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的种种,她竟然没有想到他是他。
只是,他不是去了岳国吗?
记得第一次碰到他,是陆陵镇,那是她离开京师的第一日。
所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去岳国。
岳国只是幌子。
既然没去岳国,既然他是他,就算为了避人耳目,必须易容什么的,也没必要骗她吧?
不仅骗,刚开始还对她各种不待见。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如果他不骗她,她又怎么会将这个死人当做是他呢?
又岂会受这些人的威胁?又岂会担心死、急死、哭死?
说到底,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才对!
大概是先前听到她说,让等一下,结果,她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半天没回去,男人在那里唤她:“做什么站在那里?”
她很想回他,她在生气,没看出来吗?
可是她不敢,他已不是黄三。
虽然她气,很生气,可更让她生气的是,她有气却发作不得。
一个人又低着头在那里强迫自己沉淀。
至少,这一路得亏他的保护。
至少,她还使唤过他去买簪子。
至少,他方才还准备背她,只是她没愿意。
这般想着,她的心里似乎平衡了不少。
好吧,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只是……
她又陡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日在船上,她好像骂过他昏君、暴君、变。态……
还有什么,她记不大清了。
她只知道她用了一切恶毒不堪的词。
然后,然后,被隔壁的他全部听了去。
啊!
那……现在……
他会不会跟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她正在那里低着头忐忑不安地想着,蓦地一双白底黑缎鞋入眼,她抬头,就看到他已经来到自己跟前。
“你是在这里反省自己到底有多笨吗?”他略略垂目看着她,问。
“我……”郁墨夜长睫眨了半响,竟是无言以对。
好吧,他果然是她的克星。
跟黄三在一起,她才发现自己语言上的天赋,虽称不上三寸不烂之舌,却也算得上是伶牙俐齿。
可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经常语塞。
“走吧,再不走,又会被人追上来了。”
男人说完,转身,径直走在前面,边走,边将手里的人皮面具再次贴回脸上。
郁墨夜看着他,怔了一瞬,举步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人沉默地走着。
阳光透过枝杈斜铺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
边走,边定定望着面前男人的影子,郁墨夜说不上来的感觉。
人,真的好奇怪,明明还是她跟他,可是其中一个人的身份变了,就似乎一切都变了。
想了想,她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
“那个……请问……等会儿回客栈,我该如何称呼皇兄?”
叫皇兄吧,他又将黄三的面皮贴回去了,叫黄三吧,她可不敢。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就在方才、刚刚、她以为那个死人是他的时候,一时情急,似乎好像是不是直接喊了他的名讳郁临渊?
啊!
真喊了。
她脸色一变,停住脚步。
男人大概以为她是因为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所以停了下来,也顿住脚,回头:“暂时叫黄三。”
郁墨夜回神。
“哦哦哦,好的。”连声附和,偷睨男人脸色,并未见不良情绪,便拾步跟上。
两人继续往前走,郁墨夜又想起什么,“可是,皇兄,我怕自己这段时日跟黄三和平相处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保不准偶尔有什么狂言或是冒犯之举,皇兄一定要恕我无罪哦。”
男人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却是传来一声轻哼,“那之前的狂言跟冒犯呢?”
啊!
郁墨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果然还是要算账了!
“咳咳,”她清清喉咙,亦步亦趋跟在男人侧后方,“皇兄,有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澄清一下,那日在船上吧,我的确说了一些对皇兄出言不逊的话,但是,我也是被皇兄给气的,不对,是被黄三给气的,你死活不转船票给我,宁愿给纪明珠也不给我,我其实就是想蹭蹭你的武功,想要图个保护,想起我堂堂一介王爷,出门为了保住小命,还要如此下作,心里难过嘛。而且,事先皇兄答应过我,江南不去便是,结果又让我去,我去找皇兄,皇兄避而不见,后来再找,皇兄又去了岳国,所以,我一时就没管住自己的嘴。”
郁墨夜一口气说完,加快了两步,再次偷睨男人脸色。
只见男人平视前方,完美的侧脸,看不出任何喜怒。
她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其实……其实我这个人自制力还是挺强的,就算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也一定是我一个人时,通常在人多的时候,我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继续睨男人脸色。
她故意这样说,其实是想侧面提醒一下他,在甲板上面对那些官兵,在坍塌的河道边面对他,在茶楼面对信口雌黄的说书人,她可都是死忠死忠地维护他的,毫不含糊。
功过相抵也应该抵了吧?
