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们总不能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毛泽东在压着指头数数字,像是在数他吃了几块糍粑。他数了一阵说:“同志们啦,不成呀。敌人有飞机,他是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大体位置的。他既然知道,又把部队撤离了原来的战场,往哪里去?自然是想横在我们同2、6军团之间的湘西。刚才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几个师,加上地方武装,20来万兵力是有的。而且,他很有可能还是搞几层封锁线。我们不能去吃这个亏,吃不起了。”照顾到李德还要听翻译,毛泽东把话停了下来。李德听完伍修权的翻译,说:“不,不能这样做,不能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听了伍修权的中国话,毛泽东说:“出路?明摆着是条死路嘛!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一段孙子快背完了,他才想起这是为难伍修权,不好翻;博古是攻洋学的,也不大懂孙子。他只好又用白话讲:“不能去碰硬的,要拣弱的打,战术上是绝对应该如此的。”李德听了翻译,脸胀红了,说:“不能哪里有敌人就不往哪里去,哪还叫什么革命呀,革命就是消灭敌人,就是进攻。再说,中国这么大,哪里都有军阀,哪里都有敌人,总还得有点主动进攻敌人的精神吧?”“这叫什么话!”王稼祥上火了,他不让伍修权翻译,用俄语驳斥李德:“就你懂得革命要进攻?你连战略与战术都没有在概念上搞清楚,还侈谈什么革命就是进攻!说的是避实就虚,是为了更好的进攻。而你的进攻是什么?大收缩,大转移,大失败!我认为,下一步的转移方向,不能听你的了,收起你那一套吧!”张闻天懂俄语,他转述了几句李德的意思说:“他认为我们是害怕敌人,害怕进攻。这不是可笑吗!”李德一听说不能听他的,嗓门更高了:“我是国际的代表,是顾问!不尊重我可以,不尊重国际是不行的。”于是,尊重不尊重国际的问题,怎么尊重国际的问题,又吵了个闹喧喧的。张闻天说:“你尊重国际,你在中国打败仗也是尊重国际?”李德说:“革命有高潮和低潮,来潮和去潮,这是马克思主义的ABC!”王稼祥说:“把瞎指挥打败仗叫革命低潮,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和嘲弄!”李德还要说什么,被博古拉住。朱德嘀咕了一句:“国际!好久都不见国际了。”毛泽东没有参加这一节的争吵,他自得地拈起一块油炸糍粑往嘴里塞。
周恩来让大家别吵,冲毛泽东说:“泽东同志,把你的意见说完吧。”
毛泽东轻轻一笑说:“今天啦,就怪你这糍粑。这不,糍粑好呷口难张。”
又是毛泽东,把空气缓和了下来。他把一块糍粑吞了下去,环顾四周说:“你们都吵完了?行啊,喝了你周恩来的茶,也就只好遵命把要讲的话讲了。向北不能去,往哪里去呀?贵州!”满座又都惊了,眼睁睁地看着毛泽东。毛泽东接着说:“昨天晚上我找了个老先生谈了谈,说老不老,还不到50,是呷鸦片烟呷老的。你道此人是干什么的,贵州军阀王家烈的部下,经管鸦片烟的,后勤部长一类角色,专管‘第二杆枪’的。这第二杆枪,在座有的恐怕就不大懂了。贵州军阀部队都有两杆枪,一杆汉阳造,一杆烟枪。可别小看这杆烟枪,这是敌情的重要之点。老先生很健谈,我说我现在也搞点军需方面的事情,是同行喽。他就给我讲了半晚上,直到烟瘾发了才走。贵州的军阀部队怎么样?派系有四:王家烈,侯之担,犹国才,蒋在珍。各霸一方,自行其事,常有内讧。王家烈是头,名为军长,实际调不动各路军阀,他能调动的只有两个师。现在是怎么一个摆法?侯之担在黔北;犹国才在乌江以南的几个县;王家烈的部队因前一段对付我萧克部,现留在铜仁一带,叫作防范2、6军团入侵;临近湖南的黔东南一面,现在只有何知重直属的两个营和周仁芳的两个团,其余是不能打仗的民团之类。这不是个很好的去处么?”
