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看向她红红的眼底,漆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敛了敛。
在那片红色里,似乎有高烧留下的赤色,还似乎有……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垂眸再次将药碗朝她手边递近了一分:“药凉了。”
郁墨夜依旧没有接。
不喝。
如果喝了药马上就好了,岂不是更觉得她是在装?
而且,她不要去江南。
不要!
见她未动,帝王眉心微蹙,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突然松了她的手臂,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指用力,逼迫着她张嘴,另一手将那一碗汤药直接给她灌了下去。
不意他会如此,郁墨夜完全骤不及防,又加上身体虚弱,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浓浓的腥苦入喉,她觉得屈辱。
这一刻,这样的姿势,他的强势和粗暴,让她想起了夜宴那夜,他灌酒给她亦是如此。
只不过,那夜是一杯,此时,是一碗。
一碗就被他这样强行灌入,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被呛得趴伏在床沿边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眼里的温热就咳了出来。
或许是隐忍了太久,憋了太久,或许人病了就变得非常脆弱。
那温热一出,就像是山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止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不想让帝王看到,她只得继续俯身在那里继续咳着,大声地咳着。
边咳,她边强行将眼泪往回逼。
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似乎连日来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委曲求全、所有的绝望无助,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屋里一片静谧,除了她一声一声的咳嗽声。
好一会儿,背上一重,是男人的大掌轻拍上了她的背,一下一下在帮她顺着气。
眼泪却越发汹涌了。
她强行紧绷着身体,不让他看到她的抽泣。
她哭得寂静无声,也只让他听到她的咳嗽。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骨节分明、五指净长的大手。
摊开的掌心上一枚果脯静陈。
她怔了怔,听到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江南不去了便是。”
………题外话………更新毕~~
第七十七章 朕似乎将人逼得太狠了些()
门外的不远处,王德跟青莲晒着太阳聊着天。
“你还是那样心细,凡事考虑得周到,无论伺候哪个主子,都那么忠心为主。的确,我们都出来了,留他们两个,皇上有的是办法让四王爷将药给喝了,就算王爷耍些性子,就他们二人,皇上也不会太难堪。”
王德看着青莲,难掩眼中欣赏赞许。
青莲只是笑笑,没有做声鼷。
“对了,在这里还习惯吗?”王德问。
以前龙吟宫有他们两个,互相帮衬,他也轻松许多。
现在虽然也有其他太监宫女不少人,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跟她这样默契的。
青莲依旧是浅浅笑着。
“反正在宫里在王府,都是伺候主子,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王爷人也挺好,青莲知足,倒是公公你,毕竟伺候的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定是比青莲要辛苦许多。”
王德低低叹:“也还好。”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觉得皇上近来似乎变了许多?”
青莲唇角笑容微微一滞,却是片刻又恢复如常,笑道:“公公糊涂了,近来青莲一直在王府,又没在龙吟宫,怎知道呢?”
王德一拍脑门,亦是笑了起来:“我可不就是糊涂了,这些年一有问题就喜欢问你的习惯总改不了。”
欲再说什么,一个抬眸看到一身明黄的俊逸身姿从厢房里出来,他连忙噤了声,同时给青莲一个示意,便快步迎了过去。
青莲也跟在了一起。
“皇上。”
“回宫吧,”帝王脚步未停,顺着屋廊信步走在前面,边走边吩咐,“确认一下孙太医几时当值,趁他当值时请他来王府替四王爷看看!”
孙太医?
王德跟青莲皆是一怔。
王德怔的是,为何非要挑孙太医当值的时候请他?
孙太医并非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人啊。
而青莲怔的是,虽然郁墨夜风寒极重,但终究只是个风寒,她完全可以应付。
且不是已经开好药?
不过,只一瞬,这一对老搭档就同时悟了过来。
孙太医是太后最信任的太医呢,也可以说是太后的人。
是太后让郁墨夜去的江南,郁墨夜却因为今日大病耽误了,太后必定会有想法。
所以让个她信任的太医来看看,也算是帮她确认?
“是!回宫奴才就去办。”
王德领命,并朝青莲用口型无声地问道:“皇上是不是变了?”
