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对自己招了招手
清明放下绣花绷子,起身出去,见荷田手中端着托盘,道:“这药膳刚送来,主子这会能用么?”,清明回头看了一眼武宁,道:“你给我罢。”,说着伸手接过盘子,自进去了。
武宁尚未回头,闻到那药味便微微皱眉,道:“又要喝药了?”,清明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端了那药碗送到武宁面前,武宁接过了,极干脆地一饮而尽,苦着脸将药碗递给清明,道:“天天喝,都快成药罐子了。”。
清明将瓷碗放回托盘,柔声道:“也是王爷对主子的心意,要主子好好调养身体。”,武宁不再说话,鼻中闻到夜风送来的荷塘清香,只觉通体舒畅,让清明服侍着睡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武宁刚睁开眼,却见一株荷花在自己眼前微微晃荡,她惊了一惊,身子向后缩了缩,才看清是四阿哥坐在身前,手中执了一株刚采摘下来的荷花,花瓣尖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四阿哥笑道:“知道你喜欢荷花,方才在园中过来时,特意让他们采了,外面还有许多,让清明她们收拾起来,给你每一处都放上些。”,武宁撑着手肘欲起身,四阿哥上前扶了她,她望着那荷花,道:“谢贝勒爷。”,想想又不对,改口道:“谢王爷。”,四阿哥拍拍她肩头,道:“还是干脆叫‘爷’罢,省得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武宁答应了,见四阿哥在房中走了几步,神清气爽,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又让清明荷田进来伺候着武宁梳洗。
两人在一起用过了早膳,武宁终是没忍住,道:“爷有什么好事?乐成这样?”,四阿哥轻笑着答道:“在府里憋闷不?”,武宁正咬了一口奶皮饼,那奶皮饼绵软酥甜,黏糊糊地粘在口唇上,一时说不出话来,四阿哥将自己的粥碗向武宁面前推了推,道:“这饼哽喉咙,喝点粥咽一咽罢。”。
武宁就着四阿哥的碗边喝了,将那口奶皮饼吞下去,四阿哥注视着武宁的动作,见她脖子后一些没梳上去的细细软软的茸发,在晨曦里分外扎眼,便伸手抚了抚,口中道:“皇阿玛赐了我一座园子,在西北郊,畅春园北边,就紧挨着畅春园,叫圆明园。”。
武宁大口地吞下了一口粥,费力地道:“叫什么?”。
“圆明园。”,四阿哥又重复了一遍,轻轻感叹道:“是皇阿玛亲自题的名。”。
武宁定定地看着四阿哥,足足停了半晌,然后低头又咬了一口饼,只听四阿哥喜不自禁地道:“等忙完了这阵子,咱们都去园子里住上段时间!”。
托四爷的福,经过了一路车马浩浩荡荡,又坐上轿子,武宁终于见到了英法联军劫火前的圆明园。
这大抵还不是它的全盛时期,武宁记得,历史上的圆明园,是一直到雍正登基以后,才逐渐开始壮大完备起来,可是眼前的圆明园仍然美得让人心旷神怡,面积也很大,一时半会儿是绝对看不完的了。
深柳读书堂、竹子院、梧桐院、葡萄院、桃花坞、耕织轩、菜圃、牡丹台、金鱼池、壶中天、涧阁、莲花池……一路看来,楼台亭阁、千转百折,曲径通幽,直让人错不开眼。武宁在池边看了会金鱼,守金鱼池的人立即送了许多鱼虫过来,让她喂着玩。
这样看了一会儿,天上却稀稀疏疏地飘起牛毛细雨来,荷田随侍在后,见状便打起了油纸伞,举起在武宁头上。武宁见雨越下越大,便向金鱼池旁的耕织轩行来,四阿哥站在轩前,手中持了件农具比划着,听见脚步,转头向她一笑,颇有几分自豪道:“怎么样,景致的确不错罢?”。
武宁点头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上些日子便好了。”,四阿哥笑道:“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本就是咱们的园子!喜欢便多住些日子,难道还能被人赶出去不成?”。
武宁摸了摸那农具,见四周摆设了许多甚少见到的农家物事,便走动着看了起来,四阿哥丢了农具,拉住她道:“那些东西上面有许多锋利口子,被尘土覆了,你看不见,别划了手。”,说着拉了武宁过来,两人一起在檐下坐了,看那屋檐下雨水琉璃珠子一般地滚落下来,打在泥地上便是一个个小坑,放眼四周一片轻绿烟笼,这是近日来难得的一场大雨,直将近日的暑气一灭而空。
四阿哥抬手将几处景点细细指给武宁看了,又道:“你喜欢住在哪处?”
