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不怕玉石俱焚?”金润祺问。
“谁是玉,谁是石?”静漪反问。
“即便如程小姐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废物,你也不能不有所顾忌。陶家并不是个新式的家族。程小姐所作所为远超出陶家对媳妇的预期,反对你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最反对者就是陶夫人。程小姐,这些东西到陶夫人手上,你觉得,自己能在陶家立足吗?”金润祺轻声的说。
“多谢金小姐告诉我这些。至于金小姐说的事……恕我直言,你我二人在此讨论,均言之过早。金小姐,将来陶骧愿意娶多少房姨太太、愿意娶谁做姨太太,那是将来的事。如果我是你,更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身份。我未必是你的拦路虎,你自己才是。”静漪说。
金润祺面色一暗,点头道:“虽然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程小姐,你比我想象中难对付。”
“我姑且把你的话当成是恭维。”静漪一点都不动怒。金润祺是否想要看她动怒,她不清楚,但她并未动怒。她很认真的在说:“你不要忘了,决定权在陶骧那里。若你能逼我让步,我同意了,他同意吗?”
金润祺轻声说:“会同意的。娶谁做太太,可能身不由己。娶谁做姨太太,就不同了。”
“金小姐有这个自信就好。不过我的看法与金小姐恰恰相反,如果金小姐有十足把握成功,何必先来见我?”静漪站起来,手中的相片和报告点着锦盒,说:“就凭这,金小姐,你足以失去他的信任。”
金润祺静默地望着对面这个女子,她点了点头。
“当然我不会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他,我们见过面。”静漪着,捏着相片和报告,放进自己的包中。
金润祺将面前这个锦盒也递了过去,说:“请将这个也带走,或许你会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
静漪于是将锦盒也收了起来,说:“再会,金小姐。”
“程小姐,再听我几句话。”金润祺也站了起来。
静漪已经转了身,却也站住了。
“成为他太太,就要以他为天,爱护他、辅佐他。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拦着肯为他付出的人。这才是我今天见你的真正目的。谢谢你肯花时间来见我。也请你好好照顾他。拜托了。”金润祺对静漪微鞠躬。
静漪头也没回的朝门口走去,西崽给她开了门。
她出门深吸了口气。
“她让你喘不过气来么?”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背后。
静漪没回头。
她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还是她心里冒出来的怪念头,因为她确确实实的,刚刚险些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的手臂被人抓住。
她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前这个人,头盔扣的很低,齐着眉……穿着骑马装的他,也不像平日里那么好认,但他是陶骧,没错的。
她眼角的余光扫着咖啡馆的窗子——金润祺还在那里坐着,并没有向外看,似乎是在出神。但她即便是朝外看,也未必能看到陶骧。而陶骧……他不像是怕谁看到他的样子——她从他手中抽了手臂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并不客气。但看他一身骑马装,也就知道了缘由。
陶骧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见朋友。”静漪说。
陶骧眯了下眼,说:“你和润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非要是仇人才对?”静漪反问。
陶骧称呼她,是润祺。
语气虽不见亲昵,但关系显然亲近。
“你父亲买了她伯父的王府,那地方是她阿玛出生之地,这仇可大了去了。”陶骧说。
静漪瞪着陶骧。
陶骧让她瞪了一会儿,才说:“跟我来。”
他说着,转身便走。
咖啡馆旁另有一道门,敞开着。
陶骧从这道门进去,站在那里,等她。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八)
静漪没有立即跟上去。
陶骧那习惯性的带有命令口吻的话在她听来很如入耳。
“十小姐?”四宝跟上来。
静漪对四宝摆了摆手,四宝就没过来。
她还是跟着走进去了媲。
这是通往赛马场内里去的一条小路。赛马场是专门为在北平的外国人和权贵们骑马、赛马而建的场所。粗粗看起来,围墙内的赛马场,像一个欧洲的小村落,街巷、建筑都充满了异域风情,驯马师里有很多都是外国人,这也就更让这儿显得洋味十足了。
静漪只是来这里看过几次赛马,并没有真正走进这里。这么近的看着马场里的陈设,让她觉得新鲜丫。
陶骧在前面走着,她跟在后面,走了不远,来到马场边。
她看到一匹雪白的马在场地内自由的奔跑着,撒欢儿似的。长长的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尾巴甩着,看得出来它很快活。
她有点羡慕这匹马。
陶骧站在护栏边,也看了一会儿那匹白马,才转头对静漪说:“以后不要随便见什么人。”
静漪抿了唇,不吭声。
空旷的马场里,除了他们两人,和那匹白马,就只有贴着地面吹起细微沙尘的风。
她缩了一下手。
袖口的貂毛似乎会刺到她,她咬着牙根。
“不管谁、以什么样的理由约你见面,你只需要告诉我。”陶骧对静漪说。
“你是说,她们约‘陶太太’的时候?”静漪抬头看着陶骧。
“哪怕是未婚妻。”陶骧回答。
静漪点头。
心跳有点缓。
她知道陶骧这句话说出来,一个枷锁,就已经套在了她颈上……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同意,我们下个月成婚,只是你必须跟我回兰州。没有意见的话,今晚我就去见你父亲,请他允许。”陶骧看着静漪。
纤弱的如同一株兰花草,被放置在不该放置的地方,劲风吹拂下,东倒西歪。
他没有也不打算说第二遍,静漪也没有让他说,她点了点头。
陶骧仍注视着静漪。
静漪也注视着他。
陶骧的眸子太黑也太深,她看不出什么。
“如果你想……”静漪说。
陶骧低头,问:“想什么?”
