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出来被冷风一煞,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时间已近午夜,此时却有种极致的安宁似的。
他慢慢地系着大衣扣子。
回去的路他没照来时走,绕的远了些。
偶尔有提灯的下人经过,不是巡夜的,便是办差的。
静漪看陶骧倒还好,虽然刚刚只是草草擦了把脸,总是不失形状的;可是她经过这一番折腾,总觉得凌乱不堪。有心说这就回去洗澡,又怕耽误了前头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陶骧距离她两三步远,并且始终是这么个距离。
她踩着地上的六角石块,一步一块青石,渐渐地跟着他走的远了。再抬头时发现他们俩在一处花园中。她看看,白天来过的,是正殿后院的花园子。
有人在争执。
静漪和陶骧不约而同地隔着花木一望,随即停下脚步来。
静漪愣了愣,是陶驷和雅媚。
此处不止是花木茂密,还有石竹石笋掩着,正在争执的两人应该是看不到他们的……静漪在暗影中看看陶骧,陶骧不动。她听着雅媚在对陶驷发脾气。
“……别跟着我来!”雅媚原本清亮的嗓音有些沙哑,看上去,脚步也有点凌乱。
静漪往一旁闪避,同时深吸了口气。
“我不跟着你,倒跟着谁去?”陶驷问。压低着声音,是百般俯就了。
雅媚完全不领情的样子,冷笑道:“你少拿甜言蜜语来哄我,我不吃这套。你敢再跟着我,我就敢同父亲和母亲说去……”
“雅媚!”陶驷高声。
好半晌都没有声音,两人也不离开。
静漪不知不觉地靠在石笋上。
陶骧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似乎也完全没有打算现身。
“陶御之,我同你十载夫妻。从决定嫁你那日起,就想这辈子多少惊涛骇浪,都陪着你过。荣华富贵我有,锦衣玉食我有,若说我还缺什么,缺的就是一个你……可你让我从此以后,如何自处?”雅媚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静漪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侧影。
平日里是多么活泼的女子,她以为雅媚是不会发脾气的……
陶驷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似乎给雅媚更大的刺激。
“你晓得我是什么样人,这个事情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给。我为什么嫁进陶家,就为什么离开陶家。我离开,瑟瑟是一定要随我走的。你敢同我争瑟瑟,我就敢和你同归于尽。”雅媚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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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滴大家:
葱须煮水什么的,确有药用。但本文情节是作者杜撰而已,千万别真信其有去救人救马。谢谢。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六)
“你醉了,雅媚,回房休息。这些话我当没听过。”陶驷说。他说着过来拉雅媚的手。
雅媚后退,躲开陶驷的手。
陶驷说:“你是碰都不想再让我碰了么?我告诉过你……”
“我不相信。陶御之,你别忘了陶家不成文的规矩也是规矩。你是真想让她进门,门儿在哪儿?”雅媚打断陶驷。仿佛已经气狠了,不知到底要说什么才解气。
“回去休息。等你清醒再说,你现在不成样子。”陶驷耐着性子丫。
“我还要什么样子?是要静漪那样,等老七给她娶一堆姨奶奶回来围着她转,她也不会吭声,是?可我姓许,不姓程。我没那么好性儿,由着你欺负。况且我许家嫁女儿,也不过是因为许家的女儿中意陶家的儿子,不涉其他。”