周恩来听得喜形于色:“这个鸦片部长不简单啦!”
毛泽东说:“人家是正正经经管军需的嘛,这些事情不清楚还要得?中国大,什么人都有。这位老先生,称得上是个黔军军阀史家。当然,他讲的,当中不乏民间妄传,但可以去伪存真嘛。妙就妙在他才退出军界,是赶回来过年的。他说他要自己做点烟生意。他还问我,红军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需求。我说,很抱歉,我们队伍里倒是有人曾经呷过鸦片,可现在穷了,呷不起了。”
在座除了博古和李德,都乐了。
好久没有听到毛泽东关于军事指挥方面的意见了。周恩来神采奕奕,高兴地说:“博古,李德同志,我们就这么定了好不好,折向贵州?”
博古像是没有听见周恩来的话。他的近视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神,他正思绪茫然。他既不敢想象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又觉得毛泽东讲的有些道理。他在心里说:“也巧了,单就是他毛泽东碰上了那么个鸦片佬。既然这样,倒是可以考虑绕绕道的。”他正要表示他的态度,李德说:“不,不能轻易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这是我们的一条生机。”
毛泽东对李德有一种近乎厌恶的感情,打从第五次反‘围剿’以来,他基本上没有同李德说过什么话,偶尔碰到一起了,也总是避免同李德面对面。他只体谅李德一点:千里迢迢到中国来,也不容易。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回答李德提出的问题。听了伍修权的翻译,他说:“我想,我们是不会不要生路的吧?我们先西进贵州,也不是就完全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到了贵州以后,东可以去湘鄂西,北可以去四川,活动余地是大得很的!”
不等李德有所反应,王稼祥一掌击在桌面上,把几个碟子震得叮当响:“对呀!这个方案把同4方面军的会合都考虑进去了,是个很主动的方案嘛。”
张闻天说:“这才是一条可靠的生机嘞!”
博古差点又要吐出他的“新三人团”来。好久,他才说:
“行啊,反正是湘黔边嘛,先绕一绕看吧。”
朱德很赞成毛泽东去贵州的意见,神情欢快地道:“恩来同志,我是不是下命令呀?”
李德听了翻译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的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会,他摇晃着脑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周恩来说:“命令部队,明天一早出发!”
且说当天傍晚,毛泽东正在房间里同警卫员陈昌奉用一张黄色的草纸包几块糍粑,准备送给在休养连的贺子珍,毛泽东交待说:“告诉你贺大姐,明天就要出发西进,我就不去看她了。”刚说完,就听门口来了一伙有说有笑的。毛泽东迎到门口,只见1军团的林彪、3军团的彭德怀、5军团的李卓然、刘伯承、9军团的罗炳辉,带着一帮子警卫员,笑咧咧的立在门口的阶沿下。毛泽东好久没有见到这种情景了,愕然问道:“你们是找我的?”军团长们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傻笑着。毛泽东明白了八九分,说:“才打下一个小小的通道城,就把你们高兴成这样了,这叫没出息!”彭德怀说:“你又说话顶用了嘛,当然高兴喽。”毛泽东摇摇头说:“不,你们不要这样,这是不好的,我现在不是你们的政治委员。行军打仗的事,本苏维埃不管,要说说话顶用,那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你们有事,还是……”林彪说:“总得让我们进屋坐坐吧?