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想想,金润祺就说过,他只喝清咖啡。
她一笑。
“这是瑟瑟最喜欢的玩具。老七从法国给她寄回来的。”雅媚说。
瑟瑟听到在说她和她的七叔,仰起脸来问:“妈咪,在说我吗?”
“是,在说你。你只顾了玩,七叔走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回去可要给他背什么?”雅媚让瑟瑟喝口橘子水,问道。
“字母表……小婶婶,七叔让你背字母表吗?”瑟瑟嘴唇上沾着橘子水,着急说话,口水滴下来。
静漪忙拿了手帕给她擦下巴,说:“这个……没有。”
瑟瑟嘟嘴,说:“七叔坏。”
雅媚笑的厉害,说:“瑟瑟生老七的气呢。那日老七要走,她非要跟着,扯着老七不撒手。我们说了多少回就是不听,哭的眼都肿了……小猴子似的粘着老七,弄的老七没办法了,答应她这次回去,带她和麒麟儿一起去骑马,才算脱身。”
静漪伸手摸摸瑟瑟的胖脸点儿,红苹果似的。
瑟瑟歪着头,在她腮上“啪”的一下亲一口,带着口水的。
“小婶婶好香。”瑟瑟说。
“瑟瑟也好香。”静漪说。
“小婶婶也香瑟瑟一个。”瑟瑟把她红苹果似的小胖脸蛋儿凑过来。
静漪果真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又一下。
瑟瑟高兴,爬到静漪膝上,让静漪抱着她,笑的格格响。
“看你是喜欢孩子的样子。”雅媚微笑着招手,让瑟瑟过去给她抱。瑟瑟不肯。
静漪摸着瑟瑟的额发,说:“喜欢的。”瑟瑟总让她想起无忧表姐的长女阿蛮。那日去赵府,阿蛮也是这样缠着她……她许是有点孩子缘的。
瑟瑟出汗了。静漪给瑟瑟擦擦汗,戴好小帽子。
“医者父母心。静漪你真适合做医生。”雅媚忍不住说。
静漪顿了顿,微笑道:“那有。”
“看得出来的。喜欢孩子,日后多养育几个。咱们家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孩子。你还没进门,奶奶就已经给你派好了——女孩不算数,男孩起码要两名。奶奶看相片,别的还没说,就讲你有宜男相,将来错不了的。”雅媚微笑着说。
静漪低头。
“你可别怕啊,我不过说说笑话……你们以后有女儿,别让老七这么宠。他才回来多久,就把我们瑟瑟宠成这样,我们都没法儿带了。动不动就七叔说这样,七叔说那样。我们抱怨,他还有道理,说女孩儿家就是要宠的——再宠可没谱儿了。”雅媚笑着说。她给静漪也倒了杯橘子水。“对了,赵家三小姐是不是有喜了?”
静漪的脸先红了一下。
倒不是不能讨论这个,只是……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是日子对不太上。”雅媚见她脸红,笑了,低声道。“亏你还是学医的,有什么没见过嘛。你们成婚那晚在怡园,太太小姐们都在一处,我看她难受,又不好说,也就猜到几分。”
静漪点点头,说:“若是早知道,都不会不让她走这一趟的。”
无垢害喜害的厉害,回南去,飞机是不能坐的,还得乘火车。这一路的辛苦,不难想象。
“你们一向亲厚。你出门子她若不来送送,日后想起来难免是个遗憾。”雅媚宽慰静漪。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过的快些。
火车经过之处,冰雪覆盖,看出去风景倒没有什么好的。雅媚是最好的旅伴,性子又活泼大方,对静漪颇多照顾。和静漪说这说那,西北的风土人情,陶家的大事小事,凡她知道的,都和静漪聊一点。点到即止。
等到了太原,自有人来接站。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出了火车站,车队呼啸着往飞机场去。
他们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一路避让着到了城外的军用机场。因为人员行李都多,上飞机又颇花了点时间。
