐在了墙壁的阴影之中,但她依然认出了他的是谁。

    一脸警觉的严青霜差点拔刀,那人往回缩了缩,只留下一抹影子在雪地里。楚云汐拦住了想要冲过去的严青霜,思绪沉沉地凝视着地上高挑的身影,拉了拉她的衣袖,头也不抬地低沉道:“走吧。”

    严青霜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埋首沉重而低落地盯着脚下被踏平的一块一块积雪,默然无声。

    有零星的碎雪在月光的护送下从天上飘落,像初春微风中遣送的花瓣,落在鬓发上就盛开出一簇白樱。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紧跟着她们脚步的旋律,像一首歌曲的和声。但他的脚步又始终都是个调子,不紧不慢,不急不徐跟着她们前进的节奏,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他坚如磐石的步伐覆盖着她们所有踏过的步痕,像一棵坚定宽大的乔木在她们身后撑起了一片晴空。

    严青霜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思,几次想转头回去看看这个行动怪异的跟踪者,但楚云汐却总是催促她赶路,而不令她又回头的机会。她暗暗纳罕,讯问也只得到缄默。

    终于到了楚府后门,两人上了台阶,楚云汐伸手敲门,等在门口又蹦跳着哈手取暖的碧音像听到佛庙梵音一般,刹时生出解脱之感。

    楚云汐解开束缚的短暂时光,严青霜毫不犹豫地用来窥探身后之人,她灵敏的听觉让她可以自信的判断出他的位置,余光一撇,他的身影就停在她们的西南方一棵苍柏之后。

    她悄悄的朝他所停留的方向侧身,怕他发觉,假装迎着月光整理衣襟,但眼光却都集中与他藏身的方向,不知怎的那人也往外偏了偏身子,她心里一喜,看到了。

    而后便是惊讶和恻然,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楚云汐呼唤她进门之时,面色淡然不惊地于她之前快步进入,并不着痕迹地拉走了门边的抱怨的碧音,将关门的工作留给了她。

    抬脚入门,反身关门,这本该迅速做完的动作,在她手里却被放慢,再放慢,她低着头,始终低着头,仅在门闭合的一瞬间,她抬起了双眸,眼中露水濛濛,那人从树后转出,两人之间虽无阻隔却只能在狭窄的门缝中远远相望。月光镀在他的身上像披了一层纱帛,朦胧虚幻,仿佛他是倒影在水中的幻影,被夺眶而出的泪水击碎,又随着大门的闭合,像泡沫一般被挤破成灰。

    极致的寒冷让人们变得又懒又困,于是半个冬天人们几乎都是在昏昏困困中度过的,直到新年的来临才将一场巨大的喜悦带来叫醒人们昏睡的灵魂。

    人们辛劳了一整年便是为了在正月初一这天的极度狂欢,生活越是艰辛过年便越是有滋味,这是每天都宴饮不断,欢闹不止的贵族们所感受不到的快乐。

    除夕之夜,城里鞭炮轰鸣,震耳欲聋,即使相对而坐,也要大声高呼才能听到对方的话语,但人们已不计较礼仪了,此刻声音越高越能体现出兴奋和欢乐。

    相较于四周的鼎沸之声,林府显得格外安静。

第三十九章 月圆踏雪轻送人(二)() 
大厅里一张空荡荡的方桌对着同样静寥寥的院子,衣着一贯素淡的顾梦影也趁着过年热闹的氛围换上一身橘红色的对襟襦裙,宛如雪港的锁骨上停泊着一串碧浪似的翡翠珠链,灵蛇发髻又让她娴淑的少妇做派中微微带了几分少女的妩媚,镶着蓝色宝石的黄金发簪横亘在发髻之中,更添华贵之风。

    她寂寞地对着空旷的院子坐着,耳边充满了周围疯狂地炮响,每当她看到侍女们飘摇的裙摆跨过门槛,总会满脸期望地站起来询问,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坐下。

