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肃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客气地道:“大人谬赞,肃只是得蒙天恩,才有今日。”
“大人由县令升阶,卓授此任,圣上优眷,可谓隆极。但不知大人何时接任,尚祈示之,以便迁让衙门。”
岳肃谦虚地道:“下官初到京城,知识毫无,深恐负此大任。但皇上恩典,命授此职,实在不敢懈怠。今日到府,就是要与大人交割、拜印的。”交割坐堂,明日早朝才可面圣,岳肃已经做好参那皇门监的准备。之所以急着交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行十几号人,住客栈实在有些破费,这现成的大房子,不住白不住。
曹汝贞也是急着快些交印离京,山西的花花世界正等着他呢,到了那里,自己最大,还不是如鱼得水,笑道:“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大臣,理应尽早接印。下官手中公牍案卷,自上任一来,无不整理有方,地方上无不官清民顺。纵有那寻常案件,皆无关紧要,等下交接时,自然交代清楚,无须大人多虑。”曹汝贞与岳肃是平级关系,又没有什么交情,所以皆客气的自称下官。
岳肃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冷笑,大兴县那里已是怨声载道,你还有脸说是官清民顺。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脱口说道:“照此说来,大人在位之年,真乃地方之福。但不知目下属下各县,可与大人所言相合否?”
岳肃话中带刺,曹汝贞怎会听不出来,不过心中却不以为意,只是暗道:“小小年纪不识天高地厚,你且在这顺天府干上一段,便知我的艰难。”
心里这么想,嘴上只道:“大人上任之后,自会明了。我这就带大人前去拜印交接。”
曹汝贞的家眷早已先一步前往山西,多年宦海所得,也都先行带走,交卸之后,将府衙留给岳肃,曹汝贞带着简单的行囊和心腹家人,到吏部知会一声,便离京上路。
岳肃这边也没闲着,让金蝉前往客栈,将家人接到衙门居住。天下衙门的格局大致相同,阮傲月、杜十娘还是住在后园,金蝉、童胄等人仍是住在前院。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起床,穿了朝服,带着金蝉、铁虬来到紫禁城。留二人在外等候,自行入内,顺着大流,到朝房等候,专待上朝见驾。朝房内的众大臣,不少已知他底细,东林党一系,当然敬而远之,无人与他说话。楚党领袖吴亮嗣还是要照顾这位同乡的,上前和他叙谈。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话。这位是言官出身,手底下掌握这一个不小的言官集团。
再怎么说,顺天府尹这个差事,即便是左右受气,但品级和职权是在那里摆着的,日后难免会用的上。
岳肃对他并不了解,本以为进门之后,也不会有人搭理自己,见到有人主动攀谈,对方官职也不小,心中难免有些感动。自然客气起来。
闲聊间,忽然一个小皇门在门外探头望了一眼,皇门监手下,自然也是有一堆小太监的。随后,小皇门走了进来,大声喊道:“陛下有旨,诸臣入朝启奏,俱按名而进。若无名次,不准擅入,违者斩首,以示将来。”说毕,从袖内取出一封黄纸,上面写了许多人名,高声朗诵,从头至尾,念了一遍,其中独没有岳肃的名字。
官员上朝,基本上都是有数的那些,皆有记录,其他官员有事想要觐见,必须要递牌子挂号,皇上准了,你才能上殿。岳肃是顺天府尹,确实是有资格上朝,但是交接后第一次上朝,也是要到皇门监处标名挂号,勾掉前任府尹的名字,换上他的。岳肃昨日和皇门监吵了起来,那皇门监岂会给他标名。
而且这早朝入见,很少有念名字的时候,一般宣旨,也只是在大朝的时候。平日早朝,皆无这等情况。
岳肃是新来的,别看不懂,却也明白是皇门监有心为难。眼前宣旨的小监,岳肃昨日见过,几步上前,说道:“你这小监,昨日本府前来挂号,为何不奏知皇上,宣命朝见?”