到此时大人还都罢了,瑟瑟就有些蔫蔫的。
静漪见瑟瑟是感冒的症状,赶忙让雅媚给瑟瑟加了衣服。量了下体温,已经101度(38。3℃)。他们随身带的药里,合用的药只有阿司匹林。雅媚便要给瑟瑟服用应急。静漪却有些犹豫,同雅媚说瑟瑟还小,阿司匹林的副作用可能会给瑟瑟带来伤害,倒不如先想办法降温。
雅媚本就因瑟瑟生病心慌,被静漪一说更是着急。
飞机上条件有限,静漪只能先想办法帮瑟瑟用温水降温,避免瑟瑟的病情继续恶化……
一路的飞行,因为瑟瑟忽然患病,雅媚和静漪都没有心思多说话了。
静漪从舷窗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大地苍茫无际……这是兰州的上空了。
比她想象中的西北还要空旷荒凉。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天光黯淡。
她看看时间,晚上八点,比起北平,有一点时差。
在机场等着接她们的是陶驷。
舱门打开,陶驷就上来了。
看到瑟瑟被雅媚抱在怀里,他忙过去,把瑟瑟接过去。
“发烧呢。”雅媚简短地说。
“爹地。”瑟瑟叫他,声音弱弱的。
“乖。”陶驷心疼瑟瑟,还是克制着。看看疲惫的雅媚,又看看静漪,温和地说:“一路辛苦了。到了家好好歇歇。”
“老七呢?”雅媚给瑟瑟裹上毯子,看了眼静漪,问陶驷。
“老七去凉州已经两天了。事情顺利的话,大概还得两天才能回来。”陶驷解释道。
陶驷抱着瑟瑟,静漪扶着雅媚下了飞机。
出来舱门,一丝风都没有,静漪还是被这里的干燥寒冷猛然抓牢,也打了个喷嚏。
没等着行李全部从飞机上卸下来,他们便分乘两辆轿车先行离开机场。
静漪明白陶驷和雅媚焦急的心情,带着秋薇和之忓上后面那辆车子。回头看看,她的行李正一件件地从机舱里往外抬。马行健指挥着人行动迅速,图虎翼过来请他们先上车,说:“少奶奶您先走,还有几件行李了,我们马上就跟上。”
静漪上了车,开车的陶家司机恭敬地称呼她“七少奶奶”,说还有大约一小时才能到家。
秋薇听到一小时,忍不住呻?吟一声。
她因为晕机,到此时已吐的胃里都没什么可吐的了。
静漪看看坐在前头的之忓。一向强悍的之忓比秋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且之忓大约知道她并不乐意他相随,这两天也绝不肯多说一句话。
车前灯明亮,照着前方,白昼也似。四周围却渐渐黑透了。
静漪看看车窗,挂着的黑色窗帘严丝合缝,跟夜色一样。
前面开路的车子渐渐慢下来。
司机说了句什么。静漪和之忓都没听懂他的本地话。但是他们接着便看到了前方被车前灯照亮的地方有一团团灰白色的东西在蠕动,开路车已经停下来。
静漪眯眯眼,看清原来是一群卷毛羊羊倌赶着被车队冲散的羊往一处归拢,左一下右一下地抽着鞭子。
司机似是松了口气,摇下车窗探身出去,大声地说着什么,羊倌背着鞭子小跑过来,对他点头哈腰,羊群还是过的很慢。
司机有些不耐烦,他就要下车去查看,坐在他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之忓忽然在这时说:“别下车。”
他声音虽低但绝不含糊,马上回过头来说:“小姐,这有点怪。”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二)
“不好,中埋伏了。”司机叫道。
“都趴下!”之忓大声喊。
接连而来的巨响若雷声轰鸣,由远及近。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静漪只觉得整辆车子都被抛了起来似的,她被甩的离开车座,头顶撞在车厢顶部。乱中她一手抓着车门把手,一手抓着身边的秋薇。
外面混乱的声响中,除了绵羊的惨叫声,还有密集的枪声,这是双方已经交了火。
