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腋翅。使小生目视东墙,恨不得腋翅于汝台左右……这句是出自西厢,你知道的,就是崔莺莺和张生……”静漪说。她仔细看着谜面,“这个有意思……是什么呢?目视东墙……可是‘面壁思过’?”静漪的手触到布条。
“面壁思过!”有一个柔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隔着美人灯,那声音的主人握着的是灯下穗子。
“唷,这可巧了。二位同时猜对了谜底。”看灯棚的伙计笑呵呵地说着,回头喊道:“掌柜的,这里两位同时猜中灯谜该怎么算?”
静漪略偏了下头,手松开布条,那女子也松开灯穗,对静漪微笑颔首。
静漪打量着对面少妇打扮的女子:一身素服,身姿婉约,高挑飘逸,面上不施粉黛,暖光下仍有种苍白瘦削之感,身旁的使女家奴护着,更显得弱不禁风。静漪见她气度不俗,恍惚间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一愣之下,少妇经身旁使女提醒,抬眼一望,似也是愣了愣。
“这位是陶家七少奶奶?”她轻声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五)
“正是。”静漪听她这么问,可能是熟人,只是自己对她毫无印象,便问道:“请问您是……”
“我家大小姐是府上的大少奶奶。”少妇身边的使女代答,“这是我们二小姐。”
静漪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并不是错觉。
这位符二小姐通身的气派,与符黎贞可不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眉梢眼角都满满是书卷气,只是更年轻也更美丽些,于是也就更加风采夺人丫。
静漪看了便觉得心里喜欢。
她最爱的就是有才情的女子。
“原来符姐姐。失礼。我初来此处,许多亲戚不曾见过,请符姐姐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多多包涵。”静漪说着,示意秋薇去请陶骧来。符家二小姐衣着素净,连头上的钗簪都不见华丽,是在服丧的。可如此年轻貌美,又令她难免产生几分恻隐之心。
那符二小姐望着她,含笑道:“早知道是七少奶奶,方才不该一时口快。媲”
静漪微笑道:“符姐姐说哪儿的话呀?这既是你我各凭才艺,也是缘分。难道这家就只有一盏美人灯?若只有一盏,符姐姐再谦让不迟。”
符二小姐见静漪言谈爽利,也不禁一笑,并没有再谦让。她看到陶骧走过来,点头向他微笑道:“七爷。”她身边的随从急忙向陶骧行礼问好,极为恭敬。
静漪微笑着转头看陶骧。
陶骧垂手,握了静漪的手。
静漪不想他当着人又这样,而且又是如此文静娴雅的符二小姐、大少奶奶的妹子,顿时发窘。
陶骧却很自然地问道:“你们这是见过了?”
符二小姐微笑道:“见过了的。七少奶奶人品出众,很好认。”她说着将面前这两人一并瞅着。
静漪窘的很。陶骧的手偏握的紧。她看看陶骧,陶骧也看着她微笑。她就愣了一下。
陶骧转而问符二小姐道:“二小姐是自己来的?”
符二小姐说:“同我哥嫂带侄儿们一起的。我爱看看这灯谜,他们别处逛去了……不来看灯谜,也遇不到七少奶奶了。”她语气温婉,也望着静漪微笑。
静漪被她望着,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更加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大嫂前些日子还说您偶感风寒,在家养病,不然早就来看她了。不知如今是否痊愈了?”
