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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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散文随笔-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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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者要善于把作品的意思和人物关系隐蔽起来,不要一下就把气冒了,要到该揭示的时
候才揭示它。当然,作品的构思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各人有各人的构思习惯,这只是我
的习惯,不能要求别人都一样。总之,矛盾的发要多拐几个弯,不要只是一个弯,它体现了
矛盾本身的复杂性。考虑问题的时候,可以从这个方面考虑,也可以再从反向考虑。

    问:能不能谈谈你开掘作品主题方面的体会?

    答:这个问题很复杂,不能孤立地讲主题,它必然和人物、情节融合在一起。作家在构
思时,主题、人物、情节是同时进行的。如果你写不出矛盾,写不出人物,也就没有主题。
咱们现在考虑作品的习惯,往往是要先有个思想,当然,有时也需要先就没有主题。咱们现
在考虑作品习惯,往往是要先有个思想,当然,有时也需要先有一个思想。关键是人物关
系、情节,如果你把人物关系处理得很准确,很有典型意义,那你的主题也就有了典型意
义。如果其他东西都站不住脚,仅仅有个正确或者尖锐的思想,那是根本不行的。主题的深
度,离不开人物的深度和对整个社会问题认识的深度。

    问:作品构思好以后,你又怎样选择“切入”部位呢?

    答:对我来说,如何选择作品的开头是很困难的,有的时候,写了几十个开头,自己都
不满意。这个“切入”她似乐曲的第一个音符,它决定了会把作品定在什么调上。一般来
说,短篇小说把“切入”的部位放在事物矛盾发展的后半部分,写的是接近结局部分的那部
分生活,而把前边的发生、发展插进去写。我的意思,是中篇小说的切入部位要比短篇小说
再靠后些,一般选择矛盾发展已经要进入高潮部分作为作品的切入部位。譬如《人生》,在
高加林卸掉教师职务以前,他也有许多生活经历,但作品要和选择高加林被卸带领作为切入
部位。因为高加林的卸职,已经进入矛盾发展的高潮部分,他怎么教学,把这写到作品里没
有意思。高加林教学再好,你写进作品者看下去,因为没有形成矛盾,而高加林教师职务一
卸,各种矛看骤起,接近于决定这个人物命运的尾声部分。当然,作品应该是这样的。当尾
声部人写到高潮的低落,这又应该暗示了生活一个新的开端。巴尔扎克的作品就是这样的。
但这决不是说,要接着写下去,但它必须有某种暗示。如高加林扑在地上的一声喊叫,读者
可能会感到某种新的开端,但你不一定再写下去了。有些作品没有暗示,就让人感到很窄,
好似戛然一声,把弦崩端了。最后一声应该是悠长的、颤拌的,不要猛地一声把弦崩断了。
崩断了的效果不好,就似一首好的歌曲,应该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对事物的下一步发
展,在结尾中给予某种暗示,会使作品更深刻、意境更宽阔些。

    问:你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定不去的时候?

    答:经常有。譬如《人生》中德顺老汉这个人物,我是很爱他的,我想象中他应该是带
有浪漫色彩的,就像艾特玛托夫小说中写的那样一种情景:在月光下,他赶着马车,唱着老
的歌谣,摇摇晃晃地驶过辽阔的大草原……在作品中他登场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能把他写
得比较好,写到去城里掏大粪前,我感到痛苦,没有办法把他写下去。尽管其他人物都跳动
在我笔下等着我写他们,但德顺老流我写不下去,我总觉得他在这里应该有所表现。我非常
痛苦地搁了一天。这时,我感到了劳动人民对土地,对生活,对人生的那种乐观主义态度,
掏大粪这章节不但写了德顺老汉,把其他人物,譬如高加林也带动起来了——掏大粪那章是
表现高加林性格的很重要的细节。开头我没有重视德顺老汉这个人物,但最后他成了作品的
一个很有光彩的人物。德顺老汉在作品结尾说的那段话,尽管我还没有写好——写得“文”
了一些,应该再“土”一,但是我没想到《人生》最后竟然由他来点“题”,这是使我很惊
讶的。因此,当你在创作中感到痛苦的时候,你不要认为这是坏事;这种痛苦有时候产生出
来的东西,可能比顺利时候产生出来的东西更有光彩。

    问:有没有随着情节、人物性格的发展而改变了最初的构思呢?

    答:有。经常有这种情况,可能有时有更好的发现代替了原来的设想。

    问:那么你写作前有没有提纲呢?提纲有没有变动呢?

