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年的康熙涕泪皆下。众人跪伏不敢言。
守在四阿哥身边的武宁也是心悸难言,虽然早已知道这件事,但史书上干涩的数行字和活生生发生砸自己身边的一幕幕,感受还是完全不同的。
她回过神来,看着围着四阿哥的两个太医,一个府医,三人围着四阿哥团团研究。送走太医们,苏培盛却是巧妙地留下了宗大夫。四阿哥从榻上撑起身子:“宗宏文,照着原来的方子抓药,好好治吧。”,说完这几句已经是气喘吁吁,又欲呕吐,武宁赶紧上前扶住他。
宗大夫立即就跪下了。
武宁盯着他,以为他要推脱一番——好歹有两个万岁拨来的太医在前,不料他只是磕了几个头,行云流水地直起身来,退到帐子门口,一转身极利索地走了。武宁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四阿哥,脑子里忽然霹雳一惊般闪过一个念头。
她望向四阿哥,见四阿哥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微微翘起,眼底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武宁咽了口唾沫,生涩地开了口:“爷,你是不是在……”。
“不是。”,四阿哥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剩下的话,虽是一副病容,眼眸却亮得惊人,他平静地注视着武宁,带了点不明的森冷,仿佛怕她没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
第67章 有孕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圣驾返京。自然;四阿哥的水土不服之症;随着离京日近,渐渐好转。
康熙帝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
回京已经许多天,朝堂内外仍旧风云诡谲。许多臣子揣摩着康熙心意,奏请康熙收回成命。
一时间奏折如雪片递上;立八阿哥胤禩为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众生百相;形态毕露。
康熙冷眼旁观。亦是暗自心惊。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八阿哥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十一月;三阿哥胤祉告大阿哥胤禔曾经用“咒魇之术”控制废太子,致使废太子做出种种张狂之举。康熙削大阿哥直郡王爵。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皇太子胤礽复立,康熙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废太子,复立太子,前后沸沸扬扬,不过半年。朝廷人心所向,风云诡谲。
正月刚出,二月当头下了一场雪,贝勒府中屋瓦尽白,地上的青砖也被雪沫子掩住了,斑斑驳驳。四阿哥刚跨进武宁住处,便是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夹着暖洋洋的熏香。
武宁只穿了身豆青色银白镶边的旗装,身后炕上铺着纯白无杂的雪狐褥子,四阿哥见武宁歪着身子迷迷糊糊正睡着,立即抬手止住了要出声的珠棋,轻轻坐了下来。
武宁在瞌睡中,隐隐觉得鼻尖上有些痒,懵懂地张开了眼,却见四阿哥正拿着那褥子一角在手,俯身撩擦着自己鼻尖,武宁笑着摸了摸鼻子,坐直了身子道:“爷!”,四阿哥握着她手顺势坐了下来,低声道:“刚从宫里回来,就想着来这里看看。怎么?昨晚……”,武林大窘,立即用劲扭了一下四阿哥的手背,又道:“爷!”。
珠棋早已赶着一众婢女出去,四阿哥见武宁满面窘色,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又见武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的确是极困倦的样子,便道:“若是没睡足,这会再回去睡睡,自己的院子里,难道还要看什么规矩?”。
武宁一脸倦意地道:“说来也怪,真是躺下了反而睡不着,总觉得心里跳得慌。可若是坐起来了,却又觉得瞌睡,只能这么歪一歪。”,四阿哥听她说的可怜,挪了挪身子凑近了些,让武宁倚在自己肩上,道:“那就先小睡一会儿,便用晚膳了。”,武宁应了一声,只觉得那满屋热气暖烘烘地往脸上扑着,睡意上涌。四阿哥看她整个人萎靡不振,倒是有些担心,伸了手在她额头上覆了覆,只觉着触手温凉,并不似生了病的模样。心里笑道哪里又有什么睡不足了?不过是不够累罢了,倘若像是自己这样成日在宫里、府外奔走,何尝不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日晚膳菜式摆得极多,四阿哥见武宁埋头吃得极欢,不复平常胃口甚小的模样,不由放下筷子道:“今天你胃口倒是不错?”,武宁正将眼神对准了面前肉丸,闻言讪讪收回了视线。
四阿哥哑然失笑,亲手夹了那肉丸放在她碗中,笑道:“胃口开是好事,多吃身体才好,你惯来身子弱,多补补!”,武宁含糊着道:“这肉丸做得很嫩,爷也吃一点。”,说着夹了那肉丸送到四阿哥面前菜碟上。
四阿哥见那肉丸也不过是从前这里经常见到的菜式,又见武宁吃得极香的模样,心念微微一动。
宗大夫是在第二日上午便赶过来的,给武宁把完脉,立即隔了帘子,起身口口声声道喜。武宁听着他宣称自己有孕,却是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如今说有就有了?
