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调略微高扬,唇角带笑,眼神亮得好似星辰一般。武宁迎了出来,虽是早得了消息,因见了四阿哥欢喜,她也做出兴奋的样子,捧场地道:“是吗!”。
四阿哥精神振奋地握了武宁的手,两人一起进屋去,四阿哥顺手捏了捏武宁的脸庞,道:“老八也去,不过他执掌正蓝旗大营。”,说时,脸上神情略滞了一下,手中力气便用得重了,武宁低低痛叫了一声,四阿哥连忙松了手,见她脸上一道红通通的捏痕,皮下隐约能见到一些血点,也是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武宁迎上四阿哥歉意的目光,赶紧道:“不碍事,不碍事……”,爷您果然是文武双全,这快赶上铁砂掌了!
两人坐到桌面,珠棋看到武宁脸上捏痕,唬得一惊,眼角肌肉抽了抽。武宁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趁着下人们布膳的时候,武宁仰脸望着四阿哥道:“我想着爷穿起一身铠甲的样子……一定是威风凛凛,锐不可当。”,四阿哥心情极好,竟被她这笨拙的马屁逗得哈哈笑出了声,随即想起了什么,正色道:“爷不在的日子里,你记住了,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没事别随便乱跑。”,说着,不放心地盯着武宁。
武宁点头听着四阿哥唠叨,待到最后一句时候,她摊摊手,又一耸肩膀,道:“我从来不乱跑,爷几时看见我乱跑过了?”,四阿哥注视着她,点头道:“爷的宁儿最让人省心了。”,又皱了眉,道:“你这做派从哪儿学来?跟洋人倒是一样!”,武宁不明其指,道:“什么?”。
四阿哥学着她的样子摊了摊手,又一耸肩膀。
武宁:“……”,吃饭!
四阿哥抬手屏退左右,武宁也乐意没人在旁。
虽然穿越过来很长时间了,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不习惯被人围观着进膳,但吃饭时,没有外人在场,显然更自在。
桌上热菜有一份厢子豆腐、一份羊乌叉烧羊肚攒盘,一份奶酥油野鸡、一份醋溜背髓,汤品则是清爽的青笋攒丝汤,点心是两样:象眼棋饼小馒头,一份匙子饽饽红糕,一甜一咸。一桌冷热齐全。
武宁最爱吃那象眼棋饼小馒头,不停地伸了筷子去夹,四阿哥见她费力,索性将那碟小馒头端到了她面前,埋头吃了几口饭,又道:“别光顾着吃点心,正经吃饭!”,说着用银勺舀了一块豆腐给武宁,道:“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豆腐的。”。
武宁听到最后一句,低着头扑哧笑出了声,四阿哥望了她一眼,奇道:“笑什么?”,武宁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四阿哥也不追问,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给自己盛了一碗青笋攒丝汤,慢慢喝着,带了些不满地道:“你倒是胃口好得很,用的香,你家爷都要走了,也没见你有些舍不得。”。
武宁用帕子擦擦嘴上的甜饼屑子,这才笑嘻嘻地道:“谁说的?我还给爷准备了礼物呢!”。
“是什么?”,四阿哥难得地被吊起了好奇心。
武宁见室中只有她和四阿哥两人,鼓起勇气,凑上前去,飞快地在四阿哥下巴上啄了一口,赶紧坐回座位,没好意思看四阿哥表情,垂着头道:“爷在外面一定要当心,刀剑无眼。”。四阿哥抬手笑抚着自己嘴唇,道:“好。”,武宁想了想,没忍住,又添了一句:“妾身在这里,等着爷回来。”,四阿哥笑吟吟地依旧道:“好。”,武宁听他话音里隐隐有调笑之意,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晚上就寝的时候,武宁从枕头下摸出了早已经缝制好的香囊,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将武宁拉进怀里,笑道:“爷就知道小宁儿不会这么狠心!”,他松开武宁,将这礼物凑到灯下细细赏看。
武宁这香囊赶制得急,针脚如蚯蚓一般歪歪扭扭,石青色底子配了素雅银线。白天日光下尚不觉什么,夜晚灯火莹然下,银线反光,越发显得粗糙不堪。见四阿哥煞有其事地看完正面又反过来看,武宁有些窘迫,赶紧戳了戳四阿哥肩头,道:“爷别看了,我……”。