第83章 游园
没待武宁回答,四阿哥道:“不如就去‘桃花坞’如何?山桃万株;待到明天春天的时候;景色定然堪比江南。”,武宁想了想,道:“还是葡萄院吧;看着清凉得很。”。
四阿哥略带了几分嫌弃看着她,道:“你倒是有出息。”,又无奈道:“好吧,就依你;我让人把葡萄院快点收拾出来。”;两人边说着边看那雨景,不知不觉已经放了晴,只觉水天之间湛碧一色,清畅无伦。
葡萄院的台阶被石栏围住,中间开凿出方池,大小几乎有一亩,池子中建了一座八角亭子,修了弯弯曲曲的回廊通向亭子,亭子的后方则是土台和假山,有一段时间没修整了,树木枝丫都长得歪歪斜斜,倒塌颓横。苏培盛指挥着人足足忙了三天,才勉强赶工了出来,收拾一新,请武宁入住。
葡萄院不负其名,院中到处都是密密的葡萄架,浓荫覆盖,抬头仰望几乎看不到天,武宁一进来,便感受到一股凉意迎面扑来,身后的太监婢女原随着轿子在大太阳下走了半天,个个热得如蒸锅上的蚂蚁,此时进来,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荷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凉快!”,又见那葡萄架下设了方形的石桌,上面摆着张棋盘,黑白棋子洒落其上,隐隐还能听见流水声。
院子的东边是坐北向南的屋子三间,屋子窗上都挂着竹帘,陈设清雅,其中南面的窗户下开凿了一个极小的水池,水质清澈,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苏培盛将武宁送到了这里,见武宁一脸极是满意的样子,便笑道:“武主子,王爷那里还等着奴才去覆命,奴才这就先行告退了。”。
武宁仰脸正看着那头顶上藤蔓,闻言转头道:“苏公公辛苦了。”,苏培盛连道不敢,躬着身自退出去了,荷田见他走远了,才呼道:“主子!这里当真是避暑的好地方,主子住哪一间屋?”。
武宁将那几间厢房都看了一遍,选了一间做了卧室,婢女嬷嬷们便开始布置起来,此时暖风轻送,阳光从竹窗上透进,照得屋子里明澈一片。武宁一路虽是坐轿子而来,脸上也热出了许多汗,清明打了温水来,伺候着她洗了脸。
武宁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清明替她重新打扮,从镜子里见荷田在身后检点着布匹,都是今年内务府给雍亲王府送来的新料子,江宁织造新贡,一床流光溢彩,其中有两匹鹅黄色的软花浮云绸,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荷田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武宁见状,道:“荷田,那料子赏给你了。”,荷田一愣,带了几分羞涩扭捏道:“那是主子的东西,奴才……”。
武宁笑了笑,道:“赏给你的就是你的,拿着罢。”,又望了眼清明,道:“你喜欢什么花色的?一会也去挑一些。清明抿嘴一笑,道:“主子厚待奴才,奴才平日里得地赏赐已是够多的了。”,说着将一支珍珠簪子插进武宁的发髻根部,弯腰在镜中看了看,见那发髻左右有些不对称,想拆了重梳,武宁抬手止了,道:“不用了,就这样吧。”,侧脸余光却见窗外一动不动站着一人,武宁微微一惊,道:“谁?”,转脸过去看时,见四阿哥笑吟吟地站在窗外,一张脸都被藤蔓碧色映得发绿,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此处。
武宁出了一口气,叹道:“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他们报一声?不声不响站在那里,倒把我吓了一跳。”,那边厢,清明早去开了房门。
四阿哥见被发现,低头拾级而上,跨进屋来,扫视了一圈,道:“苏培盛动作倒是快,我方才一路走来时,见外面收拾得很是似模似样。”,又道:“先前还笑你没出息,现在才觉得这小院子倒真是凉快得很!”。