“雅媚,非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让人听见了什么意思。”陶驷薄怒媲。
“我哪里说错了?”雅媚反问,瞪了陶驷好久。然而再开口声调就降了下来,“陶御之,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陶驷不语。
“这些你都忘了,我还指望你念着什么情分……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一再忍耐,人前人后都护着你,你当我是为了什么?”雅媚颤着声,转身就走。
“我爱你,直到我双目闭合。祈求你肯成为我的妻,让我的心能得到安慰。我会一生爱你,永不言弃。”陶驷轻声地说。短短的句子,仿佛在夜里吟诵一首诗。
雅媚脚步迟滞了片刻,还是狠着心没有回头。
但是她说:“我有多傻,竟会信你。信这些话会成真。”
陶驷追上去,拉住了她。
雅媚挥手便是一巴掌。
她以为陶驷会躲开,可是陶驷没有躲。
一巴掌响亮地刮在陶驷脸上。雅媚呆了片刻,还没有反应过来,陶驷低头,一个吻迫着雅媚后退,直退到一旁的阴影中去了……静漪瞪着眼睛,完全呆住了似的,已经不知道这会儿要怎么样反应。
陶骧的手来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衣袖上有酒气。
静漪心怦怦跳的急,此时才觉得耳热心慌。她想要转身,左转右转后转都没有路,而往前,就会撞上那一对……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只是单单一想,她就发窘,简直眼前都要黑了。
“跟我来。”陶骧低声说。
他放下手,悄悄转身,从另一条隐蔽的小路带着静漪穿过花园。一路上静漪不是被树枝碰到,便是被石头刮到,还得将脚步放的慢之又慢以免惊动了隐秘中的那一对,此中辛苦自不必说。进门前她匆促间回头看了眼花园里,只有花灯树影而已……她见陶骧等在那里,跟上他进了后堂。
他们俩一去许久,回来又都有些不齐整,尤其静漪,神色中难免有些仓皇,堂上的众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人问。
陶骧自然觉得犯不着跟谁解释,静漪到此时也不好主动开口去说,反而显得此地无银起来。只是这份儿别扭当真弄的她十二分的不自在。从金萱手中接了麻将牌过来,倒正经是输了几把……静漪身旁原先雅媚坐的位子上,如今是符黎贞。
符氏轻声道:“二妹晚间多喝了两杯,就上了头,说是出去透口气。怎么你们没遇到?”
“她今儿晚上也是心不在焉。”陶因清说着,瞟了静漪一眼,“合家一年一度守岁,倒都迫不及待地出去。”
符氏抿嘴一笑。静漪只盯着手上的牌,装作没听到这话。
她搓着骨牌,却觉得雅媚刚刚那怒中的言辞,其实别的都没有什么,唯独提到她的那几句,简直字字句句跟钢针一样地扎人。而且越到后来,越疼……
等到时至子时,院子里鞭炮齐鸣。
好玩儿的丫头小子们在院子里放花炮。
符黎贞带了麒麟儿来,却只让麒麟儿在老仆肩上坐着远远地看,并不让他下地。
静漪随在陶老夫人身侧,看两位年轻些的老姑奶奶竟然童心未泯,拿了线香下去,让丫头们陪着点花炮玩,真是活泼的可以……静漪原本是有些怕鞭炮爆炸时发出的巨响,此时看着花炮满地,在寒夜里这明亮的烟火竟然带来一股别样的温馨和暖意。她看着看着,也就渐渐放下了其他的心思。
陶尔宜带着丫头从外面跑进来,高高兴兴地去跟老姑奶奶们一起放花炮。
她喜欢那种叫做“五鼠闹东京”的花炮,点燃了会有五只小老鼠从花盒子里钻出来满地乱窜,非惹的人跳跃躲避起来不可,当真是热闹非凡。谁知道她玩了几只都没事,再点一个,就有一只小老鼠不像其它的,只在原地转圈子,嗖的一下奔着檐下围观的人就来了。
静漪就看着一团耀眼的小火球冲着她蹿过来,眨眼间就到了她裙下。她急忙跳起来,裙摆仍被火焰迸出的星子沾上,身旁一列人等都惊呼,眼见就要出危险,还是陶骧快些,他扯过金萱手中拿着的祖母的大氅便往静漪裙子上扑打过去,火星子被及时扑灭。静漪的裙子上还是被烧了几个大洞。
陶夫人见静漪惊魂未定,一边安慰,一边说:“呀,老太太的大氅!”