见男人依旧没有吭声,一副好像在等着她继续的样子,她想了想,她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哦,还有。
还有直呼名讳的事。
“方才,我也不知道那人不是皇兄,然后,皇兄出现,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杀了他,那一刻,我就觉得天都塌了,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就脱口而出皇兄的名讳。”
郁墨夜一边紧步跟着,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口气尽量渲染到极致。
末了,还不忘补充,“相信皇兄能够理解我彼时彼刻的心情,皇兄想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为失去皇兄都哭成那样,皇兄也看到了,可见我对皇兄的一片赤诚……”
“你口不渴了吗?”男人忽然侧首问她。
她一怔,想起方才让他去找水的事情。
还说呢,让他去找个水,找了那么久,才发生这种事情。
而且,找了那么久,似乎最终还是空手而归。
她很想问他,水呢?
却终是不敢啊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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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她可以()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男人回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又走了几步,终还是停了下来,朝她道:“将发绾起来!”
郁墨夜愣了愣,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身大红,长发披肩,的确有点…悦…
可是……
她实事求是:“我不会绾女子的发髻。”
反正都知道她是男的,一个大男人不会绾女子的发髻也不奇怪吧?
男人凝了凝眉,说:“就绾平素的发髻。搀”
平素的?
平素的是公子髻。
可是也没有发带啊,总不可能用女子的发簪绾男式的公子髻。
男人抖开手里拿的她的那件外袍,作势就要撕下一截袍角,被她吓得连忙夺过。
“不行不行,这件衣服我要留着。”
男人眼波微动,“一个破了几个洞的衣服留着做什么?”
做纪念啊。
她没说出口。
想了想,道:“虽然这件袍子有几个破洞没错,可它们不是一般的洞啊,是被皇兄亲手裁成的花洞,而且,上面还有皇兄的墨宝,亲手画的花枝。世人都道,能得天子墨宝,是何等幸事,而我不仅得墨宝,还得花洞,如此价值连城之物,皇兄说我该不该留?”
男人没有做声,低垂了眉眼,自自己的广袖里边撕了一截布条给她。
“谢皇兄!”郁墨夜重新将那件袍子叠好,也不让他拿,夹在自己腋下,便抬手一捞长发,三两下就盘好了公子髻。
见男人又解了外袍脱下来给她。
郁墨夜“咦”了一声。
他的外袍怎么会在?不是在成衣坊换成了那套蝶袍吗?
显然跟她的想法一样,蝶袍已经被他脱了,可,那也应该跟她一样只剩中衣才对。
“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傻傻地将自己的外袍换下来,不知道直接套在外面吗?”
郁墨夜一震。
哎呀,这个男人会读心术吗?
她可是什么都没说,他却回答了她心中的疑问。
还有,现在将外袍脱给她是什么意思?
哦,让她恢复男子身份回去。
可是,皇兄大人,你知道你比我高多少大多少吗?虽然能穿你一个帝王的衣服,我真是三生有幸,可是,你当真确定你的衣服我能穿吗?
虽心里腹议着,嘴上却不敢说半个不字,乖乖依言照做。
果然,穿上他的衣服,她觉得都看不到自己的人了。
走起路来,更是比穿繁复的女装还要麻烦。
她只得一直高高提着袍角,不然,根本没法走路。
所幸走山路下去,没多久就是驿站,沿途也没遇到几个人。
回到驿站,在走廊上迎面便遇到了哑巴随从。
随从躬身朝前面的男人行了个礼。
男人径直走过。
郁墨夜跟在后面,随从疑惑地打量着她穿着男人衣袍的滑稽样子。
她同样从他身边走过。
走了两步,她左右看看,见无人,又忽然停住,退了两步回去,对着一脸莫名的随从道:“胡子掉了!”
随从大惊,连忙伸手去摸,却发现胡子好好的并没有掉,这才惊觉上当,错愕地看着她。
郁墨夜眉眼一弯,笑道:“这段时日真是为难王公公了,不说话很辛苦吧?”
