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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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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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不产鱼虾,只有活鳖。活王八成了延安唯一的鲜活水产,一下出了名。萧三的“洋夫人”也吃出了味道。 
萧三一家刚来胜利食堂,多吃西餐,一家四口必要四块牛排。萧三的两个儿子虎头虎脑,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十分漂亮。慢慢地他们一家也改吃中餐,点一份炒肉丝,简简单单,吃饱为准。萧三夫人很会点菜,糖醋里脊、青椒肉丝如此等等。我们劝她:“你来吃点西餐吧!” 
她连连摆手:“不吃,不吃!吃甲鱼!” 
我们跟她开玩笑:“我们没有甲鱼呀,只有清蒸‘王八儿’。” 
萧夫人也爽快:“我吃‘王八儿’!”长长的儿化音,逗得我们哄堂大笑。   
独挡门面开饭馆   
胜利食堂为招引顾客,购买了两副扑克,一副象棋。沙师傅把扑克像宝贝儿一样的收藏,只供给顾客娱乐,我们这些人只能玩一下象棋。史明爱玩象棋,爱看小说。他常常躲进一个旮旯,捧住一本厚书看入了迷。厨房里众人忙乱,才想起史明去哪里了?史明干活不认真,捏的包子下屉后,个个咧嘴流油,因而经常受批评。 
胜利食堂门前就是延河流水。食堂里的年轻人一声呼喊:“到延河洗澡去!”扯下衣裤,光着屁股下了延河。我还记着四川溺水的教训,不敢下河洗澡。师兄师弟几个人捉住我的胳膊和腿脚,喊着一二三的号子,将我扔下延河。这是夏天,延河行着洪水,涌浪一下子把我扑入水里,我想着四川人告诉的遇水求生的窍门儿,屏住呼吸。一会儿,我浮出水面,喊了一声“救命”,浪头又把我卷到水里。史明在河滩上飞跑追赶,再跳进延河,把我拽上来。 
“你真不会水啊!” 
“我怎么说,你们都不相信嘛!” 
“真悬了,差一点没淹死你。” 
我说:“再往下面漂一漂,到了清凉山,非淹死不可,喂了王八!” 
史明有主意:“今天的事儿,回去谁也不许告诉沙师傅。” 
秋天的时候,武竞天来胜利食堂,他说:“我给大家讲一件事,我们有个纺织厂,从上海、天津、武汉来的工人给我们提意见,说延安有个胜利食堂、西北菜社、中山菜社、边区菜社,我们工厂跟前连一个小饭馆也没有,想换换胃口都不可能。结果,边区政府派几个人,弄了个小饭馆,开张三个月,赔得坚持不下去,交给我们中组部了。老沙啊,你看你的哪一个徒弟能够独当一面,派他去饭馆。” 
沙师傅说:“让小李,李耀宇去吧!” 
武竞天说:“行啊,小李去那里,可不许跟人家打架!在那里不像在我们部里,人家是顾客,说好说坏,你就耐心听着,有什么问题给我们送个信。” 
我骑一辆破自行车,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到了纺织厂。饭馆位于纺织厂门口,中间隔一条黄土公路。锯齿形的厂房里,机器的声音昼夜轰隆。 
饭馆依山势而建,在漫山坡下,以公路为基准面,掘进一个簸箕形的缺口,两侧土壁上架设几根檩条,覆柳条“槟笆”,再覆谷草黄泥。实际两间棚屋。棚屋的三面土墙被煤烟熏得黢黑,棚里锅灶瓢碗样样俱全。还有两张土坯垒脚,上搭木板的“桌子”,凳子也是“死的”—— 一根一根埋入地下的木桩。 