武宁轻轻将粉盒收起来,起身道:“这还是白日里,若是到了晚上,湖风吹进来,更不知多凉快呢。”,四阿哥道:“你若想吹湖风,那又有何难,晚上我带你游湖便是。”,武宁闻见四阿哥身上气味,道:“爷是从耕织轩过来的是不?”,四阿哥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武宁垂眼道:“爷身上有许多六月雪的香气。”。
那耕织轩周围,确实密密种了许多六月雪,四阿哥眼珠转了转,心情甚好地道:“这可没道理,六月雪香味极淡,你也能闻见?”,武宁正要说话,已有婢女捧了莲藕糖粥进来,见四阿哥在此,脚下一顿,清明上前接了托盘,四阿哥转头见了,道:“你还没用过早膳么?”。
武宁点头道:“一早上忙着过来,倒是还没歇下来,爷呢?要不要一起用点?”,四阿哥点点头道:“也好。”,武宁忙喊荷田又要去膳房拿一些糕点粥面过来,四阿哥止住了,对武宁道:“这莲藕粥清香得很,就用这个罢。”,武宁用勺子搅了搅那稀粥,道:“下面还是滚烫得很。”,清明见状,道:“主子,王爷,不若在院子里用?外面风大,也凉快,一会儿就凉了。”,四阿哥点头赞道:“正是,外面风大得很,屋子里反而憋闷。”。
两人移了出去,就在那石桌边坐下,果然风里夹着葡萄藤架香气,一阵阵扑过来,只将人衣袖也吹得飘动起来,那叶子沙沙簌簌地响着,就在耳边荡漾,和着曲水淙淙,偶有几片花瓣落下,又夹杂着莲藕糖粥的蜜甜清香,引得蜂蝶飞舞不休。
武宁吃了几口,不经意间仰头却见天上两三只黑鹰飘飘摇摇,形状模糊,她迎着日光眯着眼看了一会,才辨出来是几只风筝,风大,风筝飞得极高,远远看去倒似真的有鸟儿在天上飞一般,四阿哥见她眼光,也顺着往天空看去,不由笑道:“看方向,是二格格那里。”,话出口,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望向武宁,见武宁低头喝粥,神色如常。
二格格是康熙三十四年生人,而今已经十四岁,她素来被李氏娇宠,这一日见风大势高,便闹着要放风筝,李氏哪里拗得过她,只能让着太监宫女们陪着二格格出去了。
二格格身边,除了嬷嬷们,其他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宫女,难得有这样松快的时候,都拍着手在一边笑看着,那几个小太监拿了风筝,在园中奔跑得急了,难免有互相撞倒的时候,便惹得众人拍手大笑。李氏立在台阶上,也抬头看去,见风筝放的极好,高高地展翅在天上,只变成了几个小黑点,二格格跳着笑着,洒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李氏见着,恍然想起自己当年刚进府里的时候,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
周围的小太监见侧福晋高兴,小主子高兴,更是凑趣,你一言我一言地直夸风筝放的好,二格格奔得开心,抬头仰望着天上,一路飞快退着,忽然撞进了一个胸膛,她回头,见是四阿哥,顿时呆住了,道:“阿玛……”。
李氏赶紧上前来,先拉过了二格格,方道:“给王爷请安。”,四阿哥笑道:“你们好兴致,我大老远地就看见了天上的风筝,顺便过来看看。”,那几个小太监跪了一地,二格格眼见着天上风筝就要掉下来,急得赶紧跺脚道:“把线柄给我!把线柄给我!”,李氏喝道:“没规矩!见到你阿玛,还管什么风筝?”。
四阿哥拦住李氏,道:“让她放吧!”,二格格听了四阿哥这话,越发大胆起来,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一会儿,一只风筝已经栽倒了下来,李氏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早有小太监一路跑去将那风筝捡了回来,双手奉给二格格。
