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4-萧瑟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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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4-萧瑟洋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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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孽?”胡雪岩故意装出吃惊的神气,“怎么会造孽?”

    “如果瑞香落了火坑,不就是造孽?”

    “七姐,”胡雪岩急急问说:“你是说,她哥哥会把她卖到堂子里?”

    “说不定。”

    胡雪岩想了一下说:“不会的。第一,瑞香不肯,第二,她哥哥也不敢。

    如说我胡某某家的丫头,会落到堂子里,他不怕我办他一个‘逼良为娼’的罪?“

    “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小爷叔,你既然想到你的面子,何不早点想办法?”

    “对!”胡雪岩很快地接口,“七姐,你倒替我想个法子看。”

    “法子多得很。第一,同他哥哥去商量,再补他多少银子,重新立个卖断的契。”

    “不,不!这点没有用。”胡雪岩说:“如果有用,罗四姐早就办了。

    我不是说过,人家生意做得蛮好,赎瑞香不是打钱的主意。“

    “好!就算他不是打钱的主意,诚心诚意是为瑞香的终身,不过,他替他妹子到底挑的是什么人家?男家好不好要看一看,瑞香愿不愿意也要问一

    问。如果是低三下四的人家,瑞香又不愿意,小爷叔,那就尽有理由不让他赎回去了。“

    “这话……”胡雪岩不便驳她太武断,急转直下他说:“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他为瑞香好,我们也是为瑞香好,替瑞香好好找份人家,只要瑞香自己愿意,他哥哥也就没话说了。”

    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小爷叔,我想请四姐来一趟,请她来劝一劝瑞香。”

    “劝啥?”胡雪岩答说:“莫非我就不能劝她?”

    “我怕小爷叔说话欠婉转,瑞香是怕你,就肯答应,也是很勉强的。这种事,一勉强就没有意思了。”

    “什么事要瑞香答应?而且要心里情愿?七姐,你何妨同我实说,你晓得的,我们家的丫头都不怕我的,倒是对四姐,她们还有忌惮。”

    “既然如此,我就实说吧!小爷叔,我在瑞香来的第二天,心里就在转念头了,我一直想替应春弄个人,要他看得上眼,要我也投缘,象瑞香这样一个拿灯笼都寻不着的人,四姐替我送了来,我心里好高兴。本想等小爷叔你,或者四姐来了,当面求你们,哪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层曲折,真叫好事多磨了。”

    “七姐,你说实话,我也说实话。”胡雪岩很恳切地答道:“我们也想到,你要有个好帮手,凡事能够放心不管,病才好得起来。不过你们夫妻的感情,大家都晓得的,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来发动,我们绝不好多说。如今七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同四姐没有不赞成的。不过,这件事要三方面都愿意。”

    “哪三方面?”七姑奶奶抢着问说。

    “你,应春,还有瑞香。”胡雪岩紧接着说:“瑞香我来劝她,我想,她一定也肯的。”

    “小叔爷,你怎么晓得她一定肯?”

    “我们家常常来往的女太太,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位,一谈起人缘,瑞香总说:”要算七姑奶奶‘,从这句话上,就可以晓得了?“

    胡雪岩编出来这套话,使得七姑奶奶面露微笑,双眼发亮,显然大为高兴。

    “七姐,”胡雪岩问说:“现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应该问一问应春愿意不愿意。”

    “他不愿也要愿。”七姑奶奶极有把握地,“小爷叔你不必操心。”

    “不见得。”胡雪岩摇摇头:“去年他去拜生日,老太太问过他,他说他决不想,好好一个家,问苦生出许多是非?看来他作兴不肯讨小。”

    七姑奶奶“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喜欢讨小?”她说:“小爷叔,你真当我阿木林?”

    “阿木林”是洋场上新兴起来的一句俗语,傻瓜之意。胡雪岩听她语涉讥嘲,只好报以窘笑。

    “倒是瑞香家里,小爷叔怎么把它摆平来。”

    “我想……”胡雪岩边想边说:“只有叫瑞香咬定了,不肯回去。他哥哥也就没法子了。”

    “一点不错。小爷叔,请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气,只要她肯了,我会教她一套话,去应付他哥哥。”

    于是,胡雪岩正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去交代瑞香,原是一套无中生有的假话,只要瑞香承认有这么一个哥哥,谎就圆起来了。

    至于为古应春作妾,是罗四姐早就跟她说通了的,就不必费辞了。

    等吃完了饭,胡雪岩与古应春一起出门,七姑奶奶便将瑞香找了来,握着她的手悄悄问说:“你们老爷跟你说过了?”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顿时脸红了,将头扭了过去说:“说过了。”

    “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瑞香很为难,一则是害羞,再则是为自己留点身分,“愿意”二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迟疑了好一会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话:“就怕我哥哥作梗。”

    七姑奶奶大喜:“这么说,你是肯了。”她说:“瑞香,我老早就当你妹子一样了,将来决不会薄待你。”