以前虽也睿智英明,却不会心细如尘到这种程度,更不会滴水不漏将所有的后路都考虑周全。
想到这里,王德又想起另一件事。
昨日一早,这个男人让他来四王府传达口谕,说江南查河道坍塌的官员被杀,让郁墨夜提前启程。并让他想办法将樊篱发现了扳指的秘密,要去见太后这个消息也传达给郁墨夜。
他当时就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因为原本可以借庄妃的乐乐之死阻止郁墨夜去江南的,结果被五王爷破坏。
所以,这个男人就故意将官员被杀的消息丢给郁墨夜,让郁墨夜望而却步,自己想办法留下来。
果然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将郁墨夜了解得透透的,郁墨夜真的就如这个男人所愿了。
这场风寒来得蹊跷,想来就是自己故意造成的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用了这么个极端的方法。
或许这个男人也没想到吧。
正兀自想着,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他差点就直直撞了上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刹住。
男人回头,吩咐青莲:“姑姑好生照顾,另外,等他好些了,别忘了提醒他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致个歉意。”
青莲颔首:“是!”
********
厢房内,郁墨夜依旧趴伏在床沿上。
凝神细听,确认帝王已经离开,这才撑着身子坐起。
所幸她接过他的果脯,他便说,让她好好休息,他走了。
不然,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哭,不知还得趴着那里装咳装多久呢。
抬袖揩了揩脸上的泪痕,嘴里是果脯的甜蜜和汤药的苦涩混合味道,她慢慢咀嚼,怔怔失神。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他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拿果脯给她吃,并说,江南不去了便是,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温情的东西,也似乎看到了与平时有一些不同的他。
只是,人有千面,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知道。
江南不去了便是?
难道他知道她做这一切因为不想去江南?
顾词初进来便掩了门,面色凝重。
郁墨夜这才想起刚刚樊篱来了,且单独找了顾词初。
“是不是关于扳指?”她问。
“嗯,”顾词初点点头,走至近前,“樊篱法师是过来问妾身懂不懂怎样打开岳国避邪扳指的图案?他说他曾经见过人家的一个类似的扳指,人家轻松就打开了,应该是用的巧力或者巧角度。”
说这话的时候,顾词初脸色微微发白,“所以,扳指的图案肯定很快会被打开的……”
郁墨夜本就头痛,听到这话更是头痛欲裂。
抬手捏了几把自己痛得一突一突的眉心,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可还记得扳指的样子?”
顾词初不明所以,点头,“妾身自己的扳指,妾身自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哪个地方磨得光了哪个地方光泽有问题了,妾身都记得。”
“很好!”
********
樊篱踏进龙吟宫的时候,郁临渊正负手立在窗前。
樊篱突然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准备看他能一动不动到什么时候,谁知对方却骤然出了声:“你去四王府做什么?”
“哇,皇上不愧是皇上!”樊篱笑着走过去,“没有回头都知道是我。”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帝王徐徐转过身,黑眸睇着他。
樊篱眉眼一弯:“樊篱这不是替皇上解忧,将扳指的消息送到四王府吗?”
帝王冷哼了一声,“等你送消息,黄花菜都凉了。你那点小九九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见人家江南未去,朕又去了四王府,好奇出了什么事,跑去人家王府看热闹的吧。”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法眼,”樊篱笑着摇头,“只是,皇上,将每个人都看得透透的,真的好吗?看得透透的也就罢了,就不要当面那样直白地讲出来嘛,让人家多难堪。”
“脸皮比城墙还厚,你知道难堪?”帝王剜了他一眼。
樊篱眉眼弯弯。
“对了,那现在就是不去江南了是吗?”
帝王微微抿了唇,没有做声。
“还是皇上英明,一招制敌,只让王德传个口谕,就将一切搞定!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樊篱笑着抱拳,忽然想起什么,又低低一叹。
“只是,不知道那厮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竟然用了这么个极端的方法。一日的时间,能让自己病成那样,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想必是用了大招。”
帝王眼波微动,想起青莲的话。
青莲说,“其实,奴婢只要稍稍用点药也可以让人表现出大病的样子,人也不至于这般辛苦难受,王爷终究还是不相信奴婢,就算艰难绝望,也还是宁愿自己一人默默扛。”
樊篱睨着帝王,见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徐徐转回身再次看向窗外。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
“朕似乎将人逼得太狠了些。”
帝王眯眸远眺。
第一次,他见一个人哭得如此隐忍,如此倔强。
如此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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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这……这……这是太激烈所致?()
三日后,郁墨夜终于下了床。
其实,服了青莲的药,当日夜里她的热就退了,翌日人就舒服了不少。
只不过,她不想起来,不想那么快好,所以就一直还躺着。
可没办法,有件迫在眉睫的事等着她进宫去办,不起来不行鼷。
“王爷,这样真的行吗?”顾词初替她打理着袍角上的褶皱,满是担忧。
“不行也没其他办法,再说,正好有这个机会,机不可失。”
青莲说,帝王让她好点就去宫里给太后请个安,顺便致个歉。
其实,不用他交代,她也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日理万机的天子这种小事也要替她去安排。
另外,还有那个来王府给她看病的孙太医,听青莲说,也是他交代的,听说也是为了帮她扫清太后那边的麻烦。
所以,她进宫以后,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龙吟宫。
太后那边的安要请,顺便致个歉,那么,他这边的安更要请,顺便致个谢。
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他应该在。
王德手执拂尘和两个小太监站在龙吟宫的外殿门口。
看到她拾阶而上,王德就跟她打招呼:“四王爷,身子都好了吧?”