二格格气呼呼地跺脚,道:“不要了!”,将那风筝挥手摔在地上,四阿哥见那风筝是鹏鸟造型,一双眼珠子活灵活现,便随口问道:“是谁扎的?”,一边金天鹤过来笑道:“回主子爷的话,这里的风筝都是小赖子扎的,他手艺最是不错了。”,一边又回头寻了一眼小赖子,只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太监被人一脚踢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在四阿哥面前伏下,磕了头道:“奴才小赖子,给王爷请安。”。四阿哥见他有些眼熟,想起过年时府里花灯似乎也是他扎得出挑,便点头道:“是你?手艺很是不错,再多扎几只送来。”。
小赖子万万想不到自己竟走运,被四阿哥看上,立即磕头如捣蒜一般道:“有王爷这句吩咐,奴才一定尽心!”,又微微仰了头,道:“不知王爷要什么花样的?”。
四阿哥想了想道:“除了鹏鸟,你还会什么?”。
一旁金天鹤早抢过来道:“王爷,小赖子的人物风筝扎得也是极好的,还有花鸟!”,李氏见他抢答,瞪了他一眼,那小赖子擦了擦脸上滚下的汗,赔笑等着四阿哥发话。
四阿哥略略凝神,随即道:“扎一些花儿和蝴蝶吧,就在这几日送来,动作加快些。”
第84章 回梦
古人云: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现在武宁就颇有这样的感受:圆明园里的景致实在是太美好了;对比雍亲王府的雕梁画栋;圆明园则是一番山水畅远。因为是康熙赏赐的园子,所以不能动手改建,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保持了它的最初风貌。
这一日;武宁被嬷嬷们簇拥着;坐在园中山石下;笑着见荷田带着几个小婢女在面前乱跑;放着风筝——那风筝也是这几日四阿哥让苏培盛急匆匆地给武宁送来的,说是怕她在园子里憋闷;拿了风筝来放;既有意思;又可以活动活动腿脚。
风筝扎得极是精致,有各色花朵、也有蝴蝶蜻蜓形状,其中一只牡丹花风筝,花瓣上连露水都画了出来,蝴蝶的那只更是漂亮,羽翼纹路纤毫毕现,连触角都做得十分精致,仿佛活了起来,笔工细腻流畅,只是带了一股浓浓的颜料味道,一闻便知是急赶工出来的。
清明陪着武宁在一旁,两人正说话间,便看见一行人拥着一乘轿子从花木那边过去了,清明眼力好,道:“那是李侧福晋。”,武宁远远地看过去,道:“爷统共就带了我们两人,自然是她了。”,话音刚落,那乘轿子却转了回来,行到武宁面前,李氏被人扶着下了来,武宁上前行礼道:“见过侧福晋。”,李氏抢上前一步,扶住她道:“武姐姐莫要生分了。”,又抬头遮着眼望了望天上那风筝,道:“这风筝真是漂亮,活灵活现!是王爷送来的罢?”。
荷田正收了风筝过来给侧福晋行礼,听了这话,脱口道:“回侧福晋,正是。”,清明见她这般没规矩,向她警示了一眼。
李氏笑了笑,牵了武宁的手,慢慢走到一边软垫铺就的山石上坐下道:“姐姐福气真是好,咱们王爷可是时时刻刻心里挂着姐姐呢,前几日在我那里,刚看见二格格玩的风筝,就催着小赖子赶快把蝴蝶风筝扎出来,原来是送到了姐姐这里。”。
武宁听她说到二格格,微笑道:“不过爷念旧情罢了,侧福晋才是好福气,二格格出落得越发是个美人了。”,李氏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眼里浮上了一层忧虑,道:“我倒宁愿盼着她永远都是那么小,别长大才好。”。
武氏知道她担心二格格的婚嫁问题,又不便多说,便轻轻拍了拍李氏手背道:“侧福晋放宽心,二格格也是王爷的女儿,王爷那么疼她,总会……”,李氏明白武宁的意思,心里稍觉安慰,盯着那树下点点斑驳花影,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又抬手捶了捶膝盖道:“年纪大了,这凉石上不敢多坐,怕回头骨头又疼。”。
武宁与她一起站起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