我可是骑了20里的马。”毛泽东说:“不妥不妥,你们都不是小把戏了,难道……”罗炳辉说:“我在右翼,警戒部队已经发现敌人向靖县方向运动,绥宁方向也有敌人在构筑碉堡。改向贵州方向是完全正确的。今后哇,你得多提点这方面的建议,可不能……”毛泽东再次不让他们说下去,说:“你们真要有事,找军委朱德同志吧,请吧请吧。”他张开双臂,像吆小鸡似的要把人吆走。刘伯承说:“就是朱德同志要我们来见你的。”毛泽东怔了怔说:“那也不行,你们是带兵打仗的,别再给我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可以去看看周恩来同志,有什么事情,他会告诉你们的。”军团指挥员们都不大理解毛泽东此刻的心情。此刻,毛泽东心里的那个“新三人团”并没有完全散去,倒不是怕他个人怎么样,就是怕胡搅蛮缠,把些军团指挥员也裹了进来,将贻误全军的大事。要打心里说,他是多想同这帮老部下好好谈谈的。刘伯承见毛泽东脸呈难色,便说:“好吧。其实,我们也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把贵州的敌情弄得更清楚一点。既然不欢迎嘛,也就没得啥子说的了,只好走喽。”刘伯承等走出几步,毛泽东又把他们叫住,说:“这样好不好,你们去周恩来同志那里,把警卫员都留在我这里,我还有几颗花生可以招待招待他们。嘿,要是吃不了嘛,我让他们带给你们一点,好不好呀?”罗炳辉想笑没有笑出来,说:“可别哄我们,三颗两颗也行……”毛泽东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伯承等走了以后,毛泽东把一帮警卫员邀进屋里,像逗娃娃似的,一边掀挑子一边说:“我们啦,有好呷的就是不给他们呷,他们是军团干部,有好呷的。嘿,我这呀,有……噫,不是花生嘛,是黄豆子!嗨,这个陈昌奉,花生和黄豆子都分不清楚。”他掂出一小口袋炒熟的黄豆:“来来来,黄豆子也不错,请吧。”小警卫员们不客气,一个抓一把,便嘻嘻哈哈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别看小家伙们一个个才十七八岁,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又是常跟头头们在一起,胆子也锻练出来了,其中一个便开口问起事来:“毛委员,前一段你不管军队上的事了,你是捅的啥漏子?”毛泽东一下被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他笑了笑才说:“小同志哥呀,革命是件难事哩。难就难在不晓得么子时候就出点漏子;更难的是,有时候的漏子确实是漏子,有时候呀,漏子原本不是漏子,错把它当漏子了,这叫你不漏我漏,更漏!”小家伙们都乐了。毛泽东留下这几个小革命,原本是想通过他们了解一下当前部队情况的。他刚想提出话题,另一个小警卫员又说:“错把漏子当漏子,就把人撤了?这回,湘江这一仗,可是个大漏子,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又该把谁撤了呢?”又是一个很不好解答的问题。“这帮小家伙,真还有些心眼哩!”毛泽东又笑了笑,说:“同志们啦,你们都知道了,我老毛不管那些事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该处分谁、该撤谁了。对,既然说到这里来了,同志们呐,我到想问问你们,现在部队怎么样呀?你们都是跟军团首长到处跑的,大家的情绪怎么样啊?”警卫员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前些日子,主要是过了湘江以后,没有哪个心里不难受的,有的想回江西,回福建,有的发牢骚,说这回可好了,轮到打前站号房子就简单了,不要那么多房子了。真还是那么回事,一个连队,一间房子就挤了。做饭也简单了,一个伙夫就成。