“谢谢七少奶奶关心,已经痊愈了。一场小病,倒惊动了很多人。”符二小姐说着,对陶骧微笑,“家瑜说她在医院见过你们。”
静漪冷不丁听她提到家瑜二字,又是在医院里,那定然是马家瑜无疑。她没想到符二小姐和马家的人有联系。
“她倒没提住院的人是你。我事后才知道。”陶骧从容地说。
“是我不要她声张。家瑜的性子虽然急躁,我说话她还是肯听的。只是那日想必有些言语不当,我替她讨个人情。”符二小姐轻声道。
静漪略低了头。
陶骧握着她的手动也不动,始终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但她好像觉得陶骧的人瞬间就冷了下来似的。
果不其然听他淡淡地说:“二小姐如今还管这些闲事。”
静漪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帽檐下压着的一圈碎发,被灯光染成了金色……有点刺眼。就像他说话,随时准备刺人心。
她摇了下他的手。
陶骧皱皱眉,看她。
符二小姐看看静漪,说:“不打扰七爷和七少奶奶了,我们别处逛逛,也就回了。改日再去府上拜见老夫人和夫人,看望家姐。”
陶骧点点头,说:“欢迎之极。”
“七少奶奶,我们改日再会。”符二小姐望着静漪道。
“符姐姐拿了灯再走。”静漪微笑着提醒她。
“我竟忘了还有这个。”符二小姐停下脚步。
这时候掌柜的挑了一盏美人灯来,又把挂着的这盏取下来,向静漪和符二小姐一人送了一盏,笑道:“多谢二位捧场。”
符二小姐让使女拿了灯,带着随从翩然离去。
静漪倒站在原地看了她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汇入人群中。陶骧拉着她的手,她只觉得手心发热,看他一眼——陶骧正望着她。比起刚才看符二小姐的时候,他目光温和许多。
“难道她得罪过你?”静漪问。手动了动,没能摆脱他的掌握……他的手掌心有一处硬硬的厚茧,应是时常拿枪磨出来的。
陶骧抬手拉了下帽檐。
“真没风度,当面给人没脸……到底是大嫂的妹子,亲戚呢……”她声音细细的,边走,边说。
陶骧只听着。
静漪手里的莲花灯换成了美人灯。
灯也大了,也亮了,还美了,又是赢回来的,她却不知为何看了并不觉得高兴……也许是符二小姐那张带着淡淡忧伤的面孔,被灯影暖光都暖不过来,该是何等的寂寞呢?
秋薇小声说:“她比大少奶奶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一晚上话说个不停的图虎翼听了,却不做声。
静漪指着虎翼手里的小玩意儿,问:“这都是给秋薇的?”
“不是!少奶奶您也有的。”图虎翼急忙说,“都是七少挑的……您看这葫芦,雕的多好看……”
静漪接过来一挂雕刻精美的小葫芦,笑道:“这还差不多。”
秋薇要替静漪拿这美人灯,静漪却不让。秋薇以为她难得的高兴起来,也不扰了她的兴致。不知不觉地,静漪手里的东西就都移到陶骧手上去了……
“符家在本地也是大户人家?”静漪回了家,才似不经意地问起。
此时张妈正在和秋薇摆弄着从外头带回来的玩意儿,听静漪问,张妈想了想,说:“大少奶奶家么?是呢,符家是书香门第,在兰州在天水都是大户。少奶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哦,刚刚在外头遇到了符二小姐。”静漪微笑着说。她拿了一只小葫芦,看那上面雕的纹样,是麒麟送子,很吉祥。
张妈一愣,哟了一声,脸上就有点变色,说:“这位符二小姐呀,说起来也可怜……从前大少奶奶刚进咱们家门的时候,她年纪也还小,时常来的。人和大少奶奶一般的俊俏,又懂道理,教养也好。上下都喜欢的。后来……后来不知为何就同马家议了婚。不过这也寻常。大家族之间联姻都是盘根错节。就是咱们陶家上几辈子也没少和马家互有嫁娶。只是这些年少了。符二小姐既然嫁到马家去,两边也就没了来往。偶尔听着,说是嫁过去不怎么得意的……男人一死,她守了寡。马家退守河西,她有一阵子又病的重,才许她回了娘家。虽说符家太太还在,哥嫂待她刻薄的很,让她去了天水守着……寡妇失业的,这不是让她去等死是什么?到底大少奶奶念着亲妹子,时常接济。去年听说跟符家太太来过一次,我没亲眼看到,只听说比从前可大不如了。可怜……当年求娶她的少爷们可是要踢破符家门槛儿的……少奶奶能见着她,难道符家接她回来过年?”
