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还有想到,自己瞧不起的呆子李图,竟然能够在短短三天内筹集到四十两银子。
明明是李图四处奔波无人理睬,明明是自己略施雕虫小技让李家走投无路,所有的消息都指向这个结局,怎么事情突然间反转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图能还钱,自己就拿不到李家的田产。自己辛辛苦苦谋划了几个月的土地兼并,竟然被这个呆子李图给破解了。
那自己承认图谋李家田产的丑态,岂不是白白展示了?士林中人平日里都以仁义道德自我标榜,这下子,自己岂不是要成为士林笑柄?
成为笑柄就算了,关键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蠢事若是被自诩精英的衣冠们知道了,是要被他们歧视的。
这李图,这傻子李图,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李图,他是去哪里筹集的银子?
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能够让自己丢尽衣冠颜面。
一时间,黄开畴怔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是被李图拿出来的银子惊呆了。
这个傻子李图,居然筹到了银子,拯救了濒临破产的家庭?众人都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人群的惊叹声,汇成“哗”地一声巨响。观众们一个个往前挤,要看李图手上银子的真假。
咳嗽了一声,甲长魏老爹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黄开畴,摇了摇头。他接过了李图递过来的银锭。魏老爹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银秤,量了量重量。在银锭上咬了一口,他又点了点头。
“确实是赤足银锭四十两!”
把银锭举起来展示给围观的百姓,魏老爹大声说道,
“李家欠黄家四十两,现已还上。”
不客气地把银子塞到黄开畴手上,魏老爹从黄开畴手上抢下欠条,交给了李图。
“借据欠条,已经还给李家。从此黄李二家两清,再无相欠。”
沉默了片刻,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
人皆有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心,但也有兔死狐悲的同情心。黄开畴虽然是秀才老爷,素有地位。但围观的群众大多也是赤贫的市井百姓,看到地主恶人抢夺穷人土地被揭穿挫败,都升起一股同仇敌忾的豪气,一个个都为李图叫好起来。
“好!”
“李家兄弟做得漂亮!”
“谋人田地的卑鄙无耻!”
半天,那黄开畴才反应过来,听到百姓们骂他,他羞得只有以袖掩面。
哪里还有刚来的霸气,黄开畴带着几个家丁就往院子外面跑。
他要出门,那围观的人群却不让他。推挤了好几次,他才勉强推出一条道路出来,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见他狼狈样子,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哄笑。
第十二章 我会等你的()
见黄开畴离开了,事情了结,围观的人群便渐渐散了。
李图母亲郑氏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说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总算是把债还上了。”
“这些天担心田地被夺走,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让我去屋里睡一会。”
李图点了点头,说道,“娘你便去睡吧,酸菜吃完了,我去买些蔬菜来。”
出了家门,李图又来到镇首的集市。
那贩菜的曹三是多机灵的人?李图那边刚把银子还上,他这边便已经知道消息了。此时见李图往自己这边过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李大哥,今天来买菜啊?”
李图没有搭理他的谄媚,只冷冷说道,
“买一斤芹菜,多少文?”
曹三大叫一声,“好咧,二十文一斤!”
他大踏步冲回自己的手推车后面,俯下身去往手推车里掏菜。想制造机会和李图说话,他故意假装摸索半天摸不到菜的样子。
蹲在地上,他满脸讨好地和李图说道:
“李大哥,你是有身份的人,把黄相公都比下去了。你千万不要和我等小人计较。前些天我和你开的玩笑,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图一脸默然,没有搭理他。
想了想,这曹三又说道:“李大哥,你是从哪里借到那四十两银子的?”
李图眉头一皱,不高兴说道,“我自有地方借到,与你有何干系?”
见李图不高兴,曹三马上一巴掌往自己脸上轻轻打去,谄媚说道,“没干系,没干系!李大哥你是有身份的人,千万不要和我等小人计较。”
手上一动,那曹三把芹菜从手推车地下摸了出来。仔细地把菜上面已经老掉的黄叶子去掉,曹三只把最嫩的部分放上了秤。手指轻抬秤砣,那芹菜把秤尾压得高高抬起。
秤砣在一斤的位置,秤尾高高翘起,意味着那把菜的分量不止一斤了。
其实李图就算还清了欠债,也只是一个普通自耕农,无权无势。就算每天来曹三这买菜,也就几十文的生意。但那曹三是何等趋炎附势的人?此时见李图击败了黄开畴,他便生了谄媚之心,处处露出讨好。
哪怕这种讨好,其实是没有什么收益的。
李图心下好笑,却没有表露出来。接过芹菜,他把二十文钱扔给了曹三。
那曹三接过铜钱,赶紧道一声谢了。想了想,他突然对李图说道:
“李大哥,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个人似的?”