之忓前后左右的看看,前挡风玻璃上是模糊的血肉,不知道是人还是羊的,血腥味在车厢里弥漫着。
“快开车。”之忓指着东边。火光之中他只能看到那个空隙,行动快些也许能保证他们安全撤离。前方已经被火光吞没,完全看不清状况,后面赶来的吉普车上图虎翼第一个冲了下来,但是不能等了。“快开车!加速冲出去!媲”
司机还是训练有素的,只是一时受到惊吓不知所措。被之忓提醒,他急忙启动已经熄了火的车子,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子弹飞过来打在车身车窗上,之忓将身子放低,紧贴座位。
司机忽然将手搭在他肩上,他一转头,就见司机头一歪,不动了,血顺着他的颈子往下流。
之忓知道不好,回头看了眼伏在车后座的静漪和秋薇,果断起身越过司机的尸体将车门打开,把尸体推下车。他刚刚坐到驾驶位上,车前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同时将黑洞洞的枪管便对准了车里。他们的行动非常快,鬼影子一样分散开,包围了这辆车。
枪声更加密集,双方的火力都非常的猛,但一时也分不出胜负来。
“别动。动就打死你们。”其中有一人紧贴着这一侧车身,枪口对着之忓。摆了一下,示意他下车。
之忓将手举了起来。
静漪听到之忓说:“小姐,见机行事。”
“你别轻举妄动。”静漪立刻说。
她紧攥着秋薇的手。
秋薇在发抖。
“下车!”发话的人大吼。
静漪心提到了嗓子眼。
之忓终于开了车门。他动作很慢,一脚踏下去,正踩在司机的尸体上,他的身子还没有出去,外面守着的人一枪托砸过来,他下意识的就要反抗,那人更敏捷,枪托一摆,枪口便顶在了之忓的下巴颏上,说:“别耍花样。耍花样我先打死车里的那个。”
之忓不动了。
那人便狠狠的给了他两下,之忓痛苦地倒下去,身子伏在司机还有余温的尸体上。立刻有两个人过来将他绑了。
“都老实点,我手里的枪可没长眼。”那人蒙着面,亮晶晶的眼睛从那两枚洞里露出来,盯着静漪。
静漪果然很老实。
她望着正对着她们俩的那枪口,握紧了手袋。
那枪口摆了一摆,示意她也下车。
此时随着两声枪响,车子忽然晃了晃,往下一沉,又一沉。
静漪判断这是轮胎被射爆了,精神一振。
“都别动!”
密集的枪声已消失,这是马行健的声音。
静漪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眼下面对的是一群黑布蒙头的汉子。
忽然车门一开,她被人一把拖出了车厢,没等她有任何的反应,枪口便抵在了她太阳穴处。
“马副官,让你们的人放下枪,后退。不然我一枪打死她,我看你怎么回去跟陶骧交待。”
静漪听到这人近在耳边的声音,一怔。
“你也别耍花样,七少奶奶。我求财来的,好好配合,不会伤到你半分。”他在静漪身后低声道。边说,边将静漪的手袋抓过去,随手丢给身后的同伙。“帮七少奶奶拿好了东西!马副官,我的话你听清了没?让你们的人放下枪,后退!”
他此时声色俱厉,在硝烟弥漫中尤其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马行健和图虎翼一字排开,同身后的士兵各具其位,并没有立即照他的话做。
“少奶奶,你有没有受伤?”马行健大声问道。
“没有!”静漪回答。
“听着,不管你们是哪边的,要知道敢动陶家的人,死不足惜……”
“少废话,马副官,这些话留着给你主子拍马屁说去。今儿晚上爷没空听你啰嗦。”
“逄敦煌!”图虎翼突然叫道。
静漪就听到身后的人嗤的一笑。
“四哥,十三哥那边已经妥了。八哥让你快点。”有人跑的气喘嘘嘘地过来报告。
“好!你们告诉陶骧,他哥嫂侄女和新娘子都在我手上。让他在家等着我的话。我要的条件他满足一条,就放一个。回话慢一点儿,我就杀一个!我知道他在凉州,多给他一天时间。一天之后,他总共还有四条人命在手上。让他想明白了先后顺序。”
“逄敦煌你敢!”图虎翼叫道,枪口抬高一寸。马行健伸手一挡。
“别冲动!”