静漪虽然此前有些猜测,倒真没想到这符家二小姐竟是马家的媳妇……那就难怪她住院,马家瑜会去探望。见她与陶骧言谈之间,她同马家瑜之间姑嫂感情似乎还不错的。
她一时之间没能转过弯来,就沉默了。
张妈见她发了愣,还以为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了,敛了声等她再度开口。
秋薇抬头看张妈有些讪讪的,轻声道:“小姐,那葫芦有那么好看?”
静漪发觉,微笑道:“可能……她说是同家里人一道出来看灯的。”
“那就是了。”张妈点头,看她脸色已经如常,笑着问:“今儿晚上的戏可好?”
静漪想到戏园子里的那连串事件,想说句“好”简直出不了口,只好笑道:“好是好,就是瞧着累。”她说着把葫芦一丢。
“少奶奶快歇着。我下去给少奶奶把补汤拿上来。”张妈忙说。
“等会儿让秋薇下去拿。”静漪等她出门,让秋薇把这些小东西收了。
秋薇还稀罕的很,静漪换衣服不用她伺候,她就一边收拾,一边跟静漪絮絮地说着这些东西的来历。静漪听着,倒不是阿图给她讲的,就是陶骧挑的……她手上一用力,褂子上一颗宝玉扣上的金镶叶直嵌进指甲缝中,生生地刺出了一小片白印子,转瞬便充了血,疼的她急忙攥紧了手,却没出声。
秋薇过来给她铺好了床,又把自己的被褥拿下来。如今她晚上就睡在静漪的床边。外面电话铃响,她去接了电话,回来说:“小姐,让你接电话。是二少奶奶身边的虎妞。”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六)
静漪一听是虎妞,忙过来接电话。
她一回来就同虎妞说了,若是雅媚回家来,没有什么动静也就算了,若是有事让她说一声。
果然话筒里虎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七少奶奶,我们小姐……这就要走。”
“姑爷呢?”静漪问。
“小姐和姑爷吵的好凶……七少奶奶我得赶紧挂了。”
“妞儿,你千万拦着些,我就来的。”静漪挂了电话,重新穿了衣服媲。
“小姐,要不要叫上姑爷?您自个儿去恐怕不行。”秋薇提醒静漪,“姑爷还在书房。”
静漪抓起电话来,将插销一拨,刚要拨号,就发现电话是通着的,电话里陶骧在说:“就这么办。”
陶骧的声音极沉。
静漪抓着话筒愣在那里,就好像很久以前,她曾经听到过他这么说话……她想要立即扣下电话,已经发觉有人在线的通话双方都静默下来。
“静漪?”陶骧问。
“是我。对不住,我挂了。”静漪匆忙挂断电话。
她略定了定神,穿好外衣准备下楼。
下来便看到陶骧从书房里出来,问道:“要去哪?”
“二嫂要走。”静漪急促地说。
“你不是管的么?”陶骧见她着急,自己反而不急了。
静漪被他气的一言不发,叫上秋薇跟着她就走。等她走出院门,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陶骧带人跟上来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觉肩头一暖。
陶骧将手里她的斗篷给她披上。
他带着静漪抄近路到恪园去,在大门口遇到陶夫人身边的珂儿。珂儿看到他们俩仿佛是见了什么宝贝似的,过来行礼,刚要开口,陶骧就说:“回去同夫人讲,这里有七少奶奶在,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静漪被陶骧这么一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驳他才好。珂儿却立即松了口气,说:“是,七少奶奶来了就妥了。七少爷,少奶奶,我这就回去禀告夫人了。”
静漪进了门,一抬眼便看到雅媚抱着瑟瑟从上房门里出来。虎妞跟着她,拎着一个小行李箱。陶驷追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雅媚也不说话,只是要走。
瑟瑟显然已经知道父母在吵架,抽抽噎噎地哭着,声音细细的。
静漪旁的先不顾,听着瑟瑟哭已经觉得揪心。
“二嫂,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她小跑着过来,还得微笑着,把话说地轻缓些。
已经深夜,雅媚的眼睛仍看得出来是发红的。陶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不知经过了怎样的一番苦斗,还是如此结果。
“二嫂……”静漪叫雅媚。
雅媚已经知道静漪来意,说:“静漪,你别拦着我。”
“小婶婶!”瑟瑟叫道。这一声不仅叫的静漪心头发酸,连雅媚也忍不住手颤。
“你就不能冷静下来把我的话都想一想?”陶驷松了手。
雅媚转开脸。
静漪趁机把瑟瑟抱过来,她拉着雅媚往回走,“二嫂,外面太冷了……有什么话屋里说。你吓着瑟瑟了……二嫂?”