陶骧提着手里这件狐皮大氅,被他用来扑火,底下的毛梢儿有一处糟践了。
“这怎么好……”静漪说。就在刚刚,老姑奶奶们还在说老夫人这件大氅有多难得。
陶老夫人佯装生气,说:“骧哥儿赔我两件新的。”
陶骧抖了抖大氅,照旧给祖母披在身上,还亲手将那小狐狸嘴巴捏了,咬住领口,说:“是,奶奶。可再要这样好的,就难了。”
陶夫人说:“都是老八。尔宜!”
尔宜正玩的高兴,没听到母亲喊她。
“算了,母亲,让她顽,难得的。”陶骧却说。
“夜深了,也该歇着了。”陶老夫人微笑着说。
陶夫人答应着,说:“老七,你们送老太太回去。”
“不用,都回。”陶老夫人一开口,众人依次也就散了。
尔宜和老姑奶们却约着去萝蕤堂再顽一会儿。她等着陶骧夫妇走过来,趁陶骧不备,去扯着静漪小声地说:“谢谢七嫂。”
静漪对她微微一笑,说:“该谢你七哥的。”
“谁要去谢他……”尔宜撇嘴。
“还不快走?”陶骧在前头。
尔宜一跺脚,转身跑了。
“说什么呢?”陶骧问。
“没什么。”静漪低了头。
陶骧见她唇边分明有一丝笑意,大概也猜得到,说:“这个老八。”
他们回去是乘了车。
回来刚下车,大门口遇到岑高英与马行健两人。静漪不想这会儿这两人还在这里等陶骧,料着必然是有事的,忙回避了。
鞭炮声渐渐的消弭,她在盥洗室卸妆的时候忽听得外面树枝断裂的声响。
她怔了片刻,起身去把后窗开了半扇——后院里空荡荡的。她刚要合上窗,却看到那林中有黑影掠过……她再想仔细看,那影子却也不见了。
“小姐?”秋薇见她往窗外看,“看什么,今晚又没有月。”
“红包可都给了?”静漪合上窗,问。
“嗯,都给了。”秋薇笑着说,“草珠和月儿的张妈替领了,谢了姑爷和小姐。”
静漪净面。
月儿还在养病,年后才能回来当差。
她问:“草珠呢?”
“张妈说她今儿晚上吃坏了肚子,一个劲儿的跑茅厕呢。”秋薇答道。
“嗯。”静漪接过毛巾。
“小姐你一身的马臊味。”秋薇拿起桌上的香水瓶子往静漪身上喷了两下。
静漪打了个喷嚏,说:“又作。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阿嚏!”
简直涕泗具下。
“回房休息去,这里不用你了。”静漪说。
秋薇笑嘻嘻地出去了。
静漪搓搓手,出去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了样东西出来,戴上眼镜悄悄地下了楼。
楼下就只有陶骧书房里还亮着灯,里面还有人在说话。
静漪不想再听到些不该听的,忙转了弯往后走。廊子的尽头有一个小门,是直通往后院门的。她放慢脚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走廊里,只能看到一点微光。可她总觉得是有什么跟在她身后似的,停了停,那沉重的呼吸声并没有出现。
门被她推开,走到外面去。
后院里积雪都没有清扫。雪地里有脚印,她顺着脚印往前走。
面前倒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棵棵梅树,再往里走,就是假山石洞,过洞穿桥,那就是另一个境界了。但是据她的观察,后院是没有门的。
“谁在哪里?”她问。
假山石洞处,的确是有个黑影。
她忽然就停了脚步。仿佛只有一层窗户纸就要捅开时,她反而觉得不妥……她刚要转身,那黑影抖抖索索地从假山石洞处移出来。
“少奶奶……”是个极细的声音。
静漪一听就知道是草珠。
还没有等她开口,草珠已经跪在她面前。身体简直缩成一团。
“少奶奶……我是出来上茅厕的……”
静漪看了眼她藏身的地方,问:“听说你是闹了一宿肚子,好些了没?”