    “我晓得。”瑞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觉得作妾委屈,在胡雪岩跟她谈过此事以后,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饰箱取了来,捡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刚钻戒藏在沈下,此时便将头一侧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个纸包,你把它拿出来。”

    枕下果然有个棉纸包,一打开来,宝光耀眼,瑞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她要将首饰交到七姑奶奶手里。

    “来!”七姑奶奶说:“你把手伸过来。”瑞香不肯,七姑奶奶便用另一只不甚方便的手,挣扎着要来拉她的手,看那力不从心的模样,瑞香于心不忍,终于将手伸过去了。

    帮七姑奶奶的忙,翠镯套上左腕,钻戒套人右手无名指,瑞香忍不住端详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无可形容的兴奋。

    “妹妹!现在真是一家人了。”

    “七姑奶奶,这个称呼不敢当。”

    “有啥不敢当,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说:“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

    “我,”瑞香窘笑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

    “一时不改也不要紧。”七姑奶奶接下来说:“我们谈正经。将来你哥哥、嫂嫂来,我们当然也拿他们夫妇当亲戚看待。眼前,你有没有想一想,怎么样应付他?”

    “我还没有想过。”瑞香迟疑他说:“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

    “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

    “我教你。”七姑奶奶问道:“ 《红楼梦》你看过没有?”

    瑞香脸一红:“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她说:“哪里能够看书?”

    “听总听人说过?”

    “是的。”瑞香答说:“有一回听人说我们胡家的老太太,好比贾太君。

    我问我们大小姐贾太君是什么人,才知道出在《红楼梦》上。“

    “那么贾宝玉你总也知道?”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凤姐都听说过的。”

    “袭人呢?”

    “不是怡红院里的丫头?”

    “不错。袭人姓花,她的哥哥叫花自芳,也是要来赎他妹妹,袭人就说,

    当初是家里穷,把我卖到贾家,既然如此,何苦现在又要把我赎回去?我想,你也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如果他说,现在把你弄回去,是为你着想,你就问他当初又何以不为你着想!看他有什么话说?“

    “嗯,嗯!”瑞香答应着,“我就这样子同他说。”

    “当然。我们还要送聘金。”

    “这一层,”瑞香抢着说:“奶奶同我们老爷谈好了。”

    无意中改了口,名分就算从此而定了。

    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扑了个空,原来这天李鸿章从合肥到了上海,以天后宫为行馆,邵友濂必须终日陪侍在侧,听候驱遣。

    非常意外地,胡雪岩并未打算去看李鸿章,而李鸿章却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转运局去邀胡雪岩,请他第二天上午相晤,信中并且说明,是为了“洋药”

    进口加税一事,有些意见想请他转达左宗棠。

    “洋药进口加税,左大人去年跟我提过。我还弄不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李合肥明天跟我谈起来,一问三不知,似乎不大好。“胡雪岩问古应春:”我记得你有个亲戚是烟土行大老板,他总清楚吧?“

    他所说的是古应春的远房表叔,广东潮州人,姓曾,开一家烟土行,牌号就叫“曾记”,规模极大,曾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古应春跟他不大有来往,但为了胡雪岩,特地到南市九亩地去向他请教。

    实不相瞒,你问我,我还要问人。我们帐房吴先生最清楚。“曾老板说:”胡大先生,我久已仰慕了,不过高攀不上。应春,你晓得的,我一个月吃三回鱼翅,今天碰得巧,能不能请胡大先生来吃饭,由吴先生当面讲给他听,岂不省事?“

    “不晓得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古应春因为胡雪岩不大愿意跟这些人来往,不敢代为答应,只说:“我去试试看。”

    于是曾老板备了个“全贴”交古应春带回。胡雪岩有求于人,加以古应春的交情,自无拒绝之理,欣然许诺,而且带了一份相当重的礼去,是一支极大的吉林老山人参。

    曾老板自是奉如上宾,寒暄恭维了好了阵,将帐房吴先生请了来相见,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谈起来才知道是秀才,在这烟土行当帐房,似乎太委屈了。

    “鸦片是罂粟熬炼出来的。罂粟,中国从古就有的,出在四川,苏东坡四川人,他做的诗:”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汤里加蜜,是当调肺养胃的补药服的。“

    “到底是秀才。”胡雪岩说道:“一开口就是诗。”

    “吴先生,”古应春说,“我们不必谈得这样远,光说进口的鸦片好了。”

    鸦片进口,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间,到万历年间,规定要收税,是当药材用的,鸦片治瘌疾,万试万灵。

    不过明末清初,吸食鸦片是犯禁的,而且当时海禁甚严,鸦片亦很少进口。到了康熙二十三年,放宽海禁,鸦片仍准当作药材进口,收税不多,每十斤征税两钱银子。以后吸鸦片的人慢慢多了,雍正年间,曾下禁令。有句俗语:“私盐愈禁愈好卖。”鸦片亦是如此,愈禁得严,走私的愈多,从乾隆三十八年起,英国设立东印度公司,将鸦片出口贸易当作国家的收入,走私的情形就更严重了。

