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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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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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运拄着文明棍,站定了,看着面带风尘仆仆之色的长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父亲,我回来了。”程之忱说。

“三哥。”程之慎叫的轻快,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喜悦。

之忱对他点头,“九弟。”

程世运走在前头。

之慎乖乖的跟在父亲和兄长身后。待父亲进了上房,之慎趁之忱还没跟着进去,猛的一把抱住之忱,低声道:“三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他的大拳头擂着之忱,擂的之忱身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咚”的响声。

之忱微笑。

“三哥,你回来了就好。不然我也要再给你打电报,快劝劝爹。”之慎低声而语速极快的说。

之忱没出声,只是听。

之慎还想和他说其他的,但看到屋子里父亲在母亲身旁坐下来,大姐给父亲上了茶,父亲正在喝茶。他看着,便收了声。

之忱低声道:“晚上咱们再好好儿聊。”

“哎!”之慎答应着。看着哥哥往上房去,他一时站着没动。

之忱开门之前回头,见之慎还站在那里望着他,倒愣了一下,之慎搔了搔头皮,笑呵呵的转身走了。

之忱又站了一会儿。

廊下的过堂风吹着,有些凉意。

程之忱默然转身,进了门,他还没有站定,就听父亲开口便问道:“你这次回来,意欲何为?”

**************

程之忱坐在湘妃竹塌上,看着静漪苍白而瘦削的脸。静漪下巴颏儿上有淡红色的伤痕,因为脸色白,那一点点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他沉默的看着小妹。

静漪也沉默。

自那日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三哥,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三哥在家休假,天天过来看她。兄妹俩就算不说什么,静静的坐着下盘棋,消磨大半日,也是很好的……

静漪听到外面雨落声,看看外面,又在下雨了。

之忱拿起手边的茶壶,给静漪倒了一杯茶。

清凌凌的水声敲打着杯底。茶香溢出来,静漪有点出神。

很好的茉莉香片,馥郁芬芳的味道,扑面而来。

因为总吃着药,大夫就不让她多饮茶。母亲心细,看她看的紧,大夫只不过说不让多饮茶,母亲干脆就不让她喝了……想起来,真是令人惆怅。

“漪儿?”之忱轻声的叫着妹妹,“吃着药,大夫想必不让你喝茶,来,暖暖手。”

静漪接过了茶杯,她没看之忱,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我哪儿至于这么怕冷呢。”

都是那日中秋节晚上,她没有能在家宴上露面。其实她身体恢复还好,已经能够坐的久些了。秋薇扶着她下床活动活动。杏庐自从她倒下,里里外外就更安静些。中秋节,连乔妈都被母亲放出去回家团聚了,只剩下她和秋薇两个。虽是中秋夜,却是个阴雨天,并没有月。她多日来都没有能迈出房门一步,走出去,竟格外的觉得冷。

她本想多站一会儿,却被秋薇硬是拉回房内,还把熏笼也拿出来了。

不想宴罢三哥和九哥竟然前后脚来杏庐看她。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 (十二)

九哥手中提溜个食盒,装了些吃的,还有酒。兄妹三人一起坐了,就在她房中南炕上,小炕桌上摆好了碗碗碟碟,三哥和九哥喝酒,她也少少的吃了点东西。九哥看她屋子里点着熏笼,身上围着夹被,说她是个风吹吹就倒了的主儿,说好听点儿是病西施,还开她的玩笑,因他们进来时,她正拿了大姐新送给她的一本编织图样的书在研究。九哥说,别说能会编一件毛线衣或是什么,小十你哪怕学会一个手法,我都要到处去吹嘘,我家十妹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呢丫。

三哥听了也笑。

她被两个哥哥这样取笑,倒真的不服气起来。说绣花呢是很麻烦的,这个西洋编织法却是简单的很。肯学,再没有学不会的。

她把书拍的啪啪响。

大姐回天津之前把这本书送她,说是让她自个儿研究研究,当个事儿做……大姐还说,别闷着,过阵子她再回来看她的。静漪不想素日只觉得同大姐年岁相差大,姐妹情分不过那般,真的遇到了难处,大姐还真心疼她……