四阿哥捏了捏那香囊,感觉其中有物,望了一眼武宁,慢慢打开香囊,见其中有叠得如同豆腐块一般的一张纸,他拿出来在灯下铺展开,见满纸蝌蚪一般的墨迹,纸被裁过,字也小,有些地方笔意缠绵,弄巧成拙,反而墨迹模糊成了一团,四阿哥勉强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是《心经》。
第55章 夜半私语(捉虫)
四阿哥用大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纸侧毛边;武宁凝视着他的侧脸;正要开口;四阿哥轻轻道:“为什么放着别的经书不抄,偏偏是《心经》?”。
武宁一愣;随即道:“《心经》是百经之首,自然抄它最为妥帖。”,四阿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忽然一变脸,毫不留情地道:“你是看它字数最少吧!”。
武宁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心虚道:“怎么会……”;面上神情已经非常尴尬。
四阿哥忍笑装不知;复转头端详着那纸张,半晌慨叹道:“这么小的纸、这么小的字,是不容易,你是花了心思的。”。
武宁听了,忍不住自夸道:“不瞒爷说,我足足抄了七八张,矮子里面拔将军,这张是字写得最好的了,说是一片心血也不为过。”,四阿哥笑而不语。武宁垂了脑袋道:“爷若是觉得字太丑,就赶快放回香囊里吧,眼不见为净。”。
四阿哥微笑道:“怎么会?宁儿字写的很好。”,武宁一怔抬头,接触到四阿哥目光,又低下头含糊道:“爷骗人。”,四阿哥低头过去,抬起她下巴,轻轻亲了她嘴角,沙哑着嗓子道:“爷从来不骗宁儿,是很好看。”。
武宁微微仰起脖子,柔顺地让他亲了,口中却喃喃道:“字都模糊成一团了,横不平、竖不直,还好看?”。
四阿哥轻哼了一声,道:“爷说好看,那就是好看!别的准则都不算。”。武宁抬眼看他一脸温柔,忽然心满意足地嘻嘻一笑,张手上前投入了四阿哥怀抱。
四阿哥顺势抱住她,揉揉她鬓发,武宁中午方才洗过头,长发间依然飘散着鲜花香味,四阿哥埋头在她发间闻了闻,险些打出喷嚏,转了头皱眉道:“太香了。”。
武宁并不说话,只是抱住四阿哥。四阿哥捏住她鼻子道:“以前真没看出来,原来是这么个粘人精,被爷养得越来越娇!”。
武宁听了这话,抬起头皱眉道:“爷觉得我烦?”。
四阿哥翘了翘嘴角,将她重新拖回怀里,用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道:“烦得很,越来越像个大宝宝!”,武宁扑哧一笑,随即想到大格格与二格格,脸上的神色微微呆了呆。
四阿哥倒是没注意,喊人进来服侍沐浴更衣,待到两人躺下后,武宁飞快地在四阿哥嘴角一啄,心情极好地道:“古德那爱特!”,四阿哥正拉起被子,听闻此言,一愣,道:“什么?”,武宁心中一跳,赶紧转开眼道:“没什么。”躺下蒙上了被子。四阿哥会错了意,抬手拍了拍武宁脊背,道:“你家爷在府里也待不了几天了,备战前夕,要养精蓄锐,乖乖地快睡吧。”。
武宁在被子里听闻,知道是四阿哥误会了,脸涨得通红,顶着被子点了点头,四阿哥见她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只大虾米,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被子强行掀开,道:“这样睡觉,夜里憋闷,当心魇着!”,说着把武宁拽进自己怀里,武宁任由着他抱了,伸手随意触到四阿哥衣角下柔软的一块布料,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四阿哥这几天疲惫不堪,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武宁却在白天无所事事,养足了精神,听四阿哥在自己上方鼻息沉稳,呼吸悠长,显然是入睡了,便慢慢地将自己从他怀里抽离出来,躺平了身体,在黑暗中注视着帐顶,回味着方才四阿哥说的那句话:“爷说好看,那就是好看!别的准则都不算。”。
霸气侧漏!