    走私的结果是“白的换黑的”,鸦片进口,白银出口。

    乾隆三十年前,进口的鸦片不过两三百箱,末年加到一千箱,道光初年是四千箱,十年工夫加到两万三千多箱。至于私运白银出口,道光三年以前,不过数百万两,到道光十八年增加到三千万两,这还是就广东而言,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亦有数千万两,国家命脉所关,终于引起了鸦片战争。

    “至于正式开禁抽税,是在咸丰七年。”吴秀才说,“当时是闽浙总督王懿德,说军需紧要,暂时从权,朝廷为了洪杨造反,只好允许。第二年跟法国定约,每百斤收进口税三十两。鸦片既然当作药材进口,所以称做‘洋药’,在云南、四川出产的,就叫‘土药’。不论洋药、土药,在内地运销,都要收厘捐,那跟进口税无关。”

    但左宗棠却认为“税”跟“厘”实际上是一回事,主张寓禁于征,每百斤共收一百五十两。胡雪岩拿这一点向吴秀才请教,是分开征收的好,还是合并为宜。

    “以合并为宜。”吴秀才说:“厘捐是从价征税,土药便宜洋药贵,如果拿洋药冒充土药,税收就减少了。”

    “不错,不错。这个道理很浅,也很透彻,不过不懂的人就想不到。”

    胡雪岩很高兴他说:“多谢,多谢,今天掉句文真叫‘获益良多’。”

    胡雪岩有个习惯,每到上海,一定要到宝善街一家叫渭园的茶馆去吃一次茶,而且一走带足了十两六十两的银票,这是他本性仁厚、不忘老朋友的一点心意。他有许多老朋友,境况好的在长三堂子吃花酒见面,在渭园见到的,大致境况并不太好,问问近况,量人所需,捏两张银票在手里,悄悄塞了过去,见不别的他会问,一样也托人带钱去接济。所以他有好几个老朋友,经常会到阜康或者转运局去打听:“胡大先生来了没有?”

    这天到渭园来的老朋友很多,大多是已经打听好了来的,一周旋,不知不觉到了十点钟,古应春提醒他说:“小爷叔,你的辰光快到了,这个约会不能耽误。”

    李鸿章的约会怎好误时?胡雪岩算好了的,约会是十一点钟,从渭园到天后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尽来得及。

    “还早,还早!”

    “不,小爷叔,我们先到转运局坐一坐。”古应春说:“刚才我在这里遇见一个朋友,打听到一个蛮要紧的消息,要先跟你谈一谈。”

    “好!我本来要到转运局去换衣服。”胡雪岩不再逗留,相偕先到转运局,在他的“签押房”中密谈。

    “我在渭园遇见海关上的一个朋友,据他告诉我,各省的款子大致都到了,就少也极有限。不过,听说邵小村打算把这笔现银压一压,因这一阵‘银拆’大涨,他想套点利息。”

    胡雪岩点点头,沉吟了一会说:“套利息也有限,邵小村还不至于贪这点小利,说不定另外有花样在内。”

    “不管他什么花佯,这件事要早点跟他去接头。”

    “不!”胡雪岩说:“他如果要耍花样,迟早都一样,我就索性不跟他谈了。”

    “那……”古应春诧异:“小爷叔你预备怎么办呢?”

    “我主意还没有走。”胡雪岩说:“到天后宫回来再商量。”

    换了公服,到天后宫递上手本。李鸿章关照先换便衣相见,他本人服丧,

    穿一件淡蓝竹布长衫,上套黑布马褂,形容颇为憔悴。

    胡雪岩自然有一番慰问。李鸿章还记得他送了一千两银子的奠仪,特地道谢,又说礼太重,但又不便退回,只好捐了给善堂。寒暄了好一阵,方始谈入正题。

    “鸦片害人,由来已久。不过洋药进口税是部库收入的大宗,要说寓禁于征,不如说老实话,还是着眼在增加税收上面,来得实惠。”

    一开口便与左宗棠的宗旨相悖,胡雪岩无话可说,只能答应一声:“是。”

    “增加税收,加税不是好办法,要拿偷漏的地方塞住,才是正本清源之计。”李鸿章又说:“同治十一年上海新行洋药税章程,普鲁士的领事反对,说加厘有碍在华洋商贸易。这话是说不通,加厘是我们自己的事,与缴纳进口税的洋商何干?当时总署驳了他。不过赫德说过,厘捐愈重,走漏愈甚,私货的来路不明,正当的洋商生意也少了。所谓加厘有碍在华洋商贸易,倒也是实话。”

    “是。”胡雪岩答说:“听说私货都是香港来的。”

    “一点不错。”李鸿章说:“我这里有张单子,你可以看看。”

    说着,从炕桌上随手拿起一张纸,递了过来。胡雪岩急忙站起,双手将单子接了过来,回到座位上去看。

    单子上写明:从同治十三年至光绪四年,到香港的洋药,每年自八万四千箱至九万六千箱不等,但运销各口,有税的只有六万五千箱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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