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蓝茵兴奋的又蹦又跳,鼓掌相庆。两人趁她们不注意,互相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直起来身来,隐藏喜悦的表情,略感抱歉地对楚云汐道:“那就烦劳你了。”
在施夫人面前,楚云汐有些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头回道:“不碍事的。”
施府的马车驶了过来,孝顺的施佳珩拖着母亲的手臂送她上车,又将妹妹抱了上去:“母亲,儿子就不送你了。你和妹妹一路小心。”
施夫人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使眼色道:“我们回府了,佳珩,你送送云汐吧。”
施佳珩目送马车离去,转而对楚云汐道:“走吧,我送你。”
楚云汐脸红忸怩地婉拒道:“我家里的马车就在前面,我走过去就可以了。你还要当值,去忙吧。”
施佳珩笑道:“没关系,就这几步路,我陪你走过去吧。”
不知何时,两人独处时话变得越来越少,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怪异尴尬。两人的关系竟被这平静的岁月冲淡了许多,似乎还不如往昔惊心动魄的日子那样亲近。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对抗风雨,近若咫尺,可如今他仿佛有一道难以言喻的隔阂突然阻隔在两人之间,两人卒然间便远若天涯。
他们就这般沉默地走着,许久不见,施佳珩心中本有千言万语要说,此时脑中又忽然什么都想不来。
楚云汐的心中亦是狂乱不止,总有一种之不知名的恐惧感在她心头萦绕,她也不知为何每次见他这种惧怕便会加深,此刻她特别害怕他会蓦然张口对她说话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刻意地躲着他。她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他的沉默,祈祷他的距离。
直到她上了马车,他终于也没有说些什么,两人互相道了声“保重”便这么淡淡地分别了。
但这一幕进入坐在不远处马车里的孟蓼眼中,就变了味,她用最肮脏恶毒的想象来满足她的嫉妒和不甘,楚云汐对她文采的蔑视,太子对她笑容以及施佳珩对她的殷勤都在挑战她的尊严和骄傲,她的不平之怒熊熊像月下火红的榴花,熊熊燃烧!
楚云汐动作轻盈的进了车厢,但靠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楚云漪还是被惊醒了,她本能地展开笑容,而楚云汐却淡淡然然地坐到了她对面的另一个车角,拢了拢衣服,双臂叠交,闭目养神,一副不要打扰的姿态。
楚云涟失落地缩在角落,透过车帘的一角,恍惚地望着车窗外狭窄而璀璨的星河,眼中尽是迷蒙的星光。
黄昏钟响,于清秋风露中迤逦不绝。烟绕横林,山沉照影,暮气深沉。上官雪萸穿过雾中竹林,湿凉之气透过衣物,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记画堂里宫婢噤声,内侍无语。楚云涟端坐在堂前大案之后,隐忍怒火,闭目威严,仿佛寺庙中一尊庄严肃穆,无喜无悲的菩萨。
听得她款款而至的脚步声,她的双眼闪开一条缝隙,挥手令侍婢们退下。
上官雪萸径直而来,并未行礼,只凝视着案桌白瓷缠枝梅瓶中一只凝露海棠,仿若春睡美人,娇媚无方。她伸手扶着花瓣边缘,盈盈而笑:“姐姐,今日怎得空闲?”
楚云涟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中的纸张,自嘲道:“怕是我以后只会更闲,等进了冷宫之后便再也不用操心了。”
上官雪萸听出她言语中的心灰意懒,半是安抚半是恭维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以后还要做皇后,管理后宫,母仪天下,只怕到时候忙得连我这个妹妹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楚云涟满脸阴霾之色,抿嘴不言,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字条。
上官雪萸瞟了瞟她手上反常的小动作,感知到了她心头的烦躁。她素来持重,挺拔高贵,神态恭肃,无论是站着或坐着,她都仿佛如同松柏一样稳重,即使参加再长时间的宫廷宴会,她都能保持始终如一的端庄姿态。近乎完美的教养仪态,让她好似一件精美无暇的木偶,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是一件绝美的装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楚云涟这么不稳重的动作,但这也恰恰说明她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上官雪月咳嗽一声掩饰她嘴角的笑意,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怎么?难道这东宫之中还有人敢与姐姐争宠不成?”