静漪脑中轰的一下。
记忆像是被点燃了似的,那模糊的影响突然之间便清晰了起来:漫天散落的仿佛携着天上星的烟花、高大的身影、紧握着她的腰肢的温暖的手,还有……那个亲吻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轻轻碰触……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打他,却在手举起的一刻停住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好整以暇,似看好戏似的。
陶骧说:“一起吃晚饭。”
“我有约会。”静漪看看怀表,已经五点了。
陶骧也不罗嗦。他打了个呼哨。白马跑过来,他牵了马缰绳。
静漪走在他身边,看他不时的拍拍马脖子。
她忽然想起他是如何
走出来的时候,有驯马师替他把马牵走了。
“碧全夫妻俩今晚在这里宴请他们的外国朋友。过两日,他们也就南下了。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饭。”陶骧走出来的时候说。
他将静漪送上了车,站在车边,看着她。
静漪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却没说。只是拍了拍车顶,让宽叔开车走了。
静漪坐在后座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看的冲动。
好像刚刚,他们什么话都说定了,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她,是真的要嫁了。
“宽叔,直接送我回家。”静漪说。
她的手是止不住的抖起来了,在她回到家里之后好久,才开始抖。
但是她没有哭。
她原以为自己会有一场痛哭给过去做一个祭奠,但是没有。
只是这天夜里,她起来,把那个锦盒扔进了池塘中。
***********
“你是不是疯了?”赵无暇听到静漪说要和陶骧成亲,呆了一呆,立刻叫道。
静漪被无暇这样对着脸这样一问,看着无暇那刚刚挽起的发髻,竟然不知要怎么回答的好。
无暇也顾不上静漪的心情,她坐到静漪身边来,握了她的手,说:“漪儿,你跟我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陶骧……陶骧那个人……”
“我知道啊。”静漪说。
“那你还嫁!”无暇丢开静漪的手,白净的面孔泛红,眼睛里满是关切。她今日好不容易有空,过来探望舅舅舅母,也惦记静漪。她已经开始准备行装,不日将随夫婿南下。从此要远离娘家亲戚了。不想从静漪嘴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里乱糟糟的。她抬手摸着静漪的额头,问:“你是不是还没醒酒?那晚黄珍妮灌你酒,把你给灌糊涂了?”
静漪想到那晚,摇头。
无暇叹了口气,说:“我是怕你,我是怕你……怕你一时糊涂。漪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二表姐,你不是知道吗,那婚约,从来都是算数的。我早答应过父亲的。”静漪说。
无暇看着静漪的眼睛。
古井一般的眼睛里,并不是暗淡无光,可也没有活力。
她禁不住心疼。
“知道是知道,可总觉得……”无暇抬手掩了下鼻子。谁都知道是静漪的退让,换得戴孟元的安然无恙。谁也都知道静漪是逼于无奈。一次逃婚惊天动地。戴孟元死后,她简直像换了个人……无暇眼里含着泪,忍了又忍,才说:“漪儿,再缓一缓,好不好?”
静漪却拿手帕替无暇拭泪,说:“我已经答应他了。”
无暇一怔,问:“谁?陶骧?”
静漪点头,说:“他见过父亲了。”
无暇沉默片刻,才问:“舅舅也同意了?”
