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方才帝王步步紧逼四王爷,他上下一想,就生出一种怀疑。
是不是帝王故意借此事要治他的罪,目的就是阻止他去江南?
如今他终于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七七四十九日呢,还去什么江南,黄花菜都凉了。
看来,他还是不了解自己的主子,以前觉得虽也称得上睿智英明,可终不及近段时间。
这些时日,他的睿智、他的霸气、他的锋芒、他的随机应变、他的运筹帷幄、他将所有人捏在手中的那份从容,都让他惊叹。
帝王旨意一下,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庄妃看了看秦碧,秦碧面色平静,轻抿着唇。
众人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才庄妃说,让四王妃的婢女陪葬,帝王说轻了,那现在这般是重了吗?
不过想想,让堂堂一个王爷,去为一个死狗守灵,还一守便是七七四十九日,也的确是不轻。
一般人可受不住这气,不过,四王爷嘛,多少是不一样的,二十年的质子生涯都能熬过来的人,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顾词初微拢着秀眉,看向郁墨夜,并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要谢恩了。
郁墨夜自然是懂。
只是她心里还绞着气呢。
且不说这是不是侮辱人,单说守灵四十九日,她的江南去不成了,她就郁闷得很。
可除了接受,她别无选择。
对着帝王,她伏地鞠躬。
顾词初见状,也连忙随着她一起颔首谢恩,可见郁墨夜一个字都没说,只沉默地行礼,她也没有做声。
帝王长身玉立,目光扬落在她们二人身上,面色极淡。
侧首,正欲吩咐王德摆驾回宫,就蓦地瞧见有什么白乎乎的东西从大门口跑了进来。
不仅仅是帝王,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很多人都发现了。
因为这白乎乎的、毛茸茸的东西已经跑到了大家的面前。
郁墨夜跟顾词初正好行完礼抬头瞧见,皆愕然睁大眼。
庄妃更是激动地伸手指着那东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虽然天已经暗了下来,但是所有人都还是看真切了,那是一只狗。
确切地说,是跟躺在地上的乐乐一个品种的狗。
不仅一个品种,连毛色、长相都几乎一般无二,只是个头稍微小那么一点点。
帝王眸光微敛,视线在白狗身上略一盘旋,就眼梢一掠,扬目看向门口。
门口,一身绛紫色锦袍的男子风姿阔绰地走了进来。
众人也都循着帝王的视线看过去。
就连郁墨夜也禁不住扭头。
当英气逼人的男人入眼,郁墨夜一怔。
五王爷郁临旋。
他来做什么?
想起午宴之时,他深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就浑身不舒服起来。
微怔间,郁临旋已行至跟前。
她发现这个男人,眉眼跟帝王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或许是弟弟的缘故,少了帝王的那份沉稳内敛,多了几分邪气和冷魅。
郁临旋唇角一勾,对着帝王抱拳鞠身:“皇兄。”
帝王眸色微微转深,同样轻勾起唇角:“五弟有事吗?”
“臣弟想请皇兄赐臣弟一个人情。”
郁临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哦?”帝王眉尖一挑,面色依旧带着一丝淡淡笑意,而眸色却更加深郁,“不知是何人情?”
郁临旋便伸手一指,指向那只在众人脚边拱来拱去的小白狗,“这只当燕国进贡的那只如何?”
话有些拗,也有些突然,大家都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意思李代桃僵,用这只狗代替乐乐,对外就还是乐乐并没有死。
其实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呢。
虽然这只狗稍微小一点,但毕竟燕国进贡多时,长势如何谁知道。
当然,只要乐乐的主人庄妃同意,不对,只要帝王首肯就行。
郁墨夜听了心中更是一阵小激动,如此一来,是不是就不用守灵了,那么,江南之行是不是就可以按计划启程?
所有人都看着帝王。
帝王却没有直接回答郁临旋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五弟几时也养了只燕贵犬?”
“哦,是臣弟燕国的一个友人送的,已养了多时,刚刚听说燕国的那只出了事,臣弟便将这只带进了宫来。”
“五弟消息倒灵通。”帝王浅笑,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郁临旋却也不惧,同样回之以浅笑:“不是臣弟消息灵通,是庄妃娘娘这步云宫动静太大。”
庄妃脸色微微白了白。
帝王却不以为意,瞥了一眼那只白狗,“所以,这就是五弟想要朕赐的人情?”
“不是,”郁临旋摇摇头,“既然燕国的贵犬还在,那,可否请皇兄赦四哥和四嫂无罪?”
众人一震,郁墨夜跟顾词初更是愕然抬头。
这是帮她们求情吗?
郁墨夜记得自己回朝后,跟这个弟弟并无任何交集,也就是那夜宫宴以及今日午宴,打过两次照面而已,连话都没有说。
他竟然帮她跟顾词初求情?