楚云涟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淡淡道:“你自己看。”
上官雪萸接过被她揉搓地皱皱的一张字条,上面字迹凌乱地写着一首词。她轻扫一眼便心中明了,只是故作不知地缓缓读道:“霜天晓角梅疏明瘦直,不受东皇识。留与伴春应肯,千红底、怎著得?夜色。何处笛?晓寒无耐力。飞入寿阳宫里,一点点、有人惜。”
她将字条展直,笑道:“这是哪家小姐的大作啊?将惜梅赏梅写的如此柔情。”
楚云涟恨恼道:“这是太子的大作呢!”
上官雪萸惊讶夸道:“太子亦是好文采。”
楚云涟眼光犀利地瞪视着她,开门见山道:“行了,你这御封的才女就不用故作愚钝无知了,将当日诗会上云汐做的词与太子填词对看,太子之意已是昭昭日月了。”
上官雪萸自然心知肚明,却仍旧不敢直言:“这不过是太子的随兴之作罢了。”
楚云涟冷笑道:“是吗,这么巧,也是这个词牌,也是梅。”
“也许是太子看了四妹的词有感而发而已。”
“是啊,他这满心的爱慕之意若不写出来岂不是要憋死了。”楚云涟不敬讽刺道。
上官雪萸赔笑劝道:“姐姐莫要多想,一首随笔填鸦之作,想必太子是写着玩的。”
楚云涟不满她装模作样地兜圈子,发横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飞入寿阳宫中有人惜,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少时未立太子之时在洛阳所住的行宫便叫寿阳宫。而且,你几时见他笑的如此开心,我与他夫妻多年,他几乎从未对我展过笑容。”
话已说的这份上,上官雪萸就不能不识趣了:“这么说太子有意提携她做良娣了。”
楚云涟挺胸沉声道:“不!太子的东宫之中只可以有我一个楚氏中人。”
“可是,太子偏要怜惜这株梅花,又奈如何?此梅‘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而‘春风惰性’的海棠偏又能如何?”上官雪萸一脸为难之色,言语间对楚云汐有些微微地惧意。
楚云涟怒道:“是啊,她倒是寒梅傲骨,自不愿与海棠共处多言。”
“那太子良娣,姐姐可以其他中意之人?”上官雪萸试探问道。
“我已向贵妃娘娘提了一人。韩氏琉芝温婉可人,柔顺听话,确是太子良娣不二人选。”楚云涟平声道,“贵妃娘娘对她似也颇为满意。”
上官雪萸点点头道:“姐姐过几日,可接韩琉芝到宫中游玩,让贵妃娘娘见见。”
楚云涟撇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道:“这话才是,我且问你,你心意如何?”
上官雪萸盈盈下拜,坚定吟道:“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霜雪。”
楚云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上官雪萸寻凳而坐,她收敛起了杀伐狠意,与她扯起了家常闲话。
“太子即将迎娶良娣,想来七殿下的婚事也该提提了吧。”
楚云涟抿了口香茶,摇头道:“他?怕是早呢。”
“他年纪也不小了,比小侯爷大两岁呢。”上官雪萸摇着两根指头,笑道。
“怎么你看上他了?”楚云涟毫无顾忌的玩笑道。
上官雪萸也不觉害羞,豪放笑道:“姐姐可饶了我吧。我这性子最受不得拘束,若嫁进宫来就没命出去了。”
楚云涟听出她言外之意,试探之言便到此为止:“七殿下身有残疾,圣上和淑妃对他怜惜不已,自然不愿他过早成亲出宫建府。他又是出了名的宽厚仁德,大约也不愿拖累人家姑娘的青春年华,两下里只是拖着。”
“七殿下不办,那小侯爷也不办了?”