    答:有个粗略的提纲,但进入写作过程时,说不完全部都推翻了,只有大的轮廓还保持
着,所有具体的设想都可能改变了。人物一旦起来你原来的设想就不顶用了,但大的轮廓往
往还是按你原来构思时的脉络去流动的。我与广播电视

    对于一个经常浸泡在文字工作中的人来说,很少有闲暇时间听广播、看电视。但是,我
和广播电视却有不解之缘。

    《人生》小说发表后,在电影之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制作了广翻剧,由著名电影演
员孙道临担任解说。记得当是我是在陕北拍电影《人生》的外景地听到的,每天中午一节,
非常别致。广播剧是一种留有巨大空间的艺术,很能激发人的想象力。以后,我的长篇小说
《平凡的世界》先后在陕西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并被中央电视台中国电
视剧作中心改编为十四集电视连续剧。小说前两部在电台播出的时候,我还带病闷在暗无日
光的斗室中日夜兼程赶写第三部。在那些无比艰难的日子里,每天欢欣的一瞬间就是在桌面
那台破烂收音机上收听半小时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等于每天为自己注射一支强心剂。每
当我稍有萎顿,或者简直无法忍受体力和精神折磨的时候,那台破收音机便严厉地提醒和警
告我:千百万听从正在等待着你如何作下面的文章呢!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那台收音机
庄来地唤起自己的责任感,继续往前往走。按照要求,我必须最迟在一九八八年六月一日将
第三部完成稿交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五月二十五日,我才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用激动得像
鸡爪子一样的手为六年的工作划了句号。然后当夜起程,截近路从山西过黄河赶到北京,六
月一日准时赶到中央台。当我和责任编辑叶咏梅以及只闻其声而从未谋面的长书播音员李野
墨一起坐在中央台静静的演播室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我没有想到,这里已经堆集了近两
千封热情的听众来信。我非常感谢先声夺人的广播,它使我的劳动成果及时地走到了大众之
中。

    紧接着,中央电视台又根据小说改编制作了十四集电视连续剧。严格地说来,电视剧拍
得不尽如人意。但这已经是别一种艺术,应由本行道的标准评估,作为小说作者,不应过分
苛求,无论如何,它对小说的传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就应该感到满足了。

    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我原来对作为现代传播手段的广播电视,心怀敬畏。它们与大众
的交流是那么迅速而广大,几乎毫无障碍,将来的一某一天会不会把作家这种“手工业生产
者”整个地吞没呢?通过我与这两种“电老虎”打过几次交道,反而觉得文学借用这两翅
膀,能作更广阔的飞翔。我将以更亲近的感情走向它们。

    答陕西人民广播电台记者问记者: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您从《人生》到《平
凡的世界》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在理想之路上奋,今天我主要想请您主炎谈对理想的
认识和理解。

    路遥:一个人生活中肯定应该有理想。理想就是明天。如果一个人没有明天,他的生活
在我看来已经就没有了意义。就是一个社会也应该有它的理想,那就是这个社会明天应该是
一个什么社会。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个社会,他们所有的实践和努力都是为了向更美好的方
向发展。所以我觉得,有理想,那么在奋斗的过程中才可能有目标。一个人糊里糊涂混一辈
子,这样一种生活是没有意义的。

    记者:但是理想之路是非常艰辛和坎坷的。您觉得是什么力量促使一个人在艰难的路上
向前,也就是说,理想的动力是什么。

    路遥:人在生活中应该有责任感,也应该有使命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为了
吃点饭、穿几件衣服就准备离开。在人的生命过程中,应该尽可能地寻求一种比较充实的生
活。这样他就会为他的某种理想,为他设计的某种生活目标竭尽全力。对一个青年来说,应
该有一个觉悟期——人生的觉悟期。这个觉悟期越早越好。这就是说应该意识到我们要做什
么样的人,准备怎样去生活。只有对这些问题有深度的理解以后,他就会确立自己的一个比
较远大的生活目标,也就会调动自己的所有力量,为达到此目标而奋斗。当然,对于涉世尚
浅的青少年来说,往往会有好多幻想,甚至会有一些空想。我认为这时无可指责的。这也是
他们这个年龄特点。

    如果青少年时没有什么想法,那就提前变成一老头了。通常的情况是在我们年少的时候
有好多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变迁,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异,有的甚至
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但是,总应该有一些东西在你未来的生活中会起到作用。

    记者:刚才说到确定一个目标,比如成个作家,或者有些人想有一套房子,有辆汽车,
有些人又想当个大官,想发一笔财,这些人生的奋斗目标和理想有什么不同,您能不能谈点
看法。

    路遥:我认为所谓理想首先包含一种崇高的性质。不仅包含着达到个人的某种目的,更
重要的是意味着要做出某种牺牲和奉献,理想不能纯粹局限于个人琐碎的欲望中。不要把理
想和琐碎欲望混为一谈,因为这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真正有理想的人,他所从事的一切劳
动、工作和努力不仅仅是满足个人的一些欲望,而是要为他身处的大环境,为整个社会做出
贡献。这样,他才可能会感到更幸福一些。