小监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岳肃,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臣,冷笑道:“这事你问我么?也不是我不令你进去,等有一日,你见到了圣驾,那时在金殿上询问,不就知道了。这旨意是宋公公奏的,皇上准的,你来问我,干我甚事!”
岳肃自为官以来,岂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恨不得立刻将小监治死。只因圣驾尚未临朝,不便此刻争论,乃道:“此话是你讲的,恐你看错了,本府那时在圣驾面前,你可不许抵赖。”
朝房内的众人,各个纳闷,不知出了何事。吴亮嗣和几名楚党官员,互相瞧了瞧,最后皆默不作声。
不多一会,忽听景阳钟响,知陛下临朝,众人皆起身前往皇极殿。
岳肃等到众人走毕,最后起身出门,跟在后面,朝皇极殿走去。那个小皇门看到,赶着上前喝道:“你这新任的顺天府,难道连朝廷的体制都不知道吗?现在圣谕在此,若未名列,不准入见。何故忤逆圣旨,有意欺君!我等负责此事,怎能让你胡为,还不给我出去!”说着,抢上一步,伸手揪住岳肃衣领,要拖他出去。
岳肃的身手何等了得,虽是身处紫禁城,可盛怒之下,哪管的其他。抬手扣住小监的脉门,微一用力,已经让小监痛的哇哇直叫,跟着一个背擒,将其按住。大声喝道:“你这狗头,本府乃朝廷重臣,圣上升官授职,理应入朝奏事,昨日前来挂号,那个宋狗头滥索例规,贪赃枉法,已是罪无可恕,今又假传圣旨,欺罔大臣,该当何罪!本府已决定,就领了这欺君之罪,扭你上殿面君,然后再和那宋狗头当面对质!”
说完,像押犯人一样,押着小皇门朝皇极殿走去。
小皇门是宋代仁命他前来,本以为岳肃会老老实实,没想到竟敢动手,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高声喝道:“此乃紫禁城,在这里你还敢如此放肆,岂不是欲来行刺!”
这边有不少值日的太监,和站岗的禁军,一看如此情况,不少都傻了眼,有机灵的太监,马上前去禀报宋代仁。那些禁军也反应过来,立即朝岳肃扑了过去。
此时皇极殿处,天启皇帝已经升朝,百官山呼万岁,侍立两旁。刚有太监喊道:“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这时,宋代仁气喘吁吁地跑来禀道:“启奏万岁,不知何人扰乱朝纲,目无法纪,竟敢在朝房与小皇门扭打。似此欺君不法,理应查明定罪,请圣上下旨。”
朱由校一听还有这事,马上便要开口降旨,忽见下面有一人出班禀道:“请陛下先将皇门监宋代仁斩首,然后再传旨查办。”
“嗯?”朱由校一愣,向下一瞧,出班启奏的官员他很是熟悉,乃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涟。杨涟为人正直,大公无私,朝廷众臣大多佩服。虽是东林党人,却很少做出党同伐异之事,凡是只求公义。朝房之时,他早对小皇门不满,一见皇帝,就打算出班陈奏。
“卿家何处此言,他乃皇门监之职,有人不法,闯入朝门,他岂有不阻之理,为何反欲将他斩首?”