“他在这宫里可是个麻烦人物。惹也惹不起,捧亦不敢捧。朝里的武将自是不敢与之结亲,至于一干文臣大约还在观望,跟他联姻,是福是祸很难说,你最好别打他的注意。”楚云涟警告她道。
上官雪萸低头喝茶,半响不语。
“不过你若能与施家联姻自是极好的。你放心,只要你心意坚定,我会助你的。“楚云涟以利相诱道。
上官雪萸娇羞一笑,并不答话。楚云涟见她害羞不语,便知此言正中靶心,阴恻恻地端起杯来。
第三十八章 流言纷纷令人畏(二)()
窗外炮竹般的雨声震天彻底地回响自屋檐窗台,浓重的雨雾弥漫,笼罩在前行的道路上,令无数宫人迷失其中。
楚云汐回到府里没过几天,就收到了耿功送来的施蓝茵的亲笔信,书信用笔稚嫩,但语意恳切,一再提醒她曾经答应之事,并深切恳求她不要嫌弃自己的愚钝。她莞尔一笑,提笔回信。
耿功在院外等候正好遇到上街采买归来的绿妍和碧音,两人均惊讶于他如今的变化:他身上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做绿林强盗时的植发穿冠的凶悍之气,而是一身戎装英武坚挺。
在施佳珩的调教和训练下,他现今已经成为施府上最为出众和忠心的侍卫,是施佳珩的得力助手。他对施佳珩极为感激和忠诚,他不仅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重新做人的机会,还给了他信仰,将他的灵魂引领到了一个崇高而热血的军人世界。
他很有礼貌地跟两人拱手,谈吐言语也文雅了许多,虽然遣词用句上还有些生硬,偶尔也会冒出几句语意不通的话语,但这些瑕疵反而更凸显了他的努力和朴实。
绿妍很大方地跟他攀谈,简单地问了下他的近况,他似很雀跃,脸色微红,精气十足。碧音则一反常态,安静地垂手听两人说话,偶有慌乱之色。
绿妍对施佳珩的兴趣远远超过耿功,于是话题在她的引导很自然的转向了他的主子,他对这位年轻的主子的崇拜和感恩甚至超越了父母,一提起他来便滔滔不绝地夸赞。
楚云汐不便请他进屋小坐,只隔着门问候了他几句,便将回信透过门缝递给了他,他郑重地将信塞入胸前,贴着胸口,抱拳告辞。
信送至施府之后,两人的师徒关系便正式达成。
一个月少则五次,多则七次,均由施蓝茵挑选日子,耿功通知,楚云汐赴府上亲自教授,而巧合的是每次施蓝茵所选的学画的日子,几乎都轮到施佳珩的休沐日。于是中餐晚饭少不得跟他同坐一席,施夫人热情地款待她,热切地招呼她,她的喜爱和愉快越加浓烈,对她而言便越发沉重,
秋去冬来,又是新的一季。
连日来,寒风冷云骤聚,雪纷糅而渐多。楚府园中林挺琼树,皓鹤夺鲜。上官雪萸闲来无事,便想邀请城中贵女来府中赏雪作诗,她知孟蓼对己甚是不满,便想借机缓和与她的关系,故意将她列为首位邀请之人。
孟蓼接到请帖很是惊讶,她起初难以抑制厌恶之情,想要拒绝,大约是觉得如此太没风度,又有些犹豫,随即想到这次邀请若是挑衅,岂不显得她未战先输。她自然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将请帖收好按时赴约,赏雪诗会果然不负众望夺得头筹。她越是显得自鸣得意,越是衬得上官雪萸温和谦逊,其他贵女对她得志的样子很是瞧不惯,言语之间颇有微词。
幸亏上官雪萸维持有道,才避免宴席不欢而散,但孟蓼却不肯让步,叫上侍女先行离去,毫不给主人面子。
上官雪萸倒不生气,但也没有劝她回来,甚至没有起身去送她,没了她的干扰,宴席继续,其余贵女又欢乐了起来。
走到门口孟蓼恰遇刚从施府赶回的楚云汐相遇,孟蓼鄙夷的瞧了她一眼,突然哼了一声。
严青霜瞧她态度轻慢,沉着脸便要发作。
楚云汐不喜孟蓼为人,又懒得生事,便装作没瞧见的她的样子拉着严青霜进门。
孟蓼正在兴头上便想乘胜追击,溘然发难道:“檐流未滴梅花流,一股清孤不等闲。早闻四小姐的大作文如其人,可我瞧着似乎并非如此。”
严青霜挣开楚云汐的手,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蓼登时大怒:“你一个奴才怎么这等没规没矩,我再跟你主子说,你插什么嘴?”
