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静漪要快些走才能跟上她们。
“……大少奶奶昏迷不醒,大夫都没法子,说瞧不出来到底是吃了什么,竟也不像是就会……大少爷说……”蒋婆子说到这里,见陶夫人忽然停下脚步,急忙站下。
陶夫人问道:“大少爷说?我今日才知道,你们竟是些死人,影竹园是什么地方,竟让你们把规矩败坏成这样了!不用等老太太知道了责罚,我今日先给你们记着,明日你们自个儿来领罚!”
她语气陡然严厉,空旷幽暗到底巷子里又有回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恐惧。
她定了定神,转身拔脚便走。
此处距离后花园已经不远,静漪见她走的快,想是很快便到了,陶夫人却在巷口转弯——过去不远便是谭园了。静漪顿时明白陶夫人根本没有立即要去影竹园看符黎贞的意思,或许在她看来,符黎贞的生死早已不是大事。被符黎贞这场意外影响到的长子的健康,才是她所关心的。
“你们先回去。既是人昏着暂时无性命之忧,大夫在就足够。”陶夫人手一摆,干脆利索地打发了蒋婆子。
静漪跟在她身后,低头走着。
陶夫人像是忘了身后还有个她,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看着她说:“晚了,麟儿还在你那里,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让人来同我说,不要再自作主张。”
此话语气不重,却也并不是不严厉的。
静漪点头称是。
陶夫人见她温驯,心里虽有不满,也无从发作。此时静漪身边并没跟着她的人,她吩咐珂儿送静漪回去。正说着,陶夫人抬眼看到前方谭园门口,明晃晃的灯下,几个高大的人影子在晃动着。她眉头陡然一蹙,看清被簇拥在前的正是坐在轮椅上的陶骏,脸上不由得勃然变色。
静漪来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陶夫人脚步略一顿,旋即快步往前方走去。她只听得陶夫人问道:“这么晚了,不好好儿歇着,这是要去哪?”语气几近呵斥了。她慢下脚步。珂儿在她身后也停下,并没有催促她,倒是叹口气,说:“少奶奶慢着些儿吧,其他书友正在看:。”她不语,到此时真有些进退不得了。
陶夫人来到陶骏面前,跟着陶骏的福顺等人见了她急忙行礼、后退。她目光冷冽,扫着他们,淡声道:“你们都是跟着大少爷多时的,怎么就不知道拦着些?都什么时候了,大少爷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让他出去?有个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福顺等人静默垂首而立。
陶骏见到母亲,转了下他的轮椅,刚要开口,陶夫人摆手制止他。
“不用说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陶夫人手扶着陶骏的轮椅,要亲自推他回去。她本以为陶骏不会违逆她的意思,不想陶骏手一扣,将机关拨了,轮椅便卡在了那里,推不动了。就像陶骏此时倔强中有些偏执的眼神,他的轮椅和他的人都显出同样的状态。陶夫人本已属强压的怒火,至此时已经烧到了脸上。
陶夫人并不与陶骏啰嗦,命令福顺等人将轮椅抬了依旧送回谭园去。
“大少爷,太太是为您好。”福顺过来,待要弯身,陶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他纹丝不动,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福顺仍然不动。
“狗东西,你也小看我。”陶骏怒喝。
陶夫人愣住。陶骏虽在病中,精神状态多有反复,这样子倒也不常见。她紧咬着牙关,问:“你一向做事有进有退。我昨日也同你说明白了,这究竟又干什么?”
静漪悄悄地往后退着,眼下这母子俩之间的气氛仿佛火药桶,一触即发。她听到汽车引擎的声响,由远及近,一愣之下,想到是陶骧过来了,不知为何竟特别不希望他此时来,赶上这样的情形。
“带麟儿去影竹园。”陶骏道。
陶夫人冷笑。
抬眼见福顺等人还在,吩咐道:“先都下去……当着
这么些人,脸面还要不要?”