“臣启陛下,现新任顺天府尹岳肃入朝陛见,陛下可准他见驾么?”杨涟朗声说道。
“岳肃入京了?”朱由校的眼睛一亮,说道:“朕正思念此人,听闻乃是大才,思量着近日也该到京。卿家为何有此一问?不过按朝廷的定制,大臣任职到京,凡要陛见请安的人,皆须到皇门监处挂号,前日奏知,以便召见,他应该知道吧。”
“正因为知道,才该将宋代仁斩首。适才朝房之内,微臣听的清清楚楚,新任顺天府尹岳肃昨日皇门监处挂号,谅是朱代仁索要常例,岳肃不给,所以今早挟私报复,不许岳肃入朝,以至岳肃同小皇门争论。宋代仁乃宫门小吏,便敢欺君枉法,侮辱大臣,倘宫内各监,争相效仿,岂不圣聪蒙蔽,国法无存!”杨涟大义凛然,傲然自若。他说这番话,一是看不过宋代仁的嚣张,替岳肃出头;二是给宋代仁的主子提个醒,以后规矩一点。
“竟有这等事,来人啊,先将岳肃与小皇门带来见朕。”朱由校这是要看一看,这个岳肃是不是当初与他较量木匠活的那个岳肃。
第003章 较量
令旨一下,马上有禁军,前往朝房。
一到朝房之外,只见一身穿朝服的官员正被四名禁军按住,官员对面,站着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太监,但听那小太监耀武扬威地喊道:“王八蛋,刚刚还敢打咱家,你给我等着,一会旨意到来,定让你身首异处。”
率禁军前来提人的,是一名御马监的掌司太监,名叫刘云,立即喝住前面的禁军,让松开岳肃。然后冲着岳肃一拱手,说道:“这位便是新任顺天府尹岳大人吧。”
岳肃整理衣冠,说道:“正是。”
“皇上有旨,召你觐见。”说完,又指向小皇门,“你也跟着一起面圣。”
岳肃一听面君,挺胸抬足,傲然前行,小皇门却是莫名其妙,按理说,宋公公一出马,应该讨来圣旨将这厮砍了,怎么要面圣呀。怀着紧张的心情,小心地凑到刘云身边,“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是皇上的旨意,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刘云趾高气昂,说完,大步而行。
来到皇极殿,刘云交旨退下。岳肃与小皇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见礼完毕,朱由校让他们起来。随后仔细打量起岳肃来,这一瞧可不要紧,下面站立之人,不正是当年跟自己比试木匠活的那个岳肃么。
“是你!”
一见岳肃,朱由校是心中大喜,不由得站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如何,今天散朝之后,也要和你再切磋一番。
岳肃现在也看清了上面的朱由校,那身穿龙袍的九五之尊,不正是当年送自己玉佩的少年后生么!
虽然想过,送给自己玉佩之人会是皇亲贵胄,可实在是想不到,竟然会是当今皇上。岳肃再次撩袍服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恕微臣当年不敬之罪。”
“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快快起来……”瞧朱由校那架势,要不是文武百官都在眼前,估计都能亲自上前将岳肃扶起来。
就这情景,满朝文武谁看不出来岳肃和皇帝是旧识,皇帝对着岳肃还很欣赏,怪不得能从一个五品的铜仁知府,升到三品的顺天府。看来这其中另有玄机。原本有不少对岳肃报以轻视之心的大臣,现在的观点马上改变,无不用另一种眼光看向岳肃。至于说宋代仁和小皇门,则是彻底地傻了眼。
木匠皇帝现在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坐回龙椅之上,说道:“岳爱卿,贵州巡抚王三善说你天下大才,又为国立功,欲保你为贵州布政。朕求贤若渴,故越级提拔,委以京畿要职。适才听宋代仁说,你在朝房与小皇门争吵,不知所为何事呀?”就算着急和岳肃较量,场面上也得过得去,天子威仪总是要有的嘛。
“臣愚昧之才,得蒙圣恩,深恐不称其职,圣眷优隆,唯有竭力报效。昨日进京,吏部报到之后,便到皇门监处挂号陛见谢恩。怎奈皇门监宋代仁索要贿赂,臣不与他,他便不肯引见。今日早朝,还蒙蔽圣聪,假传圣旨,不准微臣入朝。若非陛下厚恩,明察秋毫,传旨召见,臣就算再过一年也无法见到陛下,亦或今日就被其谋害。”岳肃说到这,一指边上的宋代仁,又道:“这等小人,蒙蔽圣听,为陛下看管门户,不思忠君报国,反只知中饱私囊,实在罪大恶极,若不整治,恐将来国将不国,微臣斗胆,请陛下严惩此贼。”
“陛下,且不要听这厮的一面之词……”恶人先告状的宋代仁一听岳肃数落自己的罪状,连忙出言辩白。
可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听上面高坐的朱由校大声说道:“朕没问你,哪轮得到你来多口。岳卿家的话怎能有假,来人啊,把宋代仁还有那个……”他不知小皇门的名字,只是指着他,“一起拉出去砍了!”