这话终于惹恼了楚云汐,她厉色道:“孟小姐,青霜并非我的下人,乃是如我亲如姐妹的朋友,她维护我乃是出于义气。你冲撞我,我可以大度不与你计较,但请你不要口不择言,冒犯我的朋友。”
“你行有亏,德有损,人人得而说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若是想沽名钓誉就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她下了台阶要走,严青霜猛然拦在她的身前道:“站住!好歹你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可如此信口雌黄?”
孟蓼冷笑一声回头对楚云汐道:“我是否信口雌黄你该心中有数。不过你母亲去世的早,从小没人教导也是难免,只盼你莫要做出些出格的事,身为女子要紧守礼教,德言容功要时时放在心上,不可越矩越规。”
楚云汐被她莫名其妙地教训了一顿,心中微微纳罕,不知外面传了什么风言风语,但她行端坐正自觉没什么理亏之处。
严青霜更是义愤填膺,一口咬定她是栽赃诬陷,有意败坏楚云汐的名声。
孟蓼却轻轻地一振衣袖,欲要与她好好辩辨。她刚要作一番长篇大论,却被一人打断。
三人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上官雪萸挥着团扇娇笑道:“孟姐姐,这便走了,也不容妹妹好好送送。”
孟蓼瞪着她不客气道:“莫要惺惺作态了,有这等闲工夫送人,倒没有功夫教导幼妹。”
上官雪萸被抢白了一顿,依旧笑地云淡风轻:“我家四妹最是识大体,懂规矩,比我这做姐姐的强上百倍,哪里就需要我教了,倒是我得多想她学学才是。”
孟蓼一脸识破她言语的模样,得意地笑道:“你也莫要充贤良,当心你的好四妹抢了你的心头好,倒是怕是你哭都来不及。”
上官雪萸在团扇后笑地乐不可支,孟蓼说什么她都似懂非懂地不接招,气的她没有办法,只得跺脚而去。
孟蓼走后,上官雪萸抱歉地拉着楚云汐的手道:“委屈妹妹了,刚是我得罪了她,令她迁怒与你,你可千万别宽宥我才是。”
楚云汐心事又增加了一重,只淡淡的笑着,上官雪萸忙热情地邀请她去参加诗会,她却与严青霜互换了个眼色,只推说身子不适,便先回屋休息去了。
又过了几日,她回来的稍晚些,施佳珩一定要坚持将她送回府中才肯返回,两人坐在车里依旧一路无言。
施佳珩骑马返回后,楚云汐也不愿搅扰他人,一个人悄悄地从后门入院。
秋千架下,黄昏的阴影里,垂着几颗半死的紫藤。一个年纪稍大的侍女正坐在秋千上全神贯注地在编竹篮,她的脚一蹬一蹬,脚下的枯草被她踏地平平的。
另一个侍女从回廊里出来,一个琉璃盘随意地往栏杆上一放,气呼呼地跑到她身边,也坐在了秋千上。她推了一把身旁的人急促问道:“哎,你猜我刚才在四小姐下马车时瞧见谁了?”
听到话语中涉及到自己,楚云汐脚步一顿,停在两人背后的月洞门后。
那女子并不抬头,手上竹条上下翻飞,手法极为熟练的将竹条折来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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