武宁心想,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胤禛的睡颜。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两道浓眉也是微微皱着的,虽然年纪还轻,但额头间居然已经隐隐有了川字纹。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线条,仿佛在睡梦中也难得轻松。
现在才康熙三十五年,往后的日子,你一直都要绷这么紧吗?
会很累罢!
武宁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他的眉间,又怕扰醒了他,手已经伸了出去,又停在了半空中,最后她抬手抱住四阿哥,静静伏在他胸口,四阿哥在睡梦中似有所觉,模模糊糊地伸手反过来搂住了她。武宁自四阿哥肩上向窗外望去,见月斜窗纸,天色如墨,有夜燕呢喃,声声如絮。
正院。
半弯朦胧的晓月渐渐隐入了天际,东方晦暗未明。
福晋自床上迷迷糊糊坐起。朔雪是宿在福晋床前矮榻的,听见动静,连忙起身上前道:“天还早着呢,福晋不多睡会?”,说着,一阵倦意袭上,她赶紧强压住了一个哈欠回肚里。
福晋并不回答,只是抬手抚了抚额头道:“方才听见大格格在哭?”,朔雪笑道:“奶娘们都说,小主子现在乖得很呢!奴才一夜过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福晋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她起身要下床,朔雪见状,连忙上前打起床帐,又扶着福晋下了地,才大胆地道:“福晋对小主子真是挂心,要奴才说,就是宋格格也未必能这样警醒。”。福晋听了这话,脸上现出点淡淡笑意,瞥了她一眼,道:“这府里的孩子,都是爷的骨肉,再说,我也是她的嫡额娘。”,说话间,外面两个值夜的婢女都醒了,见福晋寝室门帘打起了一半,是可以进去的暗示了,连忙捧了洗脸水和洗漱用具等候着。
整个正院里都点起了灯火,主子起身,奴才们还敢睡?打热水的,拿毛巾的人进进出出,院子里很快就热闹起来。
大格格房里的两个奶娘听见动静,打着哈欠坐了起来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圆脸的道:“那边忙,总没咱们的事,还早呢,再歪一歪罢!”,另一个奶娘觉得不妥,起身收拾起来。又走过去望了一眼大格格。
大格格睡得异常沉。
锦画在寝室里面叫进,等候在门口的两个婢女捧着物事进去了,见福晋已经被朔雪伺候着穿好了衣装,在铜镜面前坐下——府里这几年也送上了西洋的玻璃镜子,她不爱用,还是习惯用老祖宗传下来的铜镜。
福晋总觉得那西洋玻璃镜子太清楚,纤毫毕现,就像一幅书画,毫无留白,反而无雾里看花,醉中望月的回味了。
锦画帮着福晋梳好了发髻,她负责首饰衣裳,此时将珠宝匣子打开,送在了福晋面前,福晋看了一眼,满匣子多是玉饰。
德妃娘娘喜欢戴造型简洁,并无繁杂装饰的玉饰,福晋有心讨好,也跟着学,德妃娘娘见了几次,倒是夸了她,又赏了一套宝绿色暗纹镶边藏蓝珠发梳,福晋想着眼看四阿哥就要走了,临别前定然会来她正院里一趟,便特意挑了这发梳出来。朔雪见了,便明白了七八分,又将福晋发髻往前拢了拢,将那发梳插进去,正中央正好露出最精致的部分,福晋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
用完膳,她便继续开始了给四阿哥整理行李这个浩大的任务。
吃穿用度都让手下的嬷嬷忙去,唯独药材——福晋嘱咐着府医多开些,不够的话只管跟她说,她让安嬷嬷拿了库房钥匙带着大夫去配。
毕竟四阿哥此行路途遥远,气候迥异。吃穿什么的可随着当地天气、风土人情调整,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出大问题,而药材——尤其是一些珍贵药材就很难得了。
沙场在外,有时候,一点点药材就能救数十条人命、
安嬷嬷刚从库房回来,正要交还钥匙给福晋,便看着福晋紧皱眉头看着面前的行礼单子,护甲在纸上指来划去,朔雪与陈德诺两人站在她边上,都弯腰不断地点着头,嘴里说着什么。三个人如临大敌。