草珠将要抬头,却不敢,说:“还没有……多谢少奶奶关心。”
“晚上出来上茅厕也找人陪着你些。黑灯瞎火的不要再跌了跤。去。”静漪说。
“是,少奶奶。”草珠给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就往梅林深处跑去。
静漪略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去。
她的手刚触到门柄,就听里面有粗重的呼吸声。她稍作犹豫,果断的将门拉开。
门一开,一个白色的影子立即跳起来对着她就扑,是白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白狮扑起来时有千钧之力,静漪完全来不及躲闪。
幸好白狮被及时拉住了,前爪仍然扑到了她的肩头。
静漪往后退了两步,陶骧一把将她拉回,同时将白狮也制住,阴影中和静漪对望着。
白狮还要往下冲,陶骧用力拉住。
静漪托了下眼镜,镇定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陶骧还在看着静漪,往她身后望一望。静漪实际上是堵住了他和白狮的去路,看着他,微笑着说:“外面好冷,快进去。”
陶骧等静漪进了门才带着白狮跟进去。
看她撒着头发,显然出来的匆忙,此时不住的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受惊。两只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她的大眼睛被暂时挡住了。
静漪被陶骧打量,说:“在楼上听到点动静,忍不住下来看看。”
她知道陶骧目光如炬,况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陶骧说:“这么多人呢。”
“又没什么。家里跟铁桶似的,又不至于有贼。”静漪看看白狮。
陶骧将白狮的绳子递给静漪。
静漪看他。
“不是要白狮吗?”他说完,把绳子丢给静漪,走了。
静漪对着白狮,白狮歪头看她。片刻,白狮见陶骧走远,急忙去追,静漪冷不丁被白狮拖的一个趔趄,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这下连眼镜都掉下来了。
白狮追着陶骧的脚步去了,不一会儿,她就听见那一人一狗踩着楼梯的咚咚咚的声响,不紧不慢的。
“真没良心啊。”她捶了下地板,偏偏手又疼。坐起来,在那里倒发了一会儿呆。
等她上了楼,陶骧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她将手枪塞到枕下,一翻身的工夫,也就睡着了。
她在陶家的第一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一)
【第十二章?一卷一舒的画】
程静漪因为陶夫人早有吩咐,除了遵循老规矩年初一并不出门拜年这一样,加上陶骧这些日子来几乎不着家,她也就安静地留在家里。常常是她还没起床,陶骧就已经出门;夜晚她睡下,陶骧也还没回来。有两日陶骧甚至是整宿未归的。她起先是不过问,还是过了几日方知原来是匪患再起。
因为是公务,谁也没有责怪陶骧,倒是陶夫人略略在言语间露出要静漪体谅他的意思。
静漪当然不会对这个有什么意见。她每日随在陶老夫人身边,晨昏去陶夫人那边定省,若有客来,二少奶奶雅媚病中不便见客,她也陪同陶夫人会会女客……这样的日子过的平静乏味。而仿佛从此往后,她的日子也就这样一日一日下去了似的媲。
初七这日,她在老夫人房里,雅媚来了。
静漪起身见礼丫。
雅媚这些日子托病不见客,在家里也甚少走动。此时一看除了消瘦许多,眼神中飞扬的神采竟也减了几分。静漪同雅媚虽说真正相处不过一月,感情却是极好的。她又明白个中内情,虽不便言说,这份担忧却也实在。
雅媚明白静漪的心思,对她微笑。
静漪看她笑容明媚中仍有些许阴霾,心知这一关雅媚的确难过。
雅媚坐下不久,便说起年前就跟陶老夫人提起的那桩事来。
“可是让七嫂请客的事儿?”尔宜趴在南炕上,正让金萱给她串珠子。听着她们说,忍不住问道。
雅媚回头对她笑笑,道:“正是呢。话都说了,怎么也要七妹请我们一请。前些日子家里人来人往、事多缠身,戏园子里也都全套的吉祥戏,看了也无趣的很。”
静漪听了,觉得借这个由头,雅媚出门散散心也好,就笑道:“可怜我那些荷包,自个儿还没捂热呢。”
雅媚捏着她的脸,说:“奶奶您瞧。”
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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