“你现在就可以开枪,看我敢不敢杀了她。”逄敦煌说。
静漪被他扯住头发,整个人往后倒,她忍住疼痛不肯出声。
“都放下枪!后退……再后退……十四,缴了他们的家伙。”逄敦煌命令他们。他顺手将静漪一推交给同伙。
静漪眼前一黑,是被蒙住了眼睛,继而是嘴巴。她的手被绑住,有人拖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只知道几乎是将她一脚踹进了车厢,随后车子便启动了。没有人再说话,想必跟她一样,都已经是说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一个地方。
静漪能够听到带路的人在同别人讲话,只是那些话,她都听不懂。不是方言,而是暗语。
她的手被捆在身前,已经麻木了。
手套也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手指头被冻的生疼。不时的有人用枪托磕着她的后背,让她快些走……
又走了好久,才听到有人说就在这儿,把他们分开关着。
她被推了一把,门吱吱扭扭地响,随后又安静下来。
她慢慢地后退,直到后背靠上墙。她才倚着墙往下滑。锦袍蹭着墙壁,发出嗤嗤的声响。她坐下来。
只能听到一点声音,她歪着头辨别。觉得是有人在靠近她。果然不一会儿,听到扑通一声,有个人压在她腿上,挣扎了半天,才离开。她知道是秋薇。只有秋薇身上有这种细细的香气……秋薇笨拙地靠着她。
不一会儿,她听到啜泣声。这啜泣声倒叫她安心些。
她竟觉得疲倦。
单是在路途中已经有两日,何况从新婚夜以来,她根本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一觉竟然睡的极沉,不知何时才醒过来,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连家里那地牢都不曾联想到。这里干燥,她放松,也就觉得舒适。
闻到香味,说不出的香,她随即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
有人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她几乎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呼吸。还有一股强烈的气息,那是烟草、皮革、马粪、枪硝和汗气混合的味道……她呼吸一滞。
她有相当的洁癖,不能有联想。
但这味道退了下去,他走开了。
静漪等着,这屋子里还有人,她知道。
果不其然有人过来,一边说着“七少奶奶,得罪了”,一边就解开了蒙在她眼睛和嘴巴上的布条。
马嚼子似的布条勒着,她嘴唇都青紫了。她舔了下嘴角,有血腥味。
她的眼睛适应了屋内暗淡的光。她看到距离她两尺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翻毛羊皮袄、腰上别着枪、挂着洋刀和旱烟袋的年轻汉子,正睁着一对门缝眼,瞧着她的狼狈样。
静漪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先看身边的秋薇。
这里是牢房。
土牢。
秋薇靠着她坐,看得出来这丫头全身每根汗毛都在竖着,极为警惕。
静漪没出声。
她往外看了看,对门牢房黑洞洞的,也许之忓被关在那里。
她抬眼望着这年轻汉子,问:“怎么称呼?”
他怔了怔,笑道:“劳七少奶奶动问,敝人姓郞。这郞是新郎官的郞,不是西北狼的狼。我在这里排行十三。外头人称呼我一声十三郎,这里弟兄们叫我十三哥。七少奶奶就叫我十三。这我们老十四。”他指了指自己身后抱着手臂、叼着没点燃的烟嘴儿的瘦高青年。
十四冷冰冰的扫了一眼静漪。
“十三哥,你少跟她废话。四哥就让你我来送饭,没让你跟娘们儿***。”他说。
“我的随从呢?”静漪装作没听到十四那极难听的话语,只望着十三问道。
“他好着呢。就是得严加看管。他和少奶奶您毕竟不一样。我们请七少奶奶来一趟,是对七少有事相求。七少如果答应了替我们办到,二话不说就送七少奶奶回去。七少奶奶,这样,您吃点儿面。我们老大说了,不管怎样您远来是客。这儿讲究的是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落地为安,总要来碗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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