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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间,门口一阵脚步声,掀开门来,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几个女红军每人端个大瓦钵跨进门坎,边走边嚷:“夜宴开始喽,四鸡大宴喽!”毛泽东和朱德愕然,问道:“你们搞的么子事呀?搞的啥子名堂呀?”蔡畅这才说了她们今晚请朱、毛来休养连一坐的真实用意。原来,休养连女队住的这个小院,原是敌团长李金山的团部,她们住进来以后,打扫卫生时,在木柜里发现一大包虫草、当归和贝母。女红军干部大都是知识分子出身,都知道虫草、贝母是名贵中药。一切缴获要归公。蔡畅要个女红军拿去上交给卫生部的贺诚。贺诚见到这样好的中药,喜之不尽,正要收下,忽然想到,30来个女红军这一路吃苦不少,有的身体很虚弱,这些中药正好给她们补一补。便说:“同志姐呀,这些药,数量也不大,你们就不要上交了。赶快拿回去,买两只鸡炖上,每个人喝碗汤。注意,不要喝多了。这都是给女同志补身体的好药哩。”女红军把药拿了回来,给蔡畅一汇报,蔡畅说:“行啊,就算是卫生部给我们女同志的一点特别照顾吧。”于是,买鸡的买鸡,找锅的找锅,忙活了好一阵,炖了一大锅“虫草贝母鸡”。
药香伴着鸡香,沁人心脾。蔡畅想起贺诚嘱咐的“不要喝多了”,便提议说:“这样好的东西,哪有只补女人不补男人的,是不是也喊些男人来补一补呀?”大家都说“要得要得”。可喊谁呢?有人提议:“就把我们这一伙堂客们自己的男人都喊来!都补一下,也好美美地过个星期六。要不,都快把两口子的事给忘了。”女红军们乐的,大家嬉笑着,你掐我一把,我给你一拳。蔡畅说:“不行不行,那样,我们这些堂客们就太自私了,嘿……”她说着,自个“噗哧”乐了。一会又道:“再说,把我们的那些男人都请了来,还怕招待不起哩。我看这样,就把总司令和毛委员两个请来,我们顺便还可以给他们发发牢骚。”康克清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同意,同意……”贺子珍在康克清的脸上拧了一把,说:“看把你高兴的!就怕把你那个男人漏了,真不害羞!”康克清说:“我害羞?我想着是补身子,你想着补啥,嗯?”两个人打闹了一阵,才照蔡畅的吩咐分头去找自己的男人。
毛泽东和朱德一边喝着补药一边听故事,几次乐得呛了嗓子。毛泽东喝了一碗,又要了一碗,喝着说:“真是好东西,才喝下去,这身上就发热了。感谢我们的女同胞,感谢……唔,对,还得感谢那个贺诚。对不对,总司令同志?”朱德慢悠悠地:“不,我谁也不感谢,我只感谢一个人。”毛泽东问:“哪个?”朱德说:“蔡大姐。”蔡畅说:“怎么感谢我哟,这都是她们在弄的。”朱德说:“要不是你蔡大姐修改请客标准,我朱德今天还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么?”满屋子的人又都乐了。
毛泽东起身道:“朱德同志,我们告辞吧?唔,今晚要是再走上百把里也不成问题。”
康克清把贺子珍推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问:“还有事吗?”
康克清说:“你不说今晚再走百把里也不成问题吗?”
毛泽东想了想,才明白康克清的意思。他脸一红,手指康克清的圆脸蛋说:“你这个康克清呀,年纪轻轻的,鬼点子、俏皮话还蛮多哩!走吧,总司令同志,今天不是星期六,我们两个的待遇是一样的。”
毛泽东和朱德走出门来,峡谷上空乌云沉沉,大渡河在谷底轰鸣着。
朱德说:“有大雨呀!”