“母亲,我不过是要带回我的儿子,去见他亲娘最后一面。这点儿主,我都不能做了?”陶骏问道。他眼睛尚未完全恢复,因此看上去很无神。然而他语气有了平常那七八分的温和。“母亲,您看看我,还剩下什么?”
陶夫人盯着他。
静漪只觉得他这一句问的极为沉痛,又不像是错乱的人了——他一身银灰山东丝的绸衫,因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的面庞和身子一般肿胀,今日连假肢都没有装,一条薄毯垂下来,空荡荡地被穿过巷子的风如一只手般拨动着……让人心里生出寒意来。
然而接下里那句“我只剩下麟儿”了,就更让人听了难过极了。
汽车的灯光照亮了这里,引擎突突细响,陶骧从敞篷车里探身往这边一看,熄火下车。
“母亲,大哥,怎么都在这?”他过来,问着,找到几乎是站在墙根下了的静漪,皱了眉。他说着,看到陶骏轮椅上的薄毯垂到地上,弯身过来想替他拿上去。
陶骏从轮椅上不知拿起了什么,照着陶骧就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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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毕。
ps从明天开始到10月7号,早更新,都在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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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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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脆响,马鞭抽在了陶骧的颈上。
静漪脚步迈出去又硬生生地停下,憋着没有出声。
所有人都被定住了,陶夫人也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陶骧停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自颈上到下巴一道红痕立即跳了出来。陶骏虽身有残疾,到底是个汉子,又在愤怒之中,下手极狠。
陶骧却只是愣了片刻,依旧将薄毯拿起来,掩到轮椅上,转眼看着陶骏。
陶骏拿着马鞭的手,抖着。他也看着陶骧。他眼神中的怒意,让人不寒而栗。任是谁冷不丁被抽了这一鞭子也忍不了的,可陶骧毕竟是陶骧,他几乎是转瞬之间明白陶骏是在拿他撒气。果不其然陶骏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榛”
《'文'》陶骧低头看着陶骏,忽然叫道:“来人!福顺?福顺呢?”
《'人'》福顺带着人从大门里跑出来,看着陶骧和陶骏,低声回道:“七爷。”
《'书'》“大少爷不舒坦,送大少爷回屋。”陶骧声音不高不低野。
《'屋'》陶骏铁青着脸,福顺没有立即上前。
陶骧看了福顺,说:“福顺?”
“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支使。”陶骏阴狠地说。他嘴唇都控制不住地在哆嗦,手上的马鞭更是抖的像风中的树枝。
陶骧看着他的手,说:“你需要休息,大哥。”
“我一直在休息。”陶骏说。
陶骧抬眼看着福顺,说:“福顺,大少爷是你主子,你该知道怎么对他才是好。”
陶骏忽然怪笑,说:“我说了,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支使。”
他话音未落,在陶骧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的陶夫人上前,一把抽过陶骏手中的马鞭,说:“你闹也该闹够了。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母亲!”陶骏叫道。
“福顺,带人抬大少爷回去歇着。”陶夫人说。
“是,太太。”福顺这才过来。他低着头,不敢看陶骏。他正要叫人同他一起抬轮椅,站在一旁的陶骧过来,从后面拉住了轮椅,和他一道抬起来。
陶骏见状,气的脸都抽搐了,他手中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打人的东西,攥成拳对着福顺便挥过去,一拳打在福顺面门上,血顿时顺着福顺的口鼻流了下来,他骂着:“狗东西,你竟然也敢欺负我是个废人……”
“骏儿,!”陶夫人怒喝。
陶骧突然就松了手。轮椅瞬间便向地上落去,福顺反应极快,抱着就要被摔在地上的陶骏,滚落在地。轮椅落下来,砸着福顺的腿。福顺强忍着疼痛拼命护住陶骏。有他在下,陶骏安然无恙。可是他残废的身子从薄被下露出来,那样子让人不忍卒睹。
陶夫人惊痛交加。她过来狠狠地推了一把陶骧,蹲下身将陶骏抱在怀里,一抬头狠狠地瞪着陶骧,骂道:“老七你混蛋!”