帝王没有做声。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
“如果皇兄觉得一只狗不够求情的份量,加上这个如何?”郁临旋自袖中掏出一物,举在手上。
所有人都循着看过去,然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那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圆牌,上面铸造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免死”。
免死金牌!
郁墨夜瞳孔一敛。
为了在这龙潭虎穴一般的深宫和侯门立足,郁墨夜也早已跟那些原本是宫女后来调拨去四王府为下人的那些人了解过每一个王爷的大概情况。
传闻五王爷郁临旋的生母莲妃在一次随先帝出宫微服私访时,为救先帝而死,当时郁临旋尚年幼,先帝为宽莲妃之心,也感激她舍身相救,在其弥留之际,赐了一块免死金牌给郁临旋。
听说,郁临旋是先帝所有子嗣中唯一获得此牌的人,就连当今帝王郁临渊都没有。
所以,他现在是用这块金牌来救她跟顾词初?
郁墨夜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他们并不熟啊。
帝王眼梢轻扬,看向郁临旋手中金牌,轻笑道:“没想到五弟是如此顾念兄弟手足之情的人。”
“那是因为皇兄不了解臣弟,臣弟对皇兄也是一片赤诚。再说,这免死金牌可以用三次,臣弟拿出一次救四哥四嫂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自己还有两次可用呢。相信皇兄也跟臣弟一样,并不想真正责罚四哥四嫂吧,他们二人为了大齐,已经在他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二十年,这刚返朝没多久,就算真犯些什么无心之失,我们也应该多担待一些。臣弟知道,皇兄是一国之君,有皇兄的难处,所以,臣弟才拿出这枚金牌,如此皇兄也不至于为难,就算旁人议论,也算有所交代。”
一席话说得中肯至极,听得众人心生敬意。
郁墨夜心里早已是滋味不明。
帝王依旧没有做声,漆黑如墨的深瞳沉进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神色也不明。
场下四寂。
这时,那只小白狗正窜拱到郁临旋的脚边,小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软靴。
大概是平时被郁临旋这个主子撩逗惯了,一抬头见郁临旋手里举着个什么东西,以为是喂给它的吃食,小白狗摇摇尾巴,猛地纵身一跃,就将郁临旋手中的金牌叼入口中。
啊!
众人大惊。
郁临旋也脸色一变,没想到会这样。
就连一直波澜不惊的帝王亦是微微一滞,稍显意外。
“浓浓,那不是你能吃的,快给我!”郁临旋连忙诱哄小白狗,朝其伸出手。
谁知小白狗也不知道是跟这个主人闹着玩,还是真的不情愿,根本不买他的帐,叼着就走。
郁临旋只得紧步跟在后面,一边哄劝一边试图抱住它。
小白狗依旧没有给郁临旋,摇着尾巴围着全场跑得欢。
眼见着小白狗跑到了围墙边,庄妃惊呼:“小心,那里有口井!”
庄妃话落,两抹身影飞身而起,一抹明黄,一抹绛紫。
是帝王郁临渊和五王爷郁临旋。
然而,终是晚了一步。
当两个身影翩然落下,伸手想抓住小白狗的时候,小白狗已然窜跌入了井中。
落于井边的两个男人都垂目看下去,然后皱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呆住了。
庄妃更是急得乱了阵脚:“哎呀,这可怎么办?那口井井口很窄,平时就是用来取水浇花之用,连大一点的水桶都下不去……”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两个会轻功的男人就立在井边,而不跃下去将狗抓起来,原来,是井口太窄根本下不去。
场面有些混乱,大家也都纷纷朝井边围过去。
不少人还七嘴八舌小声地议论起来。
“所幸还好,狗会游泳的。”
“是啊,只要它叼住那金牌不要松口。”
“可万一松了那就完了。”
“放根绳子下去,将它吊上来。”
“你以为是人啊?还能用爪子接过绳子绑住自己啊?放根绳子才危险,到时候狗去叼绳子,那金牌不就掉了。”
“也是,那可怎么办?”
就在众人低低议论之际,一抹身影骤然拨开人群上前,然后看了一眼那井口的大小,就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井边,朝下一跃,然后顺着井周的石缝下了井。
啊!
众人惊错。
顾词初更是着急惊呼:“王爷……”
而此时帝王跟五王爷正扭头环视院内,想找到一个什么可利用的东西,骤闻顾词初这一声喊叫,扭回头来,就看到郁墨夜已经下了井下有段距离。
两个男人皆脸色一变。
帝王更是沉声命令:“上来!”
郁墨夜哪里听得进去,也管不了这些。
那金牌可是她去江南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而且,免死金牌是何等贵重之物,人家是为了救她才拿出这金牌的,如果就这样沉了井底,她也于心不安。
再且,这井口那么小,她的身材小,缩缩挤挤还能下去。
“郁墨夜,你是想要抗旨吗?”
