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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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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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做不来了。”宛帔说。

“你自己替她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西式礼服也预备下,我已经同黄公使的夫人提过,她说有相熟的朋友在法国,若是需要,选好了图样,把漪儿的尺寸寄过去,最多两个月,也就得了。或者去国际饭店,那里有个法国女人,叫什么来着,开的服装店,专门替各国的公使打理衣装的,请哪位公使夫人说一说,也是可以很快就得的。只是那样未必有法国来的精致——漪儿,你看呢?”杜氏说着自己的打算,问静漪。

静漪说:“还是不要麻烦黄夫人了。”她一听到黄公使,自然就是黄誉。想到黄誉,自然就想到黄珍妮。别说她对这婚礼根本没有什么期望,即便是有,她也不想同黄珍妮有任何联络。

“那也好。等着去法国女人那里做。”杜氏还是很高兴的张罗着。静漪的平静顺和让她觉得心里加倍的舒坦些。

然而静漪越平静,宛帔倒越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妥当。

她在同静漪一起离开杜氏住处回杏庐的时候,走在路上,问静漪:“三太太今儿早上说,七小姐和八小姐若是定了亲,是不必等拿到大学文凭的。你是不是还坚持去读书?”

一早在杜氏这里,三太太便说了些话。静漪的婚事让三太太醋意大发,这是众所周知的。况且杜氏嘴上虽不说什么,却比她自己的所出的女儿出嫁时更用心的准备静漪的婚事,就让她又添几分不舒坦。

静漪知道三太太的话句句都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故此照常当做没有听到。

“娘,既然父亲都做主将我的学籍转回来了,我自然还是要再念几日的。”静漪扶着母亲,走上了一弯小桥。

桥下恰好一叶小舟驶过,在舟上捞着池塘里腐叶的花匠夫妇看到她们,忙行了个礼。

宛帔待那小舟行远,才说:“不如就在家中静心养养罢。”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十五)

“反倒是去上课,还能静下些心来。”静漪说着,扶着母亲下桥。“不为了什么文凭,为了多念一日,总有一日的收获。”

宛帔停下脚步,看着静漪白皙的面孔,半晌才说:“但愿你真的安心放在书本上。”

静漪没有再说什么丫。

她望着远去的小舟,和已现颓势的荷塘。

瑟瑟秋风吹过,搬进来还是盛夏时分的草木葱茏的园子,不久之后,便会变的萧瑟起来……只是她想,她也不知道一旦离开家,她是否还有机会看到哪怕是萧瑟的园子?

……

开学的日子渐渐近了,文定之日也就近了,程家上下虽然不宣之于口,都在为了陶程两家的这桩婚事忙碌准备着。

对需要配合的准备,静漪无不顺从。沉默的顺从。

因为婚前要准备的东西多,虽然量裁衣服,选购绸缎等等都是让人上门来的,杜氏见静漪发闷,担心她闷出病来,还是发话允许静漪出门走动走动媲。

静漪出门,最远也就是去姑母家中与两位表姐相聚,再就是去探望了大表姐无忧。探望无忧后回来,她有整晚都不说话。宛帔以为她是累了,不想静漪却在睡前说了一句“所托非人,真替大表姐难过”。这句话拨动了宛帔的心弦。静漪默默的回房了,宛帔却彻夜未眠。

然而静漪却没有再提起无忧的事情,她好像把这件事从心里抹去了似的。

等到学校开了学,每日里司机管着接送她上课下课。她总是按时来回,几乎从不在外面耽搁,杜氏和宛帔就更放心些。

这一日静漪早上出门之前,就同宛帔说今天课少,她下了课要去书局买书。宛帔嘱咐她早些回来,因今日会有一批新衣服和新首饰送到,需她早些回来试穿。

静漪答应着走了。

她出门上了车。同之慎一起走的。车子到燕京大学门口,先将之慎放下来。之慎还问静漪,放学她要去哪间书局,正好他也要买几本书。

静漪就说:“松风书局。”

松风书局在燕大后门,之慎听了就说:“那放学的时候,松风书局见。”

静漪点头。

下车前,她同司机说:“到时候你也到松风接我们。”

“十小姐,不是每日都先来接了您吗?”司机问道。

“我忘记了,今天下了课要和同学一起去陆军礼堂参加一个典礼,就在燕大附近,我自己去就好。”静漪吩咐完就下了车。

她进校门时还只顾着低头走路,待到她进了教学楼,从三楼的走廊里看到自家的车子已经离开,趁着上课铃还没有打,教室都没有进便下了楼。她从学校的后门出去,在车行叫了辆出租汽车,直奔城外的戴镇而去。