纺织厂有几百名工人,老工人来自上海,青年女工来自各地。离纺织厂三华里,有一小集市,肉贩子按时送来鲜猪肉和猪骨头。我用猪骨头熬出两大瓦盆高汤备用。饭馆烧煤用纺织厂的,白面由延安送来。和面切条备用,若当天面条没有卖净,兑上清水浸泡一夜,明日和面继续使用。算过成本,喊出牌价,肉丝面两元边币一碗,炒肉丝、炒肉片每盘五元边币,还卖点儿零散高粱酒。 
午夜,我封火睡下,常常有谈情说爱的男女工人,溜达到半夜,要来吃宵夜。他们在棚外喊:“喂,小老板,还有没有吃的?给我们煮碗面条。”我闻声即起,来者不拒。捅开炉火,有温在炉灶上的开水,两碗汤面瞬时做好。恋人们,头挨着头,眼对着眼,吃完香喷喷的肉丝面,连声向我致谢告辞。有一次,一位从延安赶来的知识分子,也是快半夜了,带女友来吃面,点了两个炒菜,斟了二两高粱酒,还有两碗汤面。临走结账,我张口就说25元,他稍稍楞了一下,付了账。从此再也没有光顾。事后,我还纳闷:咋地多要人家饭钱?要说公家的饭馆“宰人”,我也是祖师爷了。 
每天夜晚,我把一天的帐目加加减减算一算,记个流水账。张秀岩大姐教我的算术使用上了。 
1941年春暖花开时,中组部通知我回延安,我把开饭馆赚得的三千余元边币交给沙师傅,他又高兴,又惊叹!说派我去边区纺织厂开饭馆,也是回笼货币稳定边区经济的措施,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回笼货币”的名词儿。   
我的朋友王盛荣和赵明珍   
从龙儿寺回到中组部,我和姜大民住一个窑洞,他是中组部地方科长王盛荣的勤务员。像王盛荣和赵明珍这样的高级干部,经历丰富,知道许多党史秘密,他们的故事肯定要比我的有意思多了。 
这年秋天,王盛荣派姜大民去枣园挑梨。姜大民嫌肩上的两筐鸭梨沉重,遇见路上的行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给你两个给他三个,走了一路送一路。一担鸭梨挑到中组部的西山还剩下半担。王盛荣气坏了,狠训了他一顿。 
我挑水上山,姜大民偷偷地往水桶里撒上一把黄土,为了防备他的捣乱,以后我就双手拎着水桶上山,结果我的手臂比一般人稍长。1942年,我在杨家岭当管理员时,姜大民突然从延安失踪,大家还很着急,还猜测他当逃兵了。 
有一天,王鹤寿对大家说:“晋察冀边区来了电报,查询我们中组部有没有一个人叫姜大民的,原来这小子不愿在延安工作,偷偷跑了,上了前线。”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姜大民死没死,他讲一讲他离开延安后的故事该多好。 
中组部的王盛荣虽说吃中灶,可是还不如我呢,穷的叮当响。他家里有两个孩子,日子苦,经常四处求援。他常常喊住我:“小李,替我跑一趟,到朱理治那里要钱去。”朱理治看了王盛荣写的字条,把字条装进口袋,又掏出三元五元的边区纸币给我带回来。有时候,让我送字条给范文谰,也是借钱。 
王盛荣的爱人赵明珍是四川人,年纪与我相仿,见到我这个乡亲很亲热。 
1940年,国民党配发八路军的给养早已终止,按规定,八路军的士兵每月发一元零用钱,连、排长每月津贴费两元,营长三元,团长四元,师长与总司令五元。与国民党军队无法相比,他们连长的津贴每月百元余,师长八百元,司令在千元以上。 
我在胜利食堂学厨,每月发两元津贴费,也没有什么用处。我给管理员王鑫两元,让他替我买了几斤猪肉,用刀切碎,兑入白糖、硝水、味精、五香粉、食盐,取了那种铁锨把子粗细的肠衣,灌了三十几根腊肠。 
我抱着腊肠给王盛荣送去。他连连作揖致谢。他的小孩子大约两岁左右,王盛荣让她喊:“快喊叔叔,谢谢叔叔!” 
赵明珍拎着腊肠问她:“你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孩子说:“我不认得!” 