帝王再一次声音冷厉地对着井下之人叱道。
抗旨就抗旨吧,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她救的可是先帝亲赐的免死金牌。
一边扒着石缝,一边顺着石缝而下,她发现,其实井口窄也有一个好处。
因为她的身子基本是卡着的,这样就算一个手滑脚滑的,也不容易掉下去。
外面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帝王更是面色黑沉,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见下面的人置若罔闻,他一人又默然了片刻,遂冷声吩咐王德:“取条麻绳过来!要粗点的。”
“是!”王德领命。
“我们这里有!”步云宫的太监听到,就跑进里厢去取。
很快,麻绳就取了来。
众人只见帝王接过,两手拉了拉,大概是试试结不结实,然后手臂一扬作势就要将麻绳甩入井中,不知为何,又最终作罢,而是改为慢慢地垂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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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我错了,我没想到后面()
靠得近的人就很清楚帝王为何如此。
因为井口实在太窄,四王爷下去几乎将井口占满,如果绳索就这样直接甩抛下去,势必会击打到四王爷。
而慢慢垂放就会几乎没有力度鼷。
郁墨夜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她的发顶一动一动的,抬头发现是一根绳索逆。
再顺着绳索朝上望,就看到放绳索的男人冷峻的脸。
明明隔得已经有些远了,且天已经擦黑,井下更暗,但是,很奇怪,她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那抹戾气。
“系在腰上!”
男人沉声,一如既往的不容人拒绝的那种口气。
郁墨夜怔了怔。
这是担心她会掉下去吗?
收了头,垂目,待绳索继续下垂了一段,欲依照男人所言,伸手抓过绳索打算缠于腰间,可只是一瞬,她又连忙松开。
不行,这个男人太过狡猾,依照他方才又是让她上去,又是质问她是不是抗旨的,指不定他的目的,是等她将绳索缠上腰,就直接将她给拉了上去。
不能上当。
反正井口窄得每下一步都难,又怎么能掉下去呢?
这般想着便直接将绳索无视,她继续攀着石缝一步一步往下。
井边上的男人眸中冷色越发昭然。
郁临旋眼梢轻抬,睨了睨帝王,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斜,勾起一抹冷魅的弧度,只不过,顷刻之间又消匿不见。
不似夏日,冬日干涸,水面离井口的距离真不是一般的远。
井下郁墨夜有些吃力,可眼见着马上就要抵达了,她也不想停下歇息。
见小白狗浮在水面上扑腾,她暗自庆幸,幸亏是狗,是能划水的狗,如果是猫啊,或者其他什么的,早就死翘翘了。
现在只希望它叼着那枚金牌不要张嘴啊不要张嘴。
好不容易逼近,她却忘了这只狗叫什么了,只记得郁临旋似是喊过,她也没在意,更没放心上。
仰头,她憋足中气,朗声问向外面:“五弟,它叫什么来着?”
所幸井底回音较大,将她的要问的话清晰地传了上来。
众人听到都是为之一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那只狗叫什么?
帝王一脸冷肃,没有做声。
郁临旋却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双手放在嘴上一括,对着井底大声道:“浓浓——”
郁墨夜一听就想起来了,哦,对,浓浓。
“浓浓乖,将嘴里的东西给我……”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边诱哄着,一边试图从对方嘴里将金牌接下来。
可或许是从那么高的上面掉进水里已经受到了惊吓,又加上根本不认识郁墨夜这个陌生人,小白狗早已如惊弓之鸟。
她刚一伸出手,它就受惊一般在水里慌乱扑腾,吓得郁墨夜当即就不敢动了。
一人一狗,一上一下,对峙。
这可怎么办呢?
就算是冬日,就算井下阴寒,郁墨夜还是出了一身汗。
硬夺肯定不行。
它若咬住不放,凭她的力道根本夺不下来,而且她双脚这样撇开踩在石缝间行动也很不方便。
不是有句话叫“狗急跳墙”吗,若真将它逼急了,它松了金牌反过来咬她,那就大大的失算了。
顾词初的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浓浓乖,浓浓听话,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要不这样,我不要你嘴里的东西,我不要,我救你上去,好不好?”
边说,她边再次朝它试探地伸出手,这一次是伸出双手,就像是迎接拥抱孩童似的那样。
忽然,她又想到,如果将它抱着,她手被占,没法攀爬上去。
遂又仰头,看着那悬在半空中的麻绳,对着外面大声道:“将绳子再往下放点!”
见绳子未动,她想起放绳子的男人不是一般人,自己方才又是抗旨又是无视他的话,定然是让他生气了。
心里暗嗤,小气鬼,可嘴里却还是得服软不是。
“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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