“父亲怎么会不同意?父亲是最重承诺的人。”静漪说。
在无暇听来,静漪这两句话说的平静至极。
然而有些过于平静了,未免听不出感情来。
想到这里,无暇心便被震颤了似的,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还能说什么呢,这是程家的事,也是静漪决定了的,她除了担心静漪的幸福,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反对这桩婚事……“漪儿,陶家……我怕你应付不来。”她担心的说。
“二表姐,你过的好么?”静漪问无暇。
无暇这个新嫁娘,看上去好极了。
簇新的衣着,让她显得和原先素雅的样子有些区别,似乎也看上去有些不同了,更沉静也更稳妥。
所以她猜想,无暇表姐是满意她的婚后生活的。
果不其然无暇红了脸,半晌才说:“还好。”
“二表姐,陶骧也许不是君子,但是他也不屑于做伪君子。”静漪说。
无暇抬头看着静漪。
静漪的清醒,让她吃惊。
“所以你别担心我。此时我嫁过去,各得其所,比什么都好。”静漪说着,把手帕按在无暇的手心里,“倒是你,从北平去上海,且得适应一阵子呢。何况你还刚成立家庭。”
此时无暇不但要因静漪的清醒吃惊,还要因她的成熟吃惊。
她总把她当成最小的一个妹妹,以为她是不太会长大的。不料她竟说出这些话来,可见这些日子来,她已经过深思熟虑。
“你去意已决?”无暇问。
静漪点头。
“漪儿,”无暇低了头,攥着静漪的手,思索半晌,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静漪本想阻止她,因为看到无暇实在是伤感,她亦不忍让无暇如此。但她没能说出口,只静等着无暇开口。无暇说:“漪儿,陶骧这个人,我的确是信不过的。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记住,漪儿,任何时候,你需要我,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为你去做。”
静漪看着无暇,好半天,她伸出手臂来抱住无暇。
无暇拍着她的背。
“我会记得你今天的话。”静漪说。
无暇点头。
姐妹俩面对面坐好,互相擦拭着眼角的泪。
“秋薇呢,让她泡茶怎么去了那么久?”静漪这才意识到,有好半晌没有人进来打扰她们说话。
“在外面呢。我看到她了。秋薇!”无暇叫着,“你在和谁说话?”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
秋薇进来,回道:“是老爷跟前的程仪。说老爷让小姐去一趟书房,老爷有事要问小姐。”
无暇就看静漪。
静漪倒镇静,她对秋薇说:“跟程仪说,让他回父亲,我换过衣服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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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因家中有变故,这几日需外出,归期尚不能确定。因此本文将从明日起停更至少三日。
今年不能与大家一起在这里守岁了,那么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年。
祝大家新春快乐!
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九)
之忓看到她来,早早替她打起了帘子。
自那日同之鸾决裂,静漪总觉得之忓这些日子是诚心躲着她不见的。
她不禁?看了看之忓。
之忓被静漪这样一看,帘子打在那里,倒觉得局促,脸上禁不住就红了,手一滑,帘子落下来,正碰在静漪头顶,他慌忙将帘子收起来。
“对不住,十小姐。”他讷讷。
静漪还没说什么,就听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她一看,是之鸾。她从容地叫了声七姐,看到之鸾铁青的面色,叫过这声七姐之后,就不再发声媲。
之鸾却不理她,经过她身边,还特地扭过头去,啐了一口。
静漪站在门口看她走远些,才转身向里。
此时程世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里屋坐着,而是坐在正屋的往烟袋里装烟丝。
静漪进屋向他走近些,站下说:“父亲,我来了。”
程世运低着头,似是很用心的在装烟丝。半晌他仍是慢慢腾腾的掏摸着烟袋,并没见将那一小锅烟装好。静漪自然而然的走过去,将程世运手里的烟袋取过来,只轻巧的几下,便将烟丝装满烟锅。她按了按烟锅,将翡翠烟嘴朝着程世运递过去,说:“好了呢。”
程世运指了指桌案上的火柴盒。
静漪划燃火柴,举到他面前。
烟点着了。
烟雾袅袅娜娜的飘散着,程世运看着烟雾一般袅袅娜娜的女儿,立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在等着他发话——他轻咳了一下,说:“小十,跟我出去走走。”
静漪听父亲叫她小十,说:“是。”
程世运站起来。
他没有往前院走,而是带着静漪穿过三间书房,从后门出去。
后院也是一片梧桐林。父女俩一先一后的走着,在林间慢慢的踱着步子。今年秋冬新落的梧桐叶子还完好的覆在那些积年累月的陈叶上,踩上去松软极了。
静漪在父亲身后,距离有些近,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父亲的鞋帮——这样的窘事,从前应该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就是她小小的个子的时候,一抬头,父亲好像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色的物体,她很小很小的脚会踩到父亲的鞋子,就把这很大很大的黑色物体弄的弯折了——将她抱起来……静漪在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她是那么小,父亲的鞋子是怎么被她踩掉的……她好像,也曾经有过那么喜欢抱住父亲的腿的时候?个子太小了,只能抱住膝盖处……她转了下脸。树上扑棱棱的飞起了什么,仅存的树叶被惊动似的落下来。
静漪一抬手,将树叶抓住了。凉凉的。她捻着叶柄,低了头。
程世运慢悠悠的停下脚步,看着静漪。一锅烟抽的已经只剩下灰烬。他将烟杆握在手里,背着手。
静漪抬头,没有看父亲的眼睛——父亲一身褐色的府绸长衫,胸口一串翡翠链子,碧莹莹的,比那翡翠烟嘴的色还要匀净……父亲这几年爱上了抽雪茄,烟丝是甚少抽的了。家里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好烟,大多都待客了。
她听到父亲问她:“这几天头还疼吗?”
她怔了怔,摇头。
“我年轻时候若是酒喝沉了,要头疼好些日子的。这一点你们都不像我。”程世运转身往回走,说:“也不可大意。你母亲照顾你,最是细心的,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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