九哥说她一定学不会。

她便说,就要学会了,织条长围巾把九哥你的手脚都给捆起来。

九哥说笑着,喝酒便多了些,说,还用你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吗……这家里,有谁比我的手脚被捆的更紧的呢,就是你,也有从这家里出去的一天……

她和三哥听了这话,都沉默。

她想三哥应该更有感触些。

在她来说,也知道九哥为了她的事,在父亲面前,没有少受到训斥……九哥歪在炕上睡着了,还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媲。

她看着九哥,知道他再也做不成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觉得冷,熏笼就点上。”之忱见静漪只是出神,便道。

“不用。我就是看着天儿不好,有点儿没精神罢了。”静漪找借口。

之忱看了静漪片刻,抬手。

静漪一头乌发,便是在病中,那乌发散着,一弯青丝垂在身侧,上好的黑色天鹅绒似的,铺在那里,衬得脸色青青白白中,有点子透明。

之忱抚摩了一下她的发顶,拍拍她的额头。

“漪儿,你要把身体养好。我看你的精神却是很不好。不拘什么,只要是有益的、不过于费神的,学着打打毛线衣也好,翻翻英文字典也好。”他说。

静漪转过脸来,看着之忱,点头说:“好。三哥穿了新衣服,是要出门么?”

三哥回到家来便换了长衫,就由摩登青年,退回了旧时的影子里去了。

月白色的软绸,起着细小的卍字纹。簇新。

三哥和九哥身架子都好。穿什么都好看。三哥到家当晚就来看她,那时候马靴马裤皮夹克,英武的很。她也喜欢看那样子的三哥,还忍不住会想,三哥戎装的样子,该有多么的英气逼人?

家里没有三哥戎装照,因父亲素来不喜他从军……

之忱说:“姑姑派人来叫我去一趟,说是姑父有事情和我商议。”

“嗯。”静漪点头。小啜一口茶。忽的就笑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是啊,不知道呢。”之忱皱了眉。

静漪听母亲说过,杜氏母亲新近很着急替三哥寻觅良配,可是三哥不松口,杜氏母亲干着急也不能把他怎样……

屋子里静极了。

之忱微垂着头,看着乌木地板上,铺着的簇新的手工地毯。是著名的敦煌毯。敦煌毯,西北……他心里一沉。

外间电话铃响了,隔了一会儿,翠喜在外面说:“三少爷,找您的。是段少爷。”

之忱站起来,走到外间。翠喜站在沙发边,双手捧着电话,递给他。

他往沙发上一坐,“喂?”

果然是段奉孝,约他出去喝茶,说是去今雨轩。

之忱轻轻的晃了晃腿。轻轻的晃着。鞋尖碰着茶几上垂下来的金色流苏。柔软的,好像短短的金色瀑布一般。

听着段奉孝说完,他只答应了一个字:“好。”

他搁下电话,又拿起来,拨了号码,说:“预备车子。半个钟头后我要出门。”他站起来,走进内房去,看着静漪,“奉孝约我喝茶,你和我一同去,也出去散散心。”

静漪看了眼窗外,细雨霏霏的。

她点头说好,丢了手上的棋子,就去换衣服。

之忱踱到外面去,等着静漪换衣服。他亲自交代乔妈去禀告太太和二太太,就说他要出门,带着静漪一同去,请她们不必担心。

乔妈答应着去了。

之忱站在廊下。

杏庐应是程家水最多的一处院落。四面环水的宅子,形状像是飘在泉上的两朵杏花。水中汩汩的冒着的就是泉眼,湖水透明清澈,水中假山错落有致,绿苔斑驳;墙边岸上,杏树柳树环绕。到了春天,想必是绿柳如丝,红杏似锦,该是杏庐最美的时刻……此时雨丝霏霏而落,打在水面上,之忱看的有些发呆了。