宗大夫笑得十分肯定,收拾了药箱随着苏培盛出来,仍留下回不过神来的武宁和一屋子欢腾的仆妇们。四阿哥今日虽是进了宫,然而想着武宁诊脉一事,未免有些心神不宁,失望的次数多了,反倒未曾抱得什么希望,一直到苏培盛亲自赶到宫里,扯了他出来报了这天大的喜讯。
四阿哥在宫里尚算稳得住,待得出了宫门,却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即赶回府里,好不容易到了府门口,他翻身下马,大步便向武宁的居处而来。苏培盛一路跟在四阿哥身后,见他袍角飞扬,腰板都似分外挺直,便知这位爷心里是高兴到了极点。
武宁扶着腰站在院门口等着,被四阿哥一眼看见,便斥道:“冷天!站在这里吹什么风?”,说着向她身后人一眼扫过去,珠棋等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四阿哥扬起大氅,将武宁包裹进去,小心翼翼地握了她的手,两人进了院中,相视一笑,均觉喜悦无限。
四阿哥扶着她轻轻地转了身在垫子上坐下来了,武宁见他神态小心,笑道:“没关系,肚子还没显出来呢!”,说着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四阿哥将手覆在她腹上,也轻轻抚摸,满面慈父表情,轻声笑语道:“阿玛的乖儿子,你可总算来了!在额娘肚子里好生待着,莫要折腾得她太难受。”,说着果然贴耳上前,武宁笑着推了推四阿哥的肩头道:“这才多大?怎么能听出动静?”。
四阿哥煞有其事地抬手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只满面温柔道:“别吵着儿子。”,武宁想着四阿哥方才言语,微微颦了眉头道:“若不是个男孩,爷就不疼了?”,四阿哥一愣,随即直起腰来,哈哈一笑道:“是男是女我自然都一样喜爱。”,又道将来要教这孩子如何弓马骑射、如何书史文章,武宁微笑着在一边听了,注视着四阿哥的侧脸,在他手心里无意识地写了个“女”字,又慢慢写了个“男”字。
她力道轻软,四阿哥被他手指划拨得酥酥发痒,低笑着收回了手,抱住武宁在她脸上轻轻吻了吻,武宁笑着挣扎着躲了开,却装作扭到了腰,扶着肚子呻吟了一声,四阿哥不疑有诈,吓得赶紧松了手。
大抵有了身孕的人,总是极易困倦,这一晚,武宁便睡得比往常沉上许多,天明时分她骤然睁开眼,却见四阿哥已经不在身边。珠棋听见动静,捧着热水进屋来伺候她梳洗,武宁用敬上的香茶漱了漱口,这才道:“爷是什么时候走的?”。
珠棋转身将漱水盆递给旁边的清明,这才道:“回主子,贝勒爷刚走没一会儿,看主子睡得香,就没让奴才们进来伺候,怕扰了主子。”,武宁听了这话,抬头见那薄薄窗纸上一抹极淡的霞光方始透出,便将手递给珠棋。珠棋扶着她到菱花铜镜前坐下了。武宁见镜子中自己面颊浮肿,一时多看了一眼,清明察觉到了,轻声道:“奴才听嬷嬷们说,有孕之人容易浮肿,主子又是头一胎,是比别人辛苦点。”。
边说着,清明已经从旁边捧来了装着耳坠子的匣子,武宁扫了一眼,只选了一对最素雅不起眼的单颗珍珠耳坠子,珠棋立时领悟,知道她是要给正院里去请安,连忙上前道:“主子,贝勒爷吩咐了,最近一切礼节从简。”。
武宁垂了眼道:“这里刚刚传出好消息,头一日便不去请安,未免太扎人眼了。”,边说着,边自己动手将那珍珠耳坠子戴上,只觉得耳洞一痛,低声呻吟了一声,珠棋凑上前看,见她耳垂红肿,忙道:“主子莫急,等奴才拿药来擦一擦。”。正欲转身,清明早将一盒凉膏递了上来,珠棋用玉抹轻轻挑了,为武宁仔细涂上。涂抹之间果然见武宁脸颊有些浮肿。
武宁选了件半旧的鹅黄缠丝水靑碧竹纹旗装换了,只带了珠棋与两个嬷嬷出了院门,向正院行去,一路遇到的婢女太监,一个个不是满面堆笑便是比平日谦恭三分,连珠棋都看出来了,不由暗叹这府里一个个果然都是玻璃心肝,人心所变,尤胜寒暑。