安嬷嬷到底是在宫里待了数十年的老嬷嬷,加了此情此景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才上前宽慰福晋,又委婉地点明:就算是出了城,在外围沿途还散落着一些内务府所属的粮庄、棉庄、盐庄,能征用应用品,请福晋不用过于担心。
毕竟是出征去,可不是烟花三月下江南,那葛尔丹还在那头蠢蠢欲动。况且还有万岁爷。
阿哥的架势排场是要有,可是任何事都得有个度。
做过了,未必是好事。
武氏院子里。
晴光透过窗户打在了四阿哥的脸上,他眼皮微微掀了掀,倏忽睁开了眼——他向来起得早,今日已经算是极迟的了。
武宁抱着一卷被子,八爪鱼一般缠在上面睡得正香,四阿哥身上的被子也被她抢了大半去,四阿哥苦笑着撑起身子,见武宁梦里不知见了什么,嘴角带着甜甜笑意,一缕乌黑发丝垂在鼻下,随着她呼吸飘荡起伏。
四阿哥抬手替她将那缕发丝顺在了耳后,随后起了身。外面守值的婢女听见动静,待要进来伺候,四阿哥怕惊醒了武宁,抬手示意,婢女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转头看了一眼武宁,见她又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床帐里侧,露了一个后脑勺给自己,被子滑落下来,四阿哥帮着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这才自己穿好了衣裳,动作并不利索。
第56章 御驾亲征
四阿哥穿好了衣裳;这才绕到外间去;苏培盛早已等候着;珠棋等人上来伺候四阿哥洗漱,四阿哥瞥眼见堂屋一边桌案下摆着个精巧的托盘;上面散落着几双玉色底的绣花鞋,有的还插着各色绣线,显然是尚未完工。
四阿哥随意问珠棋道:“那是你们主子的?”。
珠棋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道:“回四爷;正是,是主子画了图样,让奴才们赶做的。”;说时;清明已将那托盘送上,四阿哥见那绣花鞋不似普通绣花鞋的样子,后跟全无,脚面上是一大片绣面,上面立体点缀着一大片碧绿花朵,鲜丽繁雅,穿上时能将脚面全部掩去,又避免了不雅。
珠棋偷眼打量了一眼四阿哥脸色,着急解释道:“主子说,只是沐浴时穿。”,四阿哥随手拿起一只道:“你们主子想出的别致玩意儿倒是多。”,珠棋见他言笑晏晏,并无不喜之色,一颗心才放下。
初时,四阿哥本以为那鞋上花朵是绿萼梅花,待得那绣花鞋拿得近了,他才看清鞋面上是碧绿绸缎浆硬了后裁剪成的竹叶形状,一片片攒集在一起。
四阿哥盯着那竹叶,面上神色不变,却是半晌没说话。随即将绣花鞋放回托盘,自向外面走去了,苏培盛连忙追上。珠棋本以为他是要等着武宁起床了一起用过早膳再走,一时愣在当地,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恭送四爷!”。
大格格屋里,两个奶娘东倒西歪,睡得正香。
其中一个圆脸的被福晋屋里进进出出的动静惊醒了,打着哈欠起了身,向外望了望,又推了推同伴道:“还睡!”,另一个矮个儿奶娘不耐地皱了皱眉头,精神恹恹地起了身,到大格格小床边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见大格格犹自昏睡不醒,便对同伴摇了摇手,又压低了嗓子,道:“小主子睡得沉,别出声!”。
那圆脸奶娘点头应了,又想到大格格这几日一反常态,每日都睡得极香极沉,不似从前折腾,心里有些奇怪,对那矮个儿奶娘说了几句,矮个儿奶娘不以为然,指着窗外天道:“你也不看看,现在这天气多痛快!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别说是小主子了,就是你,还不是日日睡得跟死猪一般?”,那圆脸奶娘听了,白了矮个儿奶娘一眼,又不放心地走到大格格窗前,伸手触了触大格格身上,见体温正常,小脸红扑扑得睡得毫无知觉,这才坐回原处。
武宁醒来的时候,四阿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