雅媚不肯。
静漪见她如此,也不便用强,转念一想,转头对陶驷说:“二哥,我请二嫂去我那边坐坐可好?”
“还是我走。”陶驷见雅媚仍不见丝毫软化,便说。
他的副官左志成过来,把他的大衣拿来给他。
静漪只管拉着雅媚,生怕她和陶驷再起更激烈的冲突,吩咐虎妞说:“还不快点扶着你们小姐,傻丫头,也不说拦着,这么晚了说走就走的?”
虎妞哪敢开口说话,放下行李箱过来扶着雅媚。
雅媚此时好像忽然间没了力气似的,被虎妞和静漪一边一个搀扶着回屋去了。
静漪把瑟瑟交给奶妈,去关门时看到陶骧和陶驷就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雅媚已经坐下,似并没有发觉外面的状况。陶骧看着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把门关上了。
门一合,陶骧转头问陶驷:“怎么着,是在这儿杵着呢,还是出去喝一杯?”
陶驷仰头长出了口气,说:“喝一杯去。”
“酒窖去?”陶骧问。
陶驷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酒窖?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是吗?被母亲知道了,这顿打逃的过去?”
陶骧哼了一声,说:“这会儿不打,日后也少不了骂。再这么下去,她不出面都不行了。”
陶驷铁青着脸,迈步下台阶。
陶骧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连瑟瑟都没有哭,想必暂时没有什么事。他见二哥在院子里踱着步子,过去给他点了支烟,半晌才说:“有她在,我们喝酒去。”
陶驷将信将疑地,问:“静漪?她才十八?九岁……”
“小瞧她?”陶骧说着话,已经往外走,“那你就等着。我去拿酒,等会儿我那里见——我还有事和你商议——话说回来,二哥,家务事都要十八?九岁的人替你处理,我还敢和你商议什么?”
陶驷心里正烦乱,一时没听出来陶骧话里的意思,待回过味儿来,陶骧人已经不见了。他起脚便追出去,骂道:“你这个混蛋小子,你给我回来!”
他出了院门,恪园值夜的老婆子便把大门关了。
屋里静漪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拧了把热毛巾,过来给雅媚擦脸,说:“二哥也出去了,大门也落锁了。这下今晚我只能在这儿陪着你了……二嫂你就疼我一疼,别让我这会儿了还捞不着坐一坐,成不成?”
雅媚正坐在桌边拭泪。进了屋她总算不再撑着,虽没放声,哭的却伤心。
这会儿听静漪这么说,连劝说带撒娇的,她忍不住丢了手帕,接过毛巾来按在脸上,说:“你这个丫头,原先看你还老实,谁知道竟被你骗了……最有心眼的就是你。”
静漪唷了一声,说:“二嫂,瞧你说的。我不老实是被谁调教出来的?还不是二嫂?整天捉弄我,我不学几个心眼儿能成吗?”
她又拿了一块新毛巾来,给雅媚换了。
看雅媚镇定了些,在她身边坐下来,陪着她,也不说话。
雅媚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此时尤其面上毫无修饰,已经见了憔悴。
静漪看着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劝解。
这时候秋薇进来,小声说:“瑟瑟已经睡下了,二少奶奶别担心。”
“去。”静漪打发了秋薇,看看雅媚仍在发怔,说:“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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