    门外是阖家团圆的万家灯火,而门里却是凄凉悲伤的孤独深闺。就在她差点要掩面痛哭之时,一个人冒冒失失地从院子里进来,身上背着简陋的游方大夫所用的药箱,双臂高抬,一手提着一条青色的死鱼,一手拎着一只尾巴上沾满粪便的白鹅,白鹅挣扎着拍打着翅膀,不配合地扭动着身体,害他在门槛上一个踉跄,一头扎进屋里。

    顾梦影原本心中又气又悲,见林日昇如此滑稽地出现在她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她正想起身相迎,却又恼他除夕之夜晚归,害她好等,便赌气坐着不动。

    偏林日昇对她的情绪毫不察觉,满心欢喜地跑到她面前,将手中的鱼和鹅朝她面前一晃,笑道:“梦影,快来帮忙,把厨房的锅架起来,今天我给你做烧鹅掌,清蒸鱼,给你尝尝。”

    顾梦影生怕那白鹅身上的秽物溅到自己身上,忙向旁边挪了挪,她掩了掩鼻,轻蹙眉头,责备的话到嘴边又见他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仿若春晓之花,心有不忍,便转而问道:“相公,你今天怎的这么高兴?”

    林日昇哈哈的笑了几声,将白鹅跟草鱼交给了身旁的侍女,侍女没有接住白鹅,白鹅跌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叫声。

    顾梦影心烦地直皱眉头,他却笑地更大声:“我今天真是开心。你还记得我给你提那个得了肺病的病危病患,居然给我治好了。可见我的判断是对的,原先的方子并没有错,只是用药太过保守,稍加改善便成了良方。你瞧这是他妻子为了感谢特意冒雪送来的,一尾草鱼,一只大鹅,我本不愿收,奈何人家一片心意,毕竟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能吃上几次荤腥,这鱼跟鹅还是养来换钱的,我不忍偷偷给他们的药包里塞了些银两。算是我买的吃的也安心。”

    他欢欣鼓舞地搓手,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对了,上次我拿回来的那三串腊肠怎么不见了?”他扭头望向院子忽的问道。

    顾梦影踟蹰道:“你说挂在院子里风干的腊肠吗,我瞧着怪不干净的,闻着还有股怪味,就让下人们给扔了,那东西亦不是稀罕物,你若想吃多少钱都买的,只是吃坏了肚子可就不值了。”

    “你给扔了?”林日昇站起震惊问道。

    顾梦影指着卧在地上昂脖高叫的肮脏白鹅,嫌弃道:“这是死鱼,是不能吃的。不新鲜了,不爽口倒是其次,怕死的久了。还有这鹅脏兮兮的,还是不要吃吧,厨房里饭菜都做好了,烧的鲤鱼,鸡鸭都是自家喂的,新鲜宰杀,又大又肥,比这好多了,我看这些还是不要了吧。”

    她每说一句林日昇脸色便昏暗一层,她衣服上原本璀璨的金色绣线此时却变得此人眼目。他的欢快心情顿时消散,化为惆怅之叹:“那我柜子里几件缝补过的旧衣衫也是你扔的了?”

    顾梦影依然以一副贤妻的姿态滔滔不绝道:“是啊。那几件衣服着实太破旧了,想来你再也不会穿了,留着亦是无用,我又让绣娘赶制了几件新衣,都叠好在柜子里了,都是上等布料,针线也我看着做出来的。”

    林日昇颓然而坐,手抚膝盖,摇头悲道:“你可知道我曾经穿着这些衣服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你又可知道这些破旧衣衫有的是付不起看诊费用的穷人送给我的过冬的新衣,有的则是病人亲属为了感恩,一针一线亲手为我缝制的。还有”

    他顿住了,一股酸涩在口中蔓延,还有那衣服上的用绣花缝制的补丁都是陈思雨用精湛的绣技为他制作的惊喜,而如今这些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借用医患之情来寄托他的思念:“这里面包涵的浓浓情谊,岂是几件外人做的新衣能比的?”