赵明珍说:“这是最香最好吃的腊肠,将来弄出来,你要少吃,不要吃多了,吃多了肚子拉稀。” 
王盛荣说:“自从我从苏联回来,还没有吃过这个东西。” 
1947年,王盛荣任齐齐哈尔市委副书记,我去齐齐哈尔市采购物资,顺便登门拜访,受到热情款待。王盛荣要来赵明珍的小手枪转赠给我。 
1953年,王盛荣在武汉市工作,我正在等待机会去武汉找他请客吃顿好饭,忽然三月份的《长江日报》和《人民日报》刊登文章,说王盛荣截流税款、生活腐化,还用公家汽车接送孩子上学,中央给予他撤职处分。为此区区小事,就结束一位老革命的政治生命?我猜测是不是另有缘由。以后我来来往往路过武汉,只有一丝的挂念却不敢去探望王盛荣。 
近日读报,我才知道,1949年解放军南下,王盛荣担任中南行政委员会重工业部副部长兼有色金属管理局长。林彪让王盛荣从香港进口一辆别克轿车给他,王盛荣婉转回绝了。1952年“三反”运动时,林彪宣布王盛荣贪污了一笔款子,并上报毛主席要判王盛荣死刑。毛主席说,在江西苏区那么艰苦,王盛荣都没有贪污逃跑。现在解放了,他会贪污?杀人不着急,放放再说。后来因为没有证据,王盛荣才出狱。 
“文革”开始,康生一句话把“二十八个半”定为“苏修特务”,王盛荣被康生点名被捕入狱,关了十年。 
王盛荣是湖北武昌人,十几岁在纱厂做童工,在恽代英、萧楚女的影响下,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去苏联学习,成了“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中一人。 
1931年,在江西苏区,王盛荣曾任共产主义少年先锋队总队长;同年11月,他与毛主席、朱德、周恩来等十五人被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后来这个委员会里面,出了六名共和国元帅。1933年,党中央两次派人给上海地下党送活动经费,但是这两个人都携款叛逃了。周恩来亲手把第三笔经费35000美元交给王盛荣,要求他尽快送到上海。王盛荣离开江西苏区,绕道香港,把钱分文不少地交到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杨尚昆手中。 
抗战初期,王盛荣领八路军中校军衔,与彭雪枫一起离开延安,任八路军武汉办事处高级参谋。王盛荣在巡视湖北河南“老区”时,发现许多“土匪”部队是由红四方面军、红军西路军溃散遣返人员组成的,经过他的说服动员,收编“土匪”,组建抗日武装,这些部队后来成为新四军一部分。我在延安,听到党的许多高级干部称赞王盛荣收编“土匪”功绩。   
充当陈云、李富春小灶厨师(1)   
1941年春天,武竞天对我说:“小李,陈云部长一直想着你的学习,你先休息几天,组织安排你去‘抗大’上学去。” 
我心想:学习学习也好,黄祖炎、张秀岩大姐都说要学习文化,他们说的一些话也应验了,那就学吧! 
几天后,武竞天找我:“你去学习的计划变了,陈部长和李部长的小灶厨师李子钦病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你先去小灶好不好?” 
中组部只有陈云李富春这两家吃小灶,武竞天、王鹤寿、王盛荣、乐少华、陶铸几个人吃中灶,其余十几个人吃大灶。小灶天天有肉,顿顿细粮,但有伙食标准限制,中餐晚餐只有一荤一素。 
我的小灶厨房上面是陈云和贾震的窑洞,我的左侧稍远是李富春、蔡畅的窑洞,再远一点点的一溜窑洞住王鹤寿、武竞天、乐少华,我的右侧下房是中组部的马棚,喂了两头菜牛,一些鸡,准备改善生活之用。山坡下面,靠近大路,有一面围墙止于传达室的小屋,传达室的对面是烧开水的大灶和一排土坯垒的小平房、理发室、招待室、勤杂人员住所和食堂大灶。 
小灶的笼屉漏气,我修补好,然后用瓷皿蒸米饭,又烧了一盆红烧肉。饭后,李富春推门进来:“今天的饭是谁做的啊?到了陕北第一回啊!”他看见我还认识:“哎!小李,是你呀!长本领了,当‘火头军’啦” 
陈云也来了:“李子钦给我们煮白肉,你来做红烧肉,一白一红,有些味道。” 
李富春说:“米饭怎么好吃了?又软又香,不夹生了。” 
陈云可能懂得厨房技巧:“你这个红烧肉,烧到八成熟,放到瓷钵里,架上笼屉,用猛火来蒸,那味道更好哇!” 
李富春问:“小李,学厨学了多长时间?” 
“一年来的吧!” 