“有劳公公挂念,已七七八八了,”郁墨夜笑着行至近前,“皇兄在吗?”
“在!”
郁墨夜便脚步未停,往里走。
可王德的话还未说完,“在是在的,只是现在在接见迟尚书在。”
郁墨夜就蓦地脚步一滞,回头,“谁?”
“迟尚书。”
郁墨夜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内殿的大门,转过身,只手掩在嘴边,压低了音量,又问道:“可是吏部尚书池尚书?”
王德疑惑地瞅着她,不明白她作何要这样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点点头,“嗯,是啊,本朝也就他一位迟尚书。”
“哦哦。”郁墨夜就眯眼嘻嘻了。
“要不,四王爷先坐一会儿喝杯茶等一等,尚书大人进去有些时间了,应该快结束了。”王德朝外殿屏风后的软椅指了指,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有些时间了,应该快结束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耐人寻味呢。
郁墨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王德。
也是,贴身服侍君侧多年,定然是了解自家主子这方面的。
本想先去太后那边等会儿再过来,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心里的那份好奇作怪,她的脚就不由自主地迈向了屏风后面。
“好,那本王就等等。”
王德吩咐宫女上了茶。
郁墨夜端起杯盏,一手执杯,一手执盖,一下一下轻拂着茶面,耳朵却凝神想听听内殿里的动静。
樊篱虽是法师,却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算着一身法师青袍,也是英气逼人、风度翩翩。
可入帝王心的人却不是他,而是这个池尚书。
就连隐疾发作、失去意识,都会叫着人家、甚至将她错当成了人家,可见,此人在帝王心中的份量。
所以,她才好奇。
看看是怎样的人间极品。
可偏生不凑巧得很,几个宫女正在外殿洒扫。
抹布擦着瓷器“嘎吱嘎吱”的,家具物件搬动得“哐当哐当”的,完全扰了她的聆听。
就在她放弃细听,悻悻地端起杯盏送到唇边,准备喝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水的时候,内殿里面却是蓦地传来“嘭”的一声,吓得她手中的杯盏差点没拿住。
茶水撒泼出来,溅在袍子上,她连忙放下杯盏,站起身,用手拂去袍子上的水。
动静真大啊。
似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再听却又没有了。
她复又坐下,片刻,就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她呼吸一滞,哎呀,出来了。
想起身站起,却又觉得不妥。
如果就这样直接打上照面,会不会让帝王尴尬?毕竟他知道她知晓他跟池尚书的关系。
反正有屏风所掩,她还是不要迎面直上吧。
有脚步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作何那么激动兴奋,反正就是心跳也跟着突突了起来。
“小心点。”低醇的嗓音入耳,是帝王的。
脚步声很慢。
没听到池尚书的声音。
外殿的这道屏风主要是用来装饰和分隔之用,下面是镂空的,上面是实体。
所以,郁墨夜稍稍倾下去点身子,就能从镂空的地方看到两人的腰以下。
一袭明黄,是帝王,另一抹是墨色,哦,从衣摆的花纹,她识出那是大齐的朝服。
两人挨得很紧,不对,是帝王搀扶着那人。
对,是扶着的,从手臂可以看出。
郁墨夜瞠目。
这……这……这是太激烈所致?
连路都不能走了?
郁墨夜两颊一热,只觉得她一个局外人都臊得不行,帝王那个当事人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人给搀出来?
“软轿备好了吗?”帝王的声音。
“回皇上,已经候在门口。”王德的声音。
还专门软轿接送呢。
按照大齐礼法,任何人不得乘任何交通工具入宫,马车轿辇都必须放在宫门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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