不多时,便到了福晋正院。武宁见李氏和宋氏都在,团团地坐了一屋,倒是有些奇怪,向她们看了一眼,蹲身行礼道:“给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请安。”,福晋亲自站了起来,微笑着上前扶着道:“得了妹妹的好消息,我也为妹妹高兴。既然现在身上不方便,这些礼数免了罢!”,她十指冰凉,握住武宁的手背,武宁只觉得肌肤上一层凉沁沁的汗,赶紧笑道:“让福晋劳心!武宁不敢。”。
福晋说完这番话,向安嬷嬷看了一眼,安嬷嬷立即上前替了福晋,煞有其事地扶着武宁坐在一边加了毛皮垫子的雕花椅上,又笑着道:“武格格现在有了孩子,可要千万当心,您不比那十几岁刚进府的小格格们,这身子……”,武宁还没怎么,珠棋已经听出安嬷嬷意在讽刺武宁年纪,立即变了脸色。
福晋也敛了笑意,冷声道:“安嬷嬷!”,安嬷嬷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丢开手,站到福晋身前,惶然道:“福晋,瞧……瞧奴才这张嘴,是老糊涂了!”,说时仍不紧不慢地看着武宁。
福晋摇头道:“下去!”,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一声不响的李氏嫣然一笑,轻轻拨了拨手上的银丝护甲套子,道:“福晋,方才您说的那几位格格,照宫里娘娘的意思,是马上便进府吗?”
第68章 新人进府
宋氏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方柔声笑道:“侧福晋;咱们还是听福晋的安排罢!莫要太心急了!”,李氏望了她一眼;漠漠收回眼光,灯光下,武宁看得分明;李氏眼底分明有些说不出的鄙夷之意。
随后的时间里;武宁便只记得福晋端坐上座,脸上带着八风不动的笑意,语音款款地道:“总之是娘娘的恩典……府里也多些人丁……热闹些……开枝散叶……”;其他的话语再也记不清了;总之概括成一句话:府里要进新人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绿荷初绽,日头也一天比一天刺眼了起来。
“主子?”。
“主子?”,珠棋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见武宁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书卷扑地落在地上,珠棋有些担心,观察着武宁的神色,犹犹豫豫地道:“奴才陪您去花园里走走吧?”,说完,又想了想,笑道:“不然咱们在这小院子里转转?总是活动活动。”。
武宁搭着她手站起来,道:“也好。”,两人出了屋门,见荷田正指挥着婢女向那“锦香屏”上缠绕花枝,武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道:“全部换成艾草。”,荷田原是背对着她的,骤然听到背后主子发话,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道:“是。”,又带着那帮婢女将绕好的花枝一样样解了下来,一时间落英缤纷,小院中花香满满。
武宁踏着那满地嫣红,向院门口走了几步,她怀孕三四个月,身形仍是不显,珠棋和清明却一步不敢大意,紧紧地把住武宁肘部。几个嬷嬷、小太监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行人进了花园,武宁特意没走远,在一处长廊边坐了下来,那初夏阳光正打在她侧脸上,珠棋扯起湖青色帕子帮她遮着,又道:“主子,还是换个地方吧,仔细别晒黑了!”。