    与他成亲半年以来,他从未对她有过怨怼之词。顾梦影怔住了半响才嚅嗫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衣服这么重要。但是”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冒着惹怒他的风险,尽一个妻子应有的责任规劝道:“相公,虽然你们男子为官之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只是相公既进了翰林院,也该将报君爱民放在心头,多读些治国之道,救民之理才是正事。黄岐之术且当个技艺傍身也未尝不可,只是切不可沉迷于此误了经世治国的大事,男子应志在兼济天下,匡扶君主,勤政爱民才是。”

    谈及此事,林日昇更是心生悲凉,自他高中,娶了顾梦影,有了顾、林两家的保驾护航,他的仕途果然帆帜高悬,一帆风顺,本来以他的名次按规矩是要外放的,但他借了顾家势,不仅留在了长安还入了翰林院,历来丞相多出自翰林学士,当年权倾朝野的“楚义濂”就是翰林院出身,这是天大的恩荣。外人都艳羡不已,但却不知他每日如坐针毡,有苦难诉。真才实学的寒族子弟,对他嗤之以鼻,多有嘲讽;长安贵族,又多出纨绔,他亦不屑为伍。而他常年诊病,对病情一向刨根问底,对病人一向实事求是,生命为大,来不得半点虚假,因而就养成了他的实心眼,直心肠,最不会做那些虚头巴脑的官样文章。

    官场应酬更让他苦不堪言,别人说话他从不怀疑,无论真假他一概都信。常常吃亏而不知,得罪了人也不明白。酒场上旁人都会假喝,他却来之不拒,别人敬一杯他回两杯,经常喝的呕吐不止,还被人耻笑为酒量差。

    别人张口有求于他,他从不不知拒绝。一来二去,众人便觉他脾气好,便把手中杂活都交于他做,他往往帮同侪誊录文章直至深夜,同侪悠然将工作做完,得了夸奖还要暗地取笑。他为了帮别人而耽误了自己工作,常受责备,苦恼不已。

    他每日过得并不痛快,如同上刑一般痛苦。因为没有兴趣,工作起来也没精打采,混混沌沌,显得极为迟钝。而最令他痛心的莫过于清闲之时,他端着茶水,坐在窗边愣愣地看着太阳高悬到日落西山,正当别人惬意地感慨:难得浮生一日闲的时候,他却心中沉闷,惋惜这大好的时光如此荒废,飞逝的时光除了给他的鬓角眉梢再添一丝愁纹之外,没有给他的人生增加一分意义。

    无功无禄是不务正业,那每日间编不完的官样套话,扯不尽的连篇累牍,为此忙碌一生,不也是一事无成吗?当时父亲为他描绘的美好而远大的前程的幻想终究不过是他手中一杯喝不完的茶水、一张冷冰冰的板凳而已。

    林日昇怨气陡生,纵声长笑,笑意悲凉,听得顾梦影心头一跳,有些害怕。他目光炯然地朗声叱问道:“你以为把这些圣人之道,治国之理背熟了记死了,就能在官场里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了?”

    顾梦影被他吼的身子一抖。他高叫道:“错!大错特错!若想在官场有所建树,死背这些圣人教化一点用都没有!只因官场所奉行的并非是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真理,而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谓规矩。这一便是要会撒谎,二要会察言观色,三要学会溜须拍马。这才是官运亨通的护身符,那些圣人之道不过是用来哄骗无知妇孺假道理,没有一位君主会真正用它治国。你明不明白!”

    压抑许久的愤懑之情一旦爆发便如洪水一般惊天骇人,顾梦影虽被他吓到了,但仍强辩道:“你如此说,太没道理,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常读圣人之言,尊儒家之道。”

    林日昇摇头叹道:“你父亲和哥哥的所作所为并非向他们所说的那般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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