“哦?我怎么变了?”
曹三眨了眨眼睛,口舌突然卡住了。他是想说李图以前呆呆傻傻的,处处受人欺负不敢吭声,和现在大不一样。但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李图,他又不敢直说,憋了半天说道:
“李大哥变得英武了!”
这曹三的滑稽模样逗得李图心里一乐,但李图脸上没有表现出来。看了眼曹三,他没有说话,提着芹菜扬长而去。
李图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漂亮的身影站在屋里,正和母亲郑氏说话。
来人正是镇上崔相公家三女儿崔合。看到李图,崔合轻呼一声,“李大哥回来了”,便丢下郑氏,一阵小跑跑到李图面前。
“李大哥,你回来了!”
见这女孩儿任性样子,李图不禁好笑,没好气答道,
“我是回来了,又如何?”
李图没好气,女孩却也不生气。眼睛笑成一条线,她朗声说道:
“李大哥,今天上午我都看见了。你在众人面前揭发那黄开畴想吞并你家田地的图谋,好生威风。”
伸出小手拍了拍李图的肩膀,崔合兴高采烈地说道:
“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只知道你憨厚木讷,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些尖嘴伶牙的本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本事?你是哪里学的?”
见崔合自说自话地和自己亲昵,李图心里好笑,脸上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李图大声说道,
“男女授受不亲,崔合你怎么说话没有规矩,你莫要丢了姑娘家的礼法。”
这话说的声音大了,引得院子外面的路人都往院子里看了几眼。
那崔合却不怕这个,眼睛笑成一条线,崔合叉腰说道:
“我们从小一起玩耍的,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厉害的男女之防。还记得小时候玩泥巴,你扮相公我扮娘子,那时你只会傻傻笑呢!”
“你现在怎么这么机灵,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农民李图的记忆力并不好,很多事情都是记着一个梗概。很多时候,穿越者李图要想运用那些记忆,都要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才能把那些模糊的记忆补全成合理的事物。
但是在农民李图原先的记忆里,却仔仔细细地记着自己和崔合过家家扮夫妻这事。就连作揖拜天地时候两人的动作,就连儿时崔合那娇俏的小脸蛋,都记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农民李图,是十分喜欢这崔家小姐。
见李图发愣不理她,那崔合浅笑吟吟,又伸手拍了拍李图的肩膀,
“你哪里得来的银子?那一锭大银子整整四十两,你哪里借来的。当真厉害!”
看了看崔合,李图答道:
“我和做通番生意的朋友借的?”
听到这话,那崔合愣了愣,眼睛一转,脸上收起了笑容,“什么通番生意?他为什么借那么多钱给你?”
这崔合行为幼稚可笑,却着实聪明。李图只说了借钱一事,她便猜到了七八分。
“莫非你也要出海通番去了么?”
漳州人多地峡,素来有漳州人以海为田的说法,出海通番,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且不说如今大明唯一官方认可的通番港口月港就在漳州境内,商旅繁荣,便是这前亭镇上,便也有几户人家的孩儿出海闯荡的。
李图没有什么隐瞒的,老实答道
“我是要出海去了。”
听到这话,坐在屋里织布的郑氏手上一滞,站了起来。
崔合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一去,怕是要明年才能回来了!”
听到两人的议论,李图母亲心里吃惊,走到了屋子门口问道,“图儿,你要出海去了么?”
见母亲担忧,李图走上去答道:
“娘,我是要出海去了。”
郑氏忧虑地问道:“便是借你银子的通番朋友带你出海么?”
李图点了点头。
看了看家里的残破墙壁,老旧用具,李图说道:
“娘,我不是种田的料,过不了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男儿大丈夫,守着这七亩薄田,也不是办法。”
“我出海去,说不得闯出一番天地出来,出人头地!”
“那舶主已经许我,一年给我四十两酬金。以后做得熟了,银两更多。我做几年,便可以衣锦还乡置办田产了。”
虽然听到李图的解释,郑氏的脸上却依旧写着满满的担心。
“图儿,海上风大浪大,却不比得在陆上的安稳日子。我还听说,海上有强人出没,劫掠船只。。。”
见母亲担心,李图大声说道:
“娘你放心,看我这一身本事,镇上哪个人是对手?在海上又怕他什么?我定会博一个大好前途回来,让你和通儿过上好日子。”
见李图已经打定主意,郑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李图成功筹到四十两银子,救了一家人,让郑氏对自己的儿子有了信心。儿子长大了,比自己有主见,有办法,如今这家里事情,都是让李图做主了。儿子既然打定主意出海,自然有儿子的道理。
郑氏虽然心里担心,却也不再说什么,又坐回到自己的织机前面。
见母亲不再说什么,李图转过身来,看着崔合问道:
“怎样?”