王德脸色一白,郁墨夜举步走开。
前面的男人本就隔得不远,自是将这些听在耳里,脚步未停,却是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禁不住唇角微微一勾。
******
郁临渊前脚回了房,王德后脚就急急进来了,一脸的惊慌。
“爷,四王爷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淡声打断:“知道了你是王德?”
“是啊,刚刚他……”
“既已知道黄三是朕,猜出你是王德有何稀奇?”男人一撩中衣袍角,坐在桌案边。
啊!
王德一震。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四王爷已经知道了他是当今圣上是吗?
怎么可能?
以这个男人的睿智和应变能力,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别人就一定不会知道。
除非……
“爷不是说,此次江南之行,不可暴露于任何人吗?”
男人抬眸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启:“她可以。”
声音不大且说得随意,只有三个字,但是,王德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记得,在陆陵镇碰到四王爷一行人的那夜,他问过这个男人,连四王爷也不能让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这个男人的回答是,不能。
当时他的口气,亦是一样的坚决笃定。
真是君心莫测啊。
忽然,他又想起正事,“不知今日爷的事成了没?”
既然四王爷刚才还那般有闲心地逗上他一逗,那说明应该是成了。
果然,男人“嗯”了一声。
王德面色一喜,“恭喜爷!”
还以为此次江南之行,会很麻烦,毕竟事情重大,盘根错节太多,且也牵扯太多。
却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拿到了证据。
当然,这一切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精明部署。
在提出朝廷会派人来江南彻查此事之前,他早就已经秘密派了人前往此地。
朝廷明面的行动都是在后面。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不知爷接下来的打算是?”
“明日回京师。”
明日?
那么急?
不过,事情已经办妥,的确也没有逗留的必要。
“是!”王德颔首,“那奴才去准备准备。”
说完,欲打算退出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身,朝男人确认道:“敢问爷,还是如当初的计划一样,我们秘密先回,四王爷他们留下,然后,他们再后面回,是这样吗?”
“不,四王爷他们随我们一起回。”
男人的回答在王德意料之中,又在王德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他就是觉得计划肯定变了,所以,才跟这个男人确认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觉得计划有变,或许是刚刚这个男人说的“她可以”。
果然有变。
而意料之外的是,竟然和他们一起。
在众人的眼里,包括太后的眼里,他跟这个男人可是去岳国赴宴的人。
跟四王爷一起回朝,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他们其实是来了江南。
沉稳如这个男人,这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
所以他才觉得意外。
但是,他相信他如此这般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也不敢问。
直到他出门时,男人吩咐他去将四王爷叫到他这里来,还说,如果四王爷拿自己正在做什么事推脱,让他直接告诉四王爷,就说,他们拿到账簿,对方肯定不会放过,白日一计不成,难保不生二计,如果四王爷能够有把握对付,就请便。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男人让四王爷随他们一起回朝的原因了。
就跟那日在清莱镇本来已经下了船,都准备投店了,却依旧还是返了回去是一样的原因。
为了四王爷的安全。
*********
门口,郁墨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然后,抬手叩门。
“进来!”
男人的声音透门传出。
是黄三的声音,不是郁临渊的。
郁墨夜推门而入。
男人正坐在桌前,眉目低垂,专注地看着那本今日所得的账簿。
掩了门,郁墨夜走过去,“不知黄……皇兄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反正没有人,她还是叫他皇兄吧。
男人眼皮都未抬,依旧凝看着面前的账簿,凭着感觉朝她扬手,示意她坐。
郁墨夜心里便如同小鼓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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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兄弟手足,同榻而眠,有何不妥?()
撩了衣摆坐在他对面,不知他意欲何为。
这才刚刚回来,她就只是换了身衣袍,王德就过去找她,说这个男人让她过来。
她想着,反正他说了,暂时还将他当黄三,就算推脱也不算抗旨,便跟王德说,今日又是成衣坊的活动,又是翻山越岭的,太累了,准备歇着。
谁知,王德说,对方肯定会想办法夺回账簿,问她能否对付搀。
她一想,可不是,吓得她一刻都不敢在自己厢房里呆。
然后,就想着,传她过来,是商量对策?
可是,现在这样,气氛很诡异呢。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了一条桌案。
他依旧专注在面前的账簿上,修长的大手不时翻过一页。
屋里也是静得出奇,他不翻动账页的时候,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对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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