毛泽东说:“大雨好,大渡河的水就涨起来了……”
且说6月2日,林彪的1军团主力冒雨沿大渡河东岸南下,当天便到了化林坪。据2师侦察科长梁兴初等人的侦察,因1军团先头部队在5月30日渡过泸定桥后,当即便沿东岸南进到化林坪警戒,在化林坪打了一场激战,击溃川军一个旅。敌人惊动了,已经在化林坪前方80里的清溪镇集中了4个旅。梁兴初还获得一份情报,蒋介石的行辕参谋团和刘湘正急电调兵至天全、芦山一带。林彪把这些情况报告军委,军委当即决定,不与敌纠缠,立即掉头北进,经荥经,先敌夺取天全、芦山。
荥经,古老县城,唐时就是县治。其时荥经守敌是杨森的杨汉忠旅、罗润德旅。杨森不曾想到红军又从泸定南下。既然南下,他的20军就整个地成了红军的正面。这个在川北曾同红4方面军有过“勾搭”的老资格军阀,此时又琢磨起旧招来。杨森的20军,一共6个混成旅,在川北的“六路围攻”中都被红4方面军打得残破不堪,奉命出任大渡河河防指挥后,他四处招兵买马,才勉强恢复了6个旅的建制。他就是要凭这点本钱,对外投靠老蒋,对内抗衡刘湘。他害怕丢了老本。他深知红4方面军的厉害。想想朱、毛的中央红军,长驱数千里,蒋介石的嫡系都无可奈何,进川康以后更是如履平地,他自觉不是对手。中央红军突破大渡河以后,作为河防指挥的杨森,曾惶恐得几夜不能入眠,他既怕红军掉过头来找他的麻烦,又伯蒋介石对他不客气。日前接到通令,刘文辉厄运缠身,挨了记大过的处分,没有他河防指挥的事,他的胆子便又大了起来。当他得知红军果然从化林坪直冲他的荥经而来,他暗自思忖:“老子们为什么不能同他们也办个‘交涉’呢?1926年“通电易帜”,就是在朱德等人的策动下进行的嘛,说来还有点老交情的;再说,杨汉忠同朱德还有点八杆子打不着亲戚关系……”于是,他亲自授意他的侄子旅长杨汉忠出面同朱德联络,要求与红军“互不侵犯”。根据杨森的密嘱,杨汉忠果然派亲信给朱德送来了一封信,以及该部的联络信号和番号等等。1军团先头部队飞马把“密信”后送给总司令,朱德看完信给毛泽东说:“怎么样,还是认认这个侄儿吧?”毛泽东说:“你们这些四川老总呀,不是旧部,就是什么子侄子!那还有什么说的,人家都喊‘尊叔大人’了嘛。”朱德当即写了一封信,全文道:
汉忠师长吾侄勋鉴:
来函悉。吾侄深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殊堪嘉许。按照来意饬敝部先头部队与贵军切取联系。专复并颂
勋绥
朱 德顿首
杨汉忠接朱德信后立即报告杨森,杨森喜出望外,“格老子,看来这一关又过得去了。”他立马同他的总指挥喻孟群商定,对朱德说话要作数,“他要路给路,要城给城;假守假打,事前联络。”
第二天,当红军北进路过荥经县黄土坡时,驻守黄土坡的杨汉忠旅,只朝天放了几枪,便让开大路让红军通过。红军为了照顾杨森好交差,没有进荥经城。“剿匪”最“积极”的杨森实际是最消极的。多少年后,杨森私下说:“只有红军打过我,我从来没有打过红军。”
第二十九回 胡昌保血洒甘竹山 刘排长千里寻队伍
话说中央红军主力由荥经向天全北进,为隐蔽通过雅安西侧地区,要翻越同二郎山相连的甘竹山。甘竹山海拔近3000米,上下50里,满山原始林莽,暗无天日,没有人烟,无路可走。翻越甘竹山,最艰难的是军委纵队。时值雨季,雅安世称“雨城”。民间气象家说,雅安的雨只不过是在二郎山、甘竹山那边下剩了的。红军先头部队是前一天翻过甘竹山的,军委纵队翻山的那一天,正遇上大暴雨后的小暴雨,才走过的路已经洗涮得无影无踪。打前站的在前边探路,猛然看到前面有折断的大树,以为是先头部队开辟的路。近前一看,树是天打雷劈折断的。另择新路,丛林中却是雨雾茫茫,山坡到处淌水,低处山洪咆哮。眼看找到可走的路,有植被的地方,一脚上去不知要滑到什么地方去;无植被的地方,一脚陷进去又拔不出来。男女老少的军委纵队几乎走不出甘竹山来。最大的困难是生不着火,烧不成水,做不成饭,找不到一块干一点的地方睡觉。大家只好接点雨水喝,把干粮伸进雨中打湿了吞下去。
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闻天、王稼祥、博古等中央负责人,还有李德,今天都随军委纵队一起翻越甘竹山。他们谁也没法骑马,更用不着说坐坐担架了。这可把警卫员们急坏了。他们不是怕累着“首长”,而是怕他们滑下山崖去,掉进山洪里。陈昌奉和胡昌保要一左一右架着毛泽东爬山下坡,毛泽东说:“莫牵莫牵,你们滑倒了,把我也不知要拖到哪里去了。”陈昌奉说:“这么吧,我在你身上拴副绑腿,前后拉着点。”毛泽东想想说:“唔,这个办法要得,值得推广,特别是在下山的时候。”他见两个警卫员在忙着解绑腿,又道:“不是通知过带点绳子爬山吗?”陈昌奉说:“绳子勒腰。”其他警卫员见陈昌奉和胡昌保在毛泽东身上拴绑腿,一个个果然都效仿起来,都纷纷解下自己的绑腿,把各自的警卫对象都拴了起来。这一来,再行进时,拉开距离倒不觉得怎样,到了稍平坦的地方走到一起,那情景,活似一串被押解的犯人。博古和李德的警卫员都没有在他们身上拴绑腿。李德的警卫员小张说:“他呀,两百多斤,赤溜了我也拉不住他的。”博古仗着自己年轻,不让警卫员“弄那东西”。