    记者:现在回过头来看社会上的许多人,比如说他的理想实现啦,就觉得他有些很特殊
的才能,那么您是不是觉得理想是那么有特殊才能的人的专利?您觉得普普通通人,也就是
非常一般的人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理想。

    路遥:不能把理想当作一种职业好坏的标志。我认为每一个人不管他事什么工作,在每
一个行道里都应该有追求,这种追求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比如你能当一个作家,通过努
力实现你的理想,这很好;但是你觉得你的才能是当一个好木匠,最后做出很漂亮的家具受
到大家喜欢,千家万户都争着使用,未见得比当一个蹩脚的作家差。有人搞服装,这也是普
通工作,但是由他做出的衣服大家都喜欢穿,这也是很好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硬要在服装
工人、木匠和作家这三者之间分出哪种理想是最好的理想,我认为只能得出愚蠢的结论。每
一个都根据自己的条件,确立自己的生活目标和生活追求,都可以对社会做出有益的贡献。

    记者: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是非常遥远的,那么您觉得理想怎样才能普通成现实。

    路遥:如果一个人不经过努力,不经过劳动,不经过创造,那么还想入非非,这种“理
想”最后只能是空想。我认为把理想变为现实实际上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人活着就是要把
自己无数的梦想和理想变为现实。当然,不是所有的理想都能实现,但是你在整个一生中总
有应该实现的理想或是梦想。

    记者:现在社会上讲实惠的人可以说是越来越多,讲理想的人有人也说是越来越少,你
沉得理想和实惠之间是否有矛盾,就是说是不是讲理想就不讲实惠,讲实惠就不讲理想。

    路遥:这是一篇大文章。在现在的青年身上是存在一种追求实惠的倾问,理想的光芒有
些暗淡。我们现在发展经济建设,这个过程中必然要影响到人们的意识。人们计较一些个人
的实际问题,讲究实惠,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要以牺牲自己的理想作为代价
的,尤其是这几年,老是感觉到我们的生活中缺一种什么东西。我想是缺少了一点罗曼谛克
精神。现在青年人的罗曼谛克精神太少了。我甚至还想专门写一部小说反映这个问题,题目
叫《寻找罗曼谛克》。

    我觉得在青年人身上应该有一种罗曼谛克的东西,尤其是在一个太世俗、太市民化的社
会中,罗曼谛克能带来一种生活的激情。想想战争年代,那时候男女青年有什么物质的享
受?

    但他们那么年轻,有的人在二十来岁就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为一种理想,为一种精
神,而使青春激荡。这种活法,是非常令人激动和感奋的。如果一个人在精神生活上没有光
彩,即使他有好多钱,仍然是贫困的——和贫困一样可悲。

    记者:您刚才您到现在的年轻人当中普通缺少一罗曼谛克的精神,也就是说活得太实在
啦。我们从我们从事的工作中,从许多青年人的来信和谈主知中也能够理解到青年人的这种
苦闷。我们想问您,如果一个青年人感觉到自己满足于现状,有点不思进取,没有什么追
求,也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理想,但是,他来向您请教,请您给他出个主意,您将如
何告诉他。

    路遥: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我们所有的人一生要思索的问题。如前面所说实际上就是我
们应该咋样活着,或者说咋样活着才有意义。在任何时候,在物质不发达的时候,一直到物
质发达的时候,永远存在人应该活着这样一个问题。好多问题要青年自己解决。归根结底,
我们需要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而不是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和一种过分的自我主义。也就是
说,我们不仅使自己活得很,也应该想办法去帮助别人。

    无声的汹涌——读李天芳、晓雷著《月亮的环形山》《月亮的环形山》我是在四天之内
读完的,我感到作者通过这部小说,把握住了小说创作的个中三味,甚至把握到了一种几近
纯青的程度。

    要具体地谈这部作品,几乎无从谈起,但你处处感到一种无声汹涌,这就是本事。羚羊
挂角,无迹可求,是否就属这种境界?作者表达的是对生活的整体经验,而不是讲故事,处
处都是思想的火花和情绪的激流,因此处处引起你的触动。

    一般的者要读故事,读曲折离奇的故事,而高层次的读者决不满足于听故事,而要求读
生活。故事完整而共它一切方面乏味的小说,读《月亮的环形山》这样的书,就愿意一直读
下去。这种小说,很难跳着读,只能字字句句地玩味,这是因作品处处渗透着作者独特而真
实的感受,对读者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牵引。

    有的小说,看似故事很吸引人,但随时都让人疑窦突生:

    生活是这样吗?这可能吗?作者只有设身处地,让人信用,才谈得上让人接受,让人感
受。好的长篇小说,看似“无事”,实上处处闪烁着对生活的真知灼见。每一段的每一句都
要写得好,不仅仅是写得正确,前后左右抽扯照应住主不够了,而应该在每一个段里,甚至
在几个短句中,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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