木匠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废话,人家还着急做木匠活呢。马上有禁军上前,将宋代仁与小皇门拉出,不管他俩如何高呼冤枉,朱由校理都不理。
“诸位爱卿,有本快奏,无本就散了吧。”看来是真急了,在宋代仁被拖出去后,朱由校都不等太监说这话,自己就抢着说出来。“那个……岳爱卿留下……”
说完,人已经抬起屁股。
一旁的太监马上喊道:“皇上退朝……”
退朝之后,文武百官是议论纷纷,无不在讨论岳肃之事。而岳肃,早有太监引着,来到养心殿。朱由校的养心殿实在是与众不同,分明是一个木匠房。进去之后,皇帝陛下将太监、宫女全部打发走,只留岳肃一个人在此,随后笑道:“岳爱卿,当年你我较量,你的技艺胜我一筹。不过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懈怠,就等着再见到你,好跟你一决胜负。”
岳肃连忙跪下,“陛下九五之尊,微臣怎敢……”
不等他说完,朱由校上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说道:“在这里没有君臣,不要这么见外,来来来,咱俩快些切磋一下,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说完,也不由岳肃分说,从一边拿过两块木头疙瘩,甩手丢给岳肃一块,说道:“今天还是老规矩,你雕刻朕,朕雕刻你,看谁雕刻的好,雕刻的快。”
岳肃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抗旨,点头应道:“微臣遵旨。”
“都告诉你,不用这么拘谨了,在这里,没有君臣。”说着,朱由校从怀里取出一柄精致的刻刀,又道:“你的家伙带了么?”
今天是入朝面圣,岳肃身上怎敢携带铁器,说道:“臣没带。”
“以后记得随身带上,朕准你带家伙进宫。这次你先用我的吧,也不知道你用起来顺不顺手。”朱由校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的刻刀递给岳肃。岳肃忙躬身谢恩,结果被皇帝陛下数落两句,让他不用这么客气。
养心殿里的木匠工具还真不少,是件件精致,皇帝陛下又挑了一把刻刀,说道:“这柄刀我也是第一次用,算是公平,来,咱们现在开始。”
在别的方面,这位朱皇帝可没有这么强的好胜心,可在木工方面,那简直是求胜**极强,一向自诩天下老子第一,凡是能胜过老子的,老子都佩服。不过,老子一定会再接再厉,终有一天要打败你。
两人低下头来,开始动刀雕刻,御用的刻刀,就是和平常百姓的不同,刀口圆润,既不是锋利的无法掌控,也不会因为发钝削不下木头。
只一会功夫,就见木屑横飞,二人手中木头,渐渐展露出轮廓,又过了一会,则有人人的形态。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大约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突然一起停下手来,也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
“哈哈哈哈……”
朱由校朗声大笑起来,说道:“好、好……果然不减当年,朕多年苦练,竟然在速度上还是没有超越于你。咱们比一比,看谁雕刻的更为妙。”
“是。”岳肃这次长了记性,没有多说其他。两个人站在一处,摊开手中的木人,比较起来。
端详许久,朱由校点点头,说道:“你胜在手上的劲道,但朕胜在勾勒的技巧,这一局算是平手。等一会,朕选个人过来,咱俩雕刻同一个人,看看谁的手段更高。”
两个人都将对方雕刻的惟妙惟肖,可谓难分胜负,朱由校在这方面甚是好强,决定再次比过。
“随便。”岳肃很随意地答道。
这个回答,朱由校很是满意,点头道:“以后在没人的时候,跟朕这么说话就行,不要咬文嚼字的,朕有的时候听不明白。过来坐。”
朱由校先行到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见岳肃没敢过来,向他招了招手,笑道:“刚夸赞你两句,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岳肃只得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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