家里水多。跟父亲的喜好有关。从前家里的园子,也养的活水、静水处处都有玄机。

他们小的时候,因家里这么多水,大人们总是看的紧,就怕一不留神有危险。他记得先前帔姨的住处也像这样子,有大片的水。有一次他去,就看到静漪爬到假山上。那时候静漪还只有五六岁,顽皮的很。青苔湿滑,他担心她受了惊吓掉下去,屏住呼吸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原来是追一只花脸的猫咪。很小的小猫咪,茸毛未退,也是爬两步,回头看一眼静漪,好像跟静漪在玩捉迷藏。

他倒被那幅景象给迷住了似的,只管看。

不知道帔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惊叫“漪儿,小心”!

其实她不叫还好,那一叫,静漪脚下一滑,翻身从假山上滚了下来,直接便落入了水里去。

他立即脱了鞋子,纵身入水,朝着静漪扑腾的地方游过去。岸上帔姨等人焦急的叫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只看着眼前那一点白色的小衫子,在碧水窝子里浮着,小小的手臂张着,一沉一浮……他终于将静漪抓在了手里。

家仆纷纷跳下来帮忙,他费力的把静漪托上了岸。

看着帔姨抱着静漪在怀里,显然是吓坏了,静漪却只是咳着……事后帔姨有好久都不准静漪乱跑,还让看妈寸步不离的跟着静漪。那只花脸的小猫,一养就是十来年,直到老死……

“三哥。”静漪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也就是月白色的短衫,黑色的裙子,白色的丝袜,黑色的系带漆皮鞋,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开司米薄毛衣,拎了一个小巧的手袋。

这么清爽的打扮起来,就是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学生。

只是有些瘦弱,显得难禁风雨。

之忱说了声:“走。”

车子已经按照之忱的吩咐停在二门外。

“去今雨轩。”之忱上了车,说。

车子晃晃悠悠的开出了程府。

出大门的时候,门口当值的家丁特地过来问候他们。见到静漪在车上,特别又给十小姐请安、问十小姐这是去哪里?

司机代答了。

等车子开出大门,之忱倒笑了,看看静漪,道:“日后要往外跑,就更难了。”

静漪咳嗽起来。

咳的两颊通红。手帕按住嘴巴,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三哥,我这个人,微不足道。我知道,不管是程家,还是陶家,看我,都不是一个‘人’……三哥看的该比我清楚。”她说着,将毛衣穿上。

之忱沉默着,说:“我清楚。”

“谢谢你,三哥。”静漪笑了笑。她并不能从三哥那里得到更多的话了,况且三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能指望任何人能挑战父亲的权威而且还能完胜。但是三哥毕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说:“三哥,你要娶个喜欢的女子。像从前的三嫂,多么好。”

她望着车窗外,不去看三哥——下雨天,石板路上湿湿滑滑的。车子开的不快。擎着油纸伞的行人、拉着黄包车的车夫……冒着雨在路上行走的衣衫褴褛的人,路边店铺里叫卖的伙计,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

司机把车停在今雨轩门前。还没下车,之忱就看到今雨轩门前戒备森严。他禁不住就皱了下眉。

静漪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但她看到今雨轩门口东西两侧各有荷枪的卫兵,“咦”了一声,低声道:“段二哥现在出门都这样的吗?”

她也略皱了皱眉。心想段贵祥当日也不过如此,怎的段奉孝摆这样的排场?