李德首先发现前面的奇观,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博古问他笑什么,李德一边指指前面的一串,一边用俄语说:“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出大问题了,中共领导人都被抓起来了。”博古抬头看去,也“噗哧”乐了:“太像了,太像了,一伙流放犯!来来来,我们也加入这流放者的行列吧。”博古和李德的警卫员这才上前给他们绑绳子。李德的警卫员一边在李德身上拴着绳子一边说:“你呀,加上这根绳子,才真像个犯人哩。不信你让博古同志说说。”博古摘下眼镜,抹了一把脸,又甩了甩眼镜上的雨水,然后戴上看李德,不由得更乐了。李德满脸大胡须,胡须上蓄满水珠,活是雨中的一片森林。李德问:“你又笑什么?”博古乐完说:“小张说,有这根绳子,再加上你这一脸胡子,就更像走向西伯利亚的流放犯了。”李德又乐了起来,抖着胡须上的水珠说:“是的是的。这用得着你们中国的一句话:大哥别笑二哥。”
李德的情绪是在渡金沙江以后开始发生变化的,过泸定桥后有了更大的好转。他不能不佩服毛泽东超人的军事才能。在泸定桥头,他曾对博古说:“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毛泽东为什么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同4方面军会合以后,红军开赴反法西斯战场,又有了同苏联相邻的大西北,前途自然要广阔得多。”因此,包括博古在内,人们都想不到在这甘竹山的丛林中冒雨翻山,李德竟一句牢骚都没有。他还给博古说:“这有什么呀,红军嘛!我们苏联红军铁流千里,冬季穿越西伯利亚;夏伯阳的部队在伏尔加流域打仗,那里的沼泽地比这难走得多。”博古把李德的话翻译给红军战士们听,竟还起了不小的鼓动作用。
军委纵队当天终于没能走出甘竹山,他们在风雨中“靠着树站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队伍才满身泥浆、周身巾吊地翻过了甘竹山。纵队下得山来,在山脚的一个村子里歇脚。村子里六七户人家,男女老少都以为是“神兵天降”,反倒向红军战士问这问哪,打听山里的情况。他们世代住在山脚,却因山高林密,野兽成群,从来没人敢闯甘竹山。红军战士背地里嘟囔说:“什么野兽成群呀,我只见到我们摔死的马……”
却说军委纵队小憩以后,继续向天全北进。才走出几里,天气忽然晴朗起来。雨后山色,青翠欲滴,蓝天白云,飞燕凌空。也许是一夜的疲劳,人们的脑子有些迟钝了;也许是醉人的景色,麻痹了人们的警觉。人们竟没有想到这里离成都只有300里,向东又无高山阻隔,蒋介石的飞机是很容易飞来的。就在部队行进在山间小路上的时候,数架敌机凌空,向行进的红军轰炸扫射。一轮轰炸过去,毛泽东和军委警卫营的同志还没有来得及隐蔽好,敌机又飞来了。情况十分紧急。警卫营长杨梅生和政委赖毅立即指挥警卫营的战士保护毛泽东。只听空中传来“嗖嗖”的响声,眼看有炸弹即将落在毛泽东的附近。瞬间,警卫班长胡昌保喊了一声“主席!”一个箭步扑向毛泽东,把毛泽东推到一边。其他十几个战士也都朝毛泽东涌去。霎时,炸弹在附近爆炸,毛泽东安全无事,七八个警卫战士,有的负伤,有的牺牲。胡昌保倒在血泊中。硝烟中,杨梅生和赖毅奔上前来,要把毛泽东拉走隐蔽起来。毛泽东没有被拉动。他蹲下来双手抱起胡昌保,不停地喊着:“昌保,昌保!”同时招呼跟前的人:“叫卫生员赶快上来,给胡昌保上药包扎!”
躺在毛泽东臂弯里的胡昌保,腹部鲜血直流,他自觉革命要“成功”了,但还能意识到毛泽东没有负伤,很安全,他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主席……我不行了……你,你要多保重……我,不能跟着你胜利到达目的地了……”毛泽东说:“昌保,你是负伤了,卫生员马上到。”胡昌保又说:“我家是吉安,叫昌奉告诉我爹娘,我是为革命死的,死在四川……”卫生员赶来了,要给胡昌保包扎,胡昌保说:“先,给他们……我再同主席和大伙说句话……同志们,我不能跟主席……继续走了,你们……要好好保护主席……革命会……会成……成功的……”胡昌保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毛泽东又喊了几声“昌保,昌保!”胡昌保没再醒过来,他牺牲在毛泽东的胸前。毛泽东把胡昌保轻轻地放下,要陈昌奉把他用的毯子拿过来,陈昌奉犹豫了一下,毛泽东哽着嗓门说:“听到没有哇同志……”陈昌奉只好转身把毛泽东用的唯一的一床毯子拿了过来。毛泽东接过毯子,把它抖开盖在胡昌保的身上,尔后沉痛说道:“胡昌保,好同志,安息吧……”
艰难岁月,流血牺牲几乎是天天发生的事情。唯有这一天,毛泽东感到格外的悲痛。贺子珍负伤那回,他也没有这么难过过。他想起了张闻天在泸定的那句话:“都是宝贝了。”
他久久地站在那儿,望着抬向山坡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