武宁抬手轻轻将她手拨开,道:“哪儿就那么娇贵了?难得见见太阳,晒晒也精神些。”,说着向后微微仰了仰脖子,看着那长廊边枯涸池塘——如今已是绿荷满池,忽然想到那一年书意被打死后,园中闹鬼一事,不由得苦笑起来,指着池塘道:“你还记得么?咱们那年就是在这里……”,珠棋“呀”了一声,跺了一下脚,颦眉道:“主子,奴才胆小!您可别吓奴才!再说,主子肚子里还有小主子,可别说这些脏东西!”。
武宁凝神望着那池中新荷,风过之时,吹皱一池碧水,满池荷叶都背风卷了起来,阳光自荷叶背面打过来,清透得叶上蜿蜿蜒蜒的脉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荷叶中隐隐能见欲绽的花苞,清香四溢。她不由起身向那荷塘边走了几步,笑着对珠棋指着道:“看那朵,还有那朵……这几天估计就要开了。”。
珠棋凑趣地上前道:“可不是!主子若是喜欢,回头让院子里小勤子他们给格格采下。”,那名叫小勤子的太监见提到自己名字,立即出列上前,躬身笑道:“主子若是喜欢,奴才现在便给主子摘采上来。”。
武宁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急在一时。”她见身后一群人紧跟自己后面,七八双眼睛同时盯着她脚下,唯恐她一个不小心,滑落池塘,人人面色紧张,如临大敌。
武宁被围得索然无味,她转身恹恹道:“回去罢。”,那几个嬷嬷听了是正中下怀,一行人正要转身,却听见荷塘另一边小亭子传来幽幽笛声,那笛声极清扬婉转,只是气息控制得不够,倒漏出了些张扬意味,吹得亦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情致缠绵,尾音微微上挑,低回处别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风韵。
珠棋皱着眉,在武宁耳边小声道:“咱们府里是从没听过这样的笛声,主子,要不要让人去探探?”。见武宁微微点了点头,珠棋立即直起身子,让小勤子前去探看,又道:“主子现在有身子,不能久站,不如还是到长廊里坐下?”,武宁又望了一眼远处,抬手道:“不妨事。”,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勤子回来,便道:“咱们自己过去瞅瞅。”。
珠棋心中已猜到七八分,却是不敢点破,看着武宁的脸色,迟疑着道:“主子……这会儿日头正厉害,咱们就在这长廊里坐着,等着小勤子回来,也不迟……”,见武宁已经走了几步,只好跟上扶着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绕过荷塘去,听那笛声越发清晰,远远地却见小亭子中一站一坐着两个人,行得近了,才看清坐着的那人正是福晋,站着的那女子身姿婀娜,背对着她们,一头乌发虽是梳得规规整整,仍掩不去一段天然风流态度。见福晋向武宁望来,她手中笛音忽断,也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而娇艳的面容来,只是举止间有些畏畏缩缩。
武宁上前给福晋请了安,那吹笛女子亦过来给武宁请安,听福晋介绍,武宁才知她就是府里新进的耿氏,眼见谈笑之间福晋对她多有照顾。正说着,却见荷塘那边一列人向这里而来,正是四阿哥。福晋立即看了耿氏一眼,示意她上前给四阿哥请安,耿氏有些胆怯,福晋微微摇头,带着她上前去。
四阿哥扫了一眼众人,眼光落在耿氏身上,道:“方才笛子是你吹的?”。
耿氏满面娇羞,略略抬眼,不敢直接去看四阿哥,只是低了头柔声道:“回贝勒爷,正是。”,说完,终于鼓足勇气,极快地抬起眼向四阿哥望了眼,秋波一转,风情无限。
四阿哥点点头,又看向福晋道:“如此满园绿荷,又有笛音,福晋好风雅。”,福晋上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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