静漪掩着嘴巴,看着陶骧冷着脸,被陶夫人骂了也没有反应,反而走到他们身边去,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觉得你真是个废人。”
陶骏想挣扎着,结果却只能从陶夫人怀里滚到一旁。在场的只有这几个人,场面却有些惨不忍睹。
陶骧先扶起了福顺。
他掏出手帕塞到福顺手中,指着他被血糊了半边的脸,对陶骏说:“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糟蹋身边的人。没有他,你连床都下不来。”
陶夫人瞪着陶骧。她手哆嗦着,指着陶骧,让他走。
陶骧却没有立刻就走。他看着陶夫人将陶骏半扶起来,福顺过去帮忙,被陶骏一把推开。福顺还是让他倚着自己的身子,支撑在那里。
“老七,你先回去,这里不用你。”陶夫人说。
明明是陶骏在发疯,沉默下来的陶骧却更令她感到不安。她搀着陶骏,触到陶骏臃肿的松弛的手臂,顿时痛彻心肺。再看着挺拔结实的陶骧,她强忍着,说:“还不走?”
陶骏喘着粗气,见母亲近乎发怒地命令下,陶骧依然不为所动,冷笑着说:“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老七。你素日孝顺母亲,都是做样子的吧?”
陶骧一低头,没出声。
他弯身将轮椅扶了起来,将陶骏残疾的身子抱起依旧放回去。动作轻缓但有力,也毫不犹豫地将带子系牢固,好让陶骏安稳地在轮椅上坐着。他没有言语,只是示意福顺去照看陶骏,自己则去搀扶陶夫人。
陶夫人身子也发抖。
陶骧不知道她这是被陶骏还是被自己气的,也许都有。他等陶夫人站稳了,示意珂儿过来照顾。他回身一言不发地将陶骏的轮椅推起来,到大门口的门槛处他也不用人帮忙,将陶骏连轮椅带人一同抬起来越过门槛,任陶骏骂着,也不还嘴,更不为所动。
静漪看着陶夫人跟着进去,她怕再出什么意外,忙跟着进去……她目光紧随着陶骧。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强而有力的陶骧,也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孤单。
谭园院子里空荡荡的。连电灯开着都掩饰不住萧瑟和凄惨。静漪看着陶骧将陶骏推到了正房台阶下,停下来。她也站住了。
陶骧松了手,看着兄长,低声道:“大哥你保养些。我明天再来看你。”
“滚!”陶骏喝道。
陶骧站着,看了他。
“滚!”陶骏几近声嘶力竭。
“骏儿!”陶夫人忍无可忍,大声呵斥陶骏。“行了。你脑子不清楚,我让大夫来……”
“谁脑子不清楚?”陶骏转向他母亲,缓慢极了,。他看看陶骧,又转回来,“母亲你养了这只白眼狼三十年,知不知道他存着什么心思?母亲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二太太是怎么死的了么?”