忍受了一路的颠簸到戴镇,静漪没有贸然的到戴府去,而是在镇中心的一个小茶馆里打听清楚戴孟元的住处,托一个堂倌找了人送张便条去戴府门上,写明了是给戴孟元。

茶馆里冷冷清清的,她要了一壶茉莉香片,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戴孟元。

堂倌给她斟茶,这茉莉香片的味道浓郁到有些呛人。

她只用它温暖自己的手。

今天起了风,有点冷。

而且这样等着戴孟元……她好像总是在等他似的。

但是她微笑,知道自己距离他很近,就好像这样已经很幸福……

戴孟元拄着拐杖走到离茶馆不远的地方,就已经看到了坐在茶馆靠窗那张桌子边的程静漪。

她穿戴已经尽量的朴实无华,完全是普通的女学生的衣着,不知道是不是偷偷从学校跑来见他的——他想,在上海念书时,静漪上学就总是穿的很普通,可她的气质就是出众的,整个人不管在哪里,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夺目。

戴孟元站在那里看了静漪很久。

她低着头,看着光秃秃的桌面,在微笑。笑的样子很傻。

她并不是个精明的女子,多数时候,都有点儿傻乎乎的劲儿。因为眼睛近视了,常常看不清楚这个,看不清楚那个,就更显得迷迷糊糊的。

就像现在,捧着一个粗瓷茶碗,低着头微笑,连茶馆里掌柜和堂倌都在瞅着傻笑的她觉得诧异,她都没有察觉。

戴孟元正寻思着要叫静漪一声,静漪恰在这时抬了下头,看到了他。

她呆了一呆,立即扔下手里的茶碗,从茶馆里跑出来。

跑的那么急,就差从窗里穿出来了似的。

“别跑!”戴孟元怕她跌跤,急忙喊道。他撑着拐杖还没走两步,静漪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笑着说:“让你别跑了。你忘了你连走着走着都会跌跤?摔着了怎么办?”

他在开玩笑。

在笑她……是的,也不是第一回了,见到他就要跑,还没跑几步就摔了。最惨的那一次,在外滩公园,当着人,摔的裙子和手都破了,险些就疼的要哭出来……被他托着手吹气,小心的将一点点浮尘都擦掉。等她能走路了,陪着她去一个美国人开的诊所,亲手给她手上擦药水……那么疼,想起来竟然是无比的甜蜜。

“孟元……”静漪含着泪看他,“要不是怕失礼,我就直接闯进门去找你了。我是怕……伯母介意。我扶着你走。”

“伤的不严重,我能走。你忘了我是也是医科生。”戴孟元微笑着。

大概腿伤减少了走动的缘故,他显得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些。在较之往日稍稍显得臃肿的同时,身上也没有那些让静漪觉得不安的东西了。

静漪竟然觉得眼下的孟元更好。但她随后便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她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无疑是自私了些的。

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戴孟元进了茶馆。

茶馆掌柜和堂倌跟戴孟元是熟识的,称呼他戴少爷。因为对戴少爷尊敬,也顺带的对静漪比先前更为恭敬些。

静漪便知道戴家在戴镇,应是极受尊崇的。

戴孟元余外的要了几样点心,跟静漪说:“这里的东西粗糙,多少吃一点。”

他语气极温和,静漪听了却想哭。

她潮润发红的眼望着戴孟元,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你后来会伤的这么重……”

早知道,她该更早些去求父亲,不会等着孟允上门找她了……

戴孟元不在乎的说:“没什么。比起送了命的,我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静漪握着他的手。轻声的问戴孟元的伤。问的极为仔细,像坐诊的医生那样。戴孟元看着她只是微笑,静漪不禁有些着急,说:“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伤的怎么样?”

她总不能在这里就给他检查,虽然她很想那样做。

“你真的忘了我也是医科生。我说不要紧,自然是不要紧的。”戴孟元说。

他这么一说,静漪倒想到他被学校退学的事来,愣了。

“学校里都还好吗?功课能跟上嘛?”戴孟元见她发愣,另找了话题问她。

她点头。

“真的?”戴孟元脸上的笑意加深,“协和医科可不好混日子。你要加倍用功才行。要不,我帮你做功课?”

“谁要你帮忙。”静漪见戴孟元逗她,想笑。笑是笑出来了,眼睛里泪花在闪。

“瞧瞧,又这样了。”戴孟元羞她。

堂倌送上来点心,戴孟元抽了手,将碟子推到静漪面前。

静漪毫无胃口,却抵不住孟元盯着她,只好吃了两块萨其马。

“要看我,也看了,等下就回去。出来久了,你恐怕跟家里不好交代。”戴孟元看看街对面等待的汽车,说。

“孟元,”静漪重又拉了戴孟元的手,“现在,你怎么想?”

戴孟元转过脸来,望着静漪的眼,半晌无话。

静漪就觉得手心里孟元的手更凉了些似的,没来由的她就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她固执的等着孟元回答她。

戴孟元轻声的说:“静漪,我和你怕是没有未来的。”

“你说什么?”静漪只觉得戴孟元的话像是另一个陌生人口里说出来似的。

“我和你,尤其是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戴孟元说。脸色是严峻的,这让他国字型的脸更加显得棱角分明似的。只是那棱角,尖锐的仿佛能刺伤人。

“我想过无数次。”静漪说,戴孟元要开口,她阻止他。她说:“我也明白你担心些什么。如果我要的是富贵荣华,想必不难办到。可我要的不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够承受。”

“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静漪。”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十六)

“会不会是你想的太过于复杂?我可以退学,靠双手养活自己,绝不会是也绝不成为你的负担。孟元,你可以继续从事你所热爱的事业。我不会阻拦你。”

戴孟元默默的看着静漪,严峻的脸色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孟元?”