“这倒没有。”之忱说。前几次相聚,段奉孝也只是身边警卫多一些。

他让静漪一起下车。

门口的卫兵见到之忱兄妹,“咔嚓”“咔嚓”两声,站直了,没有敬军礼。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 (十三)

程之忱虽没有穿军装,也挺直了身子。

茶楼掌柜忙过来,称呼一声“三少爷”“十小姐”。

“今儿客人不多?”之忱问道。

这空荡荡的茶楼大厅里,除了程之忱和静漪,就是掌柜和伙计。掌柜的还好,伙计们都有些严阵以待的味道。

“段参谋长吩咐,小店特地闭门谢客半日,专门接待贵客。”掌柜的忙回答。

静漪看了眼三哥,心里觉得蹊跷,但没贸然出声媲。

程之忱也只是点点头。

“三少爷,您请上楼。”掌柜亲自带路。

“段参谋长呢?”之忱问。

掌柜的笑一下,说:“您请……段参谋长的副官刘少尉在。”显然是不便多说。

程之忱也不为难他,不再问。只是嘱咐静漪慢些走。

“三少爷。”段奉孝的副官刘长卿下楼来,见到程之忱,立刻笑着打招呼。

程之忱点点头。

待上了楼,刘长卿走到一间雅室门口,转身替他开了门,道:“等您多时了。”

“辛苦你们了。”程之忱淡淡的。

“应该的。”刘长卿立正站好,微一颔首。

之忱一点头,回头看静漪。

这个时候,刘长卿也看向站在程之忱身后的静漪。

静漪立即觉察,便跟之忱说:“三哥,我还是别处坐坐,等着你。”

之忱点头,看了刘长卿一眼。

刘长卿忙道:“我来安排。”他待程之忱迈步进了房,他关上房门,回身对静漪道:“十小姐请这边来。陈掌柜,给十小姐上好茶。”

“不必特别预备什么,照我平时用的上就行。刘副官您请便。”静漪自管寻了间雅室,走进去。

刘长卿见她如此,悄悄的退下来,对陈掌柜说:“好好伺候。”

“刘副官,那茶……”陈掌柜低声。

“哪儿是正经来喝茶的呢,别啰嗦,让人仔细些。出一点儿毛病,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刘长卿挥了下手,回头看了看程之忱进去的那间雅间,房门紧闭……

这雅间内外三间,正中的这一处,珠链垂垂,圆桌上茶具齐全。

之忱走近了些,坐下来,拿起茶壶,往茶杯中浅浅的倒了一点,轻嗅,倒掉茶汤,搁住,又注了两杯。

听得到珠帘响,他纹丝不动。

“程之忱!”是咬牙切齿的娇嗔,也是恼恨不已的气愤。

之忱将手里的茶吃了两口,轻声说:“二小姐请坐。官邸里多的是栖霞山泉水泡的龙井茶,也来尝一尝玉泉山的水闷的茉莉花。”

珠链被甩开,一个身材高挑的洋装女子出现在程之忱面前,戴着薄薄的丝手套的手,挥着拍在桌上。

之忱面前的茶碗几乎跳将起来。

“二小姐?!”索雁临瞪着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的程之忱,说:“好,好啊,程之忱……二小姐?!”

她坐下来,直瞅着之忱。

“程之忱,你真狠。”索雁临红润饱满的唇间,一字一露。

“二小姐……”程之忱抬眼,看到索雁临那对美丽的眼睛里,雾气氤氲,下面的话,不禁刹住。

“你别叫我二小姐!”索雁临转开头,恨恨的。

程之忱沉默,似是叹了口气,说:“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没耍小孩子脾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耍小孩子脾气?”索雁临立即反驳。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之忱问。他看着雁临,不难知道她来北平,这一下子会惊动多少人。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说个不字给我听听。”索雁临说。

“回南京去。再不回去,长官和夫人该着急了。”之忱说。

索雁临瞪着程之忱。

“夫人已经来了三通急电。二小姐,你要难为段参谋长吗?”他并不意外索雁临出现在这里。意外的是雁临竟然动用段奉孝将他约到这里来。

绕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了见见他。

“我不难为他,恐怕没这么容易见到你人呢。”索雁临咬着牙说,恨不得眼前这个男人咬碎了似的。

“雁临。”程之忱换了称呼。

索雁临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顿时百感交集似的,轻声的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马上回南京去。”之忱说。

“然后呢?”索雁临追问。

“雁临,你我不止是身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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