静漪耳边嗡的一响,就见随着陶骏这句话说出口,陶夫人和陶骧都僵住了。
“几十年绝口不提这个人那件事,就以为他不清楚不在意?有谁想过,他越是不说,越是在意?越是不说,他干的那些处处与我作对的事儿,就不会有人疑心到这上头。你们以为谁是瞎的?”陶骏背对着上房,屋子里的光投在地面上,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恰落在陶骧的身上。
陶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陶夫人身上的裙褂都在微微战抖。但是她没有说话。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陶骏。
陶骏似癫狂又似完全清醒。他见母亲和弟弟谁都没有开口,冷笑了下,说:“母亲这些年的心血真没白费啊……我和阿驷都不是母亲想要的可塑之才。阿驷早早看透了,干脆做他的闲云野鹤去……”
陶骧听到这里,问道:“大哥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他说着话,踱了两步。
看上去步子迈的轻巧,灰色方砖上有暗红的缠枝莲花纹,他铮亮的靴子踏着,却像是能将那砖上的缠枝莲都踏个粉碎……静漪屏住了呼吸。
“老七你发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亲娘是母亲害死的。你发誓,这些年你争名夺权,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想替你亲娘翻案。你发誓,你从来没有想过让母亲为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可敢?”陶骏靠在轮椅背上,这几问,问的语气极为松弛。像是寻常兄弟间闲话一般,他随意问,也等着陶骧随意答。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吐出来,陶骧一脚踏在方砖中央的莲花上。暗红的莲花在夜色中看起来,像是洒了满地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听到细微的衣衫摩擦的声响,背后刮过了一阵极轻的风,然后是一声脆响——陶夫人离陶骏最近,她半转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陶骏脸上。
她浑身颤抖,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说出来:“你是我亲生儿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她这一掌括过去,势大力沉。
“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执迷不悟,疯魔十年。你害了多少人?如今她死都死了……死不足惜的一个女人,哪怕她不死,还要借着人兴风作浪,毁我陶家安宁,我也容不得她再害人。”陶夫手中始终拿着陶骏打人的那条马鞭,“我也不该过于责怪旁人。终究是你心性不定,外邪才能入侵。莫说你才干平平,即便有那才干,这样软弱,何以担当大任?你骂老七,也是怪我。但是我不止是你们的母亲,我还是陶家的大太太。我一生都以你们父亲、以陶家荣耀为重,谁要是对这份儿心有丝毫亵渎,别怪我心狠手毒。骏儿你听的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好,这些话我绝不会说第二次。老七你也听着,打今儿起,你这大哥,你还要不要尊重,自己掂量着办。眼下,你同静漪先走。我还有话要跟你大哥说。”
静漪看了陶骧,他还是那一个姿势,背对着陶夫人也背对着陶骏——陶骏脸上的冷笑凝在了那里,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陶夫人。母子俩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怎样的冲突……她往前迈了两步,想过来挽了陶骧就走。
陶骧却转身了。
他没有看静漪。
陶骏深吸了口气,看了陶骧,问:“还有话说?”
陶骧看着他,很清楚地说:“大哥,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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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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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骏眨了眨眼,动了下嘴角。8被陶夫人抽的那一掌太狠,他半边面孔都是麻木的。
陶夫人纹丝不动,背反而更挺直了些。
“但是有一样,大哥须信我,加害我血亲的,我必把他挫骨扬灰、血债血偿。”陶骧说着,人往后退了两步。
他马上看到了近在身边的静漪。
她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是个温柔的影子……他转了转身,看向陶夫人,低声道:“母亲别动怒,当心身体。大哥病中胡话,您别放心上。我们先走。橼”
静漪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安稳极了,不像是情绪有任何波动。而陶夫人也同样的平静。只是,她眼中瞬间有微微的光芒稍纵即逝……静漪欲再仔细看时,陶夫人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陶骧走到她身边,她只得随他走。
她想她是不会看错的,婆婆眼中……那是泪光吧啬?
她抬眼看向陶骧,陶骧走的快,看得出来是想早点离开这里。她忍不住回了下头——陶夫人在同陶骏说着什么,母子俩看上去侧脸都是轮廓分明、相似的很……陶骏忽然间身子抖动起来,发出很怪异的吼声。
静漪脚下一滞。
她立即反应过来,就在她要转身往回跑时,被陶骧一把拉住了。她着急地说:“大哥犯病……”
“有大夫在。”陶骧说着便将她硬是拉着出了大门。
院子里脚步声杂乱起来,静漪听的心砰砰跳着。她遇到过陶骏犯病的情形,知道那是多么严重。他分明是身体已经好转很多,也许是近日的烦心事,让他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