陈云说:“不简单,不简单!三年可以念出个初中生,三年学不成一个好厨师。看你的红烧肉,有点儿师傅的真传。” 
延安没有山珍海味,只有靠猪肉羊肉作文章。我经常变换些花样,几乎把胜利食堂学到的花样都表演出来。管理员采购来的鲜肉肉质好用,我做葱爆肉,糖醋肉;肉筋多时,做狮子头、清蒸咸肉。 
他们第一次吃狮子头时,李富春和蔡畅大姐来小灶,蔡畅大姐笑着说:“你做的那个肉丸子,我吃了一口,都叫这个老家伙给我抢吃了!” 
李富春叫道:“哎哎,这个老婆子,她不吃肉,让我吃。走到小李这里,还要告状,说让我抢了!冤不冤呀?” 
我说:“那还不好办,以后多做。” 
李富春说:“多做?伙食标准还不超过了!” 
按标准,我一顿只能做四只狮子头,一家两只。说起也可怜,管理员没钱给小灶买味精,我让他买一只鸡,烹两份清炖鸡,可以留下些鸡汤,作为调味品。窑洞冬暖夏凉,虽无冰箱,鸡汤放置三五日,不会变质。 
我把干辣椒剥开,先把辣椒籽炒熟。然后用鸡油炸了一小碗辣椒油,倒进炒熟的辣椒籽,再放入一点白糖。 
李富春问我:“小李,那是什么油?红了吧唧的,又辣又香!” 
“还有啥油,辣椒油呗!” 
李富春:“我长这么大,连外国也都去了,没吃过你这样的‘绝招辣椒油’——对啦,就叫‘绝招辣椒油’吧。” 
李富春又说:“像这个‘绝招红辣椒油’老要有一点啊,不要让它断啦!”李富春是湖南人,自然喜欢吃辣味。 
第一次给中组部两位部长制作“荤蛋”这道菜,晚饭后,李富春在玩麻将时悄悄问我说:“你弄得那个没有蛋黄的怪蛋,叫个什么名呀?” 
我刚要说“荤蛋”,转念一想,不要听成了“混蛋”了,灵机一动改嘴说:“无心蛋”。 
李富春压低了嗓音:“不对,那还是有心蛋,只是变了心,变得味道更好,更香……吃起来没个够!” 
项子成说:“你做的那个鸡蛋一定很有味道。” 
我问怎么一回事,项子成说:“刚才吃饭时,李部长说,大姐呀,这个鸡蛋不好吃,你不要吃了吧,干脆我替你吃吧。蔡大姐说,不好吃你也就不要吃了。李部长说,越吃越不好吃,丢了怪可惜的,留到下顿再吃吧。” 
李富春说:“我要说这个无心蛋好吃,你吃两个,我吃两个,吃的不过瘾;不说好吃,你就不吃了。” 
蔡畅跳起来:“好哇,这个老家伙骗我,他说这个鸡蛋不好吃,要替我吃,我上他的当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一天,陈云拿来一只铁皮茶叶罐:“小李,你看看这里面是个啥东西,你认识不认识?”我撬开铁罐,里面是满满的干贝。我说:“这是干贝嘛,陈部长,你从哪里弄到的?” 
“是周恩来副主席送给我的……你会不会弄这个?”   
充当陈云、李富春小灶厨师(2)   
“还可以吧。” 
我把干贝擀碎,再用水浸泡,干贝松软以后,再加到肉馅中,给陈、李两位部长蒸了两屉水馅包子。 
在我的印象中,陈云与李富春的性格截然相反,待人严肃,很少看见他嘻嘻哈哈聊天。每天,他和于若木在北门外的延河滩散散步,俩人回到窑洞就很少出来。   
在哲学学习班,毛主席谈论精神与物质(1)   
在延安北门外,中央组织部最大的一间平房是个接待室,很像今天中国贫困地区的小学教室,左右两端各有一扇门,容纳四十多人。长长的木板凳,约有十几排,凳子腿是一根根埋入地下的木桩子。平日里,我们在这里学文化,每逢星期六,陈云和李富春组织武竞天、王鹤寿、王盛荣、陶铸一些人也在这里学哲学。 
1937年10月,艾思奇来到陕北,延安的城墙上贴了欢迎标语,毛主席在欢迎集会上讲话:现在,搞“大众哲学”的艾思奇来了,我们热烈欢迎!过去,我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回可好了! 
艾思奇来讲哲学,外单位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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