我们军团长也在骂娘:娘卖乖的,我都成了团长了!下了越城岭,大家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但都还在问:这转移转移,到底要转到哪移到哪呀!中国还有比江西更好革命的地方吗?真的,我也搞不懂,我们到底要转到哪里去呀,毛委员?”有的说:“部队的同志,不怕打仗,不怕牺牲,就怕挂花,怕生病,走得越远就越怕。湘江那一仗,牺牲的多,伤的也不少,抬不走,就留下了。可是,要留下一个人,那才难呢,有的班长排长只好给他跪下。倒也是,留下的谁晓得会怎么样呢?”还有的说:“现在是冬天了,好多人都还穿着单衣,行军打仗倒还好一点,一到宿营地,就想烤火,太冷!”……毛泽东听得不住的点头。说得多好啊,大减员,大冷天,不知道还要转移到什么地方去。对,应该找个地方停下来,把这些问题解决一下。他说:“同志们啦,我们目前的困难是不少啊,比在根据地的那些年困难多了。但是,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工农红军,我们是不怕困难的,是能够克服困难的。至于到底要转移到哪,这还说不定的,因为这不完全由得了我们自己。我们要准备走很长很长的路,走更难走的路,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目的地的,对吧?稍等等,我把灯点起来。”毛泽东说着走进了隔壁房间。
这时,陈昌奉从休养连回来,一进门看到一帮子警卫在座,又见那个装黄豆的布口袋在桌子上放着,有的小把戏还在嘎嘣嘎嘣的磕得响,他急了,嚷道:“好啊,你们打土豪打到我这里来了,都给我吐出来!”小警卫员们说:“是毛委员拿出来请我们吃的,你嚷嚷什么事!”陈昌奉不见毛委员在,跺脚道:“人家贺大姐怀着啦,我是给她留的呀!”警卫员们都傻眼了,都“这这这”地不知如何是好。毛泽东端着油灯走出门来,见陈昌奉回来了,说:“昌奉啦,你怎么连黄豆子跟花生都分不清了,我还真以为那是花生嘞,原来是黄豆子,你给他们解释解释。”陈昌奉说:“我要说是黄豆,你还不得悄悄地吃了?我说是花生,你就会留着的,好给贺大姐送去。这可好了,都叫这帮小红军哥嚼了……”陈昌奉差点掉下泪来。小警卫员们说:“昌奉,你就别伤心了,我们想办法赔你!”
话音刚落,周恩来和朱德领着几个军团干部走进屋来。周恩来边走边耸鼻子:“唔,什么东西这么香呀?”朱德闻出了是炒熟的豆子香,说:“才吃糍粑宴,又尝豆儿香。昌奉,有就再拿点出来!”毛泽东一边让座一边说:“总司令别好吃嘴了,人家正伤心落泪喽。”朱德问:“噢,干啥子了?”陈昌奉嘟囔说:“我留了点黄豆给贺大姐补贴补贴的,他都拿来办了招待了。”罗炳辉说:“我没说错吧,轮到我们就只有皮皮了。”
说着拈了片黄豆皮儿塞嘴里。
毛泽东又说:“我还嫌招待这几位不敬哩。快倒水!”
林彪朝几个警卫员扬着指头:“你们啦,比总司令还好吃嘴!”
几个警卫员都挤对着出门去了。
周恩来坐定,说:“泽东同志,几位军团长告你的状了。”
毛泽东说:“那,想必是一告便准了。”
周恩来说:“当然,其名告你,其实是告我哩,告得好。至少,我是这么去理解的。这方面,以后有机会,我要充分地谈一谈的。正因为他们是告的我,自然就告得更准了,我也就只好听命于诸公,陪他们到你这里来,请你当面给他们交待一下下一步进军贵州的行动。”
毛泽东不禁惶然,说:“什么子意思呀?我的建议已经说了嘛,改向贵州,那里敌人薄弱。别的没有什么。”
罗炳辉粗嗓道:“我们不是要听建议,是要听命令!”
毛泽东这才明白几个军团长为什么又返了回来。他的话哽在嗓子眼里,想说没有说出来。
周恩来催促道:“还是说几句吧。”
毛泽东翻了翻白眼,想起了刚才几个警卫员反映的情况,便说:“好吧,反正有军委主席副主席在。我建议方面军掉头向贵州,此去第一站看来是黎平了。我想,如有可能,当在黎平停上几天,如果湘西之敌是取待敌状态的话。薛岳、吴奇伟要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