“我出狱的条件,是你履行婚约,不是吗?”戴孟元问丫。

静漪一怔。

她的脸涨红了,说:“那是……那是……”

“那是你为了让你父亲救我,不得已答应的条件。而我将会被安排去美国留学。静漪,支票和船票都已经送到我手上。”

“你接受了吗?”静漪问媲。

“我接受了。”戴孟元说,“就算我不接受,母亲也会代我接受。”

“你不要伤她的心……”静漪心里明白,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是他母亲接受了条件,逼着他就范的。

“静漪,你的牺牲换来我的自由。我母亲的退让换来我的安定。这样的自由和安定让我觉得羞耻。我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界,让不公平变的公平,让贫穷的变的富有,让富有的变的慈悲。可我现在只能靠女人的庇佑,这是我的耻辱。”戴孟元语气渐渐激愤。激愤而又有几分哀伤。

静漪闭口不言。

此时的戴孟元虽没有在演讲台上的气势,但语气节奏已经让她紧张。

“现在,你要脱离你的家庭,和我一起奔向前程。静漪,我的前程是你父亲花钱买来的。我接受,已经足够我羞耻。是不是?”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听从父亲的意愿嫁进陶家。我始终是要靠自己生活的。”静漪说。

她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好浇灭心头被戴孟元的话搅扰起来的不安和焦躁。也避开了戴孟元的问题。他是个有着非常强的自尊心的男人。这的确会令他难堪。

“我自己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要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同你没有必然关联。你不必负上责任。”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瞪着戴孟元,“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

戴孟元被静漪黑而亮的眼眸望着。

“孟元,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静漪再问,声音已经很大。

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此时对她来说,唯有戴孟元的唇间发出的,才是声音。

戴孟元还是没有说话。

静漪站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是哪班船,我知道你什么时间走,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上船……”

“静漪!”

静漪甩开戴孟元的手,说:“我为的是我的自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静漪问。

戴孟元转开了脸。

静漪看到他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伤。

两个人僵在那里。

“静漪,你要理解我……我是为了你好,及早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前途。”戴孟元说。

“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你的理想重要……在你心里,我也根本不配和你一起,去实现你的理想,是不是?”静漪轻声的问。

“我问过你,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和我,是你犯了个错误。我……”戴孟元说着,就见静漪已经站了起来。

他停住了。

瑟瑟秋风,吹着窗外白杨树叶子,沙沙作响。

静漪默然的转身就走。

“静漪!”戴孟元喊着静漪的名字,“静漪!”

静漪低了头。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转身之后就泪流满面……

“静漪!”戴孟元追出来,“我会乘‘中国号’去纽约。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他终于追上了她,她坚持着不肯回头,只是说:“那我们在纽约见。”

“静漪,”戴孟元拉着她的手臂,“别去。听我一句,我们就此分别。我不能对不起你。”

就此分别……静漪望着脚下黄土路上原本颗颗分明的小石子儿,在她的眼前水珠似的滚动起来。

她狠狠的甩开了戴孟元的手。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跟我说个清楚明白。”静漪直视戴孟元的眼。眼睛里的泪在悄悄的消退。

戴孟元重又拉了她的手,看着她。

静漪觉得那消退的眼泪又来了……

有人喊她程小姐,是个女人的声音。

静漪胡乱的擦了擦眼泪,站下回头看,在距离茶馆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女子,一老,一少。

她认出来那是戴母和孟允。

她怔了怔,抽出手帕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戴孟元因为腿上有伤,她扶着他,一起来到戴夫人和戴孟允的面前后,她轻轻的放了手。

戴夫人个子矮小,人又瘦,面上大约是近日愁苦,显得面色不好,这又加重了她原本的严厉。

她打量了一下静漪,说:“程小姐既然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坐坐?”

静漪涨红了脸,没有解释。

“娘……”戴孟元要开口替静漪说话,戴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孟允却在此时插话,说:“孟元,你腿还没好,母亲的意思是你不该到处乱跑——程小姐,既然来了,到家里来喝口茶。正好母亲也想和你说说话。”

静漪点了点头。

戴夫人吩咐下人抬了一顶小轿来,戴孟元却坚持不要坐上去。于是一行四人,戴夫人在孟允的搀扶下走在前面,孟元随后,静漪却落在了最后,都走的慢吞吞的。

戴府在镇西,从镇中心走过去,用不了多久。

静漪看到戴府的大门时,心想原来孟元就是从这个大门走出去的——虽看起来因未及时修缮,而令大门看上去有点萧索,但仍不难看出当年门庭若市的高门大户的气势……此时戴夫人已经先一步走上台阶,竟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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