听到李图的话,那崔合闷闷不乐,瘪着嘴唇,把嘴唇瘪成了奇怪的形状。
半响,她才近乎嚷地大声说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说完这话,崔合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撒腿跑了出去。
第十三章 上船()
第二天,李图就把家里的钱财地契等交给母亲,自己打包好换洗衣服,离家上船。
揣着一肚子的担心,郑氏一直把儿子送到镇外。直到李图强烈要求郑氏留步,郑氏才停下脚步,流着眼泪和儿子道别。
李图还有些担心在船上做人质的李通,一路快走。到了船上,却看到弟弟李通正在和几个年轻水手们围在一起下象棋,拱卒飞象大叫大嚷好不热闹。
见哥哥过来,李通才放下棋子,不舍地把位置让给别人,迎了上来,
“哥哥你来啦!你把银子还给黄开畴啦?”
点了点头,李图问道:
“在船上过得好么?”
“过得好,这里有白米饭和鱼吃!还有人跟我玩耍。”
那李通还是个少年,有吃有喝有人玩耍,便整日里兴高采烈,哪里还记得做人质的幽怨?李图还担心他不高兴,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那你便回去吧!”
李通看着李图,缓缓问道:
“哥哥,你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出海了?”
“当然要出海了。等你哥哥在海上博出个前程来,让你也沾光过上好日子。”
李图淡然答道。
李通却是少年心性,张口说道:“那我也不要种田,我也要出海赚钱!”
李图眉头一皱,骂道:
“你怎么不懂事理。我有一身武艺才出海,你会什么?出海去喂鱼么?你在家好好料理田地,照顾好母亲,等我回来。”
李通闻言把头一低,竟有些不高兴。
李图正色说道:“父不在,兄为父,你不知道么?把为兄的话放在心上,在家照顾好母亲。”
见李图拿出大道理,李通这才答应下来。
送走了李通,李图去船尾楼里见了船主。那萧显贵见李图依约来了,很是高兴。
“你新来乍到,先从目梢做起。所谓‘目梢’,便是船上的武人。平日里分班在船上巡逻,防备意外。若有战事,则要举刀登先,以格斗搏杀保卫船舶为任。”
“你便住在第三舱吧,你先去舱里把行李放下,熟悉环境。”
“林朝儿,你来,你带李图去第三舱!”
那萧显贵交代完,拍了拍李图的肩膀,说道:
“若真有战事,便要依赖你了!”
听到萧显贵叫唤,一个身着短衣的船工走了过来,便是林朝儿。那林朝儿倒是好相处,一路介绍情况,把李图带到了第三舱。
听那林朝儿介绍,李图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艘跑倭国的福船,叫做载兴号。所谓福船,就是福建一带按当地的传统制造的楼船。
通番船根据航行目的地又分为两种,跑东洋日本的船较小,叫做口船,跑南洋航线的船较大,叫做奥船。这艘载兴号便是口船。
这艘福船每年二、三月顺北风从日本南下,六月顺东南风从漳州北上去日本,一年往返一次。算下来,一年有**个月在日本度过,只有两三个月回到漳州。
李图听到这话,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船工都是日式打扮。每年**个月生活在日本,当然要入乡随俗做日式打扮了。总是儒服冠带,未免也太扎眼。
林朝儿告诉李图,算上新加入的李图,这载兴号有三十七名船工,有各种分工,各自负责船只的一部分。除了普通船工,还有总管、总铺、把舵、向导、通事、财副、阿班等等。
林朝儿又给李图介绍,说这载兴号内部分为四层,最下面一层装压舱石和货物。所谓压舱石,是防止船太轻随浪飘荡的大石头。第二层是船工水手休息的地方。除了舶主住在尾楼,其他人都睡在这里;第三层左右各设水门,中间放置储存淡水的水柜,是煮饭炊事的地方。最上一层就是露天的主甲板了,又叫露台。
这福船用水密舱技术筑成,用隔舱板把船从船首到船尾分为十段。每一段就叫做一舱,便是第一舱到第十舱。各舱之间用隔舱板完全封闭,不能联通,只能通过梯子从上部进出。
那些隔舱板由几层木板组成,用竹钉钉连,空隙处用白麻絮压填,再用蛎壳煅烧生成的蛎灰混合桐油涂抹,滴水不漏。如果船只遇到风浪或者袭击某舱破损漏水,水也只渗到这一舱,其他舱不会受到影响,船只还可以正常航行。
林朝儿带着李图从主甲板上的第三舱舱口爬下去,顺着梯子下到了第二层。
“这便是船工水手们休息的地